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1949》作者:倪进(朱新开)-6

“好了。”小石挺了挺胸脯说,“前天打了一针,就好了。欧阳大夫说山里孩子的身体什么的,我也不懂,就是说好得快。”“那就好。”小石犹豫了一下,“你犯错误了?”柯山故意唬起脸,“对呀,那你还敢来?”“欧阳大夫说你不会的。”柯山不得不对欧阳丹暗生佩服,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获得了小石的信任。“欧阳大夫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小石递进一个小纸包。柯山打开纸包,里面是一块鸡蛋大小的扁形鹅卵石,中间颜色较深,形似一个女孩子的头部剪影。似乎那张包装纸上有字迹,展开来,出现一行清秀的小字:无论遇到什么困难,要先想到身边有人在支持你。小石垫起脚尖尽量伸着头看,见柯山脸上露出笑容,他也跟着开心地笑了。“小石,还住在卫生院吗?”柯山将鹅卵石放进上衣口袋,抬头特意问道,因为要开始为出发做准备了。“没有,我闻不惯那里的怪味。我现在被暂时编在警卫营,聂科长说如果我表现好就转正。”“还要注意休养。”“聂科长也是这么说的。他还说……”此时,外面不远处传来低声的催促,“小石,快点吧。要是让领导看见我准得挨批。”小石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从窗外消失。晚上,柯山又被“提”到审讯室。“怎么样,休息好了吗?”聂科长亲切地打着招呼。“再关几天,我就养胖了。什么时候出发?”“别急,明天会宣布你的处分决定:严重警告、下放到永绥军管会以观后效,然后解除禁闭。下午4点,你到政治部薛处长办公室接受任务;18日出发,有军车送。胡部长让我先通知你,做好思想准备。”柯山心里默算了一下,14日回到沅陵,今天是16日,应该是后天出发。“就我一个人吗?”其实,他是想问小石。“还有小石。不过,要到永绥后才能告知他。”柯山想起刘忠教的事,便问:“刘忠教抓回了吗?”“活的没有。”柯山一愣,一时没明白对方的意思。“在伏击点三四华里外,发现了他的尸体,左眼中枪,一枪毙命。从创口来看,是近距离射击。”聂科长紧接着说道,“那一枪绝不是我们战士打的。当时事发很突然,刘忠教不愧受过军统的专业训练,很快就和土匪会合。在张排长带队追击的过程中,遭到了猛烈阻击。刘忠教的老婆潘巧妹也在其中,张排长认识她。奇怪的是,既然已经成功劫走自己的丈夫,怎么又杀了他?”柯山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随口说道:“难道是敌人得知刘忠教供出同伙后,对他执行了枪决?”“应该不是。”聂科长说道,“因为即便是潘巧妹在场,采用趁乱远距离射杀的方法也更为便捷安全。另外,经对尸体检查,除眼部的枪伤,其他部位未发现损伤,因此也可排除刘忠教因受伤行动不便而自杀的可能。”柯山知道,枪击眼部比太阳穴的毙命几率要大,不过,被击毙人的眼睛会对执行者造成很大的心理负担,即便是有深仇大恨,一般也不会选择这种方式,可见击毙刘忠教的人是何等的心狠手辣。“不过,正好在昨天晚上趁乱放走邓德乾,这样反而令这出戏演得更加逼真了。”聂科长说道。第二天上午,薛处长、余干事到禁闭室宣布对柯山的处分决定,与聂科长说的一样:严重警告;下放到永绥军管会以观后效;处分决定下发到科、连级;即时解除禁闭。