彭旺升和两名队员先后敏捷地钻出山洞。柯山下意识地看了下手表,凌晨3点整。5分钟后,邓德乾率队鱼贯而出。柯山和侯家贤被安排在队伍中间,之后间隔穿插着贺二虎和匪兵,潘巧妹和两名队员断后。行进间,先后有5个身影从不同位置悄然加入进来,应该是刚才负责警戒的哨兵。可是,并没有看到其他身着当地服装的匪兵,难道潘巧妹就带来这么几个人?夜幕中,队伍在背朝着柯山来的方向行进。柯山判断:这个山洞应该是潜伏地点,邓德乾选择的是从半路下道,而不是“借路”过卡。想到这里,柯山这才稍稍有些放心了。因为若是“借路”过卡,邓德乾这一方势必会有高度戒备,不论自己是否给哨兵发出信号,一旦接火,就会直接处于极为危险的境地。若是目前这样走的话,自己趁机逃脱的机会就会很多。月牙在薄云中时隐时现,透过小径上方树枝的光线更加微弱,以至于分辨不清路面情况。前面的尖兵会在小径中央间隔放一片露着白茬的小木片,在黝黑的地面反衬下,格外得醒目,后面的队伍沿着路标行进,丝毫不会影响速度。很快,柯山就感到有些微微出汗了。大约行进了半个小时,队伍突然停下来,按照邓德乾的指挥,众人迅速分散掩蔽起来。柯山伏在一块巨石后面,透过眼前的杂草左右观察着,猜测着为什么要在这里停下,难道是前方有我军人员出现?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想回手掏枪,可是眼角余光却看到侯家贤正在一侧暗暗注视着自己,立即控制住动作。他想到,如果真是我军人员在此通行的话,再以准备战斗为由掏枪。可是到时该怎样报信?鸣枪吗?首先击毙侯家贤吗?然而我军人员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面对如此训练有素的敌人,是很难进行迅速反击的,必然会首先出现一边倒的局面。这样一来,即便是击毙了侯家贤,自己也会陷于极为危险的处境。若不报信,邓德乾必然会任我军人员穿行而过,以避免遭遇战,那么之后能否还有这么好的机会就很难说了。最好的办法就是在我军尖兵通过时,向其中一名战士射击,这样虽然违反了战场纪律,但至少暂时不会引起侯家贤的怀疑而选择对自己采取行动,同时我军后续部队应该能够迅速组织反击,自己就有更多的选择时间和机会。可是,之前就曾因为首先选择自己的生存机会,而眼睁睁地看着小石牺牲,此时……柯山的双手深深地插入杂草之中,攥紧,再攥紧。就在这时,前方传来“沙沙”的脚步声,是一支队伍,但声音有些杂乱,不像是训练有素的军人。柯山睁大眼睛紧紧地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先是出现了一个黑影,又一个……是人形,但又有不同。他使劲闭了闭眼,再睁开努力看过去,豁然一惊,只见前面那人头戴道士样的青布帽,身穿青布长衫,腰系黑布腰带,肩上斜挎黄布袋,左手拿一叠黄纸,右手持一铃铛,铃铛并没有响。后面还有十几个黑影,均是头戴斗笠,身穿青布长袍,腰系麻绳,脚穿草鞋,脑门上贴有一条黄纸自然垂下。赶尸!柯山浑身的汗毛孔似乎都随之炸裂了。二十四、友军伏杀柯山惊异之下,迅速抽出手枪。旁边的侯家贤一把按住他的胳膊,笑了笑,又摇了摇头,示意不要轻举妄动。这时,几声鸟叫响起。赶尸者突然停住脚步,后面的僵尸随之停下来。赶尸者也发出几声鸟叫。只见潘巧妹从隐蔽处走到赶尸者身旁说了几句什么,然后一招手。邓德乾、向老爹也走过去,几个人碰面交谈了几句后,邓德乾抬手在空中做了个手势,随即在贺玉宝的低声催促下,隐蔽的人员重新集合掉头往回走。柯山并未将手枪插回枪套中,而是随手放进裤兜里,这样虽然显得有些累赘,但却能在不经意间随时掏出来。他看了一下环境,刚才那里应该是便于隐蔽的集合地点,而那些僵尸就是彭明武、潘巧妹带来的接应人员,此时应该是返回到下道的地方。果然,队伍走了10分钟左右便停下来,前面的尖兵已经准备好两条长绳,人们顺着长绳先后向下滑落。