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上级的命令。”史克强的语气中明显带着炫耀,“主要是怕烟火暴露目标。晚饭就会用木柴了,不过也得尽量找些干的。”看到柯山、郑排长已经对锅里的内容发生兴趣,便说,“昨天,战士们搞到一头野猪。听说有人要来,就给炖上了。”“军直警卫营的张排长呢?”柯山猛然想起来问道。“他们负责外围的巡山警戒,路线和时间由他们自己掌握。不过,我们确定了4个联络点,以便在紧急情况下进行联络。”柯山扭头扫视山洞,只见码放整齐的粮垛一直延伸到黑漆漆的深处。湘西素有“无处无山,无山无洞,无洞无匪”的说法,解放军进军湘西以来,可谓是吃尽这“洞”的苦头,如今反而成了可利用的天然堡垒。三人走出山洞,史克强指着远处说:“再往里走约80米,已经用石头和木桩树杈封住了,并有一个加强班的兵力把守。”他们回到连指挥所,在用石板搭成的桌子上,已经摆着两大碗炖肉和几个黑乎乎的馒头,香味在帐篷中弥漫。“先吃了再说。”史克强热情地招呼着。“你呢?”柯山问。“我等会儿和战士们一块吃。”“那就边吃边说。”柯山说着,端起一个碗递给郑排长,自己又端起另一个碗,顺手将盛着馒头的小竹箩放到地上,通讯员连忙在石板桌上铺开地图。这是一张手绘的军事地图,显然是针对石田坳地区临时绘制的。史克强用小树枝指点着地图做了情况介绍。还不待说完,柯山已经暗生佩服,因为从兵力部署、警戒点设置、火力支撑点、火力交叉网、联络方式等方面来看,史克强已经完全胜任一个优秀基层军事指挥员的要求。同时,他发现在地图边缘地带分别有几条虚线,图例标明那是未探明的山路。“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没有探明?”他指着虚线问道。“你要清楚我们只有一个连的兵力,况且任务性质也决定要以防守为主,因此我将主要兵力部署在半径1000米范围内,彼此结合紧密,形成一个防御圈。同时有6个机动小组在半径为5000米的区域交叉机动巡逻,并设置固定观察哨,由指导员李明哲同志具体负责。军直警卫营的张排长到来后,他们又主动担负起更外围的巡守任务。”史克强自信地说道,“如此的纵深防御措施,即便是飞过的一只鸟,也逃不过我们的眼睛。至于这几条猎人小径,我也曾带战士探查过,多是崎岖陡峭,有的地方甚至需要借助绳索,一般在超出防御范围2000米后,就结束探查了。不过,在险要位置都设有观察哨。”柯山点点头,对史克强的说法予以认同。要知道,在大山中,2000米的猎人小径,意味着来回四五个小时的行程以及想象不到的艰险。“只是这一条,”史克强沿着一条虚线移动手中的小树枝,“由于只是有部分路段擦着防御区域边缘而过,因此未对它进行过细致的探查。与其他小径不同,这是一条真正的山路,所以进行了标定。若这个秘密临时粮库转为长期的,我肯定要对它进行详细探查,说不定还能用上呢。”“对这条路有过外围调查吗?”柯山问道。史克强犹豫了一下,说道:“我们执行的是绝密任务,甚至对军部也要保持电台静默,没有特殊情况下,只能接收不能发送,更不能与当地山民有实质性接触。其实,最了解情况的应该是选定粮库位置的单位,可是他们移交给后勤部门后就撤离了,后勤部门在完成运粮、储粮任务后,才在最近移交给我们,然后也撤离了,只留下两个管理员,因此中间出现了脱节。”柯山盯着对方,没有说话,眼神里透着对这种解释的不认同,因为绝密任务并不意味着与世隔绝,一定会有线性联络及指挥保障的。史克强显然看出柯山眼神中的含义,极不情愿地说:“我承认,这是我的疏忽。这条山路是我在巡山时无意中发现的,因为基本上没有在防御区域内,所以没有重视起来,也就没有与有关部门进行确认了解。”柯山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因为从军事理论上讲,史克强确实是犯了指挥意识上的轻敌错误,但在实战中,由于种种客观因素的制约,也不能对指挥人员过多地求全责备。