吃过午饭,柯山打起背包回到宿舍。一进门,看到金昌浩正躺在床上看书。金昌浩翻身起床,迎上前,笑着将书递给柯山,居然是《边城》。“你怎么还看这种书,不怕哪天我上台去批判你?”柯山故意说道。“这是我的,你的那本已经上交了,就算是赔给你的。”金昌浩随即神秘地一眨眼,与批判会时的一样。柯山心中就明白了八九分,问道:“你怎么知道的?”“虽然没有给我明说,不过干了这么长时间的预审,用鼻子一闻就明白了。我上台发言可是被指定的,你不会怨我吧?”“没事儿,换了我也会这么做的。”柯山笑着说道。猛然想起上次写的家信,便问,“我的那封信呢?”“早发出去了。给老婆的吧?那欧阳丹是怎么回事?前天她把你换洗的衣服都拿走了,看样子苗头不对呀。”金昌浩一脸的坏笑。柯山把食指放到嘴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你不会是瞒着老婆又……”金昌浩显然领会错了那个手势。“不是。”柯山连忙解释道,“其实,她知道我的情况。”“那就是她明知故犯?”“不是!”柯山真有些急了,“她不过是对我的遭遇抱不平而已。我是让你闭上嘴不要乱讲,免得对她的影响不好。”虽然这样说,他的心里不免还是有些怪怪的。“好好,我不乱讲,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什么事?有话快说。”“把那支驳壳枪给我吧。”“什么驳壳枪?”“装什么傻呀,就是你原来的那把。现在有了新装备还不淘汰给我?我的日本撸子太老了。”说着,他从腰间抽出自己的枪,“有些滑机,若是哪天不小心走了火,误伤着你可怎么办?”“你这是在搞武力敲诈。”说完,他才猛然意识到已经落入对方的圈套,“你怎么知道我换装备了?”“又装傻不是?你回沅陵时我看得真真切切的,肩上是一支汤姆森,下车时腰里露出了手枪把。嘿嘿。”“当时你在卫生院?就凭见面不打招呼也不能给你。”“我敢吗?当时我押着犯人到卫生院看病,原本想给你打招呼,可是看到胡部长正在院长办公室里向外看什么呢,我就没敢离开。”柯山想起聂科长曾经提到过这事,显然金昌浩没有说谎,不过说枪滑机应该是个谎言。因为他知道,所谓的日本撸子,正式名称为南部式(注:日本第一款自动手枪,1904年由南部骐次郎大佐研制成功),太平洋战争时期,曾是美军风靡一时的收藏品。不过由于故障率很高,而被美军笑称连自杀都会出麻烦。而且此枪威力小、射程短、精准度不高,日军内部对其也是抱怨连连。不过,子弹在击中身体后,会产生变形和翻转,继而造成严重伤害。由于我军往往采取近战方式,南部式居然咸鱼大翻身,特别是对付老百姓更是得心应手,因此可谓是臭名昭着,被俗称为“王八盒子”。抗战胜利后,中国军队缴获大批南部式,不过国共两党军人都不愿将其作为首选。金昌浩想换枪的心理就可想而知了。“枪在聂科长那里,我试试看吧。”柯山说道。“没问题。”金昌浩信心十足地说,“就目前情况来看,只要你说话,他肯定会同意。”此时,门被推开,欧阳丹抱着一叠衣服走了进来,“同意什么?同意你和他一起去永绥前线?这样的思想觉悟可比在台上念稿子强多了。”说着,狠狠地斜了金昌浩一眼。金昌浩吐了下舌头,乖巧地说:“你们谈,我正好有点儿事。”便闪身溜了出去。“你怎么能这样。”柯山嘟囔道。“我怎么了?”欧阳丹将衣服放到床上,“我这也是在为咱们南工团学员抱不平。”“你这可是小团体主义。”“不要给我扣帽子。我问你,杨清熙自杀了你知道吗?”柯山点了点头,没有回答。