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遹愣了一下,忽然想到:或许有救了!继而,他向司马澹请示:“能否容缓片刻,让我夫妻二人做个诀别?” “好吧,快点!” 司马遹拉着王惠风来到屋里。他没时间再多做解释,马上开始奋笔疾书,将他遭受这不白之冤的原委一一道明。写毕,司马遹将书信折起来,塞到王惠风的怀里:“这关乎我的性命,请一定带给令尊王大人,让他救我!切记!切记!” 王惠风哭泣着点头应允。她一回到家里,便把书信交给了王衍,求父亲解救司马遹。 王衍看完信,满脸嫌恶:“好不容易才避免一场大难,别再提这事了!你跟司马遹已经没关系了!” 司马遹眼巴巴地盼着王衍能替他伸张正义,但他不知道,这封记下事实真相的救命信却被王衍压了下来。 司马遹在司马澹的押送下前往许昌。贾南风严令禁止群臣为司马遹送行,不过几个太子昔日的僚属——江统、王敦(琅邪王氏族人,王祥侄孙)等人还是把司马遹送到了伊水河畔。司隶校尉满奋(魏国重臣满宠的孙子)得知,把江统、王敦等人悉数收押。可没两天,这帮人又被河南尹乐广(前文提到的清谈领袖)释放。 贾谧打算严惩所有抗旨的人。 有人劝道:“废黜司马遹的本意是彰显其恶。如今群臣冒死送别,如果再惩治群臣,反而会宣扬了司马遹的人望,适得其反。” 贾谧听后觉得有道理,不再追究。 死人的价值 年初,皇宫里依照以往惯例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岁首年会,可除了贾南风一党,所有人都显得意兴阑珊。就在这表面上热闹非凡的盛会之外——太子曾居住的东宫显得格外萧条。这里再没有荒唐的集市和往日的喧嚣,被暂时封闭起来。 东宫一间空置的宫室房门紧闭,从外面看不出任何异常,但是,这间宫室的门却从里面反锁上了。此刻,有两个人正在屋里窃窃私语。 这两个人是右卫督司马雅和常从督许超,他们都属于东宫低级禁军将领。 “不能就这么算了,得想个法子营救太子。” “要救太子必须废掉皇后。” “说得轻巧,皇后执掌重权,单凭我们手里那点兵哪里能成事?” “没错!我们得找外援。” “朝中重臣首推张华,倘若他能出面,必能得到大部分公卿的支持。” “还提张华?你忘了刚刚自杀的刘卞吗?据说他想废皇后,找张华商议,结果被张华告了密!” “那裴呢?” “他终归是皇后表亲,不可信。说来说去,这两位虽然尚存良知,但也只想保全自己的官位。不值得托付。” “还能找谁?” “依我看,赵王司马伦可以考虑。” “司马伦?你疯了!他一直对皇后奴颜婢膝,太子刚一被废,他就被贾南风提拔为右军将军(皇宫禁军中层将领)了。” “你想想,司马伦是个什么货色?既贪婪又冒进!只要他能得到好处,有什么事不敢干?他手里控制的禁军比我们要多得多啊!” “这么说,也有道理……” “我们不能直接找司马伦,司马伦凡事都听孙秀的,我们先去跟孙秀说,让他出面劝司马伦。” “好!” 二人主意已定,偷偷找到孙秀言道:“皇后凶妒无道,与贾谧合谋陷害太子。可是,因为赵王跟皇后、贾谧关系亲密,外面都盛传赵王也有参与这事。时下很多公卿都想废了皇后,政变一触即发。一旦皇后被废,赵王必受牵连。不如咱们先行废了皇后,一来免去嫌疑,二来赵王也能得个首功……” “二位好意我记下了。我一定会跟赵王讲个明白,让他主持此事!” 孙秀嘴上应承下来,但心里却想:司马雅和许超无非是要救司马遹,想让司马伦出头。乍一听觉得不无道理,但要真按照他们的计划来,岂不是给司马遹当炮灰?怎么才能让这事变得对自己更有利呢? 孙秀冥思苦想,终于想出了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 “赵王殿下,今天司马雅和许超跟臣讲了一番话……” “哦?你说。” 孙秀将二人的原话转述给司马伦。 “有道理啊!就这么办,你觉得可行否?” “殿下,您再仔细想想,朝野谁不知道您是皇后私党。您要援救司马遹,别人会怎么想?他们都会认为您是被形势所逼。而且司马遹个性刚烈,跟您又有宿怨,就算事成也不一定领您的情,最多算您将功赎罪,更难保日后不会生出新的祸患……” “你说得对,那我该怎么办?” “臣建议,您不妨等些日子,皇后必杀司马遹,等司马遹死了您再政变废皇后,这么一来,您就不是给太子充当马前卒,而是为太子报仇了。” 司马伦听得连连点头:“对啊!可你怎么知道皇后必杀司马遹?” “殿下尽管放心,就算皇后没这想法,臣也会提醒她的……” “啊?……哦!”司马伦明白了。 孙秀这个狗头军师,就如同前面讲到的公孙宏、岐盛一样,把自己无能的主子耍得团团转。话说回来,正因为当时混乱的政治环境给公孙宏、岐盛、孙秀这样的人创造出生存的土壤,他们才接二连三地做出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坏事。 接下来的几天里,孙秀开始散布公卿密谋拥护太子复位的传闻。同时,他又让司马伦亲自提醒贾谧,说司马遹有复位的危险。 贾谧得知,果然建议贾南风尽快杀了司马遹以绝后患。 再说司马遹搬进许昌这两个多月里,整天都过得提心吊胆,他怕被人下毒,从不敢吃外面送来的食物,每餐都是亲自下锅煮饭。他完全想不到,自己在岳父王衍心里是那么一钱不值,而自己的死,又对司马伦和孙秀有着很大的价值。 这年4月,贾南风授意她的男宠亲信——太医令程据准备毒药,然后发布矫诏,命黄门侍郎孙虑带着毒药前往许昌毒杀司马遹。孙虑来到许昌后,将毒药给了守卫将领刘振。 刘振将毒药送到司马遹面前:“陛下下诏,命你服毒自尽!” “我不吃!我没罪!为什么要自杀!”司马遹做着最后的抵抗。 “不吃也得吃!”刘振恶狠狠地说。 司马遹咬紧牙关,拒服毒药。刘振见状,猛地拿起药杵直击司马遹的头。许昌宫外有人听到里面传出阵阵惨叫,没多会儿,叫声渐渐微弱,司马遹竟被活活打死了。 消息传到了洛阳朝廷。贾南风总算松了一口气,她假惺惺地发出一封诏书:“司马遹大逆不道,做出悖逆无道的事,我原本还希望他能痛改前非,重新做人。谁承想他不幸夭亡,实在令我心如刀绞。司马遹虽犯弥天重罪,但仍是皇帝的子嗣,所以,我特意请求陛下,赐他以王礼安葬。” “朕的儿子……怎么死啦……”司马衷悲痛欲绝,以他混沌的思绪根本不能清晰梳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可即便如此,他还是隐约有种感觉,是贾南风酿造成了这起惨剧。他没有办法,他是个智商不健全的病人,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阎缵……你当初说得对啊!应该给太子一个机会,让他悔过改好,他不该死啊!” 后来,司马衷让人建了一座楼台,取名“思子台”。这就是他能为儿子做的一切了。 