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春梦第八部(大江东去)-11

蒋介石透了一口气道:“好好好,我要他们给你买票,要他们好好招呼你。”接着问:“你准备几时动身?”  杜月笙咳一阵,想一阵;想一阵,咳一阵,说:“五月中或五月底吧。”  蒋介石变色道:“今天不过四月二十八日,到五月中还得半个多月。这半个多月在平时不觉得,现在就不同了,我希望你早点动身。”  “好好,”杜月笙道:“那么五月上旬吧。”  “不不,”蒋介石道:“要走,请你在月底前离开,再慢,局势可能有变。”  杜月笙吃了一惊,“那只有两三天功夫了,时间太紧张了。”  蒋介石道:“那好办,我可以派人去帮忙……”  “不必不必,”杜月笙脸色阴沉,“我尽量争取吧!”  目睹杜月笙很不高兴,蒋介石强笑道:“吃点东西再走吧,这次分手,不知道哪一天可以再见。”蒋介石又感到太不吉利了,改口道:“你们可以放心,几年内,我同你一定可以再在上海见面。”又问:“准备到美国去吗?”  杜月笙苦笑道:“不去了,一来身体太差,二来到美国要很多钱。”蒋介石道:“那么到台湾去住住也好。”杜月笙道:“这个,以后再说吧。”蒋介石道:“你的学生该通知他们一声,人要走,资金要弄出去;对共匪不可存妄想,万一上海有个三长两短恐怕会鸡犬不留。”  杜月笙明白:说来说去,蒋介石还是不放心他,就当场要侍卫官询问自沪赴港船期,决定乘渣甸公司的宝树云轮去港,以示决心。这条船定二十九日落船启锭,杜月笙走定了,蒋介石也透了口气。  “在香港,”蒋介石安慰他道:“有一些事情还得仰仗大力,我会派人看你。房子没有问题吧?”  杜月笙道:“坚尼地道十八号本来有一幢房子,已经给朋友借住了;这次去,恐怕会住在蓝塘道三十五号。”他再三解释:“我老了,身体又不中用,今后几年,只是等死。”杜月笙凄然落泪:“任何事情,我是不能负责的了。外面有传说,说我不想走开,别有用心。不想走开倒是真的,理由我讲过了,我一动,走的人就不少,对政府不利,何况我身体实在不行。至于别有用心,那是有人把我估计错了,共产党来不来,在我都无所谓,我的身体、我的学生,对共产党有什么用呢?”蒋介石见他弦外有音,不悦道:“共产党会杀了你!”杜月笙一怔,暗自叹气,匆匆告辞道:“现在什么都不管了,我走就是。”蒋介石想想不妥,忙说:“我让他们送点盘缠来,不枉我们相交一场。”于是分手。  宝树云轮原定二十九日启锭,但到三十日中午十二时才开;五月二日下午四时半到九龙仓码头,近六点船才靠岸,六号铁闸门口和附近挤满了满口上海话的接客者,喧闹和起重机声混成一片,杜月笙想吐。他对家人愤然道:“一定要我走开,等于要我少活几年,我有哪一点对不起他,非要赶尽赶绝!你们记着;只要我还有一口气,绝不到台湾,你们不可忘记!”说罢喘个不休。家人见他实在辛苦,由随行医生向船长交涉,获得同意,放下吊桥,让杜家一行先出码头,然后再把吊桥扯起。  香港居民已知道这一阵会有人来,但这些旅客中,倒不一定是为了害怕共产党才奔走他乡,其中不乏害怕国民党在上海解放前,青黄不接时奸淫掳掠的有钱人,而象杜月笙这种客人,却另有原因:蒋介石还想利用他的“名”。  香港的新闻记者更放不过这位“海上闻人”,只见香港若干金融界人士获得警方通融,登船迎接杜月笙,他们把他搀扶下轮,后面跟着杜太太、杜维新、媳妇、女儿、两个孙子和一个医生。九个人中,除了两位杜太太各抱一个孩子,余人手里都有一两件东西,如银质小痰孟,金色小茶壶,两个皮制药箱,一个严密封锁的中号皮箱等。杜月笙身穿灰色薄绒长衫条纹布裤、黑布鞋、蓝线袜;头戴灰色呢帽,从吊桥到码头,由码头到小轮,始终由人扶着,脸上露出非常吃力的表情,杜家一行未受行李检查,就在六号码头乘小火轮HO-RON号渡海到香港。上小船后,杜月笙气喘得更厉害,新闻记者们想问些什么,他表示实在太累,无法说话。海上风大,杜家几个人连同随从一字儿排开把他围在中间,另有人为他揉胸捶背,一路上杜月笙咳个不停,不断喝他小茶壶里的参汤,新闻记者们知道这不可能做假,杜月笙已经很衰弱,经不起风浪了。  “请问,”一个新闻记者低声问他一个随从:“杜先生既然如此模样,何必这么辛苦呢?”  随从道:“那我也没法说。杜先生身体好一些,再招待你们吧。”  杜月笙闻言睁目,疲乏而痛苦地说:“你们想问我为什么到香港来,是吗?”  “不错,是的。”  “你们不必问,”杜月笙道:“也不必写新闻。我是一个平平常常的人。来香港只是为了易地养病,什么事也不管,什么事也不做,”他凄然道:“我已经老了。”  一个国民党报纸记者追着问:“杜先生对共产党问题怎么看法呢?”  杜月笙疲乏地答道:“我早说过,我什么事也不管,什么事也不闻不问,什么党派我都管不着,也没有意见。”说罢喘气闭目养神,不再发言。  维多利亚海峡风平浪静,但饱经风浪的杜月笙反而缄默起来,这使蒋介石闻讯焦急,他认为杜月笙不表示反共就等于反蒋。  在千头万绪之中,蒋介石对杜月笙的态度问题订下了这么一个原则,他吩咐儿子道:“他没什么用了,我不怕他!可是他的徒子徒孙,家人亲戚,一定要想办法弄到台湾,表示对我忠贞不二!那批人不能靠他只有靠我,他的门人非听我的话不可!”  “亚伯,”蒋经国道:“目前事情太多,杜先生的问题不必操心了。如露行迹,反而不妙,他对我们到底出过不少气力。”  蒋介石道:“过去的我不管,现在最重要!老杜他居然不去台湾,”他以拳击桌:“他反正活不了几年,死后也要叫他到台湾,看他逃得了逃不了!”  正是;“强人”后面有“强人”,“土匪”背后有“大盗”。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卅六回 灭威风 紫石英逃之夭夭 长志气 太原城红旗飘飘  书接上回。对于杜月笙的悲观消沉,蒋介石当然很不满意。不过事已至此,他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只好不了而了。  “亚伯!”蒋经国匆匆进来,“今天共军总部发言人批驳了邱吉尔的声明。好极了!看来邱吉尔先生要帮我们的忙啦!”  蒋介石高兴得从沙发里蹦了起来:“共军发言人是怎么说的?”  “共军发言人真够厉害的!”蒋经国念了起来:“我们斥责战争贩子邱吉尔的狂妄声明!四月二十六日,邱吉尔在英国下院要求英国政府派两艘航空母舰去远东’实行武力的报复‘,邱吉尔先生,你’报复‘什么?英国的军舰和国民党的军舰一道,闯入中国人民解放军的防区,并向中国人民解放军开炮,致使人民解放军的忠勇战士伤亡二百五十二人之多!英国人跑进中国境内,做出这样大的犯罪行为,中国人民解放军有理由要求英国政府承认错误,并实行道歉和赔偿,难道你们今后应当做的不是这些,反而开动军队到中国来向中国人民解放军进行’报复‘吗?艾德礼首相的话也是错误的,他说英国有权把军舰开进中国长江。长江是中国的内河,你们英国人有什么权利把军舰开进来?你们没有这种权利!中国的领土主权,中国人民必须保卫,绝对不允许外国政府来侵犯。艾德礼说:人民解放军’准备英舰紫石英号开往南京,但要有一个条件:就是该舰要协助人民解放军渡江‘。艾德礼是在撒谎!人民解放军并没有允许紫石英号开往南京,人民解放军更不需要任何外国武装力量帮助渡江,或做别的任何事情。相反,人民解放军要求英国、美国、法国在长江黄浦江以及中国其他各处的军舰、军用飞机、陆战队等武装力量迅速撤离中国领水、领海、领空和领土,不要帮助中国人民的敌人打内战。”  “娘希匹!”蒋介石心胆俱裂:“他们真敢说啊!”  蒋经国接着念道:“解放军总部发言人还说: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委员会和人民政府直到现在还没有同任何外国政府建立外交关系。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委员会和人民政府愿意保护从事正常业务的在华外国侨民。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委员会及人民政府,愿意考虑和各外国建立外交关系,但这种关系必须建立在平等、自立和互相尊重领土主权的独立和完整的基础之上,首先是不能帮助国民党反动派。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委员会和人民政府不愿意接受任何外国政府所给予的任何带威胁性的行动。外国政府如果愿意考虑和我们建立外交关系,它就必须断绝同国民党残余力量的关系,并且把它在中国的武装力量撤回去。艾德礼埋怨中国共产党因为没有同外国建立外交关系而不愿意同外国政府的旧外交人员(国民党承认的领事)发生关系。这种埋怨是没有理由的。过去数年内,美国、英国、加拿大等国政府是帮助国民党反对我们的,难道艾德礼先生也忘记了?被击沉不久的重庆号巡洋舰是什么国家送给国民党的,艾德礼先生难道也不知道吗?”  听了共军总部发言人的声明,蒋介石的心头是异常复杂的。他希望共产党的态度强硬,强硬得让英国下不了台;同样他也希望英国能硬到底,硬得真能开来两艘航空母规,双方乒乒乓乓打起来。事态一扩大,国际上一干预,他的日子就好过了。不过,当他仔细思考以后,不由得又焦虑起来。共产党强硬得有理。要是老百姓知道共产党对英国的强硬态度,不是更糟了吗?而且,声明的后面部分阐明了他们的外交政策。这就意味着,他们也要在外交上伸手了?……  “娘希匹,他们这一手好厉害啊!”蒋介石恨恨地说着,刚才那种高兴劲完全消失了。说着吩咐蒋经国,立刻召见外交部长王世杰,商量应付之策。  “共匪这一手的确厉害!”王世杰叹道,“表面上这是对英国人的抗议,实际上是对我……对我们的示威……”  “可恶!”蒋介石道,“英国军舰被打沉了吗?”  “没有。”王世杰道,“英舰紫石英号负伤后停泊在镇江附近江中,其他三艘军舰已经驶离吴淞口……”  “雪老,”蒋介石一向很尊重王世杰:“你看英国的航空母舰会不会开来?”  “领袖知道,”王世杰叹了口长气,“英国是条老狐狸!