“当时在武汉分配工作时,他曾多次要求不来湘西工作,后来为此还受到批评,说他犯自由主义,不服从组织分配。可是如果能够更多地尊重个人意愿的话,恐怕就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了。”“话不能这样说。”“苏隽雅牺牲了,你也知道了吗?”柯山点点头,没有说话。“如果杨清熙不出事,恐怕她就不会这样坚决地要求下乡,也就不会被土匪打死了。”她在胸前习惯性地画了一个十字。“这其中没有必然联系。还有这个……”柯山用两个食指搭在一起形成十字,“既然已经参加革命工作,就不要这样了。”“这样怎么了?我没有想到你会这样怯懦。你知道吗,傅连璋先生也是基督徒,曾经是瑞金中华苏维埃国家医院的院长,还参加过长征呢。”柯山半信半疑地看着欧阳丹。事实上,他对“傅连璋”这个名字是在事后才有了深入了解:1925年任福建汀州福音医院院长;1933年参加中国工农红军并长征到延安;1938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新中国成立后,任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后勤部卫生部第一副部长、中央人民政府卫生部副部长。1955年被授予中将军衔。见柯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欧阳丹继续说道:“放心吧,我只不过是想宣泄一下情绪而已。我知道革命总会有牺牲的。”她故意拿腔拿调地说道。“对了,你为什么要参加南工团?”柯山猛然抬起头,终于问出这个最近一直在问着自己的问题。欧阳丹一愣,反问道:“你呢?”柯山沉吟良久,“我觉得应该是一种冲动。”他顿了顿,缓缓地说道,“我出生在东北,历经日伪统治、土匪军阀混战、国民党接收,后来逃到关内,可以说时刻都能够感觉到个人命运的飘摇,因此……恐怕是自然而然地就产生出一股想改变这个世界的冲动吧。”欧阳丹笑着说道:“我和你有所不同,我觉得应该是一种激情。当时我的同学中有中共地下党员,‘偶尔’会从他们那里看到一些书籍、报刊,从中我似乎看到一个越来越具象的新世界,我也时刻能够感觉得到涌动在那些同学周围的暗潮。不对,应该是激情,极富感染力的激情。”“我想,杨清熙、苏隽雅当时肯定也是怀着这种激情南下的。”柯山若有所思地说道,“如今,他们则做出自己的又一个选择。”欧阳丹的脸上凝重起来,迟疑着说道:“听说,有人在申请回北平。”柯山诧异地看着她,“那你……”“我选择留下来。”欧阳丹眼里透出一股忧郁的神情,“前一段时间,我曾随医疗队下乡,看到那些胆怯却又渴望帮助的目光,冥冥之中,我总是感觉到有责任帮助他们。其实,他们中的许多人,只需要一点点帮助就能改善身体状况。你呢?”“我?”柯山一时真的不知如何回答。欧阳丹见他沉默不语,便岔开话题,“对了,你还记得史克强吗?他现在当上连长了,隶属会同军分区。”“是吗?”柯山确实有些惊讶,因为南工团学员除了少数赴航空、通讯学校深造外,部分被分配到地方政府、军管会以及各地军政大学等工作,大部分参军到了部队,不过多是在军直、师直、卫生队、文工团等部门,即便是下到基层连队,也多从事政治、文化教员工作,能够担任基层军事指挥员的并不多。“不知道你们中队长的话应验了没有。”说完,欧阳丹“扑哧”笑出声来。柯山也忍俊不禁,因为欧阳丹说的那件事他就在场。南下时,他们乘坐的是闷罐车,每节车厢住有两个小队共40名学员和三四名现役干部战士,因此车厢内非常拥挤,带队干部只能选择在车门处。