如此一来,反倒显得自己有些吹毛求疵了。再者,自己的干事职务只相当于排级,而对方是正连职军事指挥员,若不是彼此熟悉且是南工团老同学,面对自己的吹毛求疵,恐怕对方就要拍桌子了。但柯山并不想就此罢休,这便是他的性格,不过尽量缓和口气笑着继续问道:“我在路口看到执勤人员中有县大队队员,没有问过他们吗?”郑排长也敏感地察觉到状况,不由得停下筷子,担心地看着双方。史克强恨恨地盯着柯山,见对方反而在笑脸下逐渐生出愈来愈明显的坚定,突然得意地大笑起来,“柯山,你还有完没完,都把我气乐了。我刚才都告诉你了,我们执行的是绝密任务,不可能要县大队队员来配合,那是为了与其他路口保持一致,由我们的战士化装的。我承认你比谁都能,可是你的火眼金睛怎么没有看出来?傻了吧!”柯山一愣,回想起来还真是,那几名穿当地服装的人不论身材,还是面部特征,都带有北方人特点,特别是头上缠的帕子也不太规范。随后笑着说:“是我傻,行了吧?”“嘿嘿。”史克强得意地笑着,然后说道,“你也别问了,我都一五一十地交待清楚。在我们的5000米防御范围内,只有一处7户人家的小山村,就是在你们来时的那条路再过河3000米处。之前已经告知这些山民,由于打仗避免误伤,不要离开村庄。同时在附近设了卡点,并命令战士不要与山民接触,以免言谈中走漏消息。这也是我不清楚那条山路具体情况的原因之一。”不要与当地山民接触?柯山又是一愣,猛然想起小石和贺二虎一直都没有露面,连忙站起身来。“怎么了?”史克强疑惑地问道。此时,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三人走出帐篷,只见战士们围着小石、贺二虎向这边走来,后面有两名战士费力地扛着一个树杈,树杈上吊着一头野猪。柯山迎过去,盯着小石和贺二虎问道:“是你们撵的?”“那当然。”小石得意地说。“放枪了吗?”柯山追问道。“用枪打还叫本事?”贺二虎“嘿嘿”地笑着,“放心吧,我们知道不能放枪。”“以后不许再擅自行动,明白吗?”柯山严厉起来。小石吐了吐舌头,没敢说话。贺二虎却不服气地嘟囔了一句:“咱们初来乍到,又没带什么,我们只是想给弟兄们弄份现成的见面礼。”柯山差点儿被气乐了,“你以为这是土匪拜山头呀。咱们都是阶级兄弟,没必要搞这一套。我刚才的话你听清楚了没有?”贺二虎不情愿地“嗯”了一声,战士们都扭头窃笑起来。史克强见状,知道自己也没有必要再说什么了,随即一摆手喊道:“通讯员,通知炊事班准备炖肉。”“是。”通讯员转身要走。“回来。”史克强叫住他,“告诉黄班长,不要再掺地瓜了。”“是。”通讯员兴奋地跑了。其他的战士都欢呼起来,然后四散去准备自己的碗筷。“你就别怪他们了,这真是一份及时的见面礼。”史克强不好意思地对柯山说,“你们吃的那头野猪,其实是战士们巡山时,无意中惊动掉到悬崖下摔死的。说实话,我们有好长时间没有吃到肉了。”柯山这才明白他刚才为什么没有一起吃,想起已经吃完的那碗肉,不由得暗暗埋怨起自己来。“那人是湘西当地的吧?”史克强看着贺二虎的背影问道。“对。他是永绥县大队的队员,家在辰溪。”“怎么跟着你了?可靠吗?”“当时是永绥军管会给我安排的。我的任务性质永绥方面是清楚的,我想不会安排一个不可靠的人吧。”柯山说着,心里也不免打起小鼓。当时,仅是为了配合他在永绥的任务而临时安排的,后来因为抓捕吴刚就一路跟到古丈,之后便顺其自然地把他带到了辰溪。在永绥时,贺二虎或许因为与周兴有仇怨而表现得很可靠,若换了地方,比如到了他的家乡,还会可靠吗?他的心不由得一紧。史克强当然不知道其中的隐情,既然柯山这样说了,也就没有太在意,转而说道:“既然他是当地人,那正好问问他是否知道那条路的情况。”柯山一想也对,连忙喊道:“贺二虎!”贺二虎转身跑过来,“怎么了?”小石也跟了过来。“有件事要问问你。”贺二虎和小石随着柯山、史克强、郑排长走进帐篷。“这布房子还真不错,下雨时不会漏吧?”贺二虎好奇地上下打量着。