柯山下到地面,抬头看去,这里是一处高约十几米的悬崖,若不熟悉地形,肯定想不到此处还是一个通道。最后一名人员解开上面的两个绳头,绕过一棵小树,再将绳头系在一起,抓紧两股绳子滑落下来,然后松开一条,扯动另外一条,将两条绳子收回。队伍继续出发。这样,4名尖兵分成两组交替前行,当遇到悬崖或陡坡时,只要大队赶到,他们就已经提前准备好了绳索,或向上攀爬,或向下滑落,因此行进速度很快,且不需要任何交谈。这种行进方式和速度,对于邓德乾的突击队员和潘巧妹的匪兵来说,根本不在话下,可是柯山就有些渐渐跟不上了,停下来休息的频率越来越密。邓德乾返身回来走到他的身边,焦急地问道:“怎么样?”“没事。”柯山咬着牙说道,然后俯身揉了揉酸痛的双脚。一路下来,疲劳加上与石头的磕碰,已经令他的双脚有些支撑不住了。“贺玉宝,侯家贤,”邓德乾低声唤道,“绳子。”柯山一惊,险些下意识地去掏裤兜里的枪。然而就目前的情形来看,反抗必然是徒劳,只能静观其变。此时,侯家贤已经从腰间掏出一条短绳,贺玉宝在一旁斜眼看着。侯家贤抖开绳子,选择中间端围绕柯山的腰间系好,留出两个一米多长的绳头。柯山不明其意,只得任其摆布。邓德乾蹲下将柯山的布鞋脱下来,在自己的脚底比量一下,然后将脚上的军靴脱下来递给他,不容置疑地说道:“换上。”然后穿上柯山的布鞋,起身向前面走去。柯山快速穿上军靴,余温让他的双脚好受多了,再系紧鞋带,令一直松弛的肌肉和骨骼随之收紧,一下子就感觉轻松了不少。他刚一站起身,侯家贤和贺玉宝便一前一后将他夹在中间,各抓住一个绳头。就这样,由侯家贤和贺玉宝前拉后拽地前行,柯山不仅更容易保持平衡,而且省去不少力气和注意地面情况的精力。不过,随即又苦笑一下,这样被牵着如何还能趁机逃脱?队伍在夜幕下艰难且快速地行进,悄无声息,尖兵甚至将途径地面上的枯树枝都清理掉了,只有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夜鸟的鸣叫,以及隐隐约约时断时续的野兽嘶吼声,才会暂时打破这令人有些胆寒的寂静。也不知走了多久,前面传来命令:“就地休息。”柯山长长松了口气,若再不休息,恐怕真的要撑不下去了。他一屁股坐到地上,凑到手表前看了看,还有半个小时就要天亮了。然后双眼紧张地向四周搜寻着,发现这里是一处较平坦的低洼地。他先前看看去,借着微弱的月光以及天幕背景,能够隐约看到站立着的人形,只见邓德乾、向老爹和潘巧妹凑到一起,窃窃私语了一番。前面又传来命令:“集合。”人们悄无声息地凑到一起,形成了一个松散的圆形,邓德乾站在中间命令道:“就地休息15分钟,准备轻装前进。”然后又特别对自己的队员叮嘱道,“一定要记清楚之后的路线,完成任务后在此会合。”潘巧妹在一旁对自己带来的人说道:“把皮囊给他们。”随即,邓德乾的突击队员迅速摘下背包,解开背包带,半铺开被子,然后摘下挎包、水壶,先喝几口水,再将挎包里的杂物掏出,只留下子弹、手雷、炸药、单兵急救包等必要装备,然后将挎包重新背好,再将水壶等清理出来的物品放进被子,叠好打包,找一处隐蔽地藏好。整个动作整齐划一,井井有条。另一边,那些“僵尸”纷纷将外罩的长袍脱掉,露出里面的短打扮,每人除了武器装备外,还斜背着一个皮囊。他们摘下皮囊递给突击队员,包括邓德乾一人一个。由于麻三被处决了,因此多出一个,向老爹毫不犹豫地接过来,斜背在自己肩上。柯山似乎无所事事地看着这一切,大脑却在尽量记忆着这些人的体貌特征,突然发现好像没有了贺二虎。就在他试图再搜寻一遍时,一名突击队员俯在邓德乾的耳边说了句什么。邓德乾一愣,低声唤道:“贺二虎,贺二虎!”见没有回声,然后问那名突击队员,“什么时间失踪的?”“整理行装之前还在。”那名队员怯怯地说道,“是不是屙屎去了?”邓德乾骂了一句,随即叫了几个人名,命令道:“分散搜索,50米范围。”