贾南风长期以来的怨念总算了结。但客观地分析,贾南风和司马遹之间到底有什么利益冲突呢?假如贾南风自己有儿子,那可以说是司马遹挡了她儿子的路,可问题是贾南风没儿子,她和司马遹之间根本就不存在直接的利益冲突。因此可以这样讲,在对待司马遹的问题上,贾南风完全是非理性的嫉妒心作祟,以及贾谧、贾午等人从旁煽风点火所致。而无数事例证明,非理性没有好结果。这件事很快让贾南风引火上身。 有诏废后 孙秀三步并作两步,狂奔到司马伦的府邸,竭力压低着嗓门,兴奋地言道:“赵王殿下!大喜事啊!贾南风动手了!司马遹死了!” “好!咱们也终于可以动手了!”他们听到这个消息,甚至比贾南风还要兴奋。 政变的主谋是司马伦和孙秀,除了他们二人,还包括司马伦的哥哥——梁王司马肜,堂侄——东武公司马澹(司马伷次子),堂侄孙——齐王司马冏(司马攸的儿子),中书省属官张林、张衡,右卫督闾和,皇宫近臣骆休等人。 此时,这起政变的始作俑者——司马雅和许超陷入尴尬境地。他们本来是出于援救司马遹的目的才想发动政变,可谁承想司马伦磨磨蹭蹭,愣是耗到司马遹死了才动手。对他们来说,政变完全失去了意义,可事已至此,再也没法抽身而退了。 司马伦对司马雅和许超言道:“本王希望你们再帮个忙,去劝说张华一同举事。” 二人答应下来,向张华透露司马伦准备发动政变的消息。 又有人打算废贾南风了…… 张华已经记不清这种事发生过多少次,也记不清自己拒绝了多少次。 即使到了这步田地,张华依旧不敢也不愿反抗这位挽救他政治生涯的女人。而这次,他有了一个更冠冕堂皇的理由——司马伦、孙秀都是卑鄙小人,誓不与其为伍!早在司马伦还担任雍凉都督的时候,张华就想杀孙秀未果,他还多次弹劾司马伦,阻止司马伦插手尚书台政务。 “司马伦和孙秀绝非善类,将来一定会危害社稷,恕我不能同意!” 司马雅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张华还是不想出头,他愤愤道:“刀都快架到你脖子上了,居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言讫,他也顾不得礼数,拉着许超愤然离去。 司马伦得知张华的反应后,朝地上啐了口唾沫,恨恨暗想:既然不想参与政变,就是贾南风私党,事成后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不用管他。我们按原定计划举事起兵!” 5月7日深夜,司马伦一切准备就绪。他将中书省的内应——张林、张衡写的矫诏火速传给手握东宫禁军的三部司马。 “皇后与贾谧合谋杀害太子,陛下诏命赵王司马伦废掉皇后。举事者封侯,抗命者诛灭三族!” 三部司马深夜难辨真伪,皆信以为真,进入戒备状态。 接着,司马伦又发矫诏,命禁军打开皇宫宫门。众人顺利进了皇宫,在通往中宫的路南严阵以待。 咚……咚……咚……三更时分,皇宫内忽然响起了几下击鼓声。这是右卫督闾和的信号。 时机到了! 皇宫近臣骆休听到鼓声,依照事先的计划,急忙跑到司马衷的寝宫:“陛下!内宫生变!请速随我移驾东堂,一会儿这里恐有祸事!” 司马衷慌了神,顺从地跟着骆休就走。骆休带着司马衷来到东堂后即奏道:“陛下!请速召贾谧觐见!” “召、召贾谧来干什么?” “事不宜迟!请陛下宣召贾谧来东堂问个明白!” 司马衷吓得脸色惨白:“好……召贾谧来东堂!” 贾谧在睡梦中被唤醒,听到司马衷宣召,匆匆赶到东堂。 “陛下,深夜召臣不知所为何事啊?” 司马衷同样莫名其妙,只顾傻呆呆看着骆休。没想到骆休突然扯开嗓子喊道:“有诏!诛杀贾谧!” “啊!”司马衷和贾谧同样是一惊。贾谧反应快,他本来跪在地上,猛地一跃而起逃出东堂外,向贾南风的中宫狂奔,边跑边喊:“皇后救我!皇后救我!” 可他还没跑到中宫,就在半路上被司马伦的禁军截住,就地剁成肉泥。 与此同时,司马伦下令:“齐王(司马冏)率领三部司马一百人攻进中宫,缉拿贾南风!” 这位司马冏是司马攸的次子,他的母亲名叫贾荃,正是贾充前妻李婉的女儿。李婉为郭槐所不容,贾荃和贾南风的关系也势同水火。此刻,他背负着上一代的刻骨仇恨,领命而去。 当司马冏逼近中宫的时候,贾南风也刚被贾谧的呼救声惊醒,她往宫外望去,只见一队人马正杀气腾腾地冲向这边,遂慌不择路地往楼上跑。 很快,司马冏率兵攻入中宫,紧跟着贾南风上了楼。 贾南风跑到了楼顶,多年来,她从没怕过,今天,她知道自己已经穷途末路。 “司马冏!你来干什么?” “有诏书要收押你!” “放肆!诏书都是我发出的!你那算什么诏书!” “多说无益,还不快束手就擒!” 贾南风手扶着阁楼的护栏,遥望向司马衷的方向,声嘶力竭地呼喊:“陛下!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臣妾被废吗?若我被废掉,迟早有一天,你也会让人废掉的!” 司马衷畏畏缩缩躲在皇宫东堂,依稀听到了贾南风的呼救声。我会被人废掉吗?他模糊地意识到被废不是件好事,可又想不明白这究竟有什么不好。其实,自己本来就不该是皇帝,废就废了吧。他又想起儿子司马遹,如果我不是皇帝,兴许儿子就不会死了吧? 司马衷听着贾南风的呼救声,什么话都没说。 贾南风没见半点回音,万念俱灰地质问司马冏道:“死也得死个明白。你说,政变的主谋是谁?” “梁王司马肜!赵王司马伦!” 原来是他们!贾南风哀叹一声:“拴狗要拴脖子(指司马伦、司马肜)!我居然糊涂地拴了尾巴(指太子司马遹)。” 旋即,司马冏将贾南风五花大绑着押出了中宫。 恩、怨 司马伦见大局已定,一面下令缉拿贾南风的亲信和家眷,一面又召中书监张华、侍中裴、诸皇宫近臣以及尚书台所有官员前往式乾殿议事。等群臣都到齐了,司马伦亮出废黜贾南风的诏书。 这毫无疑问是一封矫诏,对此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因为司马衷根本没能力下诏书,总不能是贾南风下诏自己废自己吧。 尚书郎师景问道:“能否请陛下亲自出面确认这封诏书的真伪?” 司马伦的回答很直接:“斩了!”禁军拔剑,当场杀了师景。 这下,再没人敢质疑诏书的真实性,局面被控制住了。 司马伦下令:“张华和裴俱是贾南风私党!将二人绑了!押到外面听候发落!”他怨恨张华、裴屡次阻挠自己插手尚书台,故借机报私仇。 张华傻眼了,他没想到司马伦居然敢动自己,急得大喊:“你打算谋害忠良吗?” 司马伦的亲信——中书省属官张林指着张华,反唇相讥道:“忠良?你位居宰辅重任,太子被废,你都不能以死殉职,还敢说自己是忠良?” “那天在式乾殿,我为保全太子据理力争,满朝公卿都能为我做证!” “谏言既不被采纳,为什么不逊位!” 张华默然,无言以对。 