一天,史克强起夜小解,因为不好意思叫醒中队长,便将两腿分别跨在他的耳边,由于是在行车中,风将尿液“冲”回车厢。中队长气得哇哇大叫,指着史克强的鼻子愤愤地说道:“你这个熊兵,等你带了兵,让你头上吃屎盆子。”后来,在开封整训期间,中队长为此在大会上做了检讨,批评自己“睡得太死,责任心不强,对待同志态度生硬”等等。这样一来,反而将史克强的“事迹”广为流传。柯山此时不会想到,自己事后险些命丧在史克强的枪下。“咦?你怎么还看它。”欧阳丹发现了桌子上的《边城》。“是金昌浩的。”柯山随口答道。“这个势利小人,在台上那么积极踊跃,背地里却又是一副嘴脸。你就应该把这本书给他交上去。”“别再想这些事了。”柯山又瞟了眼射进来的阳光,觉得该结束这次谈话了,便说道,“待会儿我还要出去一趟。”“去哪里?”欧阳丹顺口问道。柯山一愣,但又不想欺骗她,只得说道:“政治部。”“不是已经有结论了吗?怎么还没完了?”欧阳丹毫不掩饰自己的担心。“例行程序而已。”柯山尽量轻描淡写地说道。“那好,我现在就走。你先调整一下思路,免得再被抓住什么把柄。”欧阳丹走到门口又转回身来,“细想起来还真有些怪,大敌当前,怎么会抓住你这个小干事紧紧不放?”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柯山暗暗松了一口气。十一、再受密令柯山来到薛处长办公室,里面只有胡部长和聂科长。“怎么样,休息好了吗?”胡部长亲切地问。“休息好了。”柯山立正回答。“来,咱们言归正传。”胡部长招招手将他叫到办公桌前,然后用红蓝铅笔指点着军用地图说道,“你带回来的情报已经得到证实,周兴分出部分兵力前往桃花芽乡,是准备裹挟被‘苗联社’煽动的群众攻打所里县城。而周兴带部分兵力撤往螺丝洞,意在引开我们的视线,到暴动时,会返回攻打围城,进而增援麻栗场,再出兵攻打永绥县城,以切断湘川公路。同时,张平匪部会攻打沅陵县城。目前,周兴的老巢葛藤寨看似人去寨空,不过,那两名台湾特务却已经潜入到寨西的麻家染坊,并将那里作为总指挥中心。至于邓德乾,他已经到了麻家染坊。”“这么快就到了?”柯山不由脱口而出。胡部长和聂科长相视一笑,“是派专车把他送过去的,哈哈。”原来,我军侦察员化装成国民党下级军官,将邓德乾等3人“救”出,然后“顺利”地劫持一辆民用货车,直奔永绥。聂科长说道:“据悉,邓德乾直接受那两名台湾特务指挥,并负责领导一支突击小分队,共16人,均是国民党正规部队尉级以上军官,具体执行什么任务目前不明。”柯山一愣,因为这势必会增加抓捕的难度。聂科长显然看出他的忧虑,说道:“这支小分队并没有在麻家染坊。那两名特务是由周兴的5名亲信负责保护,白天在四周巡视保护,晚上就住在麻家染坊。方圆十里内还另有他们的眼线,一旦有风吹草动,便会溜之大吉。因此,这也是让你这个‘戴罪之人’去那里的主要原因。”胡部长说道:“你的主要任务是抓捕那两名特务,以及吴显贵等‘苗联社’骨干分子,给敌人来个釜底抽薪。有信心吗?”“保证完成任务!”柯山立正答道。“还有什么要求吗?”柯山犹豫了一下,“能不能将那名叫冯永年的匪兵交给我?”“可以。”胡部长爽快地答应道,“你做好准备,明早7点出发。到永绥后,由吕岩科长具体安排你的行动。”“是。”“还有件事需要给你说一下。”聂科长说道,“前天带队试图劫走刘忠教的人,是张平的手枪队队长彭明武。狡猾的刘忠教在被押送的途中留下路标,因此敌人选择的伏击地点很准确。