很快,搜索人员先后返回,报告“没有。”邓德乾又骂了一句,低头看了看手表,略显懊恼地说:“休息完毕,准备出发。”突击队员和匪兵迅速形成两队,柯山被拉进突击队的队列中,依然是侯家贤、贺玉宝一前一后各牵着一个绳头。突然,柯山鼻中感到有一种之前没有过的异味,又嗅了嗅,是汽油!原来那些皮囊中装的是汽油!“出发!”还不待柯山细想,邓德乾已经发出命令。两队人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去。柯山扭头看了一眼匪兵的队列,向老爹也在其中,不禁一愣,难道他们要分开行动?这说明邓德乾已经不再需要他的协助了。难道这里已经临近秘密粮库了?难道自己对邓德乾隐瞒的那几处哨卡都被顺利穿越了?下一步该怎么办?目前自己被人家用绳子一前一后地牵着,趁机逃脱绝对不易,难道只有强行鸣枪示警,或者故意制造走火事件?若只鸣一枪,在群山里根本判断不出具体的方位,而且若距离较远,甚至会被怀疑是幻听或者以为其他哨卡走火了。然而,敌人会给自己多次鸣枪的机会吗?最要命的是,如果我方人员在枪声的范围之外怎么办?想着想着,他咬牙打定主意,等再次休息的时候,就以解手为由趁机逃脱,然后鸣枪示警。可是,已经有贺二虎逃跑的先例了,邓德乾还会给自己机会吗?就在此时,只听“砰”的一声暗响,人们的脚步一顿,紧张地四下搜寻,突然天空一亮,犹如白昼。“卧倒!”邓德乾低声喊道。几乎同时,柯山只觉后背遭到重重一击,不由得向前扑倒。照明弹!我军在此设了埋伏!这是柯山的第一反应。他迅速抬头紧张地进行观察,只见那些匪兵正站立在不远处仰头惊愕地望着天空,而突击队这边早已卧倒隐蔽。就在柯山疑惑我军怎么不发动攻击的时候,一次排枪齐射响过,匪兵立即倒下大半,其余的“妈呀”大叫,纷纷四散躲避。随之而来的是零散的点射。匪兵毕竟没有经受过正规训练,依然按照他们夜间作战的习惯,试图选择最安全的地点隐藏。可是在照明弹的作用下,反而成为最易射杀的移动目标——先是点射匪兵的隐藏处,匪兵觉得此处不安全,就会移动寻找更安全的地方,继而形成了追着打的局面。也就几秒钟的时间,四周又归于平静,地面之上,只剩一名匪兵孤零零直挺挺地跪着,双手高举着步枪,满脸的惊恐。柯山收回视线,发现侯家贤趴卧的姿势有些不对,试着拉动绳子,侯家贤那只攥着绳头的手及小臂随之疲软地移动了一下。柯山紧张而快速地打量他的全身,就在照明弹快要燃尽的一刹那,发现在他后腰的衣服上有一片不大的鲜红血迹。“缴枪不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缴枪不杀!”“缴枪不杀!”四周响起战士们的喊声。天空又是一亮,第二颗照明弹升起。柯山猛然回头,发现贺玉宝不见了。再次看向侯家贤,并伸手轻轻撩开他的后衣襟,只见在后腰偏右处有个刀口,没有血流出,因此刀口非常清晰。他只瞄了一眼,就知道杀死侯家贤的人绝对是个麻利的老手,绝对是直达肾脏,这一部位出血量少,而且可以一刀毙命,受害者甚至都来不及喊痛。贺玉宝!这是柯山的第一反应。自己被扑倒也应该是他,难道他是想杀掉自己?不对,像他这样心狠手辣的老手,绝不会在如此近的距离失手,难道……柯山顾不得在再想什么,连忙摘下侯家贤肩上的汤姆森冲锋枪。这时,山上一个声音响起,“邓德乾,潘巧妹,你们被包围了!赶紧放下武器,举手投降!我们优待俘虏!”柯山一愣,邓德乾是早就被我军盯住的,喊出他的名字并不奇怪,可是潘巧妹是刚刚加入进来的,难道她也被事先盯住了?不对,带队的应该是彭明武,为什么不喊他的名字?除非知道他已经不在队中。“如若执迷不悟,只能是死路一条!”山上的声音再次响起。柯山随即侧耳倾听,感觉好像是军直警卫营张排长的声音,不过由于音调过于高亢,几近破声,所以一时无法判定。“砰!”一声枪响,显然是射向山上喊话的方向。随即,四周展开猛烈的还击。