不多时,张华和裴被押送到司马伦屯兵的皇宫主路南侧,而贾南风的家眷及党羽,包括董猛(涉嫌参与多起后宫阴谋的太监)、程据(贾南风男宠,调制毒药企图毒杀司马遹)、孙虑(传矫诏命司马遹服毒之人)、刘振(用药杵打死司马遹之人)、赵浚(赵粲的叔父,就是之前劝司马遹发动政变的那位中护军,从这里可以看出,他确实是贾南风私党)以及贾氏一族、韩氏一族(贾谧的叔伯)、太原郭氏一族(贾南风的舅氏,郭淮的后代)全都被押送到了这里。 旁边的空地上横躺着三具尸体,分别是被砍死的贾谧、刚刚被拷打致死的贾午和赵粲。 司马肜扫视被俘者,竟发现了解系、解结也夹杂其中。他跟解氏兄弟交情不错,慌忙问司马伦道:“是不是搞错了?解系、解结不是贾南风私党啊!” 司马伦蔑视地瞟了一眼司马肜,言道:“这二人屡次对我无礼,我誓杀之!”当初,解氏兄弟上疏弹劾过司马伦,故被司马伦怀恨。 漫长的政变之夜就快过去了,眼看天空渐渐泛白。 司马伦一声喝令:“全部斩首!” 跟往常在洛阳东市处斩犯人不同,在这场政变中,以上大部分人基本都在皇宫主路南侧被就地处斩,显得不那么正规。 公元300年5月8日凌晨,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哀号声,皇宫的主路上血流成河。 “我是先帝老臣,赤胆忠心。我不怕死,只怕皇室即将大难临头了。” 张华临死前失声痛哭。他的眼泪到底为何而流?是对过往的悔恨,还是对未来的绝望?张华感觉到凛冽的刀风迅速逼近他的脖颈,刹那间,他想起二十年前的那个冬天,他冒着漫天飞雪前去探望重病的羊祜。那时候,寒风也是像现在这样吹过他的脖颈,可他却一点都不觉得冷。那时候,他还年轻,敢作敢为,羊祜的嘱托更带给他前所未有的勇气和力量。 我曾力主伐吴,平定天下。 我曾仗义执言,不惜得罪权臣、得罪皇帝。 我曾远离政坛,蛰伏沉寂。 我想匡扶社稷,我想报答知遇之恩,我也心存畏惧。 无论如何,我尽力了。 张华被害时六十九岁,他的两个儿子也同时被杀。 阎缵闻听张华罹难的消息,跌跌撞撞跑到张华的尸体旁,痛哭流涕:“我早就劝您逊位,您不听,今天遭此大难,岂非天命啊!” 裴也被杀了,他死时三十四岁。按照夷三族的规矩,他的两个儿子理应被处死。司马肜和司马越求情道:“裴的父亲裴秀为社稷立过大功,不该让他绝后!”早年,裴秀力挺司马炎当太子,又倡议五等爵制度,让无数人受益。司马伦想了想,总算同意赦免裴的两个儿子。 我们不止一次介绍过河东裴氏,这里再补充几句。这个显赫的家族并没有随着裴的死走向没落,除了前文讲到的裴秀、裴楷、裴三位杰出人物外,本书多次提及的为《三国志》作注解的南朝著名史学家裴松之也属于河东裴氏。河东裴氏上可追溯到秦汉,下则延续到五代十国,隋唐时达到鼎盛。在这一千年多年的悠久岁月中,河东裴氏可谓人才辈出。 政变当夜,贾南风即被废黜了皇后身份,翌日,她住进了她昔日的手下败将——杨芷和司马遹——住过的地方金墉城。顺带提一句,负责将贾南风押送至金墉城的人是尚书和郁,他前不久还刚手持诏书,奉贾南风之命前往东宫废黜司马遹。史书记载,和郁名声不佳,甚至连他哥哥和峤都轻蔑其为人,想来便是因他这种墙头草的作风吧。 政变后第六天,司马伦发矫诏命贾南风自裁,并赐给贾南风毒酒,将他毒死。 这位以丑恶面目展现于史书中的皇后,终于结束了她残暴、凶悍又兴风作浪的一生。死时四十五岁。 在所有史料中,贾南风的恶劣行迹都是罄竹难书。而奇妙的是,在对她的诸多恶评中,丑,这一点向来都是放在首位的。这正应了时下流行的一句话:丑不是你的错,但出来吓唬人就不对了。然而,这确实很值得商榷,倘若贾南风是个风姿卓绝的女人,会不会评价会略高些?甚至截然不同呢?有可能。至少也会衍生出一些令人遐想的非褒非贬的八卦逸闻。 后代史家提出一种观点,世人把西晋的混乱全归结到贾南风头上,着实欠公允。客观地说,这话在理。事实上,贾南风执政的元康年间(291—299),是继司马炎死后西晋王朝绝无仅有的稳定时期,当然,公认的说法,这九年之所以稳定,是因为有张华、裴、贾模三人的支撑。但无论如何,这三位重臣,甚至包括之前的卫瓘,都是贾南风一手提拔起来的。鉴于此,再把西晋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政变以及后来的战乱归罪到贾南风头上就不那么妥当了。若论其缘由,只能说是司马衷呆傻,根本没能力统治国家,以致滋长了人们心中对权力和混乱的渴望。但司马衷又不是自己想当皇帝的,如此说来,一切祸乱的根源,则都该让先前那位颇得人心的“宽厚仁君”司马炎来承担了。 回过头来说,如果贾南风的劣迹在史书中真是被夸大,那么当裴、刘卞等人企图废黜贾南风时,张华选择支持贾南风,其理由——“诸藩王拥兵自重,朝中朋党林立,搞不好会因此再生变故……”这话确是不无道理。 张华身为西晋名臣,他的才学和干略毋庸置疑。但他晚年颇受争议,不管是因为贪恋权位,还是顾念贾南风知遇之恩,他都无法逃避身为贾南风私党这个事实。可退一步讲,张华身处在这样一个环境中,又能做些什么呢?或许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明白,就算废了贾南风,肯定还会引发更严重的祸乱,对他来说,面前的路没有最坏,只有更坏,是故隐忍不发吧? 不可否认的是,自贾南风死后,西晋王朝的的确确是乱成了一锅粥…… 难兄难弟 赵王司马伦诛灭了贾南风一党后,又将裴的岳丈——司徒王戎和没帮司马遹出头申冤的王衍二人罢免。 随后,司马伦官拜相国(丞相)、侍中(门下省首席重臣)、持节(拥有不经司法斩杀二千石以下官员的特权)、都督中外诸军事(中央军最高统帅),成为朝中最强势力。特别值得注意的是相国这个官位。自东汉末年至魏朝,总共出过四位大名鼎鼎的相国,他们分别是曹操、曹丕、司马昭和司马炎,这四位无一不是篡国权臣。 司马伦该不会是想谋朝篡位吧?所有人都不禁生出这样的疑虑。虽说自司马炎死后政变频发,但不管杨骏、司马玮还是贾南风,他们再怎么折腾,也没到谋朝篡位的地步。司马伦这么搞,到底算几个意思? 司马伦根本不屑于打消旁人的疑虑,他居然又依照司马懿、司马昭辅佐(控制)魏室的旧例,将他的直属亲兵增至一万人。其军事力量压过了京都的所有重臣。 这下,大家也就无须再瞎琢磨了。司马伦篡位之心,昭然若揭! 司马伦上位后,为了塑造自己尊重士人的形象,也提拔了很多名士,其中包括荀崧(荀彧玄孙)、荀组(荀勖的儿子)、陆机等人。又委派口碑尚佳却沉寂已久的名士傅祗担任中书监一职。傅祗曾在司马玮政变中表现得畏首畏尾,因而遭到贾南风贬黜。元康年间,他虽再次被起用,但官运也是磕磕绊绊,并一度被调往雍州任安西军司,和当时担任雍凉都督的司马伦算有过交情。 傅祗闻听后称病推辞,但最后还是被司马伦强拉了出来。 早先,中书令陈凖屡次弹劾过司马伦,如今他虽没被罢免,但过得也是战战兢兢。