“不会漏,这是军用帐篷。你先过来看看这个。”柯山说道。贺二虎和小石走到石板桌旁,史克强用小树枝指着那条虚线问道:“你知道这条路吗?”“路?什么路?”贺二虎看着地图,疑惑地问,“这不是用笔画的道道吗?”旁边的小石也是一脸的不解,其他人忍不住都笑起来。柯山问道:“我问你,咱们现在待的地方叫石田坳,你知不知道?”“知道呀。”“在石田坳西北大约八九里的地方有一条山路,你知道吗?”说完,柯山又叮嘱一句,“我可是上山下山的路程都算上了,总共有八九里地。”贺二虎“嘿嘿”地笑起来,因为他知道柯山又想起湘西地区只算上山路不算下山路的事情了。他仰起头想了想,“是有一条,怎么了?”“这条路是从哪里到哪里的?”“离这里近的一头儿在双峰子,咱们从三角坪过来时曾经路过;另一头儿通到所里,不过离县城还有20来里就拐上了公路。”“你走过那条路吗?”贺二虎犹豫一下,极不情愿地说:“走过。”柯山发现他的神情中似乎有隐情,便追问道:“走过就走过,干什么吞吞吐吐的?”“那条路……那条路是用来赶尸的。”十九、身份遭疑赶尸?!帐篷里的人包括小石都为之一震。柯山来到湘西后就对此有所耳闻,在沈从文先生的散文《湘西》中也曾看到有多处描述,例如“对于赶尸传说呢,说来实在动人。凡受了点新教育,血里骨里还浸透原人迷信的外来新绅士,想满足自己的荒唐幻想,到这个地方来时,总有机会温习一下这种传说。绅士、学生、旅馆中人,俨然因为生在当地,便负了一种不可避免的义务,又如为一种天赋的幽默同情心所激发,总要把它的神奇处重述一番。或说朋友亲戚曾亲眼见过这种事情,或说曾有谁被赶回来。其实他依然和客人一样,并不明白,也不相信,客人不提起,他是从不注意这个问题的。客人想‘研究’它(我们想象得出,有许多人最乐于研究它的),最好还是看《奇门遁甲》,这部书或者对他有一点帮助,本地人可不会给他多少帮助。本地人虽乐于答复这一类傻不可言的问题,却不能说明这事情的真实性。”显然,沈从文先生是不相信“赶尸”这种事情的。不过,他提到的“辰州符”倒是确有其物,其全称为“辰州辰砂神符法术”,就是在一张黄纸上画些特定的字迹、符号,再点上朱砂。朱砂其实是一种传统中药,传说中又有驱鬼降魔的功效,因此被广泛使用,特别是在道士或巫师作法的时候。而辰州产出的朱砂即辰砂属于国内上品,加上“辰州符”与神秘的赶尸联系得太过密切,因此名声远扬。要知道,历史上的辰州就是现在的沅陵、辰溪一带。赶尸就是以此地为中心,北到朗州(常德),西到涪州(重庆涪陵)、巫州(重庆巫山县),南到云贵,东到靖州。在传说中,这一区域是鬼国辖地。再远,僵尸就赶不动了。听到贺二虎嘴里说出“赶尸”二字,帐篷内一时出现了短暂的沉默。“什么赶尸?你见着啦?他奶奶的,你想扰乱军心是咋的?”郑排长首先瞪起眼睛。“你们偏要问,我当然要如实回答了。”贺二虎委屈地嘟囔着。柯山向郑排长摆摆手,问道:“你怎么知道那条路是赶尸的?”“人们都这么说。”“你说你曾经走过那条路,那么你亲眼见过赶尸的吗?”柯山生出好奇。“不好说。”贺二虎犹豫一下,“算是吧。”人们再次面面相觑,小石握枪的手都有些汗津津的了。“什么叫‘算是吧’?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柯山紧追了一句。“真的不好说。”贺二虎说完,两只手交替抚捋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眼神似乎都有些茫然了。“到底怎么回事?”郑排长真的有些急了,“你一块儿都给我说清楚。”原来,贺二虎之前除了贩私盐外,偶尔还会帮人家运鸦片。在当时,由于鸦片税对于官、匪,特别是地方武装,都是一项重要的经济来源,因此稽查得很严,于是有人就想出以赶尸的名义贩运鸦片,因为不论是官、民、匪遇到都会主动避开,谁也不会去讨这种丧气。贺二虎就曾身缚鸦片、套上黑袍装作僵尸走过几次。“我就撞上过一次,当时互相一侧身过去了,我也只是偷偷瞄了一眼。