另据情报显示,彭明武对潘巧妹一见倾心,因此对此事非常卖力。不过,刘忠教八成就是被他暗中打死的,以扫清与潘巧妹之间的障碍。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潘巧妹却把仇恨记在你的身上,并扬言谁能替她报仇,就以身报答。”柯山一愣,当时并没有参与抓捕及审讯行动,潘巧妹怎么就将苗头直接指向了自己?猛然间,他想起在邮政所外,曾与刘忠教那不经意间的对望;在审讯室外,擦肩而过时,刘忠教投来的那阴郁的目光……继而,柯山推断:刘忠教在被放回邮政所后,和潘巧妹进行了分析,最终认为他们被抓的“罪魁祸首”,就是那个来打电话的解放军。事实上,与柯山的推断基本一致,刘忠教同时也知道,国共双方都不会轻易放过他,但留在邮政所最不安全,因此用联络密语给张平写了求救信,准备一旦被解救出去,就远走高飞。张平已经带队推进到沅陵边界,潘巧妹很快就找到他,按照刘忠教的叮嘱,她只是说被共军秘密监视,而隐去被抓的情节。狡猾的刘忠教在被迫交待时,故意将联络点的地址说得模糊不清,就预备在被押送做“向导”的途中趁机逃脱。潘巧妹见邮政所没有刘忠教,便到重点区域搜寻他暗中留下的路标。彭明武为了在潘巧妹面前表现威武,就先将刘忠教救出,然后趁机击毙。张平之前并不认识刘忠教,也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只是例行公事地派出彭明武,因此对刘忠教的死也没有在意。聂科长严肃地说道:“潘巧妹并不清楚你到底是谁,只是大致说了你的体貌特征。不过,你仍要提高警惕。据悉,这个潘巧妹也不是善辈,她从小就跟猎户出身的父亲练得好枪法,在前天更是双手挥枪冲锋陷阵,很快就在张平匪部树起名声。另外,对于彭明武你也有所了解吧?”柯山点点头,当年带队追剿小石父亲的就是他,后来因为女人与周兴闹翻,便裹挟20余人枪投到张平那里。从种种迹象来看,这小子不仅心狠手辣,居然还是个情种。“那好,”聂科长说着,从办公桌下拎出个布袋,“这是你的武器装备,明天出发时,把它们分解后打进背包。与你同车的还有我们另外的干部战士,明白吗?”“是。”胡部长摆摆手让他坐下,唠家常似的问道:“你的妻子在北京?”柯山不解地看着对方,这显然与任务无关,但还是答道:“是。”“需不需要给她写封信?组织上会尽快转交的。”柯山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不用了,上次已经发过了。”看到柯山的窘态,胡部长不由得笑着说:“应该再写一封,报个平安。女人嘛,心眼儿小,总会担心这担心那的。你报名参军,她是不是也拖过你的后腿?”柯山扫视对方的脸色,迟疑了一下,说道:“她出身在工人家庭,四叔在二野,姑父是地下党。她对我的选择是支持的。”胡部长笑着摆摆手,说道:“好了,咱们就别绕弯子了。我问你,为什么要参加革命工作?”柯山愣住了,他没有想到胡部长会问得这么直截了当。在南工团中,学员的组成比较复杂,有来自东北野战军政治教导团、东北军政大学冀察热辽分校的军人、学员,有来自华北大学等受过系统革命理论教育的学生,还有技术工人和公司职员,更多的是平津地区的地方学生。在这些学生中,有中共地下党员,以及外围组织如“民青”、“民联”等的成员。听夏天阳、史克强说,他们就曾参加过学生运动。而更多的是像欧阳丹、苏隽雅、杨清熙等随历史潮流而动的热血青年。在南下后,有人退缩了,而更多的人选择留下。至于自己为什么要参加革命工作……在沈阳时,那名受伤的小战士是为了保卫新分的田地;到湘西后,小石是为了报杀父之仇。