当他得知傅祗出任中书监后,悬在嗓子眼的心总算稍稍落了地。他私下对已遭罢免的王戎庆幸地道:“只要傅公坐镇中书省,我们也能保住性命了。” 除此之外,司马伦的四个儿子都封为朝廷大员,亲信孙秀则官拜东宫右卫率,控制着东宫一半的禁军兵力。 司马伦大权在握,下一步无疑是要问鼎皇帝宝座。然而,有两个宗室成员却让他深感挠头。 这两位宗室成员便是:司马攸的儿子——齐王司马冏;司马炎第十子——淮南王司马允。 先说齐王司马冏,他亲自率军令贾南风就范,可以说是这场政变中功劳最大的人。但事后,司马伦只封司马冏做了个游击将军(中层禁军将领)。要知道,司马冏之前的官位就是左军将军(中层禁军将领)了,左军将军和游击将军都是四品,这算什么?立下汗马功劳最后只来个平级调动?究其原因,不外乎是司马伦觉得司马冏是他称帝的绊脚石。因为早在司马炎时代,群臣便有让司马攸继位的意愿。现在,司马衷唯一的儿子司马遹都死了,如果让身为司马攸之子的司马冏权势蹿升过高,难保不会又冒出一拨齐王党,重现当年那样的麻烦事。 司马冏面对这样的待遇,自然愤愤不平。 再说淮南王司马允,他在司马炎的儿子中人望颇高,当年,他跟愣头青哥哥司马玮一同进京讨伐杨骏,却在那场政变中没有出头,留下了性格沉稳的好名声。就在不久前,贾南风废掉司马遹后,朝廷里一度出现让司马允担任皇太弟,成为晋室正式储君的呼声。虽说皇太弟的提议最终没有敲定,但司马允的确是最有希望接替司马衷承袭帝位之人。说白了,他也是司马伦称帝的绊脚石。 虽然司马允没有参与讨伐贾南风的政变,但他的声望却是宗室成员中最高的。对这个人,司马伦和孙秀感到相当棘手。 “孙秀,你说司马允的位置该怎么摆?”司马伦本人没什么主意,凡事都听孙秀的。 “依臣下之见,应先安抚司马允为妥当。” 二人商量来商量去,最后拜司马允为骠骑将军、中护军。按说这个职位也算说得过去。但没过几天,司马伦和孙秀又露了一手,彻底断绝了让司马允做储君的希望。 就算皇帝司马衷没儿子,但他还有孙子。 公元300年6月,司马伦下诏,立已故太子司马遹的次子——年仅三岁的司马臧为皇太孙(前文提到的司马遹长子司马虨已病死)。皇太孙,即是国家的正式储君。接着,又把司马遹昔日的太子妃——王衍的女儿王惠风找了回来,让她负责抚养司马臧。同时,司马伦亲自担任太孙太傅。这摆明了是告诉司马允,我已经成了储君的监护人,你司马允还想当皇太弟?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司马允的心情一下子被打落至谷底。 齐王司马冏和淮南王司马允这对难兄难弟(堂兄弟)的沮丧情绪可想而知,自然而然,他们吸引了几个同样过得不如意的人的关注。 白首同归 “金谷二十四友”因为阿附贾谧,大多数也在政变后被罢免。其中处境最危险的,当属石崇、潘岳、欧阳建三人。 石崇是贾谧最亲密的党羽。欧阳建是石崇外甥,元康年间多次上疏弹劾司马伦激起氐、羌二族叛乱,请求朝廷严惩司马伦和孙秀。潘岳更惨,他年轻时鞭打过当时还没出头的孙秀,二人早结下了梁子。 这三人中,石崇已遭罢免,欧阳建和潘岳虽仍在官位,但也是如履薄冰。 有次,潘岳畏首畏尾地对孙秀说:“想当初咱们二人相互周旋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所谓相互周旋,指的便是潘岳鞭打孙秀一事。 孙秀的回答差点把潘岳吓死:“铭记于心,永世难忘!” 石崇、潘岳、欧阳建三人意识到自己处境不妙,遂找到司马冏和司马允密谋扳倒司马伦。司马冏和司马允当然也想,可要发动政变,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办到的。这事也只能当个备选方案。 这天,石崇悻悻地从司马允府邸出来,回到位于洛阳城外的金谷园中。算了,反正已经是一介平民,日后就踏踏实实做个富家翁吧。石崇安慰着自己。只要在这金谷园里,他依然能享受着纸醉金迷的生活。况且,在他身边更有一位举世无双的美女相伴左右。这美女姓梁,名叫绿珠,绝对称得上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是石崇最宠爱的人。 踏进金谷园,石崇低落的情绪总算平复了些。他怀抱绿珠,倾听着绿珠吹奏的悦耳笛曲,烦乱的心绪渐渐平静了下来。 绿珠吹的这首笛曲名叫“明君”,讲的是西汉美女王昭君的故事。她一边吹着,一边轻轻挣脱石崇的臂膀起身,然后在石崇面前舞动起身子。曼妙的舞姿伴随着笛曲,让石崇看得如痴如醉。这首《明君》舞曲,石崇已欣赏过无数次,但他却永远都听不厌,看不够。此时此刻,石崇觉得这世上再没有别的能打动他了。 笛曲还没吹完,突然被金谷园中的一阵骚乱打断了。 石崇探身往露台下望去,只见几名朝廷使者冒冒失失地闯进园内。 “什么人?”石崇小声嘀咕,又转头叮嘱绿珠,“你就在这儿等着,别下来,我去去便回。” 说话间,石崇下楼,来到前院应付这批不速之客。 “你们是谁派来的?”其实,他心里大约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只是不敢再往深处想。 “东宫右卫率大人差我等来石君府上商量点事。” 东宫右卫率便是孙秀了。果然是这狗贼……石崇的心怦怦直跳,自己只是一介平民,而孙秀则权倾朝野。他只能硬着头皮满脸堆笑:“若右卫率大人想找我,知会一声我立刻就去登门拜访,何必拉这么大架势?” “右卫率大人听说您府上美女如云,故差我等来看看。” 所谓看看,自然就是来索要了。石崇心知肚明,他低声对身旁的仆役吩咐了几句,顷刻,几十个身材高挑、婀娜多姿的美女齐刷刷在石崇面前站成了一排。 石崇抬手一指:“随便挑吧,看中哪个只管带走。” 使者扫了一眼却没有动,盯着石崇问道:“不知道哪位是绿珠姑娘?” “啊?”石崇顿时脸色大变,“绿珠是我至爱。恕难从命!” 使者也变了脸色:“希望石君能割爱!” “说不行就是不行!” “石君,您博古通今,应该看得出当下局势今非昔比。现在不是您能说了算的,还望三思啊!” “我没什么可三思的!送客!” 使者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石崇看着使者愤然离开的背影,明白自己闯下大祸了。可是,这世上还有什么比绿珠更宝贵的呢? 他神情恍惚地回到楼台,一下子瘫倒在座席之上,等他恢复了意识,却发现自己的手一直在打着哆嗦。这辈子,他从来没这么怕过。 “出什么事啦?”绿珠轻声问道。 “没、没什么……”石崇摆摆手,“继续,把那首《明君》吹完吧……” 几天后,金谷园中迎来了比上次更大的骚乱。这次不是朝廷使者,而是孙秀亲自率领着一整队东宫禁军闯进金谷园,二话不说直接冲上石崇所在的楼台。 楼台的槅门被孙秀一脚踹开。 “朝廷诏书!石崇暗通藩王谋反!