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刀锋 朱温:枭雄的毁灭-10

得到朱温首肯之后,刘知俊新官上任三把火,立即率部冲出泽州城,在朱温的注视下威风八面地对滞留附近的晋军进行扫荡。  此时,周德威等人得知李克用病死的消息,已纷纷带兵返回太原,泽州附近只剩下一些小规模后卫部队。刘知俊大军一出,晋军四散而逃。  尝到了甜头的刘知俊得意忘形,立即又向朱温提出,现在李茂贞、王建等人都在蠢蠢欲动,建议陛下返回汴州,以防中原空虚,被人偷袭。他则拍下胸脯,保证一个月之内拿下潞州。  看到刘知俊意气风发的样子,一直打算撤回大军的朱温动摇了。他决定留下围城的大军给刘知俊尽情发挥,自己则返回汴州,着手筹划反击李茂贞。  当朱温拨转马头,向汴州缓缓而去的时候,他肯定没有想到,他的身后即将变成一个巨大的坟场。  一向对战场具有灵敏嗅觉的朱温正变得越来越迟钝。当他一无所有的时候,他可以一往无前,可以置之死地而后生,还可以一击不中,远遁千里。而现在的他,越来越急于拥有,却又越来越害怕失去。  他那失衡的心态正在致命地影响着他的判断。很快,他就将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  3.三垂冈  三垂冈,又名三垂山,这是潞州城北的一座小山。  这座山由三座小山丘组成,当地人很直接地把它们叫作“大冈山、二冈山、小冈山。”  三座山丘东西一字排开,互相间隔数百米,远远看去,隐伏在薄雾中的山丘就像匍匐在平原上的三头野兽。就是这座其貌不扬的小山,将见证一场光耀史册的著名战役,见证一个正昂首走上历史舞台中央的新霸主,见证两个王朝盛衰的轮回。甚至在过了千年之后,这里发生的故事已然成为隐藏在历史长河中一个极有象征意味的瞬间。  后梁开平二年(908年)五月初一,薄雾洒满了这座山冈,山下那绿草茵茵的原野上莫名地升腾起浓重的杀气。  雾气中,传来整齐划一的马蹄和盔甲的摩擦声,浩浩荡荡的军队穿透了薄雾,从远处迤逦而来。原野上除了这支军队,再也没有一个人。但如果有人见到这支军队,他一定会被深深地震撼。  这是一支充满悲伤的军队。他们的腰间缠着巨大的白布,额上扎着素白的头巾,远远看去,就像是一股从雾气中喷薄而出的白色洪流。  这也是一支布满杀气的军队。他们的脸上一片肃穆,眼神悲愤而坚定,无数雪亮的刀枪刺破了朦胧的雾气,闪耀着炫目的寒光。  马踏苍原,杀意正浓。  这支突然出现的大军,正像幽灵般快速地逼近那片小小的山冈。  骑马居中的那员主将,白盔素甲,满面虬须,双目浑圆,面色凝重。他虽然年纪不大,却隐然已有逼人的气势。  李存勖,晋王李克用的长子,这一年他刚刚二十三岁。对很多人而言,这个年纪,意味着一朝春梦方醒,意味着刚刚面对现实的迷茫与困惑。而他,即将面对的却是决定王朝命运的生死搏杀。  没有人会在朱温的军队面前抱有丝毫的侥幸和幻想。要想击败这支天下闻名的铁军,需要冷静的头脑,高超的战术和坚韧的意志,或许,还需要遥若星辰的好运气。  “嗣昭身陷孤城,危在旦夕,我命将尽,不能再见他一面。我死之后,无论如何,你要竭尽全力,挽救潞州全城于朱贼狼口!”这是父亲弥留之际,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李存勖的眼睛红了。为了父亲的这句话,他亲率大军从太原出发,昼夜兼程,疾驰六日,直抵潞州,来到这三垂冈下。  “晋长期与梁抗衡,梁所害怕的是我的父王。现在父王去世,我又是刚刚继位,梁以为在这种情况下,我不可能出兵,其意必懈怠,若此时出其不意而击之,不但可以解潞州之围,还足以定霸业之势!”出兵之前,面对忐忑不安的将士们,他这样耐心而坚决地给他们分析说。  这一战,不仅关系到潞州全城军民的性命,更关系到他和他家族的未来。这一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李存勖坚定的目光穿透了雾霾,直望向那若隐若现的潞州城楼。  数百里外的汴州城中,朱温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他刚刚听说,李克用死后,已把大权交给了他的长子李存勖。  他还听说,李存勖继任之时,河东军中从上到下,都认为此人年纪轻轻,难当河东之主。  但就在不久前,正是这个年轻人竟然以雷霆之势镇压了叔父李克宁策划的叛乱,把他父亲留下的权力牢牢地攥在自己手心。河东军民无不拜服,再无人敢有非议。  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在自己父亲突然离世之际能挺身而出,独挡大局,又快刀斩乱麻清理了叛乱,此人绝非等闲之辈。  刚刚去了一个心头大患,难道又来了个更年轻更狠的对手?  更让朱温担心的是,现在自己的八万大军拥挤在潞州的一隅之地,而新任统帅刘知俊仍滞留在泽州,潞州前线带兵的是符道昭。  对符道昭的能力和底细,朱温一清二楚。  此人最初是秦宗权麾下部将。不久秦宗权与朱温开战,屡遭重创,符道昭见势不妙,跑去依附一个叫薛潜的将领。不多时,薛潜部也遭打击,符道昭又跑到洋州投靠当地军阀。又过了一段时间,看到洋州自身难保,符道昭干脆一路向西,跑到了凤翔去投奔更大的靠山李茂贞。  符道昭虽然反复无常,见风使舵,但也不是一点优点都没有。此人毕竟是沙场老将,作战勇猛,带兵布阵也是行家里手。李茂贞对部下是出了名的好,见符道昭有两手,竟然如获至宝,收为养子,视为心腹。  不久,凤翔风云突变。李茂贞插手朝廷,跟宦官们上了贼船,劫持了唐昭宗。朱温领军西征,岐军大败,符道昭立即露出本来面目,掉头向朱温投降。  颇有识人之能的朱温对符道昭这种朝秦暮楚的职业军人很不感冒,正巧当时有个右司马的空缺,就权且给了他个位置。  符道昭打仗喜欢抢功,战鼓一响,不管三七二十一带着骑兵就往上冲。这样的战法,和一般的流寇作战还行,遇到行家往往吃亏。  几次砸锅之后,朱温终于没了耐性,干脆罢了他的兵权,让他去养马。  符道昭其他本事不行,运气却是出奇的好。等到朱温称帝,丁会在潞州投敌,急于用人的朱温对他又重新启用,让他作为康怀英的副将,同去攻打潞州。  此后,潞州之战陷入僵局,康怀英、李思安先后被罢,副将符道昭却一直自得其乐,安然无恙。此时,新任潞州行营招讨使刘知俊滞留泽州尚未到任,符道昭实际上成了围城梁军的统帅。  阴差阳错中,能力平庸的符道昭将成为抱定死战之心而来的李存勖的对手。也许,这一刻,潞州城下那八万梁军的命运便已然注定了。  关于李存勖的消息和传言正不断向朱温涌来。  有人说,河东新主李存勖从小便跟随李克用行军打仗,勇武过人,少年英雄。  十一岁时,李存勖便随父出征,毫无惧色。大战之后,李克用又让他一个人面见皇帝,入朝报捷。唐昭宗见了这个身作戎装的小孩子惊叹不已,摸着他的背说:“这孩子日后必成国家栋梁之材!”  十三岁时,李存勖已熟读《春秋》,亲手抄写,通其大略。  梁军第二次围攻太原时,面对岌岌可危的态势,连李克用都差点弃城北逃,正是这个李存勖,义无反顾地站出来阐明天下大势,盛衰之理,让李克用坚定了继续作战的决心。