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春梦第八部(大江东去)-9

与此同时,何应钦派人把《国内和平协定》(最后修正案)送到了溪口。蒋介石越看越光火,拍着桌子大骂道:”文白无能,丧权辱国!“他心里明白,大局将有剧变,把侍卫的数字也增加了好些。  ”可恶之极!“蒋介石召集亲信,恨恨地说:”我恨透了那批脓包!当年他们两万几千里行军,我们动员全国力量,竟不能把他们消灭干净,好,今天该让我们伤脑筋啦!“边说边跳脚:”脓包!脓包!脓包!“  ”亚伯,“蒋经国道:”八条二十四款的详细条文刚到,我们还是细细研究才是。“  蒋介石拍桌子道:”我可没有胃口再看一遍,你们研究过后,再来见我!“说罢外出散步。  溪口和南京,都在研究这些条文:  ”国内和平协定第一条:  “第一款:为着分清是非,判明责任,中国共产党代表团与南京国民政府代表团双方(以下简称双方)确认:对于发动及执行此次国内战争应负责任的南京国民政府方面的战争罪犯,原则上必须予以惩办,但得依照下列情形分别处理。  ”第一项:一切战犯,不问何人,如能认清是非,幡然悔悟,出于真心实意,确有事实表现,因而有利于中国人民解放事业的推进,有利于用和平方法解决国内问题者,准予取消战犯罪名,给以宽大待遇。“  蒋经国叹道:”这个已经听说了,这第二款倒是新的,“他读下去:  ”双方确认,南京国民政府于中华民国三十八年一月二十六日将日本浸华战争罪犯冈村宁次大将宣告无罪释放,复于同年一月三十一日,允许其他日本战犯两百六十名送返日本等项处置,是错误的,此项日本战犯,一俟中国民主联合政府即代表全中国人民的的中央政府成立,即应重新处理。“蒋经国叹道:”这个就太难了,人家已经回国,正在帮麦帅设计剿共,北平怎么强人所难?“  秘书指着条文说:”第二条是废除民国三十五年通过的宪法;第三条是废除我们政府的一切法统;第四条是改变我海陆空三军,分区改编,遵守他们的三大纪律和八项注意,照顾退伍官兵,停止抵抗;第五条是没收一切官僚资本企业;第六条是进行土地改革;第七条是废除、修改或重订一切外交条约;第八条,“秘书一顿,”签字之后,政府各部门仍暂行职权,但要准备向民主联合政府办理移交,宣告自己的结束。“  ”亚伯,“蒋经国在院子里找到了蒋介石,”武汉来电说,白崇禧己经作了’只要中共坚持渡江便不能接纳和议‘的决定……“  ”好。“蒋介石的脸上出一丝狞笑,”这对李德邻倒是一副清醒剂。“  ”对这个《协定》,亚伯的意见是——“  ”打电话给南京的何应钦和广州的吴铁城,让他们讨论讨论作出决议。“  于是,四月中旬,国民党中常委连续召开了两天会议。发表了《对当前和谈的声明》。声明重申了蒋介石《元旦文告》的基本观点外,还对南京的李宗仁政府说:今日李代总统与何院长对国家所负之任务,实基于中华民国之先法,而对本党所负之任务,则为执行党之决议。《声明》还同时公布了四月八日通过的《有关和谈之五项原则》(即前面已公布的何应钦给张治中等人的”卯佳电“)。”声明“最后说:本党中央常务委员会关于上述和谈原则第五项,复为补充之决议:在宪法未依决定程序修改前,双方协议划定管辖区域,各自从事和平建设,待宪法修改后即依宪法组织政府。倘不能实现此五项原则,则牺牲奋斗,万死而无辞。”  广州对“和谈”的态度“坚决”,南京司徒大使的态度也同样“坚决”。他一边翻看《国内和平协定》,一边不断埋怨和谈代表的“无能”。  “哼!这么一件大事,怎么选了这几个人去?邵力子,张治中和中共和谈谈了多少年,越谈,骨头越软,李宗仁的得力助手黄绍竑怎么也这样泄气?章士钊代表东南几省人士,也该反对才是啊!李蒸是文化教育界的知名人士,该明白这问题不能只是同意就算了,刘斐同李宗仁这批人关系密切,也做过蒋的参谋长,……”边说边蹬脚:“怎么这批代表一见共产党就着了迷!”  “大使,”傅泾波道:“今天的问题是大家对蒋绝望。