拿下!”孙秀这封诏书在史书中明确提到乃是矫诏,不过,自贾南风死后,西晋的局势变得愈发混乱,权臣直接控制皇帝和朝廷,无论是真的诏书,还是假的诏书,实际上没两样。 石崇眼见这情景,又看了一眼绿珠,叹道:“我因为你惹出了大祸啊……” 随后,他被五花大绑押解下楼。这时,楼台上传来绿珠的喊声。 “石君!” 石崇抬头仰望,只见绿珠扶着露台的围栏,泪眼婆娑,她抽泣道:“妾当效死于君前!” “绿珠!”随着石崇一声惊呼,绿珠纵身一跃,径自跳楼。石崇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心爱之人摔得粉身碎骨,顿时悲痛欲绝。 石崇全家和他的外甥欧阳建全家俱被押解进了洛阳城。石崇仍沉浸在对绿珠的思念中,经过洛阳城门的时候,他暗想:恐怕我要被流放到交州蛮荒之地了…… 可走了一会儿,他醒过味来,这条路并非通往廷尉,而是去洛阳东市的! “难道你们不经司法审理就要直接杀我不成?”他恨恨地看着不远处的孙秀,骂道:“你这狗奴才就是贪图我的家财!” 押送的侍卫听了石崇这话,鄙夷道:“知道是钱财害了你,怎么不早点散掉!” 石崇无言以对。 等到了洛阳东市,石崇惊愕地发现,自己的好友潘岳及其全家也被押送到了这里。 “安仁(潘岳字安仁),怎么你也在呀?!” 这话他仿佛觉得似曾说过,旋即,他回想起来。当年,他跪拜在皇宫门口恭送贾谧,抬起头看到潘岳在侧时,也是这样问的。那时节,二人过得无比风光,可眼下,却都成了待宰的羔羊。 潘岳哀叹:“还记得我写的那首《金谷诗》吗?” “怎么不记得?最后两句是‘投分寄石友,白首同所归’。” “唉!如今,咱们这可真算是白首同所归了。” 继而,潘岳对着已七十多岁高龄的同被株连的老母号啕大哭:“您当初劝我不要过分钻营仕途,可我就是不听,儿不孝,连累了您,此刻心如刀绞啊!” 欧阳建眼看着石崇和潘岳的头颅滚滚落地,心中哀楚。他在问斩前,作了这首历史上相当著名的《临终诗》。诗文感叹人心险恶,表达自己未能明哲保身招致祸患,以及对亲人受到株连的悲痛欲绝。 伯阳适西戎,孔子欲居蛮。 苟怀四方志,所在可游盘。 况乃遭屯蹇,颠沛遇灾患。 古人达机兆,策马游近关。 咨余冲且暗,抱责守微官。 潜图密已构,成此祸福端。 恢恢六合间,四海一何宽。 天网布纮纲,投足不获安。 松柏隆冬悴,然后知岁寒。 不涉太行险,谁知斯路难。 真伪因事显,人情难豫观。 穷达有定分,慷慨复何叹。 上负慈母恩,痛酷摧心肝。 下顾所怜女,恻恻心中酸。 二子弃若遗,念皆遘凶残。 不惜一身死,惟此如循环。 执纸五情塞,挥笔涕汍澜。 失意“皇太弟”(淮南王VS赵王) 我本来能当上皇太弟的!早晚有一天,我要做掉司马伦!二十九岁的淮南王、骠骑将军、中护军司马允在心底暗暗发誓。 “殿下,就在刚刚,石崇、潘岳、欧阳建全家老小都被孙秀杀了!” “什么理由?” “据说……是与藩王串通谋反。” “啊……” 司马允瞠目结舌。与哪个藩王串通谋反?难不成指的是自己?他不是个甘于束手待毙的人,短短两个月,他就不声不响地招揽了数百名死士。而且,这批死士都非等闲之辈,全部是纵横江湖的剑客。司马允的小动作让司马伦和孙秀愈发不安。 公元300年9月,司马伦授意朝廷拜司马允为太尉,意图夺去司马允的兵权。 司马允拒不接受:“我最近不舒服,官拜太尉一事容缓,恕不能接旨!” 司马伦又上疏弹劾司马允抗旨,并再次发出一封诏书。 御史刘机来到司马允府上宣读旨意:“淮南王司马允抗旨不敬,涉嫌谋反!现将其幕僚全部缉拿!” “把诏书拿来给我看看。” 司马允一把从御史刘机手中抢过诏书,他定睛一看,发现这诏书上的笔迹居然是孙秀的。 “这不是孙秀的字迹吗?中书省的诏书什么时候轮到孙秀来写了?” 此刻,司马允明白若再不做决断必有性命之忧。当即,他拔剑出鞘,向左右亲信喊道:“赵王想灭我家门!把这御史斩了!” 倘若是一般的禁军万万没有这份胆量,但司马允身旁站的却是他豢养的死士。死士唯主命是从,听到司马允下令,想都不想就拔刀冲向刘机。刘机见势不妙,拔腿就跑,他的两个副手跑得慢,当场被杀。 到了这一步,司马允也就没有回头路了。他喊道:“赵王司马伦谋反!众人跟我一起讨伐逆臣!” 不一会儿,司马允便聚集了七百死士,这些人平素也都穿着皇宫禁军的戎装,司马允为了区分敌友,让自己人全都解开衣服,袒露左臂以防误伤。 “是我的人就露出左臂!跟我一起冲进皇宫!” 他打算先行挟持司马衷,以皇帝的名义讨伐司马伦。 尚书左丞王舆闻听有变,抢在司马允到来前匆忙关闭了宫门。司马允进不去皇宫,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果断转向司马伦的相国府,并对相国府展开猛烈的攻势。 前面讲,赵王司马伦统领着一万禁军,但事出突然,这批禁军很多都留守在禁军营中,司马伦府中约有几千人。即便如此,司马伦的兵力还是远远超过只有七百人的司马允。然而,司马允所率领的死士都是江湖剑客,身负武功,战斗力极高。司马伦的禁军不敌,战死了一千多人,只好龟缩在相国府中闭门不出。 “全军列阵!往相府里射箭!”司马允一声令下,七百剑客齐刷刷放下佩剑,拉弓放箭,霎时间,铺天盖地的箭雨射入相国府。 司马伦猝不及防,眼看就要被万箭穿心而死。一名幕僚手疾眼快,以身挡箭,这才保住司马伦一命。司马伦抱头跑到一棵大树后面躲了起来,无计可施。 这场仗从清晨一直打到午后仍不分胜负。 与此同时,东宫左卫率陈徽(魏国名臣陈群的族孙,中书令陈凖的弟弟)获悉政变的消息,打算助司马允一臂之力。但因为皇宫大门已经关闭,陈徽无法亲临战场,只能在东宫内擂鼓助威,给司马允壮声势。史书中没有提及司马伦的亲信——东宫右卫率孙秀在这场政变中的动向。很有可能,陈徽和孙秀正在东宫内相互钳制着。而陈徽的哥哥——中书令陈凖也想支援司马允,他向司马衷进言道:“请陛下速派白虎幡使解围。” 我们已经知道,驺虞幡才是专供解除兵斗的,白虎幡却是督战之用。陈凖耍了个心眼,他想利用白虎幡帮助司马允剿灭司马伦,只要白虎幡出现在阵前,不仅能给司马允军队壮大士气,更能给司马允赢得政变的合法性。在这场政变中,若是论正义性和民意支持率,司马允绝对够压倒司马伦,但处在司马衷的立场,无论是对于司马允还是司马伦,他都只是个道具罢了,而且司马衷根本就没法辨别该支持谁。陈凖对此很清楚,这些事跟司马衷讲不明白,也没必要讲明白,只须简单告知是解除二人兵斗即可。 只要派出白虎幡使,司马允必胜! 陈凖心急火燎:“陛下!请快下令吧!” “好!听你的,派白虎幡使!”司马衷糊里糊涂地下了旨。 持幡使者名叫伏胤,他接到命令,即刻上马便要出宫。 恰在这时,他的马缰绳突然被一个人拽住了。这人正是司马伦的儿子——黄门侍郎司马虔。 “伏将军!等等!” 伏胤自然知道自己的使命,但他还是停了下来,打算听听这位即将大难临头的司马伦的儿子有什么话要说。 “您有什么吩咐吗?” “将军,我想请您帮我刺杀司马允,事成之后保您一生荣华富贵!” 伏胤转了转眼珠。果然不出所料。他冲司马虔点了下头:“在下自有分寸!” 随即,他手持白虎幡,带着四百侍卫直奔司马允的阵前。 “陛下有诏!助淮南王(司马允)讨伐赵王(司马伦)!” 此时,司马允周遭层层环绕着七百死士,他自己稳坐在军阵最中央的战车上,正跟相国府内的司马伦僵持不下。见伏胤携白虎幡而来,他登时欣喜若狂。这一定是有公卿想助他成功,故派出白虎幡使帮他压阵的。 “大事已成!”司马允笑了。 “军阵散开,我出去接旨!”言罢,他跳下战车,兴冲冲地迈步走出军阵,然后跪拜在伏胤面前听旨。 司马允笑得太早了。 伏胤见司马允毫无防备地跪在自己面前,他意识到,让自己一生荣华富贵的机会唾手可得了。他左手拿着诏书,右手悄悄伸向腰间佩剑。 哐啷啷一声响,剑光闪过,司马允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当即被伏胤斩于阵前。 “司马允已伏诛!众军退散!” 司马允的军队眼见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纷纷作鸟兽散。 战后,几千人受牵连被处死。淮南王司马允就此覆灭。 乱世皇后 政变后,曾帮司马允摇旗呐喊的东宫左卫率陈徽生死未知,但可以确定的是他失去了左卫率这个位子。曾阻止司马允闯皇宫的王舆接替陈徽做了东宫左卫率。而原本中书令陈凖派出白虎幡是想助司马允一臂之力,却阴错阳差地帮司马伦解了围。陈凖因这乌龙功劳官拜太尉、录尚书事。可没几天,他就因为心里这个疙瘩忧愤而死了。 继陈凖之后,司马伦的亲信孙秀补了中书令的缺,虽然名义上中书监傅祗比中书令孙秀高半级,但孙秀却是中书省实际上的掌权人。往后,司马伦和孙秀再想颁布任何诏书都是名正言顺的事了。孙秀同时兼任东宫右卫率,他和左卫率王舆二人完全控制了东宫禁军。司马伦考虑到孙秀和王舆都是自己人,便把相国府搬进东宫,又在东宫的几个主门旁边搭起箭楼,封锁东宫两条主路,俨然把东宫改建成了自己的军事堡垒。 司马允仅是个中护军,根本没能染指皇宫内禁军,却能掀起这么大风浪,这让司马伦明白了一个道理——武力即是一切,无论宫内还是宫外,都不能放手。于是,他扩充自己直属兵力,达到三万人,让次子司马馥(妇)担任中护军、三子司马虔担任中领军,其他儿子和亲信也多当上中层禁军将领。这样一来,皇宫内外的禁军都成了司马伦囊中之物。 继司马允之后,曾亲手缉捕贾南风,却在事后没捞到半点好处的司马冏,排到了司马伦政敌名单的榜首。几天后,司马伦在孙秀建议下,以让司马冏镇守许昌为名把他赶出了朝廷。 司马允事未竟,身先死,司马冏也被扫地出门,两个挡在司马伦面前又臭又硬的绊脚石都消失了。司马伦堂而皇之地接受了朝廷赐予的九锡之礼。当年曹操和司马昭均受过九锡之礼,这已成了权臣篡国的必经流程。 这天,孙秀对司马伦提议:“眼看贾南风被废已过去半年,皇后的位子不能一直空着,最好先找个人先顶上。” 司马伦点头:“行,你挑个人吧。” 虽然司马伦和孙秀都觉得取司马衷而代之的日子为期不远,但表面文章还是要做。孙秀开始物色人选。最后,他总算找出一个合适的人——泰山羊氏之女羊献容。 羊献容的爸爸名叫羊玄之,官不大,仅做到尚书郎,但家世背景却很好,他是羊祜、羊琇两位名臣的侄子。另外,羊玄之的女婿是孙秀的同族兄弟,由此,羊献容也算孙秀的外甥女。 出身名门、父亲非重臣(就算成了外戚,也不会对司马伦构成威胁)和孙秀沾亲带故,这三个因素把羊献容推到了皇后的宝座上。 公元300年12月,羊献容继贾南风之后,成为司马衷的第二任皇后。她长得天姿丽质,司马衷在忍受了丑陋的贾南风二十多年的欺压(同时也是保护)后,也算得着了福利。 皇后自是天下地位最高的女人,不过,羊献容并没为自己的身份感到丝毫欣喜,这不光是因为她老公司马衷是天下知名度最高的傻子,更是因为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处境——司马伦篡位已成定局,而她自己,到时候会迎来怎样的命运谁都说不好。 既然身不由己,就只能认命。 从此,羊献容将陪着司马衷,在西晋那一连串令人目不暇接的政变和动荡中,过起惊险刺激的生活。而且,这个女人的经历完全可以用离奇来形容。 闹剧 转过年,孙秀开始在朝野间散布出各种传言。 “宣皇帝(司马懿)托梦说让赵王(司马伦)入主西宫。” “宣皇帝在北邙山显灵说要帮赵王承袭帝位。” 就靠这些低劣的小把戏做铺垫,司马伦和孙秀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起来。 公元301年2月3日,安静的皇宫传来一阵闹哄哄的声音。 “外面怎么啦?” 司马衷傻傻地问,身旁的近臣却无一人敢应。因为除他之外,所有人都知道即将要发生什么。 少顷,散骑常侍司马威(司马孚曾孙)和黄门侍郎骆休(曾助司马伦剿灭贾南风)带着一批人气势汹汹闯进司马衷的寝宫。 司马衷满脸茫然,磕磕巴巴地问道:“阿皮?什、什么事?”阿皮,即是司马威的小名。 “陛下!赵王责令您退位!” 就这么直截了当的一句话,把司马衷吓得不知所措,就算他再痴呆,也明白自己要倒霉了。往昔,无论任何事都由贾南风或辅政重臣代理。如今,他失去了一切依托。这仿佛是上天赐给他的一个机会,一个凭着自己的意愿说不的机会。 “我不,我不要退位!” “别说没用的了!请把玉玺交出来!” “不交!” “这事由不得陛下!”司马威怒目瞪向司马衷,几步迈到司马衷跟前,“恕臣无礼!” “你、你要干什么?” 司马威猛地伸出手,去抢挂在皇帝腰间的玉玺。司马衷死死抱着玉玺不放。二人撕扯在一起。 一场令人瞠目结舌的扭打就这样展开了。 “快交出来!”司马威使劲掰司马衷的手,只听咔吧一声,司马衷的手指居然被司马威生生给掰断了。 司马衷疼得一声惨叫,松开了手。上天给了他一个说不的机会,却不给他左右命运的机会。 司马衷哀怨地望着司马威,又扫视着周围袖手旁观的群臣。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他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发生在皇帝寝宫的斗殴很快结束了。司马威心满意足地拿到了战利品——玉玺。接着,他替司马衷写下禅位诏书,并在诏书上重重地盖上玺印。 当日,司马伦召集群臣入殿,并让左卫率王舆和前军将军司马雅率军包围住大殿。满朝公卿在尚书令满奋(魏国重臣满宠的孙子)的主持下,宣布司马衷退位,请司马伦登基。 司马伦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地猛跳。