而那时,他才刚刚十七岁。  这绝不是一个应该轻视的对手。年龄说明不了什么,除了说明他的年轻。如果李存勖亲自领兵反击,一个区区符道昭绝不是此人的对手!  想到这里,朱温再也坐不住了,他当即手书一封,传人星夜送往前线。要求刘知俊立即赴潞州接管军务,同时让康怀英率部扼守潞州以南的天井关,防止前方兵败之后晋军乘机大举南下。  做完了这一切,朱温心头稍安。他按捺住心头的烦闷,推开门,信步走出殿外。举头看天,他蓦然发现,不知何时,天边已阴云密布,一场大暴雨就要来了。  而此时,在那个寂寂无名的三垂冈前,李存勖正驻马冈下,久久沉默。  没有人知道,他的心中此刻正乱潮汹涌,感慨万千。  十八年前,李克用亲率大军击破昭义军,取邢、洺、磁三州,还军河东。大军行至三垂冈,李克用置酒劳军,在冈前鼓瑟而歌。  和众将开怀畅饮之际,李克用忽然从酒中照见自己面容,已然白发丛生,光阴的无情一下子击中了李克用的泪点。想到自己英雄半生,如今天下未定,已然行将老矣,一代枭雄顿时悲从心起,怆然泪下。  众将愕然。李克用抬眼四望,忽又转悲为喜,慨然捋须,朗声笑道:“想我自云州起兵已然十余载,纵横万里,历经百战,方有今日成就。如今我已经老了,此儿奇才,二十年后,代我在此作战的必定是他!”  他站起身来,指着身边的儿子。众将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那是刚刚年满五岁的李存勖。  时光如白驹过隙,父亲爽朗的笑声犹然在耳,而转瞬之间,斯人已去,只留下这片落寞肃杀的小山岗在薄雾中冷冷地盯着自己。  父亲的那番话,莫非是冥冥中的天意?  十八年之后,他率着父亲的旧部来到这里,即将对数倍于己的敌人发动决定性的进攻。  他真的能担得起父亲当众给予的“奇才”二字吗?  潞州城外,数量庞大的梁军士兵拥挤在夹寨中,木然地等待着又一个漫长白天的结束。  这场看不见尽头的战事已经持续了半年多,主帅换了一个又一个,却依然看不到结束的希望。  漫长的等待早已把这些士兵们的锐气消磨得一干二净。虽然在梁王朝庞大而有效的战争机器下,他们有吃不完的粮食,有源源不断的军需供给,但和那座孤城中缺衣少食的守军相比,反而他们才更像是失败者。  而此刻,他们的统帅符道昭正一个人待在军帐内,喝得半醉。  在他看来,这是他打过的最不用操心的仗。听说河东老大李克用刚刚病死了,晋军将领们都忙着争夺权力呢,哪里还顾得上这座小小的潞州城?  按照朱温的指示,他的任务是带着士兵老老实实地围城,等待潞州城里的守军投降,同时等着正在泽州坐镇指挥的新上司刘知俊前来接管军队。  既然这样,除了喝酒打发时间,他还能做什么?  相比较城外的消极散漫,潞州城内却充满了决死一战的悲壮气氛。  得知李克用病死的消息,守将李嗣昭痛哭了整整一夜。  他并不是李克用的亲生儿子,但从小就被李克用收养,成年后更屡屡被委以重任。在他的心里,李克用就是他的父亲,是他的偶像,是他这一生有意义的原因。  正因为如此,李嗣昭对李克用之忠诚,意志之坚韧人所共知。他原本好酒,李克用稍稍告诫,便一改旧习,终生不饮。梁军先后两次以重兵围攻太原,岌岌可危之际,都是李嗣昭以一支骑军在外独当一面,不断对梁军发动奇袭,为挫败梁军的进攻立下大功。  这一次在潞州,面对半年多的残酷围困,李嗣昭统领守军,死守城池,让十倍于己的梁军无可奈何。  朱温曾先后数次派出使者劝降,而每一次,朱温得到的都是使者血淋淋的人头。  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动摇李嗣昭对李克用的忠诚,即使是失败,即使是死亡。  但现在,那个被他视为亲生父亲的人却撒手西去。  第二天,双眼红肿的李嗣昭走上残破的潞州城头。他召集全城士兵,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话:“主公去了,我们唯有以死相随!”  抱定必死之心的人,还会害怕什么?  望着城外密密麻麻的梁军和那些纵横交错,密如蛛网的壕沟,李嗣昭嘲讽地笑了。他以不足万人的守军,以一座孤城拖住了朱温近十万大军,这已经是一个巨大的胜利。虽然李克用死了,但他相信,在北边那座他日夜思念的太原城里,他的兄弟们肯定已经有了一个新的首领。河东不会就此倒下,绝对不会。  更重要的是,不管那个首领是谁。他一定不会忘记潞州和这里被围困的军民。时机一旦成熟,熟悉的黑色战旗一定会再度席卷而至,扫荡城外的敌军。  李嗣昭仰天深深吸了一口气。就算他们不来,他也会和他的士兵们坚持到最后一刻。  他眺望着远处,一望无际的原野上雾气升腾,没有人知道那后面隐藏着什么。或许是绝望,或许是奇迹……  一队大雁从他的头顶飞快地掠过,越过残破的城楼,越过密布的壕沟与军营,越过苍茫原野,冲进那浓重的雾霾,飞临三垂冈上。  它们暮然发出一声惊叫,拼命向更高的空中飞去。  那座山冈上,此刻已满是刀枪的寒光,凛冽的杀气正冲天而起。  4.至今人唱百年歌  刘知俊,原是徐州军阀时溥的部将。后时溥为朱温所败,遂率领部下两千人投降梁军。  刘知俊此人绝对是个帅哥,身材高大,相貌英俊,风度翩翩,颇有气场。而一旦披甲上马,则挥刀在前,勇不可当。对这样的人才,朱温自然颇为欣赏。没过多久,刘知俊便被任命为左开道指挥使,成为梁军中炙手可热的将领之一,人称“刘开道”。  但现在,“刘开道”正陷入极度的恐慌当中。  他刚刚接任潞州行营招讨使时,豪情满腔,夸下海口,定夺下潞州。如今他尚在泽州协调各方,还没正式到任,没想到朱温的催促文书却到了,要求他立即整兵赶往潞州,严防晋军反扑。朱温还在信中一再提醒,晋军一旦反攻必然来者不善,要求他千万不能轻敌。  刘知俊一下子明白了事态的严峻。  到泽州已多日,他并不急于前往潞州前线是因为想到李克用新亡,河东人正忙于内斗,必然不会这么快顾及一个小小的潞州城。他大可以等到万事俱备之时,再发动致命一击。  朱温的来信如同当头一棒,一下子把他敲醒了。  在战场上,任何懈怠与疏忽都可能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刘知俊立即整顿兵马,急速赶往潞州。  但他万万没有料到,就在他带着军马向北飞奔的时候,一场巨大的灾难已经罩向了潞州城外的八万梁军。  李存勖的大军在三垂冈隐伏了整整一夜,围城的梁军毫无察觉。  第二天清晨,一场罕见的大雾猝然而至,天地间一片茫茫,五步之内不能视物。  李存勖心头暗道:“父亲在天之灵在助我今日成大功也!”他压抑住激动的心情,翻身上马,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令旗。  以弱胜强,只能以奇兵突袭。这是一次赌博,只能胜不能败的赌博。  他仰天叹了口气。从小,他的肩头就担负着跟别人不一样的重担,那是父亲的期望,家族的希望,那是河东一脉的命运。不管他愿不愿意,他只能像赌徒一样义无反顾,全力争胜。  有些人一出生就注定了不能再成为普通人。除了向前,他别无选择。  