自己又是为了什么呢?反思自己的内心世界,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恨不得马上飞回北京,飞到妻子的身旁;当进入工作状态,却又时常会莫名地产生出一种冲动,应该是男人潜意识中的野性在躁动,尤其是围城之行,令他深深感觉到了冒险后的亢奋,甚至刚才在接受任务时,还隐隐地有一股跃跃欲试的感觉。可是这又太个人化了。他又不想背述那些生硬的理论条文,况且,照本宣科也不可能在胡部长面前蒙混过关。“我还没有考虑得很深刻。”柯山如实答道。“好,这个问题可以先放一放。”胡部长转而严肃地说道,“目前有一点你是否搞清楚了?就是在某种特殊情况下,你的行为可能会关系到许多战友的生命安全。”柯山迅速起身立正,直视着对方,“请首长放心,虽然有些问题我还没有考虑得很清楚,但有一点是明确的,既然我选择了,就决不会后悔。况且……”他本来想说“况且我妻儿老小都在北京”,可是这样回答难免有些太江湖化,而且胡部长刚刚提到自己的妻子,也难免显得自己疑心太重。因此,转而说道,“况且我若有叛变投敌的行为,小石也会一枪打死我的。”虽然还不能确认小石到时会不会这样做,但他感觉是会的。事实上,之后他确实不得不屡次面对小石的枪口,以及那扣动扳机的手。胡部长起身,亲切地拍拍柯山的肩膀,笑着说:“别看是个知识分子,还真有点儿东北人混不吝的劲儿。知道为什么我把那支驳壳枪配发给你吗?就是因为这股子劲头。”柯山听到这里,才暗暗松了口气。那还是他刚到47军保卫部不久,一次随胡部长外出执行任务,汽车拐过一个公路弯,突然发现有四五十名国民党兵正在路边休息。由于当时战局发展很快,敌我双方呈犬牙交错状态,这种遭遇也是常事。柯山他们乘坐的是刚刚缴获国民党122军的军车,青天白日徽记只做了简单处理,而且车厢上的警卫班又是四野精锐部队的标准装备——钢盔、汤姆森冲锋枪或卡宾枪。这显然迷惑了敌人的哨兵,当汽车转过路弯时,那个哨兵正领着一名尉官迎上来,似乎要协商搭车。胡部长见状迅速拔出手枪,一边命令司机继续向前开,一边抬手重重地敲击驾驶室顶棚。其实,战士们已在第一时间发现敌情。柯山和金昌浩听到“哗啦哗啦”的上膛声,连忙站起身观察。那名敌军尉官猛然看到他俩头上的军帽,没有半点迟疑,翻身就滚下山坡。那哨兵也许是想反抗,也许是长期训练后的下意识动作,居然端起手中的枪,随即被战士击毙。正在休息的国民党兵一下子炸营,那名尉官反而成了次要目标。柯山早就盯住了那尉官屁股后的驳壳枪,当时就跳车追了上去。那尉官毕竟逃得仓忙,有些慌不择路,柯山很快就拉进了双方的距离。尉官见情况不妙,手忙脚乱地拔出枪,连续扣动扳机却未见击发,又连忙拉动枪机上膛。柯山想都没想就跃身扑上去,对方不得不撒掉手中的枪,扭打在一起。几个回合下来,两人都感到对方的实力,便心照不宣地停下动作,不过依然紧紧地互相抓着肩部,快速调整气息,并寻找战机。公路上的枪声已经平息,只剩下战士们的呵斥声。柯山知道,如果这样彼此揸住耗下去,自己肯定会得到增援,但他并不想这样。正所谓恶向胆边生,他瞅准机会,将身体猛然调整到下坡位置。虽然这是一着险棋,却能较好地使出“兔子蹬鹰”招式。柯山在调整好位置的同时,将双手用力向斜上方推,这样对方势必会有一个反力过来,正好就能够以力借力。那尉官显然看出他的用意,迅速将身体贴上来并下坠重心前扑,这样不仅不给柯山收腿蹬腹的空间,还可以借助上坡之势将其压倒。