我就要当上皇帝了!一旁的孙秀悄悄用胳膊肘戳了戳司马伦。司马伦这才记得之前孙秀的百般叮嘱——“按照规矩,到时候您一定得谦让一番。” 对,得谦让……纵然他千百个不愿意,还是勉强挤出了这几个字:“公卿的盛情,朕……哦,我难以接受啊……”他生怕说出这句话后没人接茬儿。 不过,司马伦算是多虑了。公卿齐刷刷地说道:“众望所归,请您不要推辞。” 司马伦大大松了口气。他两眼放光,生怕错过这个机会,马上爽快地回道:“朕!答应了!”想当年在魏朝时,司马家族的权柄历经司马懿、司马师、司马昭父子三人,积累了几十年,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司马昭还是五次拒绝了魏国皇帝册封相国的诏书。而如今,司马伦仅仅当政半年就迫不及待地称了帝。若说司马懿、司马师、司马昭尚算盗亦有道,那么司马伦充其量只能算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小偷小摸,这也难怪,联想他早年偷窃御宝的行径,实在没必要对他抱有什么期待。 这场闹剧进展得出奇顺利,完全没人提出反对意见。 一个智障者换来一个稍微正常点的人,虽说这个稍微正常点的人绝不是什么好鸟,可还能怎么样呢? 司马衷就这么草率地退位了,他被尊为太上皇,被押解到金墉城中软禁,跟他一起的,还有刚当了两个月皇后的羊献容。 对于司马衷来说,无论是偌大的皇宫,还是金墉城,都没什么不同,无非是换个地方住而已。有时候,他会想起那一晚贾南风的呼救声:“陛下!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臣妾被废吗?若我被废掉,迟早有一天,你也会让人废掉的!” 贾南风欺压了自己一辈子,讽刺的是,贾南风最后居然说对了。继而,司马衷又努力往更深一层思考。被废,还是不被废,究竟有什么不一样呢?他几乎无法找出这两者的区别。 起兵勤王(齐王、成都王VS赵王) 赵王司马伦当上皇帝,自然希望将来由自己的儿子继承皇位,于是,之前被册立为皇太孙的司马臧就显得尤其碍眼。没过几天,司马伦就把这个三岁的小孩处死了。 遥想当年,司马家的兄弟们精诚团结,开创了晋朝。可到了此时,司马伦却把侄孙一脚踢开,自己取而代之。他坐上了皇位,同样,他也丝毫不差继承了司马衷先前的处境。事实上,他成了又一个皇位上的吉祥物。真正的大赢家,其实是司马伦的狗头军师——幕后总导演孙秀。 司马伦登基后,孙秀官拜骠骑将军、侍中、中书监,全权掌管朝政。而掰断司马衷手指抢来玉玺的司马威则官拜中书令。 国家换了皇帝,底下人自然需要安抚。 孙秀让所有十六岁以上的太学生和二十岁以上在学的士人都当了官,各郡县二千石以上的官吏,甚至连司马伦、孙秀的奴仆杂役都全部封侯。因为一下子多出太多官员,官帽上佩戴的貂蝉(古代官员的饰物)不够用,只能拿狗尾来充数;铸造侯印的金银不足,索性不用金银,只在木板上刻姓名。时人讥讽为“狗尾续貂”“白板之侯”。 十年前,杨骏大肆封赏公卿时,石崇、何攀曾说:“您开了这样的先河,后世必当效仿,那么几代之后,天下就全都是公侯了!” 杨骏倒台后,司马亮也有模有样地学杨骏封赏群臣,傅咸说:“照您这么封赏,以后谁不盼着国家有政变?” 今天,这些话全都应验了。 接下来说说司马伦称帝后各方的反应,朝廷公卿在兵势的压迫下,一个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在朝廷以外,那些藩镇重臣,尤其是藩王,则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持观望态度。当时,全国各地有几个颇具实力的藩王。他们分别是—— 公元291年被外派到常山(今河北省石家庄市)的长沙王司马乂(yì)(司马衷六弟)。外派原因:受胞兄司马玮事件牵连。 公元299年被贾南风外派到冀州邺城的成都王司马颖(司马衷十六弟)。外派原因:看不惯贾谧跟司马遹说话没大没小出面制止,得罪了贾氏。 公元299年接替司马肜镇守关中的河间王司马颙(yóng)(司马孚的孙子,司马衷的堂叔)。 公元300年被司马伦外派到许昌的齐王司马冏(司马攸的儿子,司马衷的堂弟)。外派原因:他是司马伦称帝的绊脚石。 公元301年被司马伦外派到新野的新野公司马歆(司马骏的儿子,司马衷的堂叔)。 以上五位藩王中,司马乂、司马颖、司马冏都是司马昭的孙子,司马乂和司马颖更是司马炎的儿子。这三位跟皇室血缘最近的王爷,全都是因为得罪权臣被强行赶出朝廷。而另外两位(司马颙、司马歆)跟皇室血缘较远,他们出任外州都督则属于正常任职。 藩王心里头根本不会考虑是效忠于司马衷还是司马伦,他们普遍都有种想法——同样是藩王,凭什么司马伦就能称帝?其中,齐王司马冏对司马伦恨之入骨。 公元301年3月,也就是司马伦称帝的翌月,在洛阳东南的许昌,齐王司马冏以无比复杂的心情盯着眼前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死人名叫王处穆。 不久前,司马冏信誓旦旦地对王处穆说:“你在豫州煽动民变,举兵讨伐司马伦,我暗中支持,事成之后,保你封官授爵!” 王处穆满心欢喜,他按照司马冏的计划举起反叛的旗帜,没几天便聚集了数万人。可如今,他却身首异处了。 他是被司马冏杀死的。 司马冏将王处穆的人头送给司马伦,以示向司马伦效忠。 他当然不是真心的,可他必须牺牲掉自己的棋子,因为他还没有做足准备。这颗人头帮司马冏赢得了宝贵的时间。事后,司马伦果然放松了对司马冏的戒备。 4月,司马冏一切准备就绪,果断宣布起兵勤王,同时将讨伐司马伦和孙秀的檄文发往其他各州郡。 说说司马冏这篇勤王檄文,内容为:“逆臣孙秀,蛊惑赵王(司马伦),请诸侯共讨伐之。”首先,他仍然称司马伦为赵王,显而易见是不承认司马伦的皇帝身份。其次,他把矛头指向了孙秀,而非司马伦,那么,他勤王到底勤的是司马衷,还是司马伦呢?怎么说都行。这也算给自己留条后路。总之,司马冏还是很贼的。 在黄河以北,冀州邺城的藩王府邸,一个年轻人端坐在正厅中央,他手里正拿着司马冏发来的勤王檄文反复观瞧。 这年轻人长相俊秀,颜值颇高,再配上一身华服,远远看去异常光彩夺目。然而,倘若近距离观察,则会发现他那双漂亮的眼睛没什么神采,气质上也总觉得差点意思。这人正是司马炎第十六子——时年二十三岁的成都王司马颖。两年前,他因为呵斥贾谧被贾南风外调到了邺城(司马颖受封成都王,但居住在邺城,特别注明以防混淆)。 “这、大概意思嘛……我基本上明白了。不过,我、该干什么?” 不说话还好,可他一开口,磕磕巴巴又词不达意,无论谁都能看出,这人的智商比司马衷好不了太多。 “卢君,我听你的,你帮我拿个主意。” 