当他从短暂的感慨中回过神来之时,他的军队已经迅速而无声地启动了。他们就像一群群急不可耐的猎豹,急速而默契地散开,随即毫不犹豫地冲入了浓雾,向远处的猎物发动了突袭。  浓雾笼罩下的潞州城下一片死寂,符道昭和他那些疲惫不堪的士兵们正在军营内沉睡。对他们来说,这只是数百个同样的清晨中最平常的一个。他们睡得很死,丝毫没有感觉到巨大的危险正在浓雾中向他们逼近。  几个睡眼惺忪的哨兵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他们揉了揉眼睛,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在雾气中费力地四处张望。  “噼啪噼啪……”似乎是干柴烧着了的声音。他们嘀咕着咒骂起来,这是哪个小队的混账士兵,竟然这么早就开始生火做饭了,这是赶着去投胎吗?  一串火光划破了混沌的白幕,隐隐在远处闪烁。那火光越来越大,越来越亮,正在向他们慢慢逼近。  一个梁军士兵觉得有点异样,他拖起自己的长枪,慢慢向那团诡异的火光走了过去。  “轰!”他的耳膜一下爆炸了,巨大的灼热几乎烤焦了他的皮肤。那团火骤然变成了巨大的火墙,在晨风中飞速而来,瞬间将他包围。  是大火!后面几个哨兵终于发现了危险。他们刚刚想呼喊报警,但却永远地沉默了,利箭精准地射进了他们的咽喉。  梁军士兵像木头一样沉重地倒在冰冷的地上,烈火嘶叫着从他们尸体上翻卷而去……  巨大的梁军阵地开始骚动起来。更多士兵惊慌失措地冲出了军营,很多人甚至还来不及穿上衣服。他们惊恐地发现,那座牢牢保护着他们的夹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掘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烈焰就像火龙一样疯狂地扭曲着通红而庞大的身躯,从缺口处猛扑而来。  很快,火龙变成了更为庞大的火墙,把梁军阵地撕裂成两半。哭声和嚎叫声瞬间而起,震天动地,梁军士兵们在烈焰的追逐下发疯般地四处逃窜。  符道昭衣冠不整地冲出了军帐,脸色苍白。毫无疑问,这是一场有计划的暗算与突袭。他已经回天无术,必败无疑。  “晋人来了!晋人来了!”军营又炸开了锅。晋军大将李嗣源正带着精兵猛攻梁军大营东北角。  符道昭狠下一条心,抓住亲兵递过来的马缰,翻身上马。  “生死关头,谁敢逃跑,杀无赦!”他扯着嗓子恶狠狠地大叫。  “都给我站过来!随我上,杀尽沙陀贼!”符道昭挥一挥大刀,一拍马臀,带着一队亲兵往东北冲去。  无论如何都要搏一搏,否则,回到汴州也是死路一条。  这支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梁军跌跌撞撞地从逃兵中穿过,迎向正狂飙而至的沙陀骑兵。  梁军大营左右又一片鼓噪。梁军的侧翼又遭到了攻击。又有无数败兵惊恐万状地从不同的方向涌出来,他们就像见到了魔鬼一般抱头鼠窜。  刚刚聚集起来的队伍很快被逃兵们冲得一塌糊涂。  符道昭木然地回过头,身后全是漫山遍野的逃兵,哪里还有跟随自己上阵杀敌的将士?  他绝望了。  密集的马蹄像闷雷一样滚来,河东骑兵全身铁甲,刀光寒寒。他们毫不留情地碾过布满尸体的原野,践踏布满血污的梁军战旗,逢人便砍,见人就杀。  符道昭甚至忘记了逃跑,他可以听见刀风刮过脸庞的声音,可以听见,长刀从他的手中无力地滑落。  刀光一闪,他的头颅飞了天,在空中转了几个圈,跌落到冰冷的土地上,睁着一双茫然的眼。  乘着大雾,李存璋、王霸率军在大雾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掘开了“夹城”,放火烧寨。而李嗣源、周德威、丁会则各率一支骑军合力猛攻。  李存勖的突袭大获成功。  李存勖驻马而立,骄傲地抬起头。大雾已然消散,金色的阳光洒在他年轻的脸上,熠熠生辉。  潞州城外遍布着梁军士兵的尸体,层层叠叠的死尸填满了那些纵横交错的壕沟,梁军苦心打造的“蜘蛛网”已被染成一片血红。  这一战,晋军大获全胜,斩首万余,俘虏大小将领三百余人,缴获粮草百万,马匹器械无数。梁军精锐尽失。  这一战,不仅解除了潞州城长达半年多的围困,更扭转了河东与梁对峙中长期的被动局面。  这一战,更让刚刚接手河东大权的李存勖以无比华丽的姿态登上了历史舞台,和那个比他大三十三岁的后梁皇帝正式对决。  在潞州之战中,李存勖在内部不稳的情况下坚定意志,鼓舞士气,敏锐地判定对手必然松懈无备,遂以大军长途奔袭,奇袭取胜。李存勖不仅能在很短时间内获得稳固的支持,而且在实战中料敌在先,出其不意,充分展示了他的不世才华。  从此,再没有人敢对他做河东之主有任何异议,再没有人敢对这个二十三岁的年轻人有任何蔑视。  历史已经无数次教育过我们,永远不能以年龄来判断能力的高下。  周德威率部越过堆积如山的尸体,终于来到这座历经苦难的城楼下。周德威颇为得意地挥了挥手,一员部将拍马向前,直趋城下。  “李将军!先王已仙去,今王已亲自率大军前来。现在贼军已破,将军可速速打开城门,迎接大王入城!”  李嗣昭睁着血红的双眼,呆呆地看着这个陌生的喊话者。  半年多来,已经不知道来了多少拨人在城下喊话、射箭、送劝降书。对这种事情,他早就已经麻木了。  城外确实正在发生大战,他听到了。但这样的战斗几个月来已经发生过很多次。周德威的军队无数次攻破了那座长长的“夹墙”,却依然无法踏入潞州。现在,梁军居然来了这一手,派人来诓城,当我是三岁小孩么?  李嗣昭愤怒地回过头,指着城下那员骑将,歇斯底里地吼叫道:“这个人是梁军的探子!想来骗开城门!给我放箭,射死他!射死他!”  周围的士兵们目瞪口呆,手足无措。  李嗣昭跌跌撞撞地抢过弓箭,弯弓搭箭,就要射向那人。众军士一看,赶紧蜂拥而上,劝住自己的统帅。  他们知道,平素冷静沉着的统帅已快被巨大的压力压垮了。但无论如何,也要先搞清楚状况再说。  众人一番劝解之后,李嗣昭终于恢复了点冷静。他喘着粗气对着城下叫道:“口说无凭,你说新晋王到了,请他到城下来受我拜见!”  话音未落,一员大将已飞骑而至。白盔白甲,英姿飒爽。那不是李存勖是谁?  李嗣昭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抱住墙垛,放声大哭。  他不是为自己的苦难而哭,是为他最崇拜的人——李克用。  见到李存勖,李克用的样子又浮现在眼前。哀伤顿时如潮水般涌来,将这位铁打的汉子瞬间击倒。  大敌当前,他不可能在士兵们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如今围城已解,强敌已破,面对李存勖,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父王临终之前曾谆谆告诫,进通(李嗣昭的乳名)忠孝两全,念你最深。要我无论何时要竭尽全力解潞州之围。潞州之围不解,他死不瞑目……”说到此处,李存勖已泪流满面。  城楼上一片哭声。对那些普通士兵们来说,这场长达半年多的炼狱生涯终于结束了。  