可是,柯山依然做出双手回拉、身体后仰的动作,不过,待尉官的双脚离地之时,他的右脚用力侧蹬地面,左手下拉,右手上推,身体带动尉官在空中左转,同时提起右膝狠狠地撞向对方的裆部,落地时,正好将尉官砸在身下。其实即便有机会,他也不会采用“兔子蹬鹰”招式,因为那样会出现两种情况:一是将对方蹬出去,若还有反抗能力的话,自己还得与其交手;二是极有可能被对方死死抓住,两人一同摔下山坡。显然,都对自己不利。柯山押着尉官爬上公路,恋恋不舍地将那支驳壳枪交给胡部长,但踌躇着并没有走开。胡部长掂一掂手中的枪,满意地看着柯山,然后递还给他。旁边的金昌浩早已羡慕得两眼发亮了……此时,柯山想起金昌浩向他要枪的事,便犹豫着说道:“还有一件事。”“别吞吞吐吐的,有话尽管说。”胡部长说。“金昌浩想要……想要我原来那支驳壳枪。”“这个鬼机灵。”胡部长和聂科长笑着对视一眼,“现在还不是时候,否则这小子不一定怎么去炫耀呢。等这次战役之后吧。”说着,胡部长摘下自己的手表递给柯山,语重心长地说,“记住,你要亲手把它还给我,明白吗?”“是!”柯山立正敬礼,一股热流从心底升起。第二天清晨,柯山打好背包来到前院,一辆军用卡车已经停在那里,几个工兵正在将器械搬上车厢,警卫营张排长正在给十余名战士讲话,小石也在队列中。看到柯山,他微微一笑算是打了招呼。张排长结束讲话,迎上来说道:“怎么样?没怪我吧?真没想到屁大点儿的事竟然闹成这样。”柯山知道,他说的是“私自试枪”“为匪兵讲情”被其汇报的事,便笑着说道:“没事儿,你是职责所至,若是我也会的。”其实,他还真没有怪张排长,反而对这位出自工农阶层的军人有一定好感。随后,陆续来了六七名军队和地方干部,夏天阳也在其中。看到柯山,夏天阳犹豫了下。但彼此尴尬地笑了笑,没有说话。汽车驶上公路,很快便钻进大山之中。柯山靠坐在一角,默默地听着别人说笑,小石几次想凑过来搭话,都被他扭头拒绝了。进入所里,路过汽车站时,柯山看到蔡喜才在向军车张望。显然,我军暂时还没有动他。汽车停在所里军管会门前。“全体下车,休息就餐。”张排长发出命令。大家拎背包下车进入军管会,有3名干部包括夏天阳走向后院,显然他们已经到达目的地。吃完饭,就在柯山起身向外走时,夏天阳上前主动握住他的手,真诚地说:“柯山同志,衷心希望你重新振作起来。”柯山并不怀疑夏天阳的真诚,但心中还是有些疙瘩解不开,因为他同样觉得,像夏天阳这样的人,为了心中的理想,会毫不犹豫地抛弃包括自己生命在内的一切,因此绝对可以做战友,至于做朋友……“我会的,请相信我。”柯山也一脸真诚地回应道。来到院中,只见蔡喜才正在跟张排长说着什么,“……请大军多多关照。老百姓出门在外不容易。听说又有一辆去四川的货车被劫了,以前都是劫财,这次劫走的是车。那些司机就更不敢走了。”“好吧,有几辆?”张排长问。“3辆,在所里都耽误好几天了。谢谢大军同志,谢谢大军同志。”蔡喜才依然是那副点头哈腰的姿态。说着,偷偷瞟了柯山一眼。柯山在上车时故意将动作做得很大,以便让蔡喜才看清楚没有带武器;又表现出一副沮丧的样子,以便让对方确信自己确实受到严肃处理。汽车重新驶上公路,后面紧紧跟着3辆民用货车。张排长将战士们分别安排在4辆车上,远远看去,还真有些武装车队的架势。车队顺利到达永绥。张排长拆开一封信,看后满脸不屑地说:“嗨,让到永绥后再拆,我还以为什么重要的事呢。”然后抬头向车厢上喊道,“小石,下车。”“什么事?”小石敏捷地翻身下车。“上级有命令,让你现在向永绥军管会的吕科长报到。”“我不是警卫营的吗?怎么……”小石疑惑地问道。