你想呀,我们是假的,他们是真是假可不就是不好说了。”贺二虎心有余悸地说完,又像是自我安慰似的说,“听老人们讲,当年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被清军在四川剿灭后,一些散兵就是装成僵尸途经湘西回广西老家的。”此时,一名炊事兵走进来,将帐篷内的人吓了一大跳。“连长,是不是……”炊事兵感觉到气氛不对,犹豫起来。“怎么了?”史克强扳起面孔说道,“什么‘是不是’的?”炊事兵连忙立正敬礼,“报告连长,第一锅肉已经炖好了,是不是让新来的同志们先吃?我也好炖第二锅。”“这还用请示!赶紧去吧。”“是。”炊事兵转身刚要走,史克强挥手又把他叫住,“回来,给军直警卫营的张排长他们留够了。”“是。”“吃剩下的骨头要收回来,熬汤炖菜用。”“是。”炊事兵走了,帐篷里又陷入沉默。良久,柯山严肃地说:“史连长,郑排长,我建议:这件事要严格保密,谁也不许再扩散了。”史克强、郑排长点头表示认可。柯山转向贺二虎,“尤其是你。再有,你是本地人,为了保密,你就待在这里面不要随便出入,免得碰见熟人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有事要事先请示,明白吗?”“还……还有别的吗?”贺二虎满眼戒备地看着柯山,抓着枪的手不由得加了把力。“执行命令就行了。”柯山加重了语气。“明白。”贺二虎面露喜色,“我懂规矩,从今以后不管有事没事,我就跟小石绑在一起了,他到哪儿我到哪儿,我到哪儿就让他跟我到哪儿,没有你发话,我绝不乱跑。”见柯山很不满意地看着自己,随即立正挺胸,“坚决执行命令!”其实,柯山之所以下达这样的命令,主要还是出于对贺二虎的不信任,况且此次任务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因此拉下脸来如此行事。在他看来,这已经做到了顶点。不过在贺二虎看来,对方毕竟没有下自己的枪,这对于一个久走江湖的人来说,无疑是最大的信任,而被怀疑不过是常态而已,所以就有些面露喜色。由于双方的行事标准不一样,因此反而在无意中达成平衡和默契。此时,一名战士进到帐篷,“报告,军部询问:上次联络提到的人员是否到达?”“已经到达。”史克强说道。休息了一会儿,柯山想到周围看看地形,让史克强派一名战士带路。“派什么战士,你这个军部来的领导,当然要由我亲自陪喽。”史克强爽快地一拍胸脯,“正好我也要去查岗。咱们就搂草打兔子,捎带脚一起去吧。”“指导员巡山还没回来,你再走……”柯山有些犹豫。“没事。”史克强满不在乎地说,“在作战部队中,连长的伤亡率是最大的,死了连长还不打仗了?放心吧,早有安排。”随后,向帐篷外喊道,“通讯员!”那个虎头虎脑的通讯员从外面一探头,做着随时跑开的姿势,“到!”“通知1排长到连部来值班。”“是!”很快,1排长跑步钻进帐篷。史克强给他和柯山做了介绍,然后交待好工作,便和柯山向后山走去。通讯员在前面领路,史克强却故意放慢了脚步。柯山已经敏感地察觉到了,但并没有发问,按照他的性格是要等待对方主动开口。“刚才有人在,我也没敢问。”史克强终于忍不住了,“你来这儿到底是什么任务?难道还跟我保密?”这倒令柯山真的惊讶起来,疑惑地看着对方,“你没接到通知?”“我接到的通知,只是说有同志要来,让我们做好配合工作。”柯山随后将邓德乾一事向史克强做了介绍,最后说道:“这支突击队是由国民党正规部队尉官以上人员组成的,因此其渗透力和战斗力不容忽视。不过按照他们的行程来看,至少要在两天后才能赶到,我们要充分利用这段时间。”事实上,柯山估计错了,邓德乾已经带队到了石田坳附近。那天晚上,邓德乾绕过柯山他们,在向老爹的引领下,走上猎人小径直奔辰溪。由于这支突击队的成员多是北方兵,不善走山路,因此行进速度缓慢,又要赶在22日暴乱后的两天内趁乱突袭粮库,邓德乾和向老爹便决定换上解放军军服冒险上了公路,并劫持了一辆军车……“哦?”