根据以往的经验,它是决不会给别人卖命的。前天下午的议会,艾德礼首相虽然口气很硬,声称英舰有权在长江行驶,执行和平使命;虽然直到现在,他只承认我们的国民政府。但是,我们仔细地研究他讲话的全文以后,觉得情况不妙,他的讲话硬里透软,并且不无讨好巴结中共的意思……”  “那他们不怕丢面子?”  “英国人最讲实际,”王世杰叹了口气,“吃亏的事他们是不会干的。”  “我不相信,”蒋介石道,“四艘军舰被打跑了三艘,堂堂大英帝国会吃这个哑叭亏?”  蒋介石眼巴巴地等待着大英帝国“报复”的消息。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英国“报复”的航空母舰没有等来,却等来了太原陷落的消息。  “检讨一下太原之战吧!”蒋介石阴沉着脸,召开军事会议道,“太原失守之教训,可供上海保卫战参考。”  阎锡山接着开口,作悲愤状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最高领袖检讨太原之战,太好了,太好了。我想各位对于太原士气之高,已经早有所闻,本人不在这里报告了。本人想报告各位,这次太原之失,我太原绥靖公署第十兵团司令部、第十五兵团司令部、山西省保安司令部、十九军军部、三十军军部、三十三军军部、三十四军军部、四十三军军部,六十一军军部和三十军的四个团、三十九师、四十师、四十六师、四十九师、六十八师、六十九师、七十师、七十一师、七十三师、八十三师、亲训师七十二师、铁军基干师六十六师、坚贞师、铁血师、神勇师、工兵师、迫炮师、机枪总队和直属部队的特务团、自卫队、青年团、冲锋枪大队、机械化兵团、榴弹炮团、亲训炮团等全部不见了!”阎锡山想到今后自己这个“山西王”已成了光棍,忍不住纵声大哭:“请各位替他们报仇,还有日本部队因为不便发表,没有明白公布,他们也全军覆没了!”蒋介石不悦道:“那么有些什么将领已经牺牲了呢?”  阎锡山抹抹眼泪,一脸苦相道:“如果可能,希望总统给他们弄个忠烈祠,以慰忠魂,而励反共,总统以为如何?”  蒋介石不得不作沉痛状道:“应该应该。不过在城破之日,究竟有多少人成仁了呢?”  阎锡山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戴上老花眼镜,说道:“死难的将领倒不多,只是六十一军军长赵恭、三十九师师长刘鸿翔阵亡了,下级军官和士兵包括日本兵在内,一共阵亡七千多人。”他抹抹眼睛:“被俘的将领倒不少,包括太原绥靖公署副主席兼十五兵团司令孙楚、太原守备总司令兼第十兵团司令王靖国、太原绥署参谋长赵世锦、第十兵团副司令孙福麟,温怀光、参谋长侯远村、山西保安司令许鸿林、十九军军长曹国忠、副军长兼四十师师长许森、三十三军军长韩步洲、三十四军军长高俦之、政治部主任彭登旺、四十三军军长刘效曾、副军长兼迫击炮师师长贾毓之、六十一军副军长娄福生、四十六师师长阎俊贤、四十九师师长王永寿、副师长李荣富、六十八师师长武世权、六十九师师长郭弘仁、副师长韩佑虞、七十一师师长张忠、副师长尤世定、七十三师师长祁国朝、副师长王振纲、新闻室主任景春利、八十三师副师长马海龙、铁血师师长赵简珍、副师长张汉金、工兵司令程继忠、副司令王同海、机枪总队长宫子清、宪兵司令樊明渊、机械化兵团司令韩文彬、炮兵顾问日本人延田少将、黄家坟、卧虎山要塞司令程景寒以下官兵七万七千三百九十四名……”阎锡山惨然叹道:“他们全给俘虏了!”  众人闻言,心为之悸,相顾失色间忽地蒋介石厉声说:“这么多人被俘虏啦!”  阎锡山吓了一跳,忙说:“已经证实。”  “我不管你证实不证实!”蒋介石恨恨地说:“太原这个消息千万发不得!你想想,你把太原弄得象铁打的一样,子母碉堡一环接一环,外加日本兵,还有最好的武器,可是你们都守不住,还谈上海!”  众人闻言,一颗心往下直坠,又慌又凉,只见蒋介石惨笑道:“阎长官、七万多人打光我没话说,七万多人包括这么多将领、日本人都给俘虏,”他大声喊:“把我的面孔往哪儿摆!”  阎锡山冷笑一声,却作沉痛状道:“总统有所不知,太原死守,天下闻名,我认为本党还可以利用太原之失,以顽强戡乱这一点激励来兹……”蒋介石虚火上升,嘶哑着喉咙反问:“你要我奖励做俘虏啊!嗯?”  阎锡山凄然道:“总统,太原死守,天下闻名,的确是个好宣传材料啊!否则太原失守,我们能承认这是共匪的胜利吗?就说太原之失是光荣撤退,是慷慨成仁,是太原几百完人发挥了他们的大智大勇——”蒋介石想想也对,反正太原是失了,与其不声不响地失,不如大锣大鼓地予以反击,于是摆手道:“得啦得啦,你拟个稿,看看应该怎样进行宣传吧。”  阎锡山叹道:“总统对太原之失,可能认为我山西健儿责任未尽,那么我想在这里报告一下,看太原是在一个怎么情状下失去的。”边说边翻本子,掏出一页文件道:“这是共匪的广播,题目叫做’太原攻城战壮景,千二百门大炮掩护冲锋攻击,解放军从十二个缺口入城。‘我不知道其他部队对此强敌,能不能受得了。”阎锡山发抖的声音念道:“人民解放军在和平解决太原问题的多次劝告遭受蒋阎匪军拒绝后,乃于四月二十日上午五时对太原城发起攻击。当时敌人的防御部署,是以十个师为第一线兵力。布置于外围阵地,企图节节撤退,消耗解放军,然后协同第二线的三个师固守以新城、卧虎山、剪子湾、双塔寺等要塞据点构成的核心区;另以两个主力师为机动兵力,准备随时策应;另以复港区(即太原城)为预备阵地。攻势发起后,解放军十数个箭头同时从四面突破敌前沿阵地,纵深插入。首先占领城北主要据点新城(城北十里),突破城西南杨家堡、南屯敌强固防线,占领西南要塞老军营与南北两座汾河桥,隔断汾河东西敌人的联系。各路大军均出现在敌外围阵地的后方,并向两翼席卷和攻击,将敌人分割为九块,敌外围阵地即土崩瓦解,六个师全部就歼。我军一方面乘胜长驱直入,不给敌人以丝毫喘息的机会,使他来不及组成第二道防线;另一方面扫荡遣留在后面的残敌。至二十日下午,南线解放军已占领大小南关与首义门以南的东岗村,北线占领炼钢厂,同时将汾河以西之敌全部肃清。当日十八时,东线解放军也发起攻击,连续攻占敌核心区的要塞唐家沟、行家沟,红营房及大东关、黑土港,将敌一个师另两个团四面包围,兵临城下,但敌仍企图以卧虎山,双塔寺两要塞做为支撑点固守。”阎锡山老泪直流:“他们打得不算太差吧?”  蒋介石以下听到阎锡山太原之战的报告都凉了半截,见他问话,都没话说。阎锡山再说:“共产党是我们的敌人,不错;但他们的战报我很相信。”他惨笑:“同他们交手这么多年,我知道很清楚。太原攻城战我不在场,脱险的人还没见到,我认为敌人的广播相当可靠。他们公布千二百门大炮掩护冲锋攻击的情形道:  ”二十一日上午,解放军攻克上述两点,生俘敌第十九军军长曹国忠及四十三军军长刘效曾,肃清城外残敌。至此,敌十七个步兵师中己有十二个为我全歼。但守城残敌三万余人,仍拒绝投降,妄图作困兽之斗。二十四日五时半,解放军于东南西北四面同时发起总攻,以一千二百门大炮一齐开火,猛轰城下,掩护步兵冲锋攻城,六时十分登城成功。七时攻城部队自十二个突破口全部入城,将敌分为无数小块,分个歼灭。十时,内部结束战斗,生俘匪首孙楚、王靖国。  “敌人以二千余钢骨水泥确堡为骨干,及无数野战工事和防御物所连结成三十余里的太原要塞地带,即为我人民解放军全部攻克。”阎锡山怆然大呼:“太原是这样完了,内无粮草,外无救兵,——”蒋介石冷冷地说:“太原守将的确已尽力死守,但太原之失,我们在精神上所受的打击,也实在太大!共产党曾经说过,说他们对太原守将拒绝用和平方法解决问题,已用武力作为有效惩罚!说他对太原守将已作了最大的忍耐,不止几十次提出和平解决的要求都给我们拒绝。说我们以为经过日本和阎长官经营十余年的要塞工事是攻不破的,以为一百多个坚固的据点、两千多钢骨水泥碉堡、七百余门大炮,利守不利攻的地形,十九个步兵师的兵力,日本人的技术,美国人的援助,会支持到底,说我们把太原捧到三十三天,说太原是’反共模范堡垒‘,要一切反共之人向它学学,但他们只用了四天功夫,这个堡垒便……”蒋介石凄然道:“所以我痛惜太原之失。太原之失,敌人说拔掉了我们在华北仅有的一个最大据点,太原是中国有数的军事要塞区,太原之战是典型的阵地战,但他们竟拿小小代价,迅速全歼我太原兵力。”蒋介石颓然坐下:“我没有抱怨阎长官的意思,我的意思是,太原之失对我们今天的上海保卫战有何教益,各位可以发表高见。”  谁也没有吭声。蒋介石心里好恼火:你们只带耳朵来啦?他阴沉着脸,瞟了一眼国防部长徐永昌和国防部作战厅长蔡文治。  作战厅长硬着头皮起立道:“关于太原之战的教训,我想,可以引用今天——一九四九年五月一日,共军太原前线司令部发言人的评论。评论的第一点是,他们根据朱毛的军事思想,确定了太原攻坚战的指导思想:分割包围外围之敌,进行连续的、不断的进攻,争取歼灭敌人之全部或大部,占领攻城之有利阵地,然后一举进攻。该发言人称,他们的各个兵团对这一任务完成得很好,许多部队不顾伤亡和减员,不顾我之猛烈的火力网,从我们的碉堡群里穿过,大胆地插入我们的防线,一举歼灭了我们十二个整师,并以连续作战的精神,使我守军毫无喘息的余地,迫使我们的防线在十小时内全面崩溃……”  参加会议的人面面相觑,瞪眼吐舌道:“好厉害!”  “第二点,该发言人宣称,他们有后方广大地区人民的直接支援。从去年十月围困太原开始到解放太原为止,支援参战民工达一千万人以上,运送之弹药及作战器材,达六千多万斤,粮食燃料四万万斤以上。在这期间,他们还克服了房屋、道路、用水等困难,开辟和修补了六百多里公路,构筑了数万孔窑洞,渡过了严冬,完成了半年围困的任务……”  “第三,该发言人还说,华北三大兵团,西北野战军和晋中军区都队密切配合,并肩作战,充分地体现了兄弟般的团结互助,是这次太原攻坚战的重要特色。”  与会人只有摇头叹气的份儿。  “评论的最后一点,”蔡文治道:“说我们从士兵到军官都不愿打仗……说我们整师整团的放下武器,发言人说这是广大士兵对阎……阎长官四十年统治的……仇恨。