“砰!”“砰!”“哒哒哒——”“砰!”“轰!”一团火球在距离柯山十几米处升起,随即燃起烈焰,并且引燃了周围的灌木杂草。显然是刚才那名射击的队员身上的皮囊被击中了。离他最近的两名队员忍耐不住火焰跃起躲避,瞬间便被击中,又是两团火球升起,其中一人跑出数米才扑倒在地。燃烧的范围更大了,树枝杂草随之“噼啪”作响,离柯山隐蔽的地方越来越近,他焦急地四下搜寻着,准备转移隐蔽地,可是刚才那一幕又令他不敢轻举妄动。“停止射击!停止射击!!!”山上的声音再次响起,“没我的命令,不许射击!”枪声随之戛然而止,四下又恢复了平静,只听到“噼噼啪啪”的燃烧声。几乎在同时,被伏击的队员纷纷解下身上的皮囊,远远地抛出去,紧接着或匍匐或蛇形俯身跳跃,迅速离开了火场。柯山见此情况,也连滚带爬地进行规避。就在起身的一刹那,他突然看到了邓德乾的身影,后面是贺玉宝,随即又消失不见。柯山继而尽量向他们那里靠近,由于怕山上再次射击,只得再次伏地隐蔽。枪声并未响起,山上的喊声却又响起来,“邓德乾!潘巧妹!你们已经被包围了,立即缴械投降!不要再执迷不悟!”第三颗照明弹升起,加上地面的大火相映,四周更是被照耀得清清楚楚。山上响起另一个声音,是湘西当地话,应该是在进行翻译。这个声音尖脆且略显稚嫩,柯山随之一楞,怎么像是小石的声音?之前的那个声音再次响起:“递次对空射击!”随即,四周依次响起枪声,间隔有两次手榴弹的爆炸声。显然是在告知被伏击人员这个包围圈的范围,且不要有侥幸心理。柯山微微抬头紧张地观察周围地形,他们所处的地方是一道山沟的底部,刚才那两颗手榴弹是在一前一后的山口处爆炸。“邓德乾!潘巧妹!天已经快亮了,给你们15分钟的考虑时间,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两军对垒,特别是秘密行动被发现时,没有比被直呼姓名更加让人胆战心惊的了。然而,邓德乾没有回声,其他队员也都是一动不动。大火依然在熊熊燃烧,并向四周渐渐蔓延着。柯山这时已经从刚才的惊慌之中摆脱出来,既然我军指挥员喊出邓德乾的名字,那么势必会知道自己和秘密情报员在此,而且第一颗照明弹升起后的延迟射击,均是精准的排射和点射,即便在击燃皮囊时,枪弹也是集中在射击的那名队员附近,随即也被指挥员及时制止了,又喊出“15分钟的考虑时间”。种种迹象表明,我军战士在没有指挥员的命令下,是不会进行射击的。想到这里,他将冲锋枪斜背到肩上,从裤兜里掏出手枪,扳开机头,悄悄地一点一点向邓德乾隐蔽的方向爬去。照明弹燃尽,四周一下子陷入黑暗之中。一片寂静,刚才的喊声、枪声、爆炸声似乎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一般,只有大火在熊熊燃烧,“噼啪”声愈加刺耳。柯山闭上眼睛适应了一会儿,然后向四周观察,只见火场附近有杂草在轻轻摆动,显然是有人正在匍匐远离那里,不过并没有引来枪声。天际已有一线鱼肚白,然而山沟里正是黎明前的黑暗。柯山稳定了一下心神,继续向前方爬去。突然听到右前方不远处传来两个人的对话声,语调很平静,似乎在商量什么事。“邓团副,现在该怎么办?”说话的是贺玉宝。“你也是老兵了,这种处境你遇到得还少吗?慌什么?”是邓德乾的声音。“可是,邓团副,你也知道,那可都是九死一生捡回来一条命,这次恐怕……”“恐怕什么?跟小日本的刺刀都拼过,还有什么可怕的?”“那是两回事。况且小日本再凶,打急了还能短兵相接,玩了命就能杀出一条血路。就目前情况来看,四周的共军可都是连发的冲锋枪,只要用火力把两头山口一封住,单单这大火也会要了咱们的命。”就像印证贺玉宝的话一般,不远处一棵燃着的枯树倾斜倒塌,随即“轰”地一声又有一团火球升入天空,显然是一个皮囊被引燃了,燃烧的汽油四溅,紧接着一个满身是火的人形跳起来狂奔,撕心裂肺般地嚎叫着,然而并没有引来枪声。