史克强的脸上凝重起来,犹豫一下说道,“当时给我们下的任务很急,因此是轻装前进,我的副指导员押着辎重在后面。可能是为了保密吧,我们辗转了几个地方才到这里的,因此与副指导员失去了联系,目前战士们身上的弹药只够打3次冲锋的。”“你们来这里几天了?”“8天。”“有没有派人去找?”“派出去两拨,现在人手紧,就不敢再派了。”“路口上不是有战士嘛,没有顺便试图联络?”“前一阶段部队都是夜间行动,根本看不出来谁是谁。我们执行的是秘密任务,不能与其他兄弟部队有过多接触。况且,战场纪律也要求我们不能问对方番号,只是对答口令然后放行,而且基本上是沅陵方向过来的。开战后,反而很少有部队通过,应该是进山剿匪去了。”“你们不是有电台吗,怎么不向军部联络查询?”“目前,只能在每天早晚6点钟各例行联络一次,我们这里也只能是‘一短一长再一短’,表示一切正常就可以,其余时间必须保持电台静默状态。况且,”史克强犹豫一下,“这种事怎么好惊动军部。再说当时也不知道情况这么危机。”他顿了顿,“也许我派出去的战士已经找到副指导员了。”“这种事怎么能够存有侥幸心理。”柯山埋怨道,随即叫住前面的通讯员,示意向回走,同时大脑飞速运转起来:按照所知的部署情况推断,会同军分区应该经怀化北上,负责辰溪、溆浦一带的剿匪任务,指挥部应该会放在这两地的县城。也许,那位副指导员正带着辎重在辰溪或溆浦县城找连队的下落呢。柯山不由得加快脚步,低声对史克强说:“既然敌人已经知道粮库的准确位置,咱们就不要再墨守成规了,要打破电台静默的规定,直接向军部汇报这里的情况,特别要讲明由于沟通不畅,后勤部门已经撤离,造成警戒力量不足。另外,我不是带来一辆汽车嘛,你现在就派人到辰溪和溆浦县城请求增援,至少要将弹药补足,同时联络副指导员。”“好,回去我马上布置。”柯山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洪江人民银行有个叫郑文琴的女同志,你认识吗?”史克强不怀好意地笑着反问,“公事,还是私事?”“私事。”低头行走中的柯山并没有看到对方的表情。“怎么又惦记起别的女同志了,你和欧阳丹的事了结了吗?”“什么欧阳丹的事!是一个朋友托我带给她东西。这种事儿你也信。我的家庭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柯山随即反应过来,一笑,半真半假地说道,“你是不是还惦记着她呢?”史克强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嘴上却说:“谁说的?自从让你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我哪里还敢。”随后连忙将话题岔开,“那个叫什么琴的女同志,我不认识。我们是基层连队,与地方机关接触很少。对了,谁托你给她带东西的,不是咱们南工团的吧?”“不是。那人叫杨沁,他们是华北大学的同学,后来被编在解放军第105大队,是在咱们之后南下的。”“杨沁?洪江军管会的那个?”“对,就是他,前些时候被抽调到了永顺军管会。你认识他?”“认识。当时有一些人得了疟疾,军部从沅陵派来一个日本军医,我连负责他在会同时的警卫工作。杨沁就是病号之一,要不是抢救及时,险些就去见马克思了。”随后,史克强一脸不解地说道,“咱们四野有朝鲜兵我倒是知道,我们连就有好几个。居然还有日本人,当时还真吓了我一大跳。”“那个日本军医没挨战士的打吧?”柯山曾经多次听说过类似的事情,便随口问道。“还好,我们连的战士因为事先做过思想工作,没什么事。倒是有几个重病员,迷迷糊糊地听到日本话,伸手就乱抓乱挠,非要跟他拼命,幸亏被战士给摁住了。”“还好没出大事。”“谢天谢地吧。当时给我的命令是要确保军医的安全,不论是被敌人还是我军战士伤害了,都要拿我是问。我当时还纳闷呢,我们的战士怎么会伤害自己的军医,那可是给个团长都不换的。后来李指导员说肯定是个日本军医,我才明白了。”