还说,太原攻坚战的胜利,大大丰富了他们攻坚作战的经验……”  汤恩伯气呼呼地站起来打断了蔡文治的发言道,“身为作战厅长,不考虑上海保卫战,却宣扬共匪的作战观点,实在太不成话……”  “……”蔡文治干瞪着眼说不出话来。他心里明白,汤恩伯对他上次会上放的一炮还没有忘记。  蒋介石已经听说上次会上汤蔡之争。他不愿汤蔡当着他的面再争吵起来,便岔开话题道:  “上海保卫战能不能象守太原那样守半年?”  “报告领袖!”陈大庆道:“我不敢说上海比太原城还牢固,但无论如何,有领袖在上海亲自督阵,象太原那样,守个半年是没有问题的。”  “有一件事我要报告,”汤恩伯起立发言道:“刚才我从前线下来,我们士兵的士气还不错,嗯,还不错。关于戡乱,我们真是没有面孔来见领袖……目前,从京沪线南下的共军已接近昆山,离上海不过百多里,但他们并没有直接插向上海,而是把主力转向西南,吃掉我们的几个军。他们的一支部队已迫近杭州,最近的离杭州只有二十几华里,但他们也不急于进城,却向沪杭线和浙赣线两线推进,东北向嘉兴、松江,西南向淳安、金华,显然,共匪的企图是围歼我苏、浙、皖的主力部队,从而孤立我上海防区……”  蒋介石点头道:“你说得很对!他们的企图就是先搁下上海,集中主力围歼我苏、浙、皖主力部队,然后再回过头来,吃掉上海守军。这一着娘希匹好厉害啊!”  汤恩伯一头大汗道:“事到如今,我们不狠也不行了,不如把郊外部队集中城区,让共匪投鼠忌器,打上海总不能把全上海的房子都打光,全上海的百姓都杀光吧?太原困了半年,上海起码要在半年以上。只要我们坚持半年以上,第三次世界大战便会替我们解围,上海保卫战比太原战役的结局一定会好得多!”  正是:想的比做的容易,说的比唱的好听。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卅七回 劝驾促驾 李宗仁飞穗“主政” 进路退路 蒋介石幕后指挥  话分两头。话说李宗仁飞返桂林以后,李任仁、黄朴心及广西的社会名流几十人劝他和中共妥协,补签“国内和平协定”,使两南地区避免战祸。无奈李宗仁旧的传统观念太深。他认为,西方人在处于绝境时,会顺应环境而罢兵投降,中国的传统现念,则不允许贪生怕死或临阵脱逃,而主张不成功便成仁,宁可当“断头将军”也不当“投降将军”。尽管李任仁、黄朴心等人的意见,忠耿可亲、理由充分,但他还是犹豫不决,心里矛盾万分。正在这时候,白崇禧接到了蒋经国的密报以后,和桂系将领夏威、李品仙等人赶回桂林,声色俱厉地痛斥了李任仁、黄朴心等人的“局部和平”论调,白崇禧、黄旭初还撤掉了黄朴心的广西省教育厅厅长职务。于是,李宗仁的天平也倒在“主战派”一边。广西的局部和平计划于是告吹。  但李宗仁的“反蒋”活动并未停止,他对美国还有幻想。他想通过除司徒外的另一条途径,来试探美国军事援华的可能性。他的亲信邱昌渭几经活动和美驻广州公使路易士·克拉克搭上了线,经过几次密谈,克拉克表示:美国战后的外交政策,在欧洲推行马歇尔计划,在远东是援助蒋介石。前者十分成功,后者彻底失败了。美国对蒋介石已失去了信心。关于军事援华,事实上已不可能。除非李代总统能挽回颓势或者蒋介石不再干预政治。而在目前情势下,要蒋不干顶政治也毫无可能。李汉魂、程思远的积极活动也没有明显的结果。李汉魂、程思远向李宗仁汇报道:薛伯陵(薛岳)和蒋矛盾很深,他反对蒋介石复出,但他和陈辞修的关系极好,受陈辞修的影响很深;余握奇(余汉谋)也有反蒋倾向,但他为人持重,要他公开竖起反蒋旗帜也是不可能的;只有张向华(张发奎)反蒋坚决,但独木不成林,他手里的力量有限……于是,李宗仁想团结一伙广东军人来对抗蒋介石的计划也就成了泡影。  对于李宗仁的种种活动,蒋介石很得牙根发痒,恨不得一口把他给活吞了。但是,由于蒋介石在江南地区的惨败,客观上显出了桂系部队的比重,在华中地区也主要依靠这些桂系部队在支撑局面,如果在这个时候,桂系部队在背后插上一刀,那他蒋介石还受得了?他咬了咬牙,把满肚子怨气往肚子见咽,装着笑脸去看李宗仁的冷面孔。一个又一个“特使”,从上海,从广州,从汉口,飞往桂林“促驾”。  先是白崇禧飞桂“促驾”。白崇禧劝李宗仁“一定要去广州主政”。李宗仁问:“去广州有何利弊?”白崇禧道:“同老蒋摊牌,本来就是我的一贯主张。现在政府迁到广州,如果德公长期留在桂林,则中央政府群龙无首,失去领导重心,显然影响至大。”言外之意,就是同蒋争权也要到广州去。这话可谓说得冠冕堂皇。其实,白崇禧去桂林“促驾”,真正的内幕只有他自己清楚。原来,蒋、李、白三角关系错综复杂。白在李蒋之间权衡利弊,时而靠李,时而近蒋。二三月间,白积极鼓动李向蒋“摊牌”,并通电促蒋下野。四月二十日以后,由于战局的急剧发展,白对李、蒋的态度也有了微妙的变化。一方面,他仍然鼓动李宗仁和蒋“摊牌”,另一方面,他又通过蒋的亲信、华中“剿总”秘书长的关系,向蒋暗送秋波。蒋介石是个聪明人,一下子就领会了白崇禧传过来的信息,于是托人转告白:只要我们两人能再次携手合作,大局仍有可为。与此同时,蒋介石又密令上海市代市长陈良拨给白崇禧三万两黄金,作为华中部队的军费……象当年在交易所“抢帽子”一样,蒋看准了白的“行情”,下了大本。于是,蒋白之间一次心照不宣的买卖终于拍板成交。白崇禧便亲自出马来桂林“促驾”……这一切,李宗仁当然一无所知。直到他最后去世,都没有察觉白对他的“出卖”。  紧跟在白崇禧屁股后面的是阎锡山、居正、李文范三人的“劝驾”队伍。阎锡山、居正和李文范三人皆是党国元老,早年追随孙中山革命,可以说都是民国的缔造者。李宗仁对这三人一向都很尊重。  “德邻兄,”阎锡山摆开了说服的架势道:“我们是专程来促驾的。德邻兄有所不知,自从南京失陷……”  阎锡山于民国元年就担任山西都督,经营山西将近四十年,是个名副其实的“山西土皇帝”,他一向专横跋扈、目空一切,就连蒋介石的话,他也只是“择其有用者”而“采纳之”,不过,最近的情况变了,太原陷落,他被逐出山西,成了光棍一条,说话也没有了资本,只好依附在蒋介石的左右。因为他资格老、反共坚决,对蒋“还有用”,蒋便叫他跑跑腿,给他壮壮门面。  “诸位的好意我心领了,”李宗仁叹口气道:“你们都知道,蒋先生处处跟我作对,我无法放手工作。”  “是啊,”居正深表同情地说:“蒋先生历来的作风,我们心里清楚……不过,德邻兄应以国事为重……”  “对于德公的难处我们肚里有数……”李文范也劝道,“不过,广州政府现在群龙无首……”  “是的,是的,”阎锡山说:“我们临来时,何院长再三致意,请德邻兄无论如何要以党国为重……”  “各位有所不知,”李宗仁叹道:“各位的意思我全清楚,不过,蒋先生在幕后掣肘,我实在无法领导,我只有急流勇退……”  “不,不,”阎锡山抢着说:“此次来桂林前,蒋先生再三向我们保证,五年之内决不干预政治,希望代总统大胆领导。”  “是的,是的,”居正、李文范同时补充道:“总裁说了,五年之内决不插手政治……”  李宗仁摇头苦笑:“各位都知道,蒋先生的话,一向是说了不算-数的。不瞒各位说,这类保证我听得多了。去年在竞选副总统时,他以再三保证,可是结果怎么样?”李越说越有气:“有时候他竟然把我当成乡下的阿木林!”  三位元老面面机觑;“不会吧!蒋先生脾气是有点犟……”  “各位的好意我心领了,实在是……”李宗仁苦笑叹气。  阎锡山、居正、李文范的“劝驾”队伍还未离开,广州的“劝驾”队伍再一次光临。行政院副院长朱家骅和海南岛军政长官陈济棠也来桂林“助战”,内容还是那一套:德邻兄要以大局为重,一国三公的局面无法维持,广州国民政府群龙无首的局面应该改变,蒋先生已经作出保证,五年内不干预政治,代总统可以放手大干,等等,等等。阎锡山、居正、李文范、朱家骅、陈济棠五员大将轮番“促驾”,双方晤谈达六七次之多。  面对着几员大将的“劝驾”,加上白崇禧的不断督促,李宗仁动心了。经和心腹们商谈,决定提高去广州“主政”的“价码”,作为对付“劝驾”者的应变措施。  “价码”共有六条,其主要内容有:  第一,关于指挥权者:为力求扭转军事颓势,代总统应有完整之指挥权,蒋先生不得从幕后指挥;  第二,关于人事权者:全国官吏任免,由总统暨行政院长依据宪法执行之,蒋先生不得从幕后千预;  第三,关于财政金融者:中央金融、企业等机构,概有行政院主管部、会监督,任何人不得从中操纵,中央银行运台存贮之银元,金钞,须一律交出,支付军政费用;  第四,关于行政范围者;各级政府须依据完法规定,向代总统及行政院长分层负责,不得听受任何个人指导,在穗之政府机关,应率允奉行;  第,关于党政者:国民党只能依普通政党规定,协助指导从政党员,不得干涉政务,控制政府;  第六,关于蒋先生今后出处:希望蒋先生暂时出国赴欧美访问,免碍军政改革。  五月三日上午,李宗仁把这六条意见,作为“对蒋先生的备忘录”,抛出来向阎、居、李三人“征求意见”。  “很好。”阎锡山首先表示同意道:“德邻兄的六条意见极好。我完全赞成,就是,就是’备忘录‘的名字……”  “那么,你们的意见呢?”  居正沉思良久道:“德公!是不是把’备忘录‘改成’李代总统同居正、阎锡山、李文范三委员谈话记录‘?”  李宗仁心想:反正内容没有变,于是点了点头,答应照改。  当天中午,《李代总统同居正、阎踢山、李文范三委员谈话记录》打印了三份。一份由李文范转交国民党中常委,一份由居正交给行政院长何应钦,一份由阎锡山直接交给蒋介石。  蒋介石对李宗仁这份“谈话记录”,当然愤恨莫名。他一边翻阅,一边破口大骂:“娘希匹,好大的胃口!也不怕把肚子撑破了哇?漫天要价,想敲我的冤大头?这不是在趁火打劫吗?想把我一脚踢开?办不到!”  阎锡山劝道:“今日之下,切忌分裂。我看不如敷衍敷衍,免得事情不可收拾。”  “怎么敷衍?”蒋介石愤恨道:“要我答应他的全部要求?”  “当然不是,”阎锡山道,“不过,总不能闹僵。今日之下,一切只好忍耐点……”  “忍耐个屁!”蒋介石虚火上升,面红耳赤道:“李德邻算盘打错了!他想讨好美国,拆我的烂污?以为这样做就是迎合了美国的’革新路线‘?做梦!”  阎锡山很尴尬,讷讷地说:“不会,不会,……”  “我同共产党打交道,还要讲个面子。