在如此寂静的夜里,一个狂奔的火人以及几乎撕破喉咙的嚎叫声猛然出现,如此触目惊心的场景,绝对令人愈加胆寒百倍。“砰!”一声枪响,火人随之扑倒在地。显然是他见没有引来射击,只得挥枪自裁了。四周又归于寂静,只有山谷间还回荡着那撕心裂肺般的嚎叫声……二十五、秘密情报员“还有5分钟!”山上又传来颇具压力的提示声。“邓团副,现在怎么办?你倒是下个决心呀!”贺玉宝焦急地问道。沉默了一会儿,邓德乾说道:“这样,咱们先交出长枪诈降,然后持短枪见机行事。他们这些北方佬不熟悉山地作战,趁着天还没有亮,采取近战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能逃出去几个就逃几个。你召集弟兄们吧。”“不行!”“你……”似乎双方僵持住了,柯山轻轻拨开杂草,隐约看到两个趴伏着的黑影,其中一个持枪对着另外一个。“贺玉宝,你想干什么?”邓德乾轻蔑地说道,“要想叛变投敌邀功请赏,老子成全你,何必拉出这个架势。”“乾兄,我这可不是叛变投敌,只是奉命行事不得已而为之。”“你……你和麻三是一路的?怪不得我从沅陵逃出来至此,我就感到那里有些不对劲,原来是你们……你说吧,想拿我怎么样?”“乾兄,你也知道解放军优待俘虏,不如投降吧。”“已经不行了。”邓德乾叹息一声。“怎么不行了?有兄弟我在……”贺玉宝的声音里充满了焦急和真诚。“不要再说了。”邓德乾打断他的话,“你也知道,我随新1军驻防东北时,曾经被他们抓过;不久前,在湘西又被他们抓过。唉!”“可是,被抓过的次数比你多的也有,不是照样活命了吗?”邓德乾无奈地摆了摆手,“咱们这次执行的任务与以往的军事行动不同,其中有台湾派遣来的军统的人,而且主要是在配合他们,共产党绝对不会轻饶了我的,数罪并罚,只能是一个死。”“乾兄,你……”“不用再说了。”邓德乾的语气坚定起来,“我曾经欠过你一条人命,现在就算是还了吧。不过,老哥还要求你两件事。”“乾兄,”贺玉宝的声音甚至有些哽咽了,“你说吧,只要兄弟能办到的,万死不辞!”良久,邓德乾伤感地说道:“一是老哥求你照顾好你嫂子和孩子。”“嗯,没问题!乾兄你就放心吧!”贺玉宝丝毫没有犹豫地应道。他此时绝对没有想到,在之后的肃反运动中,他因为自己这一诺千金而受到了牵连,甚至被以包庇反革命军官家属的罪名关进牢房,险些丧命。邓德乾感激地看着对方,犹豫了一下,说道:“再有,就是借你的短刀一用。”事情已经讲明到这种地步了,贺玉宝一咬牙,麻利地抽出短刀,掉转刀尖双手递给对方。邓德乾接过短刀,凄然一笑,问道:“侯家贤是不是也死在这把刀下?”没有回答。一片寂静。“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老哥不怪你手黑,换做我也会这么干的。”说完,邓德乾脱掉解放军军服,露出里面的国民党中校服,系好风纪扣,伸手从腰间扯出一条白毛巾,裹上刀刃,只留寸把长的刀尖,然后撩起上衣,左手捋着左胸的肋条确定好心脏的位置,抬右手用刀尖抵住,侧头大声唤道,“弟兄们,一切行动听从贺连副的指挥,老哥先走一步了!”话音未落,只见他猛然抬起上身,随即狠狠地向地面的岩石撞去……短促的抽搐过后,整个身体一松,一动不动了。一丝轻风掠过,火势陡然一涨。起风了!贺玉宝回头看了眼愈演愈烈的火场,然后迅速翻转邓德乾的身体,左胸直直地竖着那把短刀的刀柄。贺玉宝右手握住刀柄,左手按住毛巾,瞬间将短刀拔出,同时把毛巾按在原处揉动几下,以令伤口自然粘合起来,并将血液导向胸腔不致外涌,再顺手用毛巾一抹,擦净伤口外的血迹。随后,给邓德乾整理好着装,并郑重地敬了一个军礼。“还有最后1分钟!请你们尽快做出选择。”山上的声音再次响起,“咱们打了这么多年仗,也应该知道我们的政策,只要你们缴械,我们一定会按照政策办事,说到做到!”此时,听口气已经由限令变成了劝降,甚至隐约带着一丝焦急。