潞州解围之后,李存勖即命周德威乘胜进攻泽州。梁军在河东的精锐已被击溃,乘机撕裂朱温的防线,正当其时。  如果朱温是一匹老谋深算的狼,李存勖就是一头无所畏惧的豹。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一旦认准了猎物,就会毫不犹豫地扑上去,紧追不舍,绝不放手。  泽州号称“中原屏翰”,泽州一旦失手,河东骑兵将长驱直入,直扑中原。此时刘知俊刚刚离开泽州,正在半路集结晋、绛等州的军队,准备北上支援。泽州城防极为空虚,形势对梁军已是岌岌可危。  而此时,远在汴州的朱温刚刚得到潞州大败的消息,率军攻破夹寨的正是年纪轻轻的李存勖。  惊愕、愤怒、悲痛、焦虑……千愁百绪就像潮水一样地涌来。他想起自己早亡的长子朱友裕,想起自己横死的两个侄儿朱友伦、朱友宁,再想想剩下那几个不学无术的儿子,朱温的脸骤然变得通红。他呆立半晌,愤然仰天长啸:“生子当如是,李氏不亡矣,吾家诸子,乃豚犬尔!”  和李克用缠斗了半生的朱温做梦也没有想到,他没有输给李克用,却在对手死后输给了他的儿子。  李存勖正站在潞州的城楼上,英姿勃发地望着中原的方向。十八年前,父亲曾在三垂冈下鼓瑟饮酒,仰天高唱西晋诗人陆机所作的《百年歌》,悲壮苍凉的歌声犹然在耳。  白驹过隙,年华易老。总有一天,他一定会完成父亲的遗志,亲率大军横扫中原,作为一个征服者站上汴州的城头。  八百多年后,清代诗人严遂成遥望青翠依旧的三垂冈,提笔写下了这首流传至今的七律:英雄立马起沙陀,奈此朱梁跋扈何。  只手难扶唐社稷,连城犹拥晋山河。  风云帐下奇儿在,鼓角灯前老泪多。  萧瑟三垂冈下路,至今人唱百年歌。  5.血与欲  周德威率领铁骑无情地踏过梁军士兵的尸体,挥舞着雪亮的军刀直扑泽州城。  沉寂多年的河东对刚刚建立的大梁王朝全面开战。一时间,晋中平原上全是沙陀骑兵嚣张的吆喝和沉重的马蹄声。  梁军在潞州大败的消息如瘟疫般迅速传遍了中原。面对气势汹汹大举而来的沙陀人,梁王朝在潞州以南的各个要点陷入了全线溃退,中原门户已然洞开。  正奉命前往天井关的康怀英忽然发现,从潞州到中原的路上全是溃逃的败兵。而一回头,自己身边的军士竟已逃散大半。  自庞师古在淮南大败以来,军纪严厉的梁军还从未出现过这样的情况。逃兵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多,他根本无法制止。  等到达天井关,那里的守军早已跑得一干二净。康怀英身边只剩下百余骑。  除了跟着逃走,他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而泽州城,局势则更加凶险。  泽州守将叫王班。此人才能平平,对部下却极为苛刻,如此不会做人的将领当然得不到士兵们的拥戴。面对呼啸而来的沙陀骑兵,城中守军没人愿意给王班卖命,纷纷逃跑。如此涣散的军心,想要守住泽州已是痴人说梦。  朱温发现自己竟然被年纪轻轻的李存勖逼到了墙角。一旦放弃抵抗,他苦心经营的河东防线将全面崩溃,沙陀人的刀尖会直接刺入他的统治腹心。  他必须要做出应对。  朱温再次急令刘知俊从晋州率兵增援泽州,又命龙虎军统军牛存节从洛阳率军北上,接应南退的败兵。  当年庞师古南征大败之时,梁军全线溃败,牛存节临危受命,独挡追兵。他率部血战四天四夜,粒米未进,身负百创,以一己之力挡住了淮南大军,保全了葛从周部得以退回中原。  危急关头,朱温又想起了这员勇将。  牛存节从洛阳出发,昼夜兼程,一路北上,沿途收拾败军,直达天井关。  雄关依旧,却早已空无一人,牛存节大惊失色。找到几个逃兵一问,才知道晋军正大举往泽州而来,沿途守军纷纷溃散,泽州已危在旦夕。  “泽州,河东屏翰,中原门户,不可有失!诸位可与我速往泽州救援,以挡追兵!”牛存节面沉如铁。  “将军!皇上只让我们北上收聚败军,没有下令让我们守泽州啊!”几员部将一听,脸色大变。  晋军以得胜之师气势汹汹而来对泽州城志在必得,梁军在潞州以南的防线已全线崩溃,区区数千人怎能挡得住?  “周德威河东名将,又乘胜而来。我军数千疲惫之师,势难抵挡,请将军三思啊!”又有几个人围上来哀求。  这个时候,没有人愿意往泽州那个火坑跳。当事之人尚且避之不及,我们又何苦飞蛾扑火?  牛存节回过头。眼里有团火在熊熊燃烧。  “朋友有难而不救,是不义!畏强敌而不战,是不忠!”牛存节刷的一声拔出腰刀,大喝道,“你们愿意做不忠不义之徒?”  众皆默然。在这个连命都不值钱的乱世,还有谁会把“忠义”当回事?  “你们怕不怕死?”  没人回答。  “我怕死!”牛存节用犀利的眼神扫过所有人。  大家一震,牛存节是天下闻名的勇将,这样的人还会怕死?  “但我更怕我的家人死!怕我的老婆孩子死!怕我年已七旬的老父死!”牛存节悲愤满腔,慷慨激昂道,“泽州一破,沙陀人旬日之内可直达洛阳。你们的父母亲人都在那里,他们手无寸铁,在沙陀人的铁蹄之下焉有活命?因为你们的懦弱,他们将面对北方蛮夷的蹂躏和屠刀!怎么做,你们看着办吧!”  牛存节说完,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愿以死追随将军!”他的身后响起了一片山呼海啸般的高喊。  汴州皇宫内,朱温背着手焦躁地在殿内走来走去。前方传回来的消息越来越不妙。符道昭被杀,数万大军灰飞烟灭,康怀英从天井关仓皇逃跑。刘知俊的援军尚在路上,到达泽州至少还需要半个月,而河东骑兵已经卷地而来。泽州一失,晋军将直逼中原。  冷汗从他的额上渗出。原以为做了皇帝便可君临天下,谁曾想,他的敌人并没有因此变少,而是越来越多了。再过几年,自己就六十岁了,统一天下的美梦越来越变得遥不可及。  时间就像一面墙,任何梦想在它面前都会撞得头破血流。  “陛下,博王求见!”内侍的声音很不合时宜地响起。  “博王?他来做什么?不知道现在前方军情吃紧吗?”朱温愠怒道。  博王朱友文,是他的养子。朱友文原本姓康,小小年纪便一表人才,又擅诗书,很偶然的机会被朱温看中,收为养子。他很会来事,平时颇得朱温欢心。  但现在前方危急,朱温需要的是能力挽狂澜的将才,而不是这样的花瓶,是以博王跑来求见,惹得他心头一股无名火起。  同样是养子,想想河东那个独眼龙的李存孝、李嗣昭,个个都是以一敌百,独当一面的大将之才。而自己呢?  儿子不敌人家且算了,连养子也不如。  “传他进来!”朱温烦躁地挥挥手。  “拜见父皇!”其中还夹杂着一个妩媚的女声。  朱温愕然转过身。跪在地上的是两个人,一个女人低着头跪在朱友文旁边,正是朱友文的老婆王氏。  朱温之前见过王氏多次,但今晚烛火摇曳之间,忽然觉得她风情万种,别有一番味道。  张惠已去世多年,他一直没打算立后。在他心中,再也没有一个女人能够代替她的位置,再也没有哪一个女人能够如此透彻地读懂他,能够带给他最需要的平静和安宁。  每个人的内心都像一个上了锁的盒子,这个世间总有那样一把钥匙能够打开这个盒子。有的人终其一生也没能遇到。而他遇见了,现在却永远地失去了她,这是幸运,还是不幸?  最近战事不顺,让他倍感焦虑,那只野兽正在心头疯狂地怒吼,让他辗转难眠。