和平谈判吗?可以。但要’对等的和平‘和’光荣的和平‘,绝不要低三下四的和平。对共产党都这样,难道李德邻比共产党还厉害?”  阎锡山道:“话是这样说,但李德邻到底不是共产党,今天的局面空前危急,如果闹僵,华中地区再一丢,这……总裁!小不忍则乱大谋,我看还是忍耐一点吧……”  “好吧!”蒋介石冷静下来想了想,觉得阎锡山的话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心里想,先答应下来再说,反正军权、财权、人事权操在自己手里,哄他去了广州再说,“这样吧,你回去对他说,他的意思我知道了。对于他的一切要求,我全力支持,请他放心。你告诉他,姓蒋的决不会捧他上台后再拆他的台,让天下人笑我……”  “李德邻的意思是,”阎锡山吞吞吐吐道:“是不是,是不是正式……”  “娘希匹!”蒋介石心里骂道:“还要我正式答复?好厉害!”又一想:事情既然到了这步田地,正式答复就正式答复吧!  “好吧!”蒋介石叹日气道:“那就让经国代我起草个正式答复就是了!”  蒋经国起草的答复非常巧妙。答复信一开始,蒋就表明“本人无意复职”,“请李代总统立即往临广州,领导政府”。对李宗仁的六条意见,蒋的答复是:  “一、总统职权既由李氏行使,则关于军政人事,代总统依据宪法有自由调整之权,任何人不能违反。  ”二、前在职时,为使国家财富免于共党之劫持,曾下令将国库所存金银转移安全地点,引退之后,未尝再行与闻。一切出纳收支皆依常规进行,财政部及中央银行部册具在,尽可稽考。任何人亦不能无理干涉,妄支分文。  “三、美援军械之存储及分配,为国防部之职责。引退之后,无权过问,部册罗列,亦可查核。至于枪械由台运回,此乃政府之权限,应由政府自行处理。  ”四、国家军队由国防部指挥调遣,凡违反命令者应受国法之惩处,皆为当然之事。  “五、非常委员会之设立,为四月二十二日杭州会谈所决定。当时李代总统曾经参与,且共同商讨其大纲,迄未表示反对之意。今李既欲打销原议,可自请中常会复议。  ”六、若谓中(蒋介石自称)不复职即应出国,殊有重加商榷之必要。中许身革命四十余年,只要中国尚有一片自由之领土,不信中竟无立足之地。在溪口,曾对礼卿兄言;前次他们要我下野,我自可下野,现在若复迫我出国亡命,我决不忍受此悲惨之境遇。今日所怀,仍复如此。且在过去,彼等主和,乃指我妨碍和平,要求下野。今日和谈失败,又加我以牵制政府之罪,强我出国……中为一自由国民,不意国尚未亡,而置身无所,至于此极!中自引退以来,政治责任已告解除,而对革命责任仍自觉其无可逃避;故德邻兄凡有垂询,无不竭诚以答。但决不敢有任何逾越分际干涉政治之行动……“  第二天(五月五日),阎锡山带着蒋介石的这个”答复“,飞到了广州。五月六日,国民党中常会举行临时会议,推阎锡山、朱家骅,陈济棠三人携带蒋的”答复“去桂林迎李宗仁去广州。同一天,白崇禧闻讯也从汉口飞来桂林,再次督促李宗仁去广州。李宗仁考虑再三,觉得蒋介石这个”答复“,虽然”满纸官话“,但毕竟答应了他的”前五条要求“,如果再坚持”要蒋出国“,反显自己心胸狭窄,不能容人,同时也会得罪一批国民党元老。……李宗仁经不起各方的压力,终于离开桂林去了广州。  到了广州,李宗仁面临一个复杂的局面:国民党顽固派的策略是,让李宗仁多露面、多说话,尽量暴露他的反共面目,使他在政治上没有回旋的余地,然后,再在各方面进行牵掣,削弱他的力量,让他从此走向末日”…蒋李矛盾也随着发展到了一个新的阶段。当然这些都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却说蒋介石听了阎锡山的回报,知道李宗仁已经步入他安排好的圈套:五月八日己经飞穗“主政”以后,松了一口大气,心里好笑:你李德邻门槛再精,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啊!好吧!夹板已经套上了,德邻兄你就委屈一点,一个人去跳加官吧!哈哈!  但蒋介石还没有笑出声来,汤恩伯、毛人凤神色慌张地闯了进来。蒋介石吃了一惊,忙问:“出了什么事?是不是上海吃紧了?”  “上海倒没什么,”汤恩伯有点口吃,“就是,就是……”  “就是上海共党地下活动猖獗,”毛人凤补充道:“昨天发现好几起破坏抢运物资事件……”  “杀!”蒋介石恨道:“还是那句老话:宁可错杀一千,不可错放一个。”  “是的。”毛人风道,“招商局和民生公司的轮船,故意怠工,拖延时间……”  “派去军队监运,”蒋介石道,“凡有可疑情况者,可以先斩后奏……”  “是的。”毛人凤点头。  “就是市面太乱,”汤恩伯道,“昨天发生了一起大火……”  “大不大啊?烧了些什么?”  “不小不小。大火发生在法漕区,从下午两点一直烧到晚上七点多,一共烧掉三千两百多家,初步查明,死伤一百多人,灾民达一万五千多人。”  “陈良是怎么搞的?吃饭不管事吗?”  “西南风太厉害,”汤恩伯道,“救都没法救。由它去吧!反正我们也管不了这么多啦!”  正说着,侍卫入报,厦门警备司令石祖德求见。汤恩伯期期艾艾说道,“总统!是不是明天再见他……”汤恩伯似乎还有话说。  蒋介石道:“不,我要立刻见他。”汤恩伯、毛人凤见状只好先行告退。  石祖德原是蒋的中将侍卫长。今年二月,在南京节节败退的当儿,蒋让他出任厦门警备司令,任务是:严密控制厦门,为蒋安排退路。他带去了五百名便衣,把他们安插在厦门各部门里。他的警备司令部里,从上到下的所有官员,从警察局长到警分所长,全部换成了他的亲信。  却说石祖德直挺挺立在老蒋面前,报告厦门防守无虑、社会安定之后,蒋介石问道:“今日之下,再对我说谎话只会坏事,希望你从实说来。特别是伞兵投共,真把我气坏!到底士气如何?民情如何?如不实说,将来我去厦门,见到真相,你就没有便宜!”  “是是,”石祖德周身淌汗:“报告领袖,现在厦门有伞兵两万,宪兵三团,空军炮兵各一团,此外还有海军学校。四月中,伞兵调厦门怕人心不宁,就说是过境,七天内就去台湾,后来便长住南普陀、太平岩、思明北路、鹭江道捷昌行等地方,弟兄们有些因为不知自爱,骚扰的事情难免……”蒋介石喝道:“有人开小差为什么不说!”  “是是,”石祖德哭丧着脸道:“四月中迄今,伞兵逃亡共四百三十七名,宪兵逃亡四十九名;而且还谣传宪兵不稳,因此军委会调查统计局派出了四百多人分配在各营各连监视,又把宪兵化整为零,分驻泉州、漳洲、石码、厦门四个地点。”  听石祖德说到这里,蒋介石从牙缝里迸出声音来道:“好啊,为什么早点不报告?现在这四个地方都要加派一个军或者一两个师去监视,不怕笑掉人家门牙啊?宪兵和伞兵本来用来监视军队,现在反而用军队监视宪兵和伞兵,而且如此分散,你说还成体统吗!”  石祖德快哭出来道:“而且王敬久的部队因为每天只有五百元副食费,几次向地方人士公开呼吁,大量逃亡,他们也没有什么心情监视人家了。”  蒋介石本来决定要去厦门。听石祖德报告厦门民心不稳,心里便凉了半截,打消了去厦门的念头。石祖德离开了好久,他还坐在那里捧了个酒杯发愣。  正是:处处风雨紧,处处不太平。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卅八回 浩浩荡荡 几十艘舰艇起义 慌慌张张 数万名守军缴枪  话说蒋介石不得己取消了厦门之行,心里烦闷,端着酒杯只是发愣。众智囊见状纷纷献计。有人建议蒋去西南后方“坐滇”:据守川、康、滇、黔、湘、桂、粤七省,就象当年抗日时期的“抗日基地”那祥,和共军决一雌雄;有人则建议,蒋去舟山群岛,因为舟山“进可作为跳板,退可成为屏障”。其实,对于今后的去向,蒋早已成竹在胸。  “好吧!明天去舟山群岛视察。”  “是,亚伯,”蒋经国道,“那,对外怎么宣布?”  蒋介石犹像了一阵:“你看怎么说?”  “就说去台湾吧?”  “不能说去台湾,”蒋介石摇头过,“说去台湾有两个不好。一是要刺激美国,娘希匹反对我去台湾,好象台湾是租界,连我去都要打招呼,实在不成话;二是要刺激时局,如果大家以为我去了台湾,那上海保卫战更不成了。”  “那怎么办?”  “那就一声不响,”蒋介石灵机一动,“他们爱怎么猜就让他们怎么猜吧!”  第二天一早,蒋介石凄凄凉凉地下了江静轮,在前呼后拥的炮艇中驶出黄浦江。朝雾迷蒙,阴沉黯淡,找不到一丝阳光。众人暗叫不妙,蒋介石也临风落泪,入房静坐。不敢再看两岸风光,上海滩对他太熟、太深,因此也倍感神伤。他亟想去舟山布置一番,以便用他的海空兵力,同并无海空实力的解放军再作较量。  列位,舟山群岛位于浙江之东,北起大戢,南迄六横,包括大小岛屿三百余个,为远东三大渔场之一。渔区自镇海关起,东至日本海,南至象山,西至乍浦,北至马鞍群岛,综计方圆二万八千八百海里。以前每年下海船只,据定海县县志载:“共计大、中、小渔船一万二千余号;除客船外,本帮渔船约四千余号。”此系指民国初年而言,据一九二六年调查,当地渔船已增至六千余号;战发时则呈没落。当地的专业渔民人数,在抗战前即以舟山各岛而言,就有七万三千余名,占定海县人口百分之十八;至于外籍渔民及依靠渔业的人更不可胜数。每年产量在一百五十万担以上,销路以上海为主,绍兴、宁波,杭州次之,最远销到两广、南洋。每年夏令旺讯期间,各港口渔船商船云集,其中以沈家门为最盛,蒋介石除了军事,在财政上也有他的打算,希望舟山大把油水对他有所帮助。  蒋介石旅途无聊,把在上海找来的几名“舟山通”找到跟前道:“目下舟山情形究竟怎样?能养活大量部队么?”  随员们那敢煞风景,只有点头份儿,齐说没有问题。只有一名老者不会察看风向,他戚然作答道:“据老汉所知,舟山已非往昔。”蒋闻言变色。  那老汉道:“自从抗战以来,经过日本、汪伪的摧残破坏,再加上胜利后的情形。”他不敢把国民党的所作所为名之曰破坏:“渔船大都毁的毁了,烂的烂了,烧的烧了,沉的沉了。更多船给做了工事,渔民变成壮丁,死得很多。政府还封锁海口,禁止外地船只入口,也不许当地船只到远洋捕鱼,舟山的渔业已经差不多了。”  