随之,那个尖脆且略显稚嫩的声音响起,显然是在用当地话在进行翻译。“大军饶命,我们缴枪,我们缴枪!”柯山向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三四个人影举着双手站了起来,稍停片刻,见没有招来枪子,便麻利地脱掉衣服,只留一条短裤,然后举着双手向火场靠拢,到了边缘齐齐地蹲下,一动也不敢动了。柯山差点儿被气乐了,这几个人都是彭明武、潘巧妹带来的匪兵,脱掉衣服是表明没有藏带什么武器,蹲到火场边是让对峙双方看清楚,一旦交起火来,不要“误伤”到他们。贺玉宝那边也笑着暗骂了一声。“贺连副,咱们怎么办?”一个声音焦急地问道,“我们听从你的命令。”“现在清点人数。”贺玉宝低声喊道,“报数,1。”“2。”“3。”……柯山暗暗记录着,一共是9个人。“柯山?”贺玉宝又低声唤道。“到。”柯山立即回答。贺玉宝一愣,猛回头,看到柯山一张会心的笑脸,也迎之一笑,并勾起食指在自己的双眉上左右一刮,咧嘴又是一笑。随后抬起上身低声说道:“弟兄们,目前的形势你们也看到了。咱们出生入死患难与共这些年,不用谈什么命令不命令的。我提议,”他顿了一下,“先行缴械,再做图谋。”“对,咱们不能吃眼前亏。”有人回应道。“报数通过。1。”贺玉宝说道。“2。”“3。”……仍然是9个人。就在这时,只听“嘭”地一声轻响,天空随之大亮,又一颗照明弹升起。山上又响起喊声:“邓德乾,潘巧妹,最后的时刻已经到了,你们……”“我们缴械!”贺玉宝扬起手中的白毛巾,大声喊道,“我们缴械!请贵军高抬贵手!”“站起来,举起双手,集合,将所有武器装备收集放在地上!”山上发出命令。突击队员们一个个从隐蔽处站起来,双手高举着枪支面对山上发出命令的方向列队。柯山也站到了里面,暗暗计算,包括自己总共10个,一人不少。贺玉宝首先将冲锋枪扔到地上,接着是手枪、手雷、匕首、挎包,然后左转向前走去。紧接着是第二名、第三名……走出二十余米后,立定。与此同时,从左右山崖上顺绳索滑落下来4名战士,其中一名站到武器堆边警戒,两名一前一后用枪抵住俘虏队列,另一名将那4名匪兵押解过来集合到一处,然后将自己的冲锋枪远远放好,再仔细地逐一搜身。柯山没有看到向老爹、潘巧妹的身影,难道是刚才被击毙了?“干你老母,”柯山身旁的一名队员懊恼且庆幸地低声骂道,“看来绝对是遇到对手了,幸亏没交火。”“不许说话!”前面的战士一挺枪瞄向那名队员。正在搜身的那名战士迅速一撤身,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有了一把亮闪闪的匕首,并拉开拼杀的架势。另两名战士也都举枪分别指向队列。整个队列包括柯山随之一挺胸,尽量举高双手,那4名匪兵甚至开始打起了哆嗦。没有一个人再敢吭声。柯山暗暗佩服,也不知道这是哪支部队,如此训练有素。这时,又有4名战士从山崖上滑落,迅速在队列外围4个方位站定,面朝外持枪警戒。搜身完毕。一名看样子是班长的战士命令道:“呈四列,全体蹲下,原地待命!”队列仿佛遇到大赦一般,迅速俯身排成四列蹲了下来,那4名匪兵也学着样子蹲好,而战士们依然挺枪站立,警惕地警戒着。照明弹燃尽,四周突然一暗。此时天空已经微明,稍稍适应一下,便能够影影绰绰地看清周围的环境。柯山尽量深蹲在那里,他心里明白,我军指挥员的这种安排是在尽力保护自己和贺玉宝,因为依照战场常规,会命令俘虏自行脱离主要交战区域,再行接收。目前这样做,主要是防备负隅顽抗的敌人射杀受降及投降人员,乃至随之引发的哗变。当时邓德乾欲诈降,然后近战突围,就是出于这种考虑。此次派出战士深入战区受降,并命令原地待命,显然是在等待天明,以最大限度地保证自己和贺玉宝的安全。两边的山口处,隐约出现人影晃动,应该是战士们在搜索前进。半个小时后,两方的尖兵会合,其间没有发生战斗,沟底的一些制高点也已经有战士在警戒,看样子一切正常。