“欧阳丹没有给你说过有日本军医的事?”柯山笑着侧头看向史克强。“你怎么又提这件事呀?我倒是知道她被分配到军直卫生院,可是就没有见过面,怎么会跟我说什么日本军医的事。”史克强把手一挥,“既然说到她,那就索性问个明白,省得你阴一句阳一句的。”“看,忍不住了吧。”柯山“呵呵”笑起来。“你说实话,欧阳丹是不是仍然名花无主?”“我们见面也很少,估计还是吧。”柯山的心头不由得掠出一丝忧郁。“那个杨清熙呢?倒是听说他和苏隽雅在一起了,不过这小子一肚子鬼花活,他没有再纠缠欧阳丹吧?”柯山愣了一下,显然史克强并不知道杨清熙叛变投敌后自杀的事情,因此含糊地回答:“没有。”“你说苏隽雅怎么看上他了?对了,听说苏隽雅被分配到所里军管会。最近你见过她吗?她那林妹妹似的身体,恐怕会挺不住的。”“我也很长时间没有见过她了。”柯山也没有将苏隽雅牺牲的消息告诉他。回到粮库,天已经擦黑。史克强向通讯员命令道:“马上通知各班、排长,还有141师的郑排长,立即到连部开会。”“是!”通讯员转身跑走了。柯山走进帐篷,看到除了1排长,还有1名断臂军人。“指导员回来了?”史克强打着招呼。“刚回来。一切正常,没有发现情况。”“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军部保卫部的柯山干事,是我在南工团时的老同学。”史克强又指向那名断臂军人,“这是我连指导员李明哲同志。”二人相互敬礼握手。李明哲愣了一下,迟疑着问:“柯干事是长春人?”“不是。我祖籍是浙江萧山,出生在黑龙江省依兰县。”“你是不是在长春谋过生?”柯山心中“咯噔”一下,警觉地看着对方,“民国三十七年,噢,是1948年,我曾在长春住过一段时间。”“你认不认识一个叫王建章的?”王建章,是柯山在长春任派出所副所长时手下的一名警员。可他上下打量李明哲,却怎么也回忆不起来对方是谁,只得说道:“认识,当时我们是同事。”“你是柯所长吧!我说的嘛,你一进来我就觉得有些面熟。”“你们认识?”史克强好奇地问道。“认识。”李明哲再次握住柯山的手,“说起来,话可就长了。1945年8月,由冀鲁豫军区、359旅先遣队和太行区的部分干部为骨干,扩编成立了长春公安总队,我被抽调到公安总队敌工部做统战工作,那个王建章就是统战对象。后来,我被敌人抓住暂时关押在他们那里,王建章趁机把我从牢房放出来,正好碰到柯所长,他睁一眼闭一眼假装没看到,我这才算是拣回了一条命。”“柯山,你还干过伪警察?”史克强瞪大了眼睛。旁边的1排长迅速回手摸向屁股后的驳壳枪,李明哲的眼角余光看到他的动作,连忙暗中摆了摆手,继续说道:“当时,王建章曾经介绍过你的情况,本来还想将你拉下水呢,哈哈哈!后来听说你不辞而别了,就没联系上。不过,咱们到底还是走到一起来了。”一边说着,一边扫了眼柯山背后的冲锋枪和腰间。柯山记得,当时王建章确实说过一些东北民主联军的事,对其意图也有所察觉,况且他本来就对国民党接收下的东北现状心存不满,也就随口说了些同情的话。那天晚上,他查岗正好遇到王建章救李明哲出来,出于“多个朋友多条路”的考虑,他选择了眼不见为净。谁承想,在离长春几千里之外且是这种场合又相遇了。刚才他也看到了1排长和李明哲的动作,为了尽快消除对方的疑虑,他不动声色地说道:“当时我出于对国民党统治的不满,选择了不辞而别,逃到关内的岳母家,否则我也就能通过你们早些参加革命了。”随后转向史克强,“史连长,待会儿不是要开会嘛,一定要通知郑宝山排长参加,他是一零二特别派来协助我工作的。”“刚才不是已经通知了嘛。”史克强不解地看着柯山,因为刚才让通讯员下通知时,他就在场呀。“哦,小郑子也来了?我们好长时间没见了,我去迎迎他。”李明哲说着匆匆走出了帐篷。柯山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来。班、排长们陆续走进帐篷,最后是李明哲和郑排长。