蒋介石倒抽了一口凉气:“那么目前还有多少渔船?”  “顶多两千六百多号,”老汉道:“而且只有三分之一可以下海。”  蒋介石暗自叹气,问:“那么人呢?”  “一天有好几个人跳海上吊,”老汉道:“大家活不下去了。很多人卖妻鬻女,有一顿没一顿,捧着个金饭碗讨饭。”  “该怎么样才可以把舟山渔业弄好呢?”蒋介石道:“地方上一点不管吗?”  “唉!”老汉道:“那就说来话长了。要弄好舟山渔业,首先开放海禁,让渔民下海打渔,还得发放赈粮贷金,帮助修补船只船具。”  “哦,”蒋介石道:“还得下大本钱哪!”心想:“这才太不化算!拿舟山做基地,目的为了打仗,为了封锁,谈什么浦鱼?说什么修补?去他的!渔民拿来当兵就是了。”也就不发一语。那老汉还以为蒋介石志在渔业,还唠唠叨叨报告道:“总统哪,舟山好惨!打从民国四年起,旧浙江省会就拿它做生财宝库,打出’发展渔业、改良渔涝、保护渔民‘的旗子,成立浙江水产模范工厂、浙江外海渔业总局,舟山渔民算是碰到了煞神,低价抢购,强征船舶牌照费、护洋费、渔税等等;还利用地痞流氓、土豪劣绅成立渔行渔栈,渔民到头来不是家破人亡,就是等于白干;此外还有大小海盗,官厅不但不剿,”老汉咽了口唾沫,长叹道:“渔民下海要买’盗片‘,否则有去无回,上岸的捐税花样更多,总而言之是世世代代一贫如洗,破鱼网用几辈子也没法换一个。他们便有一句惨痛的话,叫做’宁到南海去当驴,不到东海来打渔。‘”  “这是什么意思?”蒋介石道:“当驴?”  “是啊,”老汉指指烟雨山峰:“南海指的是普陀,香火盛,和尚可以不愁穿不愁吃,到普陀当一头牵磨的骡子也比在东海打渔保险得多,那真不是人过的日子呵!”  蒋介石越听越不舒服,“嗯嗯唔晤”一阵,想换下话题,不料那老汉说得顺口,叹道:“总统哪,这种日子不好过,舟山老百姓要造反啦!”  蒋介石吓了一跳,聚精会神听他说:  “打从民国十六年到二十五年间,渔民造反过好几次。民国二十五年五月间,岱山渔民为了反对政府’渔盐变色‘和’产盐归堆‘,渔民盐民联合起来放火烧光了岱山秤放局,把局长缪光和职员盐警等十几个人打死,事情闹大了,渔民也死了不少,日本兵打进来才不了而了。民国二十八年日本兵进攻舟山,情形惨到没法说,……”蒋介石实在忍不住,走出甲板,面对海洋同参谋们谈起舟山布防来,那老汉再也用不着噜嗦了。  “你们对舟山设防有什么想法啊!”蒋介石支着根手杖,在甲板上强颜欢笑:“共匪没有海空军,对舟山是毫无办法的啊!”  其实蒋的左右都明白:舟山设防毫无用处。因为舟山是浙江沿海的一个重要战略基地。如果有充分的给养、补充和广大后方的支援,舟山这个军事基地才能发挥其战略上的价值,进可以攻,退可以守。如果失掉了江浙地区对舟山的给养、补充和支援,企图以舟山作为台湾的屏障,来对抗大陆的军事行动,那么,便完全失掉了舟山基地在战略上的价位。  有一个参谋脸容忧戚,蒋介石看在眼里,问题:“你以为舟山设防不可靠吗?”  那参谋闻言脸色都变了,忙道:“卑职只是……认为,如果,……如果江浙有变,舟山的战略价值便相对减低了。以有生力量补充来说,它失去江浙大陆的支援,变成一个孤立的据点;以空间和时间的影响来说,舟山距基隆三百多里,舟山距离上海只有一百多里,杭州玩和象山湾离舟山不过几十里,因此,卑职认为我们在战略形势上己处劣势。”  “胡说!”蒋介石变色道,“共匪没有海军,没有空军,只有几条小木船,制空权、制海权全在我们手中,能说我们处于战略劣势?”  那个参谋吓得不敢吭声了。  众人见状,纷纷指责那个倒霉的参谋道:  “谁说我们处于劣势?就凭我们强大的海军舰队,共匪敢来才怪哩!”  “舟山群岛地形复杂、形势险要,大小岛屿两三百个,南北连绵好几百里,别说共匪没有军舰,就是有军舰,他们也未必敢来啊……”  蒋介石脸上的乌云消散了。他命令专轮环绕群岛穿插,沿着岱山、金塘、穿山、衢山、长涂山、桃花、大榭、朱家尖、普陀山、大渔山、嵊泗列岛、登步、霍山、黄龙山、黄泽山,大洋山、滩浒山、大戢山、小戢山、中街山列岛、沈家门等岛屿行进。  “好险要的地方啊!”为了安定人心,一路上蒋介石不断给部下打气道,“简直是海上长城,共匪怎么能攻得下?几个岛屿排成长蛇阵,互相呼应,互为犄角,共匪在这里是无能为力的。”  “是的,是的。”  “你们去转告周岩,”蒋介石道:“我的意思是,第一步是在舟山各岛修建公路,越多越好,最起码修它七八百公里;第二步是碉堡、壕沟、地道要一个接一个、一道接一道,沿海防御工事要多,最少要三四道,第三步,至少要派二十多万部队来……”  蒋介石在舟山布防完毕,心头一阵轻松,刚刚下令返航,不料汤恩伯乘着炮艇赶来报告道:“报告总,总统,据可靠情报,共,共匪已在五月一日成立了华,华,华东军区海军司令部,张,张爱萍出任司令员兼政委……我们可,可不能大意了……”  “什么?他们有海军了?”  “是的。”汤恩伯道,“上一次我就想告诉你这件事。昨天他们正式公布了。”  “他们哪里来的军舰啊?”蒋介石道,“是不是苏联的装备?”  “不,不,”汤恩伯道,“是我们的……第二舰队基本上端过去了……”  “什么?”蒋介石目瞪口呆,“第二舰队全过去了?”  “是的,”汤恩伯道,“桂老总向领袖报告过这件事……”  “哦!”蒋介石依稀记得,桂永清的确送来过一个报告,因当时忙于太原失陷和李宗仁的斗法,把这个报告压下了。于是,他立刻命令机要室把桂老总的报告给他找出来。  桂永清的报告叙述了第二舰队起义的大致经过:  原来,国民党海军共有四个舰队:江防舰队,海防第一、第二舰队和运输舰队。海防第二舰队在海军中是战斗力比较强的一支部队。共有驱逐舰、登陆舰、炮舰和猎潜舰等军舰二十多艘,机动巡防炮艇和登陆炮艇等几十艘。司令就是国民党有名的海军少将林遵。当年国民党海军的主力“八舰”(美国在日寇投降前赠给国民党的八艘军舰),就是他到美国去接收并远涉重洋带领回来的;东、西沙群岛和南沙群岛也是他率领舰队从日寇手里收复过来的。他的年龄不大,刚四十出头,属于闽系海军的少壮派将领。他是一位具有民主思想的爱国主义者,为人耿直,博学多才,重科学,不浮夸,讲究实际,不会吹牛拍马,他厌恶内战,反对屠杀自己的同胞,他常常为国民党军队屠杀老百姓而愤恨莫名,所以有的人说他“不象个将军,倒象个学者”。这样的人,在国民党官场里当然很不吃香。桂永清上台以后,妒贤嫉能,采取了排挤闽系政策,不会拉关系又属于闽系的林遵自然在被排挤之列。  一九四八年十一月,林遵的第二舰队奉命从海上调进长江,担任从江阴到安庆的江防任务。他已经看透了国民党的腐败无能和必然灭亡的趋势。在汤恩伯召开的常州江防会议上,他公然发牢骚说,“江北的’桥头堡‘有什么屁用?共军一来,他们就做’缩头乌龟‘,最后一个个被共军活捉。这就叫做’乌龟战术‘。”气得汤恩伯面皮发青,因为林遵手里有军舰,奈何不了他,便忍住气,只当没有听见。重庆号巡洋舰起义以后,对林遵触动很大,他决心寻找机会,步邓兆洋的后尘,摆脱黑暗,走新生的道路,他秘密派遣了舰队总轮机长和主任参谋去上海和镇江与中共地下党联系。与此同时,因为重庆号起义,蒋集团也加强了对海军的控制和监视:桂永清数次坐着长治号军舰,从上海溯江而上,巡视各舰,对各舰、艇长,又打又拉,又是训斥又是授勋章,授予楚同号军舰舰长、吉安号军舰舰长和太原号军舰舰长“光华”勋章,其他各舰舰长也都授了勋章或是奖章,企图以此来笼络军心。  四月二十日清晨,林遵乘美盛号军舰由南京到芜湖“视察”,停泊在芜湖附近的太原舰舰长前来报告:“江北’桥头堡‘已经全部被吃掉,江南沿江守军收缩在繁昌和芜湖,也在准备逃跑。”林遵哼了一声,“不是’长江天堑,固若金汤‘吗?”停了一会,接着说:“总统是个’嗡养‘l(福建土话,傻瓜和白痴的意思)打又不能打,和又不敢和,那就只好跑了!”  四月二十一日,解放大军全面渡江。桂永清下达了“全面阻击共军渡江”的命令,林遵的回答是:“江南陆军已经全部撤逃,杨干才第二十军的数万官兵,已在芜湖、宣城地区缴械,几艘孤零零的军舰无法阻击。”桂永清不得已,于二十二日下午命令第二舰队各舰艇开到南京附近笆斗山江面集结待命。当天深夜,桂永清紧急召见林遵,命令他“将第二舰队所有舰艇带到上海,保存实力,以待转机。”林遵知道桂永清要溜了,便借故推托说:“舰队撤沪,责任重大,我才疏学浅,实难担此重任。”并将了桂一“军”,“希望总座亲临舰队坐镇才好。”桂永清没想到林遵会将他一“军”,愣了一阵,便狡诈地笑了笑:“林司令指挥若定,屡建奇功,这次率领舰艇东下,定然不负重任,一定马到成功……待林司令到达上海之时,我当亲赴码头迎接,为你大摆庆功宴。”林遵还在推托,“不行,本人实难担此……”桂永清打断了林遵的话,“林司令不用推托,你的才学我还不清楚?过去多有误会,希望你不畏艰险,以大局为重。只要林司令能把舰队从南京带到上海,哪怕到上海时只剩下一条军舰也算奇功。我当呈请总裁,保升你为中将副总司令,并颁授’青天白日勋章‘……”说着,不等林遵回答,便夹着皮包,说了声“我还有要事面见总裁。我们上海见吧!”就匆匆忙忙走了出去。在门口听他说了声“直开飞机场”,汽车“嘟——”地一声便开走了。  对于桂永清玩弄的权术,林遵心里当然很清楚。他知道桂对他早有戒心,这几个月桂永清在人事上的安排,也是冲着他这个闽系军官来的,只是——只是目前共军兵临城下,桂永清腾不出手来搞他就是了。  林遵心里冷笑了一声,“嗡养!你要我把舰队带到上海去!好吧!你就走着瞧吧!”当天夜里,他和几个心腹商议,决定第二天召开各舰舰长和各炮艇队的队长会议,研究第二舰队的去向问题。  第二天的舰长。队长会议开得异常热闹。  有人主张马上起义:“国民党大势已去,国府、总部都已撤逃,我们不能跟着瞎跑了。我们当年干海军,原是想保卫海疆,哪晓得充当了国民党的工具,替他们卖命当炮灰,平时他们作威作福,到了危难时刻,他们刮饱了民脂民膏、带着太太小姐们跑了,却要我们忠于党国,充当他们的替死鬼。我们再也不能干了!”  有人则坚决反对起义:“忠臣不事二主,战场起义实际上就是叛变投敌,就是不仁不义,我们应该为国尽忠,不做历史的罪人。”  