“全体起立!”那名班长命令道,“呈一列纵队,跑步前进!”看到列队完毕,便转身首先俯身向一处山口跑去。贺玉宝率队以战斗跃进动作紧随其后,最后是两名负责押解的战士。跑出山口二百余米,那名班长命令停止行进,并再次整队。只见周围的制高点上分别站立着4名战士,虎视眈眈地注视着下面。一名战士上前麻利地将那4名匪兵捆绑住,也不管他们如何求饶,连拉带推地将他们带离。突击队员们面面相觑,胆战心惊地猜测着自己的命运。不过并没有传来枪声,这才稍稍松了口气。这时,有3个人从树丛中走出来,中间的正是军直警卫营的张排长。柯山一阵暗喜,原本还怕遇到不认识的人,至少要被甄别一番,这样一来就不用费口舌了。不过他还是有些纳闷,以张排长带领的一个排的兵力,绝对不可能形成如此大的埋伏圈,而且设伏地点竟然如此精准,这是怎么回事?就算是有老天相助也不会有如此巧合呀?除非直接就派来了天兵天将。张排长在队列前站定,并不看柯山,严厉地问道:“谁是军官?”一阵沉寂。就在张排长刚要再问时,一名队员小心翼翼地说:“报告,我们全是军官。”张排长把脸一沉,“我问的是谁是战场最高指挥官?”“报告,是我。”贺玉宝向前跨出一步。“你的姓名?军阶?”张排长的语气更加严厉。“上尉副连长,贺玉宝。”张排长一愣,上下打量着贺玉宝,“邓德乾呢?全员是否到齐?”“报告,本部全员16名,原最高指挥官邓德乾已经自裁,1名在此之前被处决,另有5名殉职。应到9名,实到9名。不过……”贺玉宝侧头看向柯山,“他是后来加入进来的,身份不明,据说是贵军人员。”就在人们的视线都被引向柯山时,贺玉宝抬手在头上抓着痒痒。“先不用管他,我自会处理。我问你,”张排长边说边转回视线,猛然看到贺玉宝似乎是不经意地用食指一左一右刮过眉毛,心中已经明白,随即厉声喝道,“立正站好!我问你,向老爹和潘巧妹哪里去了?”贺玉宝暗吸一口冷气,暗号居然没有接上。顾不得多想,他一挺胸答道:“报告,我们刚才是分头行动,因此并不知道他们的去向。不过……”他将头转向匪兵被押走的方向,“那些人应该和他们在一起。”张排长疑惑地看向那名班长,“还有4名匪兵呢,怎么回事?”那名班长一咧嘴,吞吞吐吐地说:“排长,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帮子土匪贼滑溜,咱们又不是没有吃过他们的亏,所以我就让人把他们捆到那边的树上了,一旦敌人有反扑,就先……嘿嘿。”“你……”张排长一瞪眼,刚要说什么,眼角的余光看到俘虏队列有些躁动,转而将声音压低但又能让俘虏们听到的限度,严厉地对那名班长说道,“今后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许违反战场纪律,明白吗?快去把他们带过来。”“是。”那名班长挺胸立正,然后一挥手。一名战士随即跑开,不久就将那4名匪兵带了过来。张排长猛地抽出驳壳枪,“咔吧”一下扳开机头,几步跨到匪兵面前,厉声问道:“我问你们,向老爹和潘巧妹在哪里?”匪兵们“扑通”一声齐齐跪到地上,带着哭腔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闭嘴!”张排长被这唧唧哇哇的本地话搞得一头雾水,扭头看向贺玉宝。“报告,”贺玉宝一挺胸,“他们说,天上亮起‘小太阳’后就懵了,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八成是被大军打死了,还求大军开恩饶命。”4名匪兵在那边连连朝着贺玉宝作揖,以示感谢,又连连向张排长拼命点头,以认同贺玉宝的翻译。张排长有些懊恼地摘下军帽,抬手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然后非常自然地用食指在双眉上各抹了一下。