“哪儿这么多废话,听从命令。”“是。”十二、诱捕劣绅夜幕下,一行人悄然出了永绥城,钻进黝黑的群山之中。前面是小石,中间是冯永年,后面是柯山。三人一路无语,翻过几座山头。“停。”柯山踩着一根横在山道上的木桩,低声说道。小石、冯永年返身走回来,疑惑地问:“怎么了?”。柯山没有理会他们,轻轻拍了三下手掌,随即从路边树丛中钻出十几个黑影。小石、冯永年不由得端起手中的枪。柯山快速摆手拦住他们,然后走向那些人,低声问道:“哪位是程排长?”有人迎上来,“是柯干事?”对方的语气明显带着惊讶。柯山认出是上次配合自己行动的贺班长,“二虎?又碰面了,不过这次我还是没有带兵来。”见柯山旧事重提,贺二虎“嘿嘿”笑着说:“你没带来,我可带来了。看他们的身手和带的家伙,不用费事就能灭了周兴他们。”又有一人走过来,“柯干事吗?139师侦察连3排程大康向你报到,请指示。”柯山一愣,来这里会合是吕科长事先安排好的,包括横在路上的木桩和接头暗号,不过并没有说明是和谁接头,既然对方自称“139师”,这就说明入川参战的主力部队介入了这次行动,而这里汇合,当然是为了避开敌方的耳目。他的心中也随之踏实了许多。“好的,现在咱们先做一下行动部署。”说着,柯山放下背包,拿出裹在里面的枪械部件,一边组装,一边将此次行军的目的地、时间要求、行进顺序及注意事项等做了交代,不过没有提及任务目的。小石看着这一切,先是疑惑,然后恍然大悟,兴奋地直攥拳头。出发前,柯山将那支柯尔特左轮枪递给小石,笑着问道:“明白了?”“明白了。”小石用力点点头。柯山将自己和小石的被服背包藏进一个石缝,以便轻装上阵。随后,一行人悄然上路,由贺二虎和冯永年在前面领路,柯山和小石居中,程排长他们落下十余米跟在后面。原来,贺二虎和冯永年彼此认识。当年,贺二虎跟随的头领和周兴打打合合十几年,后来老羞成怒的周兴将那名头领诱杀,贺二虎也险些遇难。“那天要不是你跑得快,咱哥俩恐怕就没有这次见面了。”冯永年的话里带着挑衅和调侃。“就凭你?”贺二虎不服气地说,“当时我早就看出你小子不对劲,我还想呢,周兴怎么派出个二傻子。”“周兴知道你小子不好对付,让我专门盯着你,敢乱动就当下拧断你的鸡脖子。可惜让你得机会跳墙跑了。要不,你试试看。”“嘿嘿,跟你这样的人动蛮力才是傻子呢。”“你小子倒是够精的,一点儿义气都不讲,自己偷偷跑了,也不管兄弟们的死活。我可告诉你,今后咱们就在一个锅里混饭吃了,你要再敢这样,我就先一枪崩了你。”“嘿嘿,打黑枪我可比你在行儿。话又说回来,当时那个场面,我敢动一动,绝对也跑不了,现在至少还留着活口给那些兄弟报仇呢。”“你不是为那些兄弟吧?”伶牙俐齿的贺二虎随即卡壳,不再回话。在上次来围城时,柯山心中就有很大不解:这么重要的任务,吕科长怎么会派曾经上山做过匪的贺二虎配合?不过,既然有这样的安排,他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暗中加了小心。一路急行军,柯山估计再有1个小时就能到达围城,他低声叫住贺二虎和冯永年,程排长赶上来问道:“怎么了?”“快到围城了。”柯山说,“你们就在这里休息待命。明晚8点到指定地点会合。”然后转向贺二虎、冯永年,“会合地点记清楚了吗?”“没问题。”贺二虎满不在乎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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