还有人是犹豫不决,他们不愿跟着国民党跑,但要起义又顾虑重重:自己的家小在上海和南京,怕自己的家室受连累……  对这一切,林遵司令似乎胸有成竹。开始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反复说明,“起义与否,是关系到全体官兵前程的大事,特邀大家商量,请各位慎重考虑。”以后双方越争越凶,林遵也只是冷颜观察。因为他没有表态,好些人因而也没有表态。  “林司令!你的意见呢?是起义?还是去上海?你决定吧!我们听你的。”  会场上安静了下来,人们的眼光刷地一下射向了林遵。  “条件成熟了!”林遵心里想着,便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他平静地看了大家一眼:“各位都知道,我们海军的任务应该是扞卫国家的独立和人民的安全。我们反对这场屠杀人民的内战。我们应该和人民站在一起……”  林遵的话起了定音鼓的作用。会场上赞成起义的人占了绝对的上风。有的原来反对起义的人也顺风转舵,表示不愿跟国民党跑了……  “是不是来个’民意侧验‘,用不记名投票方式来测验一下每个人的意愿?”  早有人事先准备好了纸条。又是一阵忙乱:写票、投票、开票……  十分钟以后,林遵宣布道;“经过大家充分发表意见,进行了激烈的辩论,现在又投票测验,事情可以定下来了。参加投票的舰长、队长共十八人。投票结果是:赞成起义的十人,反对起义的二人,弃权的六人。我曾个别征求了几个弃权人的意见,有的人也愿意起义,有的人愿意随大多数人行动一这就是说,绝大多数人都愿意起义。现在,我慎重宣布:第二舰队全部起义,投向共产党……”  ……  蒋介石越看越生气:“娘希匹!一个舰队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投过去了?”  “没有,没有,”蒋经国安慰道,“我们在舰上的人也不是吃素的。正当他们准备起义的时候,我们的人策动了永嘉舰、永修舰,兴安舰等舰艇,打着司令的旗子,紧急起锚,用极快的速度,穿档下驶,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冲过仪征、三江营、江阴炮台时,永嘉号、永修号虽然受了重创,但总算开到了上海。…”  “很好,很好,”蒋介石点了点头,“一共过去多少舰艇?”  “一共过去了二十五艘舰艇。”蒋经国道:“有九艘军舰和十六艘炮艇。其中有惠安号、吉安号两艘驱逐舰,安东号、楚同号、永绥号、太原号、江犀号五艘炮舰,美盛号、联光号两艘登陆舰和机动巡防炮艇十六艘……”  蒋介石的脸上又堆起了乌云:“共军要有了海军,真叫人心烦!”  “是的,”蒋经国附和道,“刘伯承还亲自接见了他们,还说,还说我们的日子不会长了……”  “放屁!”蒋介石愤恨道。  “是的。”蒋经国道:“值得注意的是,林遵这个混蛋竟然当上了华东海军的副司令员,这对我们的海军来说,不是个好兆头……”  正是:四面是楚歌,八面有枪声。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卅九回 波涛拍岸 武汉三镇易手 风声呜咽 上海全线崩溃  书接上回。国民党第二舰队二十五艘舰艇在南京笆斗山江面起义,对蒋介石的打击是沉重的。视察舟山群岛时的一丝兴奋完全消失了。他铁青着脸下令返航。五月十六日黄昏,他悄没声息地回到了上海复兴岛。  然而,在复兴岛上迎接他的也不是“喜讯”,而是一连串的“丧音”:在他视察舟山的短短几天里,浙东战场上的解放军连下上饶、玉山、衢县、龙游、汤溪、金华等县,在江山俘去七千部队,义乌五千官兵起义,闽北失去崇安、建阳等地。浙西国军后路被切断,无法向江西撤退,数万部队全部缴械投降。据新华社发表的战报表明,在此期间被消灭的部队,计有第四、二十、二十八、四十四、五十一、六十六、六十八及一○六军的全部,九十六军的大部,八十八军的两个整师,四十六军的一七四师以及张雪中的第九编练区所辖十二、七十三、七十四、八十五共四个军的全部,第十八、二十一、五十四、七十三、九十九军的一部……  蒋介石在复兴岛刚刚安顿停当,儿子蒋经国便匆匆进来,走到蒋介石身边低声说道:“有一个不好的消息,我华中副军政长官张轸率部投共,一共两万官兵在贺胜桥、金口一带发表声明……”  蒋介石又是一惊:“娘希匹,白健生呢?他干什么去啦?”  蒋经国道:“据白健生报告,前几天他已经查获张轸和共匪来往的密电,白健生下令回师武汉,想趁张轸不备,给他一个……不料,张轸异常狡诈,得讯后立刻发表声明,参加共匪第四野战军,并回戈反击白健生。在第四野战军和张轸部的夹击下,白健生无奈只好放弃武汉三镇,退守湖南长沙……”  蒋介石皱眉道,“告诉健生,叫他千万小心……”  “亚伯所见甚是,”蒋经国叹道,“据可靠情报,湖南的程潜和兵团司令陈明仁,态度也很暖昧……”  “告诉白健生,”蒋介石沉思道,“必要时,把程颂公调离长沙……让他去广州当个……当个考试院长吧!免得……”  “是的,”蒋经国道:“我叫白健生多加小心就是……”  正说着,侍卫入报道:“宋先生从香港派了个人来,正在等候召见。”  “叫他进来。”  “报告!”来人道:“宋先生有封信,要当面呈交。”蒋介石当下把信看了,信很简单,只有寥寥几行,内容是劝蒋赶快离开上海,“余询来人。”  “宋先生说,”来人道,“他已经来不及到上海来见您了。广东情形很不好,他在香港住得不安逸,他已经走了。”  “走了?去哪里?”  来人继续说:“昨天他同夫人和秘书搭下午六点多钟的泛美客机走的,经过曼谷飞加尔各答,说是到瑞士去养病。”  “宋先生临走时说了些什么?”  “宋先生报告领袖,广州立法委员要求孔祥熙先生、宋子文先生和张嘉璈先生三个人征借战时经费十亿美金一事,他说那批立委在发神经病。他说他公开同机场上的外国记者说过,中国官员在美国存款总共没超过五亿美元,这数字比他说的少了一倍。他说这个问题希望领袖在方便时澄清一下,免得立法委员们老是闹笑话,对领袖,对大家都没有好处,宋先生还说关于领袖在美国的存款,一切当由他会同蒋夫人妥为安排。不过局势太危险,宋先生说领袖犯不着在上海住下去,万一有个差池,公私都有影响……”  “我知道了。”蒋介石嫌来人说话罗哩罗嗦,铁青着脸道,“如果还有什么,”他指了指蒋经国道,“你就和他去说吧!”  来人唯唯而退。  四面八方的不利消息,给蒋介石的打击是巨大的。他感到劳累、困顿、疲乏,几乎不能支撑。他的脑子里嗡嗡直响。他心里明白,他在上海的日子不多了。  汤恩伯、石觉、陈大庆等一批将领鱼贯而入。蒋介石明知,他们不会给他带来任何好消息,但却不能不硬着头皮听他们报告前方的“战报”。  “报告领袖,”汤恩伯哭丧着脸道:“局势一天不如一天,从汕头来的报告说,梅县、兴宁、大埔、五华、平远、龙川几县先后丢光;从福州来的报告说,建瓯、南平、水吉、回龙镇己经失守;南昌来的报告说,武汉三镇已经陷落,张轸倒戈,九江在重炮轰击下,危在旦夕,南昌城里也已经逃散一空……”  “上海战事怎样?”蒋经国道,“有好消息吗?”  汤恩伯等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吭声。  “报,报告领袖,”上海防守司令石觉硬着头皮起立报告道:“上海情况也很不好。中共第三野战军之二十军、二十八军、二十九军、三十一军,已经拔掉了我浏河、罗店、松江、太仓、昆山、嘉定等外围据点,对我已形成半圆形之包围。从五月十二日开始,共军一部首先向沪西北之狮子林、月浦、杨行、浏行发动全面进攻,企图一举楔入吴淞、卡住淞沪咽喉。这一路之共军,当晚曾插入我大场主阵地,但被我英勇的守军击退了。我五十二军在海空军和炮兵战车的配合下,攻占了几个阵地,经过几次拉锯,昨天夜里,又让共军夺占了。我五十二军正在反攻……”  “很好,很好,”蒋介石透口气道,“要宣传这次沪西北’大捷‘!……对!要在国际饭店召开庆功大会,把’青天白日勋章‘授于五十二军军长刘玉章……”  “是!”汤恩伯回答,“我马上去召开庆功大会。”  “不过,”石觉接着报告道;“浦东方面很不好,共军由沪杭线北进之一路,于五月十二日夜向金山地区我一二三军进攻,该军一接火就向刘行、闵行方向撤退,共军跟踪追击,军长顾锡九、副军长纪毓智先后逃跑,余部即行溃散。因此,共军顺利占领了奉贤、南汇,并以主力向我扑来……”  “饭桶!”  “最饭桶的是交警总队。”陈大庆接过话题道,“本来交警总队配置在七堡镇公路两侧,右翼第二、第十八总队配备于虹桥、屈家桥、周家桥地区,左翼第五、第十二总队配置于上海中学至华泾镇地区,交警第六总队为总预备队,配置于漕河镇冠生园农场。以上各总队均由第一旅旅长周文新统一指挥。当天夜里,共军一部向七堡地区猛攻,交警十一总队在七堡公路一号桥一带被突破,左翼一联络点被攻占,守军第一大队第一中队全部被俘,第十一总队退到黄家花园附近,发现总指挥周文新已经逃跑。由于无人指挥,交警总队便全线溃败……”  “浦东高桥战况不妙,”石觉补充道,“五月十七日以后,防守高桥之第十二军大部被歼,上海对外航空联络已经中断,我军出海通路也遭受威胁。目前,共军正组织力量猛攻,如果一旦突破我苏州河防线,则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我们想请……领袖……”  “报告领袖!”汤恩伯道:“今天龙华机场已经落弹,上海的空中交通已经靠不住,共军已经占领真茹、北新泾、南园、梅家弄以及位于沪杭铁路上的莘庄。莘庄离龙华机场只有几公里。所以,我们几个为领袖的安全起见,想请……”  象赌徒输光了赌本,此刻的蒋介石反而平静了。看来,“上海保卫战”已经拖不下去了。石觉、陈大庆轮流向他报告前线情况,意思也很清楚:就是要他撤离上海。  正说着何应钦的长途电话到。蒋介石抓起话筒便问:“广州怎么样了?”  “广州没什么。”何应钦道:“只是大家不放心领袖的安全,大家推我做代表,请领袖换个环境。”  蒋介石问:“这是李德邻的意思吗?”  “不不,是大家的一番好意。”  “那你们要我到哪儿去啊!”  “这个,这个,台湾很好嘛!”  “去哪里我自己会决定的。谢谢你们的好意!”蒋介石气愤地把话筒一挂,恨恨地说:“他们竟要我提早放弃上海,我偏要拖几天,何敬之这个电话有鬼,一定是有人要他打的!”  众人不敢再说什么。只听见复兴岛上波涛拍岸,风声呜咽。  “我们……”汤恩伯解释道;“我们没有别的意思,我们只是考虑领袖的安全……”  “我心里有数!”蒋介石点了点头。  “亚伯!”蒋经国已经知道局势的危险,也开始劝导他父亲了:“我看,我们是应该准备……”  “放心!”蒋介石故作镇静道,“我们还没有失败,我们还要和共匪决一雌雄。汤司令!请你准备一下,我要到上海市区走走。”  蒋经国、汤恩伯、陈大庆,石觉等人听说老蒋要出巡,人人捏了把汗。他们纷纷向老蒋劝说,一说局面不太平,二说市区不安宁,三说共匪太猖獗,无奈蒋介石脾气死硬,不但不听劝告,反而要列上海“最热闹的”地方去“露眼脸”,表示他还和上海同在。这一来,对卫长和上海警察局简直是出了一道大难题,把汤恩伯、毛森等人急得团闭乱转,他们拗不过蒋介石,只好一方面多方阻延,让他慢点动身,一方面在他可能到达的地方先行逮捕“可疑”之人,驱逐无所事事之人,以便让蒋介石或大摇大摆,或“殷殷垂询”,过过领袖瘾。  蒋介石在隆隆炮声中提心吊胆地出了复兴岛,他坐的小汽车,沿着霞飞路、八仙桥、五马路飞驰着。小汽车开得飞快,他的心思也转得飞快。上海是他发迹的宝地。在这块宝地上,他认识了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他熟悉了虞洽卿、张静江、陈果夫、戴季陶,靠着“朋友们”的提携,他慢慢“得发”起来,攀上了宋家,结成了亲家,成了上海滩上的一个人物——  汽车“陡”地一个急转弯,打断了蒋介石的沉思,他朝外一看,“啊!四马路到了……”他知道,再往西走,就是萃秀里、普庆里、百花里……他对这一带太熟了。这儿曾经是香迷十里、丽斗六朝;枇杷门巷、围过三千粉黛……如今那些“粉黛”呢?阿宝呢?翠芳老七呢?惜春老四呢?“俞风宾”、“林黛玉”呢?她们都在做啥?蒋介石思潮起伏,他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只听汽车“嘟嘟”了两声,此次出巡的目的地——大马路(南京路)已经到了。  “停一停!”  蒋介石下了车。随从人等立刻紧张起来。在前呼后拥中,蒋介石缓步朝东走去。突然,他在一所大楼前停了下来,这就是当年他“抢帽子”的交易所。他在这儿充当过第三十二号经纪人。“买进”!“抛出”!他似乎听到当年他在“抢帽子”时的尖细的嗓音……然而,这一切全都成了过眼的烟云。当年交易所的“朋友们”,也早已作鸟兽散了……  正是:十里洋场淘过金,如今一切成烟云。  欲知后事如河,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回 炮声雷鸣 大上海胜利解放 五内如焚 蒋介石澎湖栖身  话说蒋介石正在重游旧地,重温旧梦的当儿,蒋经国挤到身边,悄悄对他说,“共匪离吴淞炮台只有八公里,如果吴淞炮台一丢……”蒋介石的脸色立时变了。形势的急剧发展,中止了他“微服出巡”的把戏,打破了他旧日的美梦,他急如星火地回到了复兴岛。他不但绝迹于上海市区,连在复兴岛上都不敢随便走动了。  五月二十二日清晨,蒋经国从市区匆匆赶回,气喘如牛:“亚伯该走了!情况极其严重!汤司令的司令部已经撤到吴淞口外的军舰上。汤司令请亚伯立刻动身!太康号军舰已经起描……”  蒋介石心里也早想走了,但当着儿子和侍卫们的面,还要“坚持”一番。他拍台拍凳,痛骂部下不忠不勇,贪生怕死。把几个将领骂了个狗血喷头。侍卫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搭腔,他们心里清楚,大炮声越来越近,上海对外的海空联络已濒中断,别说骂人,杀人又济得甚事?再说,“大上海保卫战”是蒋介石亲自督师、昏庸无能的汤恩伯直接指挥的,痛骂将领又管得了啥用?  只有蒋经国还在苦苦相劝:  “亚伯,局势委实严重:共匪已经攻占了浦东,如果他仍在浦东立住了脚跟,如果他们再猛攻吴淞口,攻占吴淞炮台,那么,我们唯一的退路就要……”  蒋介石打了个冷战。  “现在,”蒋经国透了口气,“共匪无疑正在集结力量,企图结束上海之战。吴淞和沪西南打得极惨。刚才汤司令说,虹桥机场和七宝防线,我们快顶不住了。今夭又有六架飞机在轰炸浦东,扫射共匪阵地时给高射炮打下来了。我们在短短几天里,已经损失了十五架飞机。而共匪还是没有空军的。”  蒋介石又打了个冷战。  “报告领袖,”侍卫长也说:“陆家宅、杨家宅、高桥镇西南的共匪攻击十分猛烈。刚才前方还一再告急,要求援兵哩!”  “亚伯,”蒋经国嗓子都哑了,“您先走。我同纬国随后就来。他的装甲兵团早已垮了,大部战车已经运到台湾去了。”  蒋介石有如一个即将爆裂的炸弹,蹦起来又坐下,坐下去又蹦起来。他知道,从空中离开上海已不可能,每一个机场都落了炮弹;从水路离开上海的时间也不多了。他是非走不可了。  但他是个“死要面子”的人。他的嘴里还在叫嚷“坚守”到底。急得蒋经国及众侍卫几乎要下跪。  在夕阳的余晖里,炮声一阵紧似一阵。如果说这是一位产妇的阵痛,那么一个新的上海即将诞生了。蒋介石算算时间差不多了,于是一挥手把桌上的文房四宝摔了个粉碎,大哭道:“好!好!你们要我走,我就走!我就走!你们舍得走,我可舍不得走啊!国父留下的大好河山就这样一块块给共匪拿走了!上海几百万老百姓眼看着就要活受罪了!”说罢放声大哭:“你们说,你们叫我怎么对得起先总理,怎么对得起上海父老?上海,上海是我几十年来的……”蒋介石自己都感到说不下去了,便掉头往外走去。侍卫们紧张地收拾行李、细软,跟在后面准备上船。  复兴岛上戒备森严。晚霞变幻莫测,碧波闪烁荡漾。上海在蒋介石的心目中,确乎变成了海市蜃楼,变成一个即将消失的“迷人的天宫”了,从河南逃荒,王氏改嫁,一直到投奔“闻人”;买空卖空,抢帽子,投机革命,乃至国共合作,叛变革命;几十年来勾心斗角,步步上升,到登峰造极,就象那莫测的晚霞一样,迅速变化、移动,终至完全消失。复兴岛已经沉没在漆黑的夜幕中。蒋介石开始了没有阳光的生涯,过街老鼠似地要趁着黑夜溜进船舱,偷渡到其他地方“开码头”去了。  突地有一小撮人悄悄地迎面而来。蒋介石吓了一跳:“共产党不会这么快就到复兴岛吧?也没有听见枪声啊!”来者乃是小儿子蒋纬国,以及汤恩伯、桂永清、石觉、陈大庆、毛森等人。看样子,他们是来送行的。  “你们来干什么?”蒋介石冷冷地说:“前方打得紧,你们还来做啥?”  “报告领袖,”汤恩伯战战兢兢地说:“台湾和广州都有电报来,说要组织劳军团来上海,振奋一下士气,全国同胞对上海的防守很关切。”  “好啊!”蒋介石把一杖一挥:“你要他们来得去不得,闹个大笑话吗?”他恨恨地把手杖打在石头上:“娘希匹,劳什么军!”  “是,是。”汤恩伯忙不迭地回答。  蒋介石走上船头,一个踉跄,蒋经国慌忙扶他一把。蒋纬国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大使馆派人来传话,说我们抓人抓得太多,把很多不相干的人都下了监牢,他们认为这样做反而不好,要我们——”  蒋介石打断了小儿子的话,重重地唾了一口道:“呸!就因为他们不肯出兵,害得我好惨!南京失陷我还有点希望,上海失陷我真想跳海!娘希匹,我抓几个人他们都要管!”  泰康号军舰启动了。杂乱的码头,昏黑的路灯,低矮的草棚,都在慢慢地向后倒退着。远处高楼上那条“保卫大上海”的横幅在黑夜的冷风中瑟缩着。大都市的音响渐渐沉寂了,只有黄浦江水发出单调的哗哗的响声。远了,远了,黑沉沉的、闪着万点灯光的大上海渐渐地远了,模糊了、看不清了……  蒋介石站在甲板上眺望着。他心潮起伏、感概万千:上海,我发家的“宝地”,我登上政治舞台的“福地”,你还会回到我手里来吗?我离不开你,离不开你啊!不知是谁写的一首词,突地从他的记忆中跳了出来:“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此刻的蒋介石不正“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吗?  蒋介石眼睛一酸,一行泪水淌出了眼角。他大口大口倒灌着白兰地……  在如雷的炮声中,泰康号军舰开足马力,乘着黑夜驶出了吴淞口外。人们这才松了口气。  “领袖!已经平安驶出吴淞口……”舰长马纪壮轻轻地向蒋介石报告。没有回答。舰长走近一看,原来蒋介石早已烂醉如泥。  这一夜蒋介石睡得好“香”啊!他不时地哼卿着、咕噜着、呼叫着。也许他在重温旧梦吧?他是在当年的交易所前“抢帽子”?还是在“四一二事变”中挥屠刀?他是躲在西安华清池的山洞里吧?还是在撕毁停战协定,下令戡乱讨伐?……  不知过了多久,在汽笛的轰鸣声里,蒋介石苏醒过来了。他睁着惺松的眼睛,问了声:“到,到了哪里?”  “已经过了沈家门。”  蒋介石又闭上了眼睛。他感到头昏脑胀,浑身酸疼。医生进来给他按摩。他闭着眼睛任凭医生侍弄,就是不出一语。他闷闷地打发了一天……  又是一个黄昏。蒋介石在两个儿子的搀扶下,走上了泰康号军舰的甲板。短短的几天时间,他显然苍老多了。  “亚伯!广州来电请你……”  “不去!”  “暂时先去厦门?”  “不去!”  “到台湾?”  “不……”  “那,我们就在澎湖栖身?”  就在澎湖栖身?蒋介石当然不干。不过,不干又怎么办?去广州看李德邻的冷面孔?不!去厦门活受罪?不!到台湾去看美国人的冷面孔?也不!那么,究竟该到哪里去?哈!娘希匹!台湾是中国人的地方,你美国凭啥不高兴?我就是要去台湾,看你能把我怎么样?台湾是我反攻的基地!……当然,对美国人也得讲点手腕,我要先在澎湖列岛暂住一段日子……  “亚伯!前面就是澎湖列岛……”  蒋介石朝前走了一步,举着望远镜遥望着由六十四个小岛组成的目的地:只见星罗棋布,蔚为奇观,浪涛汹涌之中,点点列岛有如无数白花中荡漾着几片青叶。