他需要发泄,需要寻找一个情绪的释放点,否则,总有一天,他会被自己豢养的那头野兽杀死,会被自己的情绪淹没。  这个女人现在正娇媚地跪在他面前。正当芳华,美貌动人。这样的女人,应该为自己所用,而不是被他那些废物一样的儿子们占有。  “犬子拜见父皇……”跪在地上久久没见朱温吭声,朱友文心头发虚,又压低声音喊了一句。  “起来吧。你们夤夜进宫,所为何事?”朱温这才回过神来。  “听说最近战事不利,恐怕父皇忧虑,所以特地来向父皇请安。”  朱温冷冷地笑了笑,他见过太多的阴谋背叛,经历过太多的明枪暗箭,他早已不相信什么情和义。  这个世界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更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爱。  “还有何事?”朱温用眼角又瞟了瞟站在朱友文旁边的王氏。她肩披红帛,上着窄袖短衫,下着曳地长裙,腰垂红色软带,粉胸半掩,诱人的曲线呼之欲出。  他觉得全身燥热,一股欲望之火轰的一声从身下升腾到头顶。  “犬子准备明日到洛阳寻访诗友,特向父皇请辞。”  大敌当前,不思破敌之策,只想着自己逍遥快活。想我朱某,起兵以来,何曾休歇过半日?  朱温冷哼一声,问:“你一个人去?还是携家眷同去?”  朱友文正准备答话,朱温又道:“现在泽州吃紧,洛阳也不安全,要去就一个人去,家眷就不要带了,早去早回。”  朱友文脸色一红,看了看自己老婆,低声应道:“孩儿知道了。”  朱温挥了挥手。朱友文和王氏急忙很知趣地行了个礼,转身离开。  朱温抬起头,狼一样的双眼死死盯着王氏那扭动的腰肢,他的左手又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  到了明天,这个女人就是我的了,我会让她在我的身下痛快地呻吟。朱温恨恨地想。  刚刚到达泽州城外的牛存节被惊呆了。曾经戒备森严的城池如今一片混乱,城头上见不到一个士兵,城内到处都是惊慌失措准备逃难的老百姓。  牛存节二话不说,挥鞭入城。情势极为紧急,他已经可以隐隐听见沙陀骑兵迅疾的马蹄声,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牛存节很快重新组织起了城防,恢复了城内的秩序。当晋军骑兵铺天盖地而至之时,他们面对的已经是一座全副武装的坚城。  晋军几乎没有休息,随即展开猛攻。周德威很清楚,兵贵神速,梁军刚刚大败,他只有一鼓作气,否则,靠他这点兵力难以啃下泽州这块硬骨头。  血战在泽州城头上演。牛存节身披重铠,手提长刀,登上城头,亲自与敌军肉搏。沙陀兵嚎叫着涌上城楼,他们看到的是无数张无畏的面孔。刀光起处,鲜血飞溅,小小的泽州,顿成血肉坟场。  王氏打扮停当,款步走向朱温的寝宫。她刚刚接到内侍的传旨,让她即刻入宫面见皇上。王氏心头一阵乱跳。昨天晚上,她已经察觉到朱温那双眼睛一直在自己身上转悠,让她心跳加速,难以呼吸。现在,自己丈夫刚刚启程去洛阳,皇上就忽然单独召见自己,难道……  王氏不敢再想了。她觉得头皮一阵发麻,疾步向朱温的寝宫。穿过曲折的回廊,走过鲜花盛开的后园,越过碧绿的水潭,那个男人的气息越来越强烈,她的心跳越来越快,令她阵阵眩晕。  终于见到了雕着游龙的殿门。她做了个深呼吸,抬手整了整发髻,昂首迈步踏了进去。  泽州城头,血战仍在持续。晋军大队人马潮水一般地向泽州城聚集。牛存节怒吼着,疯狂地挥刀四落。惨白的肢体和鲜红的血液在艳阳下肆意飞舞,夺人心魄。这是一个疯狂而无情的世界,鲜活的生命就像狂风中的落叶,被瞬间撕裂。  汴州皇宫,朱温悠然转过身,看着跪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的王氏,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  “你终于来了。”他扶起王氏,手顺着这个女人的曲线向下抚去。  王氏几乎呻吟起来。这个男人的手粗壮而有力,气场强大而暴戾,那种压迫感令她晕厥。  她觉得全身瞬间酥软无力,几乎就要倒向他的怀中。  咚咚咚……宫外打更的鼓点响了。王氏忽然清醒了,面前的这个人是君临天下的皇帝,还是自己的公公!这可是大不道的乱伦啊!  她打了个激灵,全身颤抖起来,急忙挣脱朱温的手。  “请陛下恕罪!不知陛下召见,有何吩咐?”王氏扑通一声再次跪倒在地,低声道。她再也不敢抬头,雪白的额上汗珠密集。  一丝愠怒浮上了朱温冷峻陡峭的脸。  他忽然有种挫败感,这让他愤怒。他不能一统天下,不能击败李存勖,难道区区一个女人他也不能征服?  不错,面前这个风姿绰约的女人是他的儿媳,那又怎样?对他来说,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所谓的规则。对他来说,这个世界的人和事,只有需要和不需要。  他现在需要她,这就够了。  泽州城外的战斗进入了高潮。面对梁军顽强的防守,周德威不得不改变战术。他下令士兵在城外全力挖掘地道,准备贯地而入。  轰隆一声,城内的地面坍塌了,魔鬼一般的沙陀士兵举着雪亮的战刀从尘土中嘶叫着冲了出来。  “跟我上,杀了这帮狗娘养的!”漫天尘土里,冲过来的是一个面目狰狞,全身是血的大汉。牛存节脱掉了残破的盔甲,赤膊举着血迹斑斑的长刀,对准刚冒出头的晋军士兵砍瓜切菜般一阵猛砍。惨叫声哀号声响成一片。  幽暗的殿内,朱温已把娇弱无力的王氏压在身下。衣衫就像雪片一般纷然落下,面对雪白丰满的胴体,欲火瞬间淹没了他的全身,他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  女人像蛇一样在他身下扭动、呻吟,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刺激和快感。他狠狠抱住这火热的肉体,疯狂地撞击着她。  6.毁灭的注脚  泽州城外,喊杀之声排山倒海。  牛存节提着血淋淋的长刀,冲上城头,气喘如牛。他赫然看见一将,银盔银甲,手持长戈,直透晋军大阵,拥杀而入。  “哈哈哈,老徐来了!天助我也!”牛存节以手击胸,仰天狂笑。  来者正是后梁名将徐怀玉。当年梁军与秦宗权在板桥激战,徐怀玉自领轻骑,一往无前,连破秦宗权八座大寨,勇不可当。其后一度被朱温任命为晋、绛、同、华五州马步都指挥使,可见其声威之盛。  徐怀玉刚刚接任晋州刺史,屁股还没坐热,惊慌失措的刘知俊便到了。得知泽州告急的消息,徐怀玉二话不说,集结晋州军队交予刘知俊统领随后进发,自己则带上亲随骑兵,直奔泽州先行救援。  在人才济济的梁军将领中,其实从来都不缺少牛存节、徐怀玉这样知大义重承诺的热血勇士。即使那是一个阴谋与背叛泛滥的时代,也丝毫不能掩盖他们璀璨夺目的光芒和直冲霄汉的气概。  强援骤至的梁军士气大振,内外夹攻,局势顿时扭转。  周德威见势不妙,登高一望,远处尘土冲天,显然还有大批梁军向泽州赶来。  “撤军,撤军!”周德威摆摆手,对左右说。