司马颖口中的卢君名叫卢志,他官任邺城令,正是魏朝时司马家族的重要盟友——名臣卢毓的孙子。 如同前面讲到的司马玮和司马伦一样,脑子不够转就容易受身边人的蛊惑,司马颖同样对自己的心腹卢志言听计从,可司马颖却是幸运的,因为卢志与孙秀、公孙宏、岐盛截然不同,他是个颇有才智、品行又比较端正的人。 卢志当然知道司马颖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但仍尽心尽力地辅佐司马颖,以期将来能把这个半傻子雕琢成器。他答道:“司马伦篡夺社稷不得人心。臣建议殿下举贤任能,起兵讨伐,这是个提高声望的大好机会。” “好、好!你说得对!” 司马颖火速起兵,不仅动员了邺城所在州——冀州的兵力,更调动了临近的兖州军团。这支声势浩大的军队总计二十万众,从邺城南下,驻军在洛阳东北方约一百八十公里处的朝歌(今河南省鹤壁淇县)。 在邺城更往北,镇守常山的长沙王司马乂紧随其后,充当成都王司马颖的后援。 在黄河以南,镇守新野的新野公司马歆也起兵响应,并迅速跟附近的联军盟主——齐王司马冏会合。 大家可以注意到,从这时候开始,以上四位讨伐司马伦的藩王——司马颖、司马乂、司马冏、司马歆便以黄河为界,分出了南北两派。 也有人接到檄文后表现出首尾两端的态度。 河间王、关中都督司马颙是个墙头草。他先是打算站在司马伦一边,可没两天他听说司马冏的勤王联军声势浩大,又临时改变主意,声称支持司马冏。不过,司马颙屯兵潼关(洛阳以西),既不进也不退,持骑墙观望状。 大体上,勤王联军对洛阳形成了三面围攻之势——北线的司马颖、司马乂进军朝歌;南线的司马冏、司马歆出兵许昌;西线的司马颙则待在潼关刷存在感。 司马伦在皇帝宝座上屁股还没坐热,就面临四面楚歌的窘境。而且,他除了要面对战争的直接威胁外,在政治舆论上也处于劣势,连宗室藩王都不承认他这个皇帝,气势上就先矮了一截。狗头军师孙秀想出个馊主意,他以司马冏的名义伪造了一封奏表——“臣司马冏受到当地盗贼袭击,需要朝廷派兵救援。” 孙秀试图把这场战争说成是各地盗贼组成的叛军,以掩盖藩王起兵这个事实。但这根本就是掩耳盗铃,没几天,司马冏亲手写的讨伐孙秀的檄文传到洛阳,孙秀的把戏不攻自破。 现在,司马伦、孙秀必须要面对现实了。 一百一十六天皇帝(齐王、成都王VS赵王) 战争迫在眉睫,司马伦和孙秀在朝廷中央军和禁军中挑来拣去,留下少量军队守卫京都,其余五六万人全部派出城迎敌。 其中,许超(曾试图拯救司马遹,鼓动司马伦剿灭贾南风)等人率三万多士兵北上渡过黄河迎击司马颖;张泓等人率二万多士兵南下迎击司马冏;司马虔(司马伦第三子)率八千士兵为诸军后援。 至于西线的墙头草司马颙,因为暂时没有任何动作,司马伦只好听之任之,实在无暇顾及。 前面说过,司马颖有二十万大军,司马冏的兵力虽没有明确记载,但估算该在十万以上。可司马伦把家底掏个精光也只凑了六万人。 单看这几组数字,任谁都会觉得司马伦疯了,拿六万人打几十万人绝对以卵击石。可实际情况却没这么简单,要知道,司马伦派出去的是朝廷军(包括京畿中央军和皇宫禁军),而司马颖和司马冏麾下大部分都是临时招募的民兵,战斗力不可同日而语。不过司马伦一方也有个大问题,他能凑出这六万人着实不容易,乃是纠合了京都各个禁军营,这些禁军将领多是平级,谁也管不了谁,分别带着几千人各自为战,也没个统一指挥。但话又说回来,司马颖和司马冏这边同样也找不出一个能提得上台面的谋臣良将。总而言之,对即将展开的这场大战,就不要抱过高期待了。 战争的前半段,无论是北线的司马颖,还是南线的司马冏,都被朝廷军打得落花流水,狼狈不堪。司马伦一方也并非凭借什么高明战术。拿朝廷禁军打民兵,想当然就是这种结果。 局势对司马伦渐渐有利,但蠢材就是蠢材,一群蠢材凑到一块儿,什么奇葩事都有可能发生。就在司马伦连战连胜的情况下,南线有两支朝廷军居然闹出了哗变,将领弃军不顾,逃回洛阳。不仅如此,这两个添乱的将领还嫌拆自家台拆得不彻底,竟谎称南线实力最强的友军张泓全军覆灭。 司马伦顿时慌了神,他根本没去验证情报的准确性,便急召北线许超回防京都。许超撤回洛阳的途中,司马伦才得知真实情报——南线张泓非但没有覆灭,反而再次击败司马冏。于是,司马伦又让许超重返战场。朝廷军本来打得顺风顺水,可这么折腾谁都吃不消,前线士气渐渐呈现低落趋势。 再看勤王联军。 南线,即便在两支敌军哗变的情况下,司马冏依然无法突破张泓的防线挥师北上。而张泓也没能力把司马冏彻底打垮。两军就这样隔着颍河,陷入僵持。 北线,司马颖在屡次受挫后打起了退堂鼓,却不知道敌将许超正被司马伦呼来唤去地疲于奔命。 司马颖麾下的卢志同样不知道敌军混乱的局面,但他凭着直觉劝道:“若现在撤退就再没翻盘机会了。敌军打了几场胜仗,难免会犯轻敌大忌,不如咱们趁机反攻,来他个出其不意。” 司马颖采纳了,向朝廷军展开反攻。 司马伦折腾许超的恶果很快显现出来,这次,北线朝廷军在司马颖的攻击下节节败退,在快要退到河内温县的时候终于全线崩溃。司马颖乘胜追击,向洛阳步步进逼。 这场战争从4月打到5月。司马伦先胜后败,胜在以精锐朝廷军打民兵,败在昏招迭出,自己作死。 勤王联军方面,北线司马颖拿二十万人打三万人,除了堆人数也谈不上什么战术,唯一可圈可点的只有卢志那番临危不退的谏言。南线司马冏驻军阳翟,距离他的大本营许昌仅有三十公里,也就是说,他刚走出家门便被只有几千人的张泓死死堵住,没能前进半步。而西线司马颙则自始至终没参战,且随时等着当墙头草捡漏。《孙子兵法》讲“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这场低水准的战争死亡人数高达十万人,双方可以说打得毫无技术含量。 无论怎么说,北线朝廷军就这样玩完了。司马伦从优势迅速转为劣势。那些把身家性命跟司马伦绑在一起的人开始心急火燎起来。 几个月前,司马威亲自帮司马伦抢来玉玺,因此当上了中书令。可屁股还没坐热,他的好日子就要结束了。他怎么想都不甘心,遂与孙秀召集尚书台官员商讨对策。 孙秀提议让京都四品以下官员的家族子弟,凡十五岁以上者全部投军出城打仗。这话一出口就犯了众怒,自然没人响应。 孙秀没了主意。他知道自己得罪过太多人,索性躲在中书省里等死。 俗话说,树倒猢狲散。但对于司马伦那些亲信来说,跑是没地方跑了,要想活命,就得当“二五仔”。 东宫左卫率王舆是个手疾眼快的人。早在司马允发动政变时,他就以最快的速度把司马允挡在皇宫之外,如今,他见司马伦大势已去,果断反水。 5月30日,王舆率七百人冲进中书省,将孙秀全族一窝剁了。旋即,王舆逼司马伦退位,然后挟持着司马伦,连同公卿一齐前往金墉城迎接司马衷复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