不知趣的秘书偏在此时前来报告前方败讯,蒋介石好不恼怒。蒋经国连忙岔开话题,要侍卫为他披上风衣。秘书会意,指指点点为他解释道:“报告领袖!澎湖是个穷地方。八百零五年前有一位叫施肩吾的遗族曾题澎湖诗道:’腥躁海边多鬼市,岛夷居处无乡里。黑皮少年学采珠,手把生犀照咸水‘,真把它形容得入木三分。葡萄牙人把它叫做渔翁岛。澎湖一直给人轻视和忽视,连魏道明当台省主席时,都受到好大的攻击。”  “怎么我没有听见?”蒋介石道:“伯聪受攻击的地方是为了郑毓秀,为了他夫妇俩太懂得做生意,可没听到过为了澎湖。”  “其实事情很小。”秘书道:“台湾烟酒公卖局出了一种名曰’乐园牌‘的香烟,上面有一帆台湾地图,独独没有澎湖。澎湖人因此大大不满。”  蒋介石心头一沉,想起在开罗会议筹备会上,中国准备收回的失地中竟忘记了还有澎湖列岛。蒋介石忘了,高级参谋们忘了,美国顾问们更想不起来,要不是随员中有个名叫杨宣诚的海军少将提醒,当时签署的文件上就可能没有澎湖。  “报告领袖!”马纪壮赶来报告道:“刚刚收到的消息,共军已于今晨占领上海……”  蒋介石已经哭不出来了。他两眼发直,痴痴地遥望着上海的方向……  列位!老朽在此谨借澎湖老诗人吴尔聪先生在澎湖陷日时所吟的“感时诗”为《金陵春梦》作结束曰:  十载沧桑一局棋,叠遭兵焚最堪悲。武文衙署更新主,兵士衣冠异昔时。  小丑跳梁歼灭速,余氛煽惑抚剿迟。烽烟满眼何年了?寰海镜清系我思。  列位看官,请了!  怀念我们的父亲——代后记  一九八一年十一月二十六日,我们亲爱的父亲——严庆澎(笔名唐人)不幸因突发性心脏病而逝世于北京的医院,终年六十二岁。  一九七八年九月,父亲因积劳成疾——脑血管破裂,被直接从办公室送到医院抢救。以后的三年里一直在辗转求医。一九八一年十月转到北京。三年多来,看到父亲的病渐有起色,我们都感到十分高兴。每逢好友前来探望,父亲还丢掉手杖,在客人面前大步行走着,表示他很快就可以回到工作岗位。是啊,尽快重回工作岗位,是父亲的心愿。他离不开他的报纸,离不开他的读者。而事实上他又何尝离开过呢?父亲去世以后,我们去医院整理遗物,只见病房里的书架上、抽屉里满是手稿,玻璃板下还压着他“待办”的庞大的工作计划,永不停息的钢笔,搁在案头,眼镜放在桌子上,假牙泡在永杯里……想起来,真叫人心酸啊!  父亲是个非常勤奋的人。几十年来,他总是不停地写着、写着、写着。每一分钟对他来说都是宝贵的:在颤动的火车上,他没有停笔;在晃动的飞机上,他没有停笔;在颠簸的轮渡上,他没有停笔;就是在病情恶化的时刻,他也没有停笔。时间就是生命。他常常在疾病稍有起色的情况下伏案疾书……  整理出版《金陵春梦》是父亲生前最大的心愿。二十五年前完成的、连载在香港《新晚报》上的数百万字的长篇巨着《金陵春梦》,由于当时种种客观条件的限制(时间紧、催稿急、资料缺),难免有很多疏漏之处。因此,充实、丰富和补充有关这方面的资料,以提高《金陵春梦》的文学价值和史学价值,是父亲这几年来的奋斗目标。父亲也为此耗尽了心血。他几十年如一日,从不间断地搜集各方面的资料。他的资料之多也是惊人的,两米高的文件柜,足足装了三大柜。《金陵春梦》一至七集,就是在大量搜集资料以后,重新整理完成的。  父亲是个多产的作家。除了以唐人的笔名发表的《金陵春梦》、《草山残梦》、《北洋军阀演义》等长篇以外,还有用阮朗和江杏雨笔名发表的《长相忆》、《天涯沦落人》、《爱情的俯冲》、《黑裙》、《她还活着》、《赎罪》、《第一个夹万》等小说,用颜开的笔名发表的电影文学剧本《血染黄金》、《诗人郁达夫》等,此外,还有用洛风、高山客、张璧、桑慈、弓满雪等笔名发表小说、剧本和杂文等。要知道,这一千几百万字的作品,全是在他的业余时间——在完成了繁重的编辑工作以后写的。父亲的精力和毅力确实是非常惊人的。他常常笑着对我们说:“看!我的眼睛都快掉下来了!”  记忆中的父亲从不言苦。三十多年来,他几乎每天只睡五、六个小时。没有星期天,没有请过假,每年只有春节期间(报纸不出版)在家休息。我们担心父亲由于过度劳累而把身体搞垮,我们劝他注意身体。父亲总是乐呵呵地伸着胳臂对我们说:“放心吧!我的身体好着呢!爸爸年轻时是学校足球队的中锋呢!”为此,报杜的同事们都开玩笑叫他是“严铁牛”。  父亲最高兴的事,就是看到报社的发展、新人的成长和读者对他的关心。他很重视读者来信,总是一封封亲自回信,就是生病期间也是这样。记得多年以前,有位读者惊异于《金陵春梦》的真实性,推想父亲一定是蒋先生的亲近朋友或幕僚一类人物,写信来坚特要与父亲见面“叙旧”。对方是位老先生,见面时,老先生对他说:“令尊派你来作代表是吗?”因为他认为唐人起码是个六十以上的老人。其实,父亲那时候还不到四十岁哩!  父亲对朋友忠厚、热情、诚恳,他从不以作家的身分自居,从不以年龄、经验、职位来唬人。因而父亲生前有不少忘年之交。他生病以后,经常叨唠要回报社工作,回到同事、朋友中间去。父亲是个好动感情的人。医生们叮嘱他不可激动,但他一想起十年内乱中受迫害而死去的朋友时,便控制不住自己,常常流下悲痛的泪水。  《金陵春梦》第七集整理完成后,父亲乐呵呵地对前去探望的北京出版社的朋友说:“再给我几个月的时间,第八集《大江东去》就可以重写完成了。”然而,他不知道,长期的劳累已经剥夺了他的全部精力。在心脏病的突袭下,父亲竟永远地放下了笔杆子。他才活了六十二岁。六十二岁,本来是人主道路上,最有活力,最能对社会作出贡献的年华啊!  值得高兴的是,北京出版社以巨大的责任感,替父亲完成了他生前最大的心愿——第八集《大江东去》整理出版了。《金陵春梦》一到八集能完整地出版,是和北京出版社的鼎力支持分不开的。在整理父亲的遗稿《大江东去》时,编辑先生花费了巨大的心血,我们在这里代表父亲和千万读者向北京出版社致以衷心的感谢!  父亲丢世后,承蒙国务院侨务办公室、新华通讯社、国家出版局、北京出版社以及父亲生前在京的友好,为父亲的后事作了妥善的安排。为此,我们仅借《金陵春梦》第八集出版的机会,向他们致以最衷心的感谢。  父亲生平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能看到祖国的统一。他生前常说:“和平统一的美好愿望一定会实现的。作为一个中国人,我感到幸福。”遗憾的是,父亲己经看不到这一天了。然而,父亲的这一个心愿是一定能移实现的。作为炎黄的子孙,我们等侍这一天的来临。  亲爱的父亲,您安息吧!  唐人的子女  一九八二年八月于香港  编后小记  唐人先生的《金陵春梦》第八集《大江东去》初稿发表在一九五七—一九五八年的香港《新晚报》上。由于作者当时的写作任务重(每天要写近一万字)、催稿急(一边写一边发表)、资料缺(只能根据当时报刊上有限的材料),因而作者自感该书单薄,疏漏、重复、不准确的地方较多,有的地方还不可避免地出现一些失真现象。早就有意重写,但苦于没有时间。  一九八一年十一月,唐人先生多次和北京出版社的同志说:“《大江东去》写得太粗。当时的资料实在太缺,催稿太急,现在,借着’因病得闲‘的机会,我要尽快把它重新改写出来。”  然而,为时不久,唐人先生刚把资料凑齐,修改计划拟好,并和我们交换了意见之后,开始改写了没多少,就因心脏病发作,而于一九八一年十一月二十六日突然去世了。经和唐人先生的家属商定,整理和加工作者遗稿《大江东去》的任务,便落到了我们身上。  对于唐人先生的突然去世,我们的心情是沉重的,面讨着他留下来的剪报稿和一大堆资料,我们感到任务相当艰巨。但为了完成唐人先生生前的遗愿,我们决定承此重担。我们整理唐人先生遗稿的设想是:一、为了保持原貌,能不动的尽量不动,尽量保持唐人先生的风格和语言;二、大的事件和情节一定要真实,减少失误,避免差错;三、要丰富充实该书的内容,提高该书的史料价值,四、和前七部书的体例一致,把十八回改写成四十回,约三十四万字。  整理和加工工作进行了将近三个月的时间,新的《大江东去》与原来在《新晚报》上曾发表过的旧稿相比,比较大的改动有:  ——关于北平的和平解放。由于作者过去没有掌握很多参考资料,旧稿写得非常简略,仅几百字就交代过去了。修改后的几个章节,跌宕起伏、曲折动人、错综复杂。北平所以能和平解放,乃是傅作义将军八十五天思想斗争的结果:这里有我解放大军兵临城下的强大压力,也有我地下党的大量工作,还有爱国将领的作用。——这就比较生动地再现了北平和平解放的曲折过程。  ——关于国共和谈。作者对和谈的描述是比较充分的,但和谈中一些相当重要的函电和细节,由于作者当时没有掌握而遗漏了。例如,顽固派对和谈施加压力的什么“寅艳电”、“寅世电”,国民党中常委的“和谈五原则”,“李宗仁的和谈六意见”和李宗仁、何应钦的“卯印电”等重要资料都遗漏了。修改后增添了上述内容,还补充了一些重要细节,这就增加了本书的史料价值。  ——关于蒋介石、李宗仁、白崇禧的三角关系。初稿对此问题稍有触及,但很简单,在蒋李的明争暗斗中,白崇禧是个非常重要的人物。修改后的《大江东去》,增加了白崇禧脚踏两只船的描述,他时而靠李,时而近蒋,开始他怂恿李迫蒋下野,以后又暗中和蒋“言和”,接受蒋的收买,终于助蒋迫李去了广州。  ——蒋李关于长江防线的争吵,重庆号巡洋舰的起义,南京笆斗山江面的舰队起义和上海战役的过程。修改本根据大量的史料,对长江防线、重庆号起义、南京笆斗山江面的舰队起义和上海战役的过程,作了比较详尽的描述,从而有力地揭示了蒋介石“落花流水春去也”的必然结果。  ……  修改后的四十回回目,除了有六七处是原有的回目外,绝大多数回目是重新拟就的。  唐人先生不幸突然逝世,我们感到十分悲痛。值得欣慰的是,唐人先生的遗愿——《金陵春梦》全书的配套任务,终于完成了。唐人先生在九泉下如果有知,也可以安心了!  编者  1982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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