闪击泽州已无可能,再拖下去,肯定会陷入四面楚歌。  周德威沙场宿将,何等老谋深算,当然懂得一击不中远遁千里的道理。  泽州城外,火光冲天。晋军烧毁了来不及带走的粮草和攻城器械,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劫后余生的牛存节与徐怀玉热烈相拥。当年决意投靠朱温的牛存节曾经说过一句慷慨激昂的话:“天下大乱,应当择英雄而事之!”在他眼中,朱温是那个能终结乱世的英雄。  而此时,他为之死战的那个英雄正心满意足地躺在寝宫内那张大大的龙床上,身边是玉体横陈娇喘不已的王氏。  数日来,王氏每日进宫,跟朱温夜夜笙歌。朱温强大的压迫感和控制力早已让她把曾经恐惧的世俗规则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个男人带给她前所未有的刺激和疯狂,让她乐在其中。更重要的是,这个男人是君临天下的皇帝,有了他的宠爱,她的未来岂不是一片光明?  朱友文只不过是朱温的养子,和朱家并没有真正的血缘关系。按照常理,太子之位是绝对轮不到他的。但如果她能够牢牢抓住朱温的心,搞不好,真能把朱友文推上位……  如果那样,即使自己丈夫知道了这些事儿,也断然不会反对。这个乱世,只有登上皇位,掌握了权力,才是最安全的。  想到这里,王氏不禁得意起来。她扭头看了看微闭双眼的朱温,又把自己那满是诱惑的胴体向那个男人挪了过去……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朱温和儿媳王氏的苟且之事很快成为皇宫内外最热门的八卦事件,人们隐秘而又亢奋地传递着这个劲爆的内幕消息。这个人究竟想干什么?他杀掉皇帝篡夺了皇位,还要行乱伦之事!他是要挑战世间所有道德规则的底线,还是想要向全天下宣战?  敬翔坐不住了。所谓祸起萧墙,他很清楚朱温的胡作非为将为这个王朝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不管怎样,他都要劝劝皇帝,当然是用一种朱温能够接受的方式。  “皇上,微臣有一言进谏。”敬翔躬身道。  “说!”朱温今天气色甚好,满面春风。泽州保住了,中原无忧,他终于可以稳住心神,整顿兵力,重新策划他对河东的复仇之战。  “陛下贤妃张氏有柔婉之德,惜芳年而逝。千秋基业,后宫不可无主,陛下应另择贤女,早立皇后。”  朱温愕然转过身。他万万没想到,每天为了政务忙得连饭都没有时间吃的敬翔,竟然还有闲心来为自己操心皇后的事。  莫非这人听到了什么风声?  朱温的双眼刷的一下亮了,一道寒光直射而出。  敬翔虽然周旋朝中多年,也不免心跳加速,万般紧张。  死一般的寂静。朱温久久没有说话。  秋风拂起,几瓣残菊飘进房内,撒落下点点金黄。朱温忽然叹了一口气,用一种异乎寻常的温柔语气说:“爱卿觉得这个世上还会有如贤妃般的女子吗?”  他转过身,凝视着满园秋菊,不再说话。  “河东李存勖乖张猖狂,先生还是多思破敌之策吧!”良久,他挥了挥手,示意敬翔退下。  敬翔走出房门的那一刻,觉得心头一片阴霾。他伴随朱温左右多年,但他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女人在这样一个天下人都畏惧的枭雄心中会如此重要,一个女人的离世会对这样一个杀人如麻的沙场宿将造成如此致命的打击。  拒绝再立皇后,让敬翔恐惧的不是这件事本身,而是这背后隐藏的情绪:绝望与放弃。  而或许,这样的情绪连朱温自己都未曾察觉。  当李存勖异军突起之时,朱温的这种情绪更让敬翔忧心忡忡。  不久,从潞州败退的各路将领都灰头土脸地回到了汴州。不约而同,这些将领们一起涌到宫门前请求处罚。潞州大败的直接指挥者符道昭已死在乱军之中,刘知俊、康怀英都是朱温的爱将,牛存节、徐怀玉更是为保全泽州立下大功。这样的情况处罚谁?  朱温大手一挥,免于追究,同时厚赏牛存节、徐怀玉。  梁军在潞州大败的消息让王建、李茂贞又兴奋起来。是年六月,这两家联合出兵,进攻后梁的西北门户雍州。  对刘知俊的能力表现出异乎寻常迷恋的朱温又命他为西路行营都招讨使,以王重师为副将,出兵反击。  对付屡败屡战的李茂贞之流,梁军自然是信心百倍。两军在幕谷交战,蜀、岐联军大败,李茂贞仓皇逃回凤翔。  稳定局面的朱温决定迁都了。洛阳,居天下之中,又有张全义苦心经营多年,成为关中最为富庶的城市。加之那里又有当年为唐朝皇帝新修的皇宫,条件自然远比汴州为佳。  迁都洛阳还有一个军事上的考虑。凤翔的李茂贞和西蜀王建屡屡在后院捣乱,让朱温甚为不爽。他希望能借助迁都,使后梁的政治军事重心西移,以此震慑二人。  开平三年(909年)正月,朱温迁都洛阳,改汴州为东都。因为王氏的原因地位急剧上升的博王朱友文被任命为东都留守。  迁都的直接后果是李茂贞压力骤增。刘知俊的西征兵团顿时威风八面,连连告捷。  两个月之内,翟州(今陕西洛川县东南)、丹州(今陕西宜川县)、延州(今陕西延安市)、坊州(今陕西黄陵县)、鄜州(今陕西富县)先后被刘知俊手到擒来。  急不可耐的朱温又让刘知俊乘胜进攻邠州(今陕西彬县)。邠州是连接秦陇的咽喉要道,也是李茂贞苦心经营多年的后花园,城池坚固,重兵把守。  西征以来,梁军连续作战三个多月,早已疲惫不堪。再锋利的刀也有钝的时候,刘知俊好不容易立了大功,当然不愿意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明着违抗朱温的军令肯定是没好果子吃的,于是刘知俊大讲客观困难,特别是渲染了一番粮草供给短缺的问题。  朱温对军队的后勤保障一向是极为重视的,听说粮草出了问题,顿时勃然大怒。  负责西征兵团粮草供应的是时任佑国军节度使的王重师。朱温与秦宗权逐鹿中原之时,王重师就已投入麾下。战兖、郓,王重师为指挥使,历经百战,威震齐鲁。乾宁年间,梁军攻濮州,守军以大火阻挡攻城,王重师以沾水的毛毯裹身,亲率精兵,突入火中,与守军短兵相接,终于攻下濮州。战后,王重师身被九创,抬回军营之时已奄奄一息。朱温听了,大惊失色说:“虽得濮垒,而失重师,奈何!”急忙遍寻良医,终于救得王重师性命。可能是考虑到这样一员勇将得来不易,朱温不再轻易让其冲锋陷阵,而是让他镇守长安,独当一面。  就是这样一员自己曾经无比珍视的大将,因为刘知俊的知难不进,竟然让朱温迁怒到了头上。  焦虑、暴躁就像毒蛇一样越来越紧地缠住了朱温。和王氏的颠龙倒凤虽然能够暂时让他获得情绪上的发泄,但那就像饮鸩止渴一样,完事之后他感到的仅仅是更大的空虚。现在的朱温已经不能容忍部下的一点点失误。  一纸调令发到长安。王重师被勒令回京述职,另派刘捍接任。突如其来的打击让王重师措手不及。  刘捍原是朱温身边的禁军统军,自认为是天子身边的红人。到了长安,面对资历和名气都比他大得多的前任竟然大摆架子,极为傲慢。  王重师原本是个低调沉稳的人,但往往这样的人都有极强的自尊心,看着刘捍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他干脆甩出一张冷脸盘子,不予理睬。  