柯山用眼角余光看到李明哲满脸笑意,并悄悄向史克强和1排长做个手势,1排长随即放松下来,从柯山身边走开坐到一旁,与人们说笑起来。“好了,咱们开会。”史克强拍了拍手,帐篷内随即安静下来,“现在,请军部派来的柯干事先把情况介绍一下。”“情况是这样的。”柯山走到中间,“前天,也就是20日晚,我军对湘西匪部发起大规模军事行动,以粉碎敌人预谋在22日也就是今天的暴乱。截至目前,我军的行动取得了预期效果,敌军遭到沉重打击。不过据可靠情报,在潜伏蒋特的配合下,敌人组织了一支特别突击队,意图突袭我军设在此处的秘密粮库。这支突击队虽然仅有16人,但均是国民党正规部队尉官以上人员,战斗力不容小视,因此我警戒部队必须要提高警惕,圆满完成上级交给的任务。至于具体作战方案,现在请史连长进行部署。”史克强环视一下四周,神情严肃地说道:“同志们,我们现在面临的情况十分严峻,任务十分艰巨,各位班、排长一定要引起重视。”随后抬高语调,“我命令:1、立即通过电台与军部取得联系,汇报我部目前情况;2、抽调1个战斗小组,立即乘柯干事带来的汽车赶赴辰溪、溆浦县城,请求增援,同时寻找副指导员他们;3、各卡哨在今晚要增派人员,加强警戒,特别是4号区域的11号哨卡;”说到这里,史克强看了柯山一眼,显然11号哨卡便是那条赶尸路上的哨卡,“4、与军直警卫营张排长取得联系,通报相关情况;5、141师郑排长部作为机动,适时予以配合;6、今晚更换口令为‘长剑’‘出击’。”他转头看向李明哲,见对方点头认可,然后环视四周,“还有什么问题吗?”参会人员先后停下记录,抬头看着史克强,眼神中压抑不住那大战前的亢奋。“好,执行命令。”史克强果断地说道。人们迅速鱼贯走出帐篷,李明哲说了句“我去看一下战士们的情绪”,也走了,只剩下柯山和史克强。“你怎么办?”史克强转脸问道。“当然听你的调遣了。”“我怎么敢指挥你。”史克强笑着说,“留在连部吧,你了解的情况多,到时候给我出出主意。”“可以。不过,我想明天去看看那条赶尸路。”“什么时候走?”“明天一早就走,到时就不来打扰你了。”“你需要多少人?”“我只带着小石和贺二虎,他们是本地人,熟悉环境。你手中的兵力也不足,不要再分散了。”“这个……”史克强有些犹豫。“难道对我还不放心?”柯山笑着说。“你说什么呢!好吧,就这么定了。你今晚就睡在这里,条件还好一点儿。”“不用,你是帅不离其位,李指导员又回来了,我就别在这里挤了。况且我明早就出发,难免有响动会影响到你们休息。”“也好,李指导员出去两天了,也很辛苦,该让他好好休息休息。我晚上要去查岗,就让给他吧。”“刚才听他说到经历,也算是老革命了,怎么才是个指导员?”“你没看他断了条右臂嘛,那是塔山阻击战时被炮弹崩的,当时他已经是一名营长了。后来上级动员他转业到地方,他不干,非要跟着大军南下,任师后勤处装备科科长。主力部队赴川参战后,驻守部队的作战任务随之趋紧,我们连的新兵多,干部又少,他就主动要求来当指导员了。”“噢。”柯山随之对这个连的作战能力产生了些许担忧。史克强显然看出了他的想法,有些忿忿地说:“别看我们连新兵多,那也是从东北一路打过来的,单在湘西就参加了数十次战斗,圆满完成了上级交给的任务,虽然战斗力比兄弟连队确实稍差一些,但对付千八百匪兵绝对不在话下。”“看你又多心了不是?”柯山笑着说道,转而拉下脸来,“咱们目前对付的可不是千八百的匪兵。”史克强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我看你们来时没带被子,待会儿我让通讯员送过去。”二十、勇探赶尸路天刚蒙蒙亮,柯山便带着小石、贺二虎出发了。昨晚,他一夜迷迷糊糊的也没有睡踏实。还好,没有响起枪声,说明平安无事,只要天一亮,敌人就不会再选择突袭。早早的,他便叫醒小石和贺二虎。山中异常静谧,只有早起的鸟儿那清脆悦耳的鸣叫像投入水中的石子,将这静谧激起道道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