贺玉宝微微一笑,算是做了回应。柯山当然也看到那个动作,心情就更加放松了。只见张排长似乎随意地一挥军帽,柯山就觉得后背遭到重重一击,眼前一黑,扑倒在地,还没有搞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两名战士捆绑起来。这时,山口处急匆匆跑过来3个人。到了近前,柯山看清来人原来是史克强、小石和贺二虎。小石!柯山这才从眩晕中完全清醒过来。小石还活着?!可是,当时贺玉宝确实拿回一只耳朵并扔进篝火里,可是此时的小石并没有包扎绷带,两只耳朵依然好好地长在那里。他也顾不得多想了,当下不顾一切地站起来惊叫道:“小石,你还活着?!”队列中的突击队员也认出了小石,然后都惊愕地看向贺玉宝。贺玉宝也是一脸惊愕的表情。小石并没有犹豫,咬牙切齿地对柯山说道:“你这个叛徒!不对,你这个狗特务!算我瞎眼认识了你!”说着,端起手中的卡宾枪,“哗啦”一声推弹上膛。史克强见状,连忙上前一把将他抱住,严厉地说道:“服从命令,不要违反战场纪律。”然后转头看向张排长。“你是战场最高指挥员,当然要听从你的命令。”张排长冷冷地说道。史克强一愣,他之所以要征求张排长的意见,是对柯山怀有恻隐之心,毕竟两人是南工团同学,而且认为张排长不会像小石那样冲动,可是对方的态度却明显偏向小石,他环抱着的手臂开始有些松动。贺玉宝却是一惊,刚才他之所以要指认柯山,就是怕张排长不认识他,以免引发误会,可是现在居然成了这个样子,就怪自己在放走小石时没有来得及解释一下。“慢着!”他大吼一声。张排长连忙向史克强一摆手,史克强又抱紧了双臂。“怎么了?”张排长厉声向贺玉宝问道。当他看到小石突然出现时,就立即想到贺玉宝势必会因此暴露,可是已经来不及制止了,又见贺玉宝在大喊拦阻后仍然没有亮明身份的意图,只得硬着头皮把戏演下去了。“报告,”贺玉宝跨前一步,恭敬地说道,“既然贵军已经认定他不是叛徒,而是我方人员,那就恳请贵军履行承诺,予以宽待。”“嚯,你还挺仗义。这里是你多嘴的地方吗?我看你小子就不老实。来人!”张排长大喝一声,“把他给我捆起来!”“张排长……”小石这时才看到贺玉宝,着急地想进行解释。张排长早就知道他会这样做,所以在发布捆绑贺玉宝的命令后,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就转向小石,吼道:“还有你!有干部在场,你竟敢不经请示就想擅自行动违反战场纪律。下了他的枪!”他之所以这样做是出于两个目的,一是为了制止小石讲出贺玉宝的身份;二是他认为既然贺玉宝冒险出面保全柯山的性命,应该是想从他嘴里掏出重要的国民党情报,所以就命令下了小石的枪,以排除过失性将柯山灭口的隐患。小石一愣,随即还想说什么。这时,旁边的贺二虎已经冲到近前,一把抓住小石的卡宾枪,另一手在他的胳膊上重重一掐,又使了个眼色。小石完全懵了,不解地看着贺二虎,手中的枪顺势被抢了过去。“报告长官,”被捆绑住的贺玉宝“扑通”跪下,“恳请贵军铭记优待俘虏,恳请贵军铭记优待俘虏!虽然是那位小同志大智大勇才从我手中逃脱,”他用嘴朝小石示意了一下,“不过我回去并没有报告说他逃了,否则必定会遭到追杀,这也算是我的立功表现吧?恳请贵军铭记优待俘虏!”“你的立功行为?”张排长冷笑一声,他已经完全明白对方不想暴露身份,因此如何应对以免露出破绽就成了关键,“这也算是立功行为?”大脑飞快地运转着,“恐怕……是被一个小孩子从手中逃脱,感觉面子上不好看,所以没敢报告实情吧!”“报告长……”贺玉宝依然一副告饶的姿态。“闭嘴!再废话,我一枪毙了你!”张排长厉喝道,然后挥手指向其他的突击队员,“把他们先押走。”又指点着柯山、贺玉宝,“把他们押到那片小树林里去,先行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