刘捍大为光火,于是向朱温打小报告说,王重师跟李茂贞暗中来往,互送秋波,所以才会调运军粮不力,阻挠梁军西征。这一通敌大罪报告上去,朱温大怒。  王重师在军中威望甚高,没有确凿证据就定他的罪,肯定会引起军心浮动。睚眦必报的朱温暗中给王重师记下了一笔账。  也该王重师倒霉,不久,王重师部将张君擅自深入邠州境内,遭遇大败,朱温乘机发难,责怪王重师不依军令擅自出兵,贬为溪州刺史,不久又下诏命其自杀。杀了王重师,朱温还不解恨,又下令灭其全族。  可怜一员有勇有谋、跟随朱温出生入死多年的老将,竟不明不白惨遭灭门之祸。  王重师的惨死在梁军高级将领中引起了巨大的震动。他们惊恐地发现,那个他们为之出生入死的皇帝正走向猜忌与残忍的极端。在这样的人面前,没有谁是安全的。  而最不安的是曾被朱温宠爱的刘知俊。细细说来,王重师出事是因他而起,如果没有他推诿说军粮供给困难,也不会有王重师被构陷一事。刘知俊担心,如果哪一天朱温忽然发现真相,他将在劫难逃。  当年朱友恭诬告朱友裕,结果事过十三年还是被朱温无情地推出去做了谋杀唐昭宗的替罪羊。现在朱温肯定已经暗暗地在心里记了一笔账,说不准哪天就会找个由头让他好看。  刘知俊担心的事很快就来了。一纸诏令飞来,要求刘知俊紧急回京,理由是准备让他组建一个新的北方军团进攻河东。跟着诏书来的还有一大车金银珠宝,赏赐他西征有功。  刘知俊惊恐万状。突如其来的诏书和赏赐,以一个看似合理的理由把他调离军队,这几乎就是要收拾一个高级将领的标准程序。  肯定是因为王重师的事!刘知俊想,朱温一定是后悔错杀大将,现在又迁怒到自己头上。  走投无路的刘知俊数日不眠之后,终于做出了一个狗急跳墙的决定,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反了!  开平三年(909年)六月,刘知俊突然起兵,把忠于朱温的心腹将领全部逮捕,宣布献出同州、华州,向李茂贞投降。反叛得很彻底的刘知俊还写信分送李茂贞、李存勖,宣称只要两家和自己联手,十天之内便可攻下洛阳,光复长安,恢复大唐。  惊闻刘知俊反叛,朱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对此人有知遇之恩,而且视为心腹爱将,一路重用,赏赐有加,这样的人为什么还要背叛?  从来都不屑于了解别人感受的朱温这次破天荒的写了一封信,他在信中质问刘知俊:“朕待你不薄,为何还要反?”  刘知俊的回答让朱温大吃一惊:“我绝不敢忘记陛下对我的恩情,只是不愿像王重师、朱珍那样不明不白地遭遇灭族之祸!”  “戒杀远色。”这是他的妻子张惠在离世之际留下的最后一句劝告。可惜,已被欲望冲昏了头脑,被焦虑烧灼了心灵的朱温早已经忘记。  这四个字就像是一个精准的预言,终将为朱温的毁灭留下最真实的注脚。    第十二章 毁灭    面对李存勖的步步紧逼,朱温感到了难以言喻的挫败感。战场上的溃败,人心的离散,极度的焦虑击倒了他。曾经在夏阳渡口让一代名将王重荣燃起希望之火,在陈州城下被人们尊为救星的一代枭雄终究走上了自我毁灭的不归路。  1.梦尽之处是荒凉  刘知俊的反叛给大梁帝国带来了致命的危险。后梁在洛阳以西的整个防区都陷入混乱之中。此事就像一根导火索,更在后梁王朝内部引发了一轮反叛的浪潮。  首先是靠近凤翔的丹州(今陕西宜川县)发生兵变。不久,房州(今湖北房县)宣布脱离后梁,效忠巴蜀王建。邻近的襄州(今湖北襄阳市)也发生叛乱,变军甚至大张旗鼓向江陵府进攻,气焰甚为嚣张。而在北边,幽州的刘守光也活跃起来,集结大军进攻沧州。  气急败坏的朱温急忙调动兵力四处灭火。当然重点还是追杀叛将刘知俊。朱温任命杨师厚为西路行营招讨使,同时以刘鄩为马步军都指挥使,大举向同州进攻。  一口气祭出杨师厚、刘鄩两员能力出众的大将,朱温对刘知俊的愤怒可见一斑。  此时长安、潼关都已落入刘知俊之手。杨师厚顶着巨大的压力出征,必须要在短时间内叩关斩将,直逼同州,否则随着时间的推移,关中战局将越来越不可收拾。  杨师厚很幸运,他手下有足智多谋的刘鄩。当年王师范企图在中原的十三个州县同时发动突袭,结果全部失败,唯有刘鄩巧夺兖州。这一次,在潼关城下,刘鄩再次印证了他“一步百计”的美誉绝非浪得虚名。  潼关郊外,梁军前锋无意中俘虏了刘知俊的三十多名暗哨。刘鄩亲自来到这帮倒霉的哨兵面前一顿大棒加胡萝卜,迫使这些士兵们同意做梁军的内应。又挑选了十多名心腹,穿上敌军军服,混入其中。  这支无间特遣队一路狂奔至潼关城下。守关官员一看是城外的暗哨们回来报信,赶紧打开城门。  刘鄩随后带着大军赶来。混进城内的特遣队乘机打开城门,梁军蜂拥而入,不费吹灰之力占领了潼关。  杨师厚随即进逼华州。面对蜂拥而来的梁军,守将自知不敌,马上开城投降。梁军旋即又攻到长安城下。  长安是大唐都城,城墙之高大坚固可想而知。此时李茂贞的援军已入城坚守。杨师厚以大军在城东佯攻,暗中派出敢死队翻越秦岭,绕到长安城西,发动突袭。敢死队从敌军守备松懈的西门杀进长安,占领全城。  面对朱温气势汹汹的反扑,刘知俊慌了,干脆放弃同州,逃往凤翔。  李茂贞对部下是出了名的好,如何安置刘知俊让他颇费脑筋。自己地盘就那么点,跟一个节度使的辖区差不多,总不能让刘知俊当个刺史吧。思来想去,李茂贞干脆让刘知俊带兵向朔方(今宁夏境内)一带发展,攻下来的地盘都归刘知俊管辖。  朔方远离中原,刘知俊觉得这样一来肯定能逃脱朱温的追杀。没想到朱温已经铁了心要收拾他,刘知俊前脚刚到朔方,后面梁军的大队人马就追了过来。  这次带队的换成了康怀英。梁军攻入朔方,所向披靡,岐军大败。刘知俊见势不妙,带着部队急忙往回跑。  密切关注着战局的朱温见刘知俊又要开溜,顿时大怒,急令悍将王彦章带领精锐的龙骧军星夜赶往三原(今陕西三原县)堵截,同时命康怀英迅速回师,包抄刘知俊的退路。  康怀英不敢怠慢,带着大军心急火燎地扑向三原,刚走到半路,却一头撞进了岐军的口袋。  刘知俊毕竟是沙场老手,知道梁军肯定会不顾一切地紧追不放,于是在路上设下包围,伏击追兵。康怀英只顾赶路,一时大意,竟然被包了饺子。  战斗在三水(今陕西旬邑县)附近突然爆发。占据地利的岐军乱箭齐发,梁军死伤惨重。  紧急关头,王彦章挥舞着铁枪率龙骧军赶到。龙骧军是朱温亲自调教出来的禁军,战斗力极为剽悍。一番血战之后,岐军的伏击圈终于被撕出了一个缺口,康怀英这才得以突围而出。  刘知俊是铁了心要与朱温势不两立。从三水到同州的路上,岐军处处设伏,康怀英等人一路血战,好不容易才得以退回同州。进了同州城,康怀英抬眼一望,身边竟然只剩十余人。  朱温闻报,气得七窍生烟。不管他能不能接受,追杀刘知俊在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后终告失败。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力与苍老骤然袭上心头。自称帝以来,几乎事事不顺。张惠离世、潞州大败、爱将背叛、西征失利,看似坚固的梁王朝危机四伏,朝堂之上人心离背。曾经狼啸关中,马踏中原,气吞万里如虎的气势在不知不觉间已离他远去。  那头野兽又跳了出来,在他心里疯狂地怒吼着,让他无法忍受。朱温近乎狂乱地在殿内走来走去,他需要发泄,急切地需要发泄的对象。  女人。他又想到了女人。  已被他彻底征服的王氏留在了东都洛阳,自然远水难解近渴,他需要立刻找到新的替代品。  朱友珪!这小子刚刚还在皇宫内转来转去,一副心怀叵测的样子。  那小子的老婆张氏虽然长得不如王氏那般娇媚,但也颇有几分姿色。这样的女人天生就该自己享用的。  朱温心念一起,再也无法抑制。  “来人!快来人!”他几乎歇斯底里地吼叫起来。  内侍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不知发生了何等大事。  “传郢王妻张氏进宫!朕要见她!”  没有理由,没有掩饰,如今的朱温已顾不上那么多。他是皇帝,他想要得到的东西就应该马上让他得到。  刘知俊抓不到手,一个女人,难道还不能随叫随到?  寝宫内,淫声大作。朱温满身大汗,疯狂地发泄着自己的兽欲。又一个女人被他彻底占有,被他肆意蹂躏,被他尽情玩弄。朱温长吁了一口气,从张氏身上滚落一旁,气喘如牛。他凝视着床顶那条巨大的飞龙,觉得自己可悲又可恨。  堂堂天子,一代枭雄,竟然沦落到依靠奸淫儿媳来获得满足。但他又能怎样?这个世上曾经有很多条路,而他却再也回不去。他只能绝望地踏上这条疯狂之路,一步步走向毁灭。  欲望牵引着他,让他无力挣扎。他的生命就像一块浮冰,终将破碎在茫茫欲海中,没有人会怜悯他,更没有人会记得他。  朱温冷冷一笑。既然如此,疯狂一夜是一夜吧。  而在这个阴暗、污秽的寝宫之外,朱温曾经熟悉的那个天下正在发生着巨大的变化。  李存勖当政之后,一扫李克用晚年的暮气,大刀阔斧,革新求进。短短时间内,河东面貌焕然一新,国力日增,晋军士气大涨,渐有觊觎中原之心。  在淮南,杨行密之子杨渥为大将徐温所杀,立杨渥之弟杨隆演为弘农郡王,此后淮南愈发特立独行,俨然已是独立王国。  在吴越,钱谬大兴水利,扩建城池,发展农业,吴越渐成东南最为富庶之地。虽然吴越王钱谬表面向后梁称臣,实际早已独霸一方。  在楚地,马殷独占江南二十四州,重商息民,时称“是时王关市无征,四方商旅闻风辐”,楚地一举取代战乱不息的关中成为天下商贸枢纽。  而巴蜀王建、岐地李茂贞更是结成同盟,共抗朱温。双方虽然互有胜负,但后梁势力被牢牢钳制在关中平原以东,再也无力向西推进。  对朱温来说,天下割据之势已成,所谓一统天下不过是一个早已破碎的迷梦而已。漆黑寂静的深夜里,朱温从龙床上蓦然惊醒,呆坐良久。梦醒时分,竟是一片荒凉。  而最让朱温担心的是河北,那个事关梁晋双方生死的战略重地,此时正如一个巨大的火药桶,随时可能爆发一场大乱。  在以镇州(今河北省正定县)为中心的区域有一个小小的赵王国,国王叫王镕。身处四战之地的王镕深刻地懂得“大树底下好乘凉”的道理,一直依附于李克用,还曾在围剿李存孝之战中立下功劳。没想到过了几年,风云突变,朱温势力大张,步步紧逼,将李克用压迫得动弹不得。王镕见势不妙,急忙转而与朱温结盟。朱温称帝后,封王镕为赵王。王镕欣然接受,从此以赵王自居,以镇州为都城,建立赵王国。  王镕此人对政治空气极为敏感。现在梁军四处碰壁,河东在李存勖的统领下隐然又有崛起之势。王镕立即派人跟河东暗通款曲,准备为自己留下退路。  王镕的墙头草行为很快为朱温察觉。此时魏博军统帅罗绍威刚刚病死,朱温急于加强对河北的控制,镇州的行为当然让朱温无法容忍。他决定对王镕痛下杀手。  在朱温看来,以镇州那点实力,要铲平王镕堪称易如反掌。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这次看似简单的军事行动最终掀起的将是一场惊天骇浪。  老天这次似乎站在了朱温一边。正当他为如何向镇州开刀发愁时,盘踞幽州的燕王刘守光给了他一个完美的借口。  开平四年(910年)十一月,燕王刘守光调集军队准备南下攻城略地。朱温立即抓住这个机会,宣称燕军即将大举攻打镇州,派出杜廷隐等人率军三千奔赴赵国救援。  按照朱温的安排,杜廷隐首先赶到赵国重镇深州(今河北深州市)。赵军不知是计,大开城门迎接。梁军入城之后,立刻举起屠刀,血洗深州,将守军杀了个尽绝。  王镕得到消息,大惊失色。他很清楚,靠自己那点实力跟梁军对抗完全是鸡蛋碰石头,惊慌失措之下急忙分别向李存勖、刘守光求救。  幽州首先接到了王镕发出的鸡毛信。谋士孙鹤获讯,欣喜若狂地找到刘守光:“镇州与朱全忠刀兵相见,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啊!大王应该立即调集精锐之师南下,联合王镕,共击梁军。如此,大王踏足中原,指日可待也!”  刘守光歪着脑袋想了想,气呼呼地说:“王镕那厮就是个小人,屡次说话不算数,就让他跟朱全忠狗咬狗去,等他们两家都打残了,我再坐收渔人之利不迟!”  面对这一突发事件,河东也陷入了犹豫。镇州对河东来说,只是可有可无的一块鸡肋,但一旦出兵,势必将与强大的梁军正面对抗,引发一场大战。  这对初登王位的李存勖来说,确实是一个艰难的抉择。  河东诸将得知消息,几乎是一边倒的反对。有人说:“王镕那厮就是一个墙头草。之前依附先王,后来又倒向朱全忠,而且每年进贡大量金银珠宝,双方还结成儿女亲家。此人对朱全忠如此死心塌地,现在突然找我们求救,其心叵测,大王不可轻信!”  部下们说得不是没有道理。李存勖很清楚,潞州之战后,朱温没有一天不在想着复仇。说不定这是他联合王镕捣鼓出来的一个阴谋,布下陷阱,诱使河东出兵,聚而歼之。  但这同时也是一个巨大的机会。如果自己畏难不救,坐看朱温吞并燕赵,河东将彻底陷入后梁的包围,陷入更被动的局面。  这是一次巨大的赌博,但这个赌局,他必须压上筹码。  每个人的人生都会有这样的抉择时刻。有的人会选择面对,而更多的人则选择逃避,这就是为什么成大事者永远都只是少数。  “你们说得对,王镕那厮就是一个墙头草。但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对朱全忠死心塌地?现在梁军大举进入赵地,他连保命都来不及,还管什么亲家不亲家?”李存勖猛地站起身来,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大声说道,“如此机会,不出兵才是傻子!我命令,立即出兵,联合燕、赵,此战必破伪梁!”  李存勖与刘守光,他们在镇州事变中做出的不同选择高下立现。目光短浅的刘守光从此永远失去了吞并河北,逐鹿中原的机会。四年之后,幽州被李存勖带兵攻破,燕国灭亡,刘守光身首异处。  而李存勖与朱温,即将迎来潞州之战后的又一次生死较量。  2.天兆  开平四年(910年)十二月,朱温以王茂章为北面行营都招讨使,韩勍为招讨副使,李思安为先锋使,率军十万,大举出兵北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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