譬如刘斐,他就因为对蒋太清楚,更明白蒋的出路太渺茫。陈布雷死前曾听过他的军事分析,更清楚了摆在蒋面前的是一条绝路,增加了他非死不可的决心。”  “不谈陈布雷,”司徒道:“我现在只对和谈有兴趣。黄绍竑对于和谈经过怎么说的?”  傅泾波道:“他说得到是不少,但都对我们不利。譬如提到和平协定第五条第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各款,’双方同意,凡属南京国民政府统治时期,倚仗政治特权及豪门势力而获得的或侵占的官僚资本企业及财产,包括银行、工厂、矿山、船舶、公司、商店,应没收为国家所有。‘这么一来,孔祥熙、宋子文、宋美龄、陈果夫、陈立夫和蒋介石自已的财富都化为国有了,可是代表们没有反对。”  “  司徒惊问:”一点都不反对?  “还有,”傅泾波苦道:“第十六款提到,’双方确认,全中国农村封建的土地所有权制度,应有步骤地实行改革。在人民解放军到达后,一般地先行减租减息,后分配土地‘,老实说这是相当温和的,这使代表们没有办法反对,因为过去好多东西,实在相差太大,对中共的八条二十四款不好意思反对。因为正如刚才说的,这一批和平代表是国民党的代表,而不是蒋宋孔陈的代表,代表们如邵力子、张治中对豪门的感情本来不好,反感极了,因此认为这个协定可以签订;章士钊固然代表东南几省人士,但从民族资本家角度来看,豪门资本的崩溃对民族企业的复兴大大有利,于是也赞成共产党了。”  司徒叹道:“上帝!我们帮了蒋介石这么多忙,而蒋介石这个脓包……如果南京一失,这不是表示国民党……”司徒摇头,说不下去,他绕室仿徨,“广州有什么表示了”  “广州倒很坚决,”傅泾波道:“他们表示要和共产党干到底。”  司徒苦笑道:“可惜他们志大才琉,只会说说大话。”  “是的,”傅泾波道,“广州的自信实在靠不住。他们以蒋的意见为意见,总认为可以守住长江天险,凭着长江天险和共产党决一死战。可他们不了解,他们自己的军队已经毫无斗志,已经溃不成军,己经不堪一击了。”  “不过,”司徒道,“无论如何得告诉李宗仁,让他顶住门面,否则不得了。”  “我怎么顶得住?”李宗仁在傅厚岗官邸发牢骚,“广州这种作法,简直要我去上吊。他妈的!我还没有开口,你们就吵个没完。”然而,没多久他连牢骚也发不出来了。行政院何应钦院长告诉他,请他出席行政院秘密会议。  这次行政院秘密会议是由何应钦主持召开的。会议的形式是很奇特的。作为代总统,李宗仁只是列席会议。吴铁城是以中央党都秘书长的身份代表国民党中央,从广州飞来参加。阎锡山被邀参加,因他反共最坚决,参谋总长顾祝同,和谈指导委员会张群、吴忠信、朱家骅、童冠贤等人也应邀参加。行政院除秘书长黄少谷外,还有几个部长也参加了会议。  何应钦在低沉的气氛中起立,声调凄凉:“各位!关于和平谈判的经过,大家已经知道了一些。现在已经面临了最后关头,先请季宽先生报告在北平与共方代表的和谈情况,然后再进行讨论。”  黄绍竑于是起立报告和谈的经过。  “各位,”黄绍竑道:“这次和谈,大体来说,双方谈得很不错,气氛比较缓和。对方先提出《国内和平协定草案》,并由对方首席代表周恩来先生作了说明。他对这次战争的责任问题作了肯定而明确的回答。就是说,战争的全部贵任应该由我们南京的国民党政府负责。条款的前言说的就是这个问题。其次,周先生对草案的各条各款加以说明。对于这个协定草案,我们几个代表经过反复研讨、推敲,提出了多处修改意见……”  ’他们能接受吗?“有人插问。  ”是的,他们作了很大的让步,“黄绍竑接着说:”我们提的修正意见他们大部分接受了,例如,代表团认为带刺激性的措词,如‘反动分子’、‘贪污分子’,通通去掉了,‘背叛’改为‘违背’。第一条战犯问题,作了重太修正:战犯名单去掉了,‘元凶巨恶'’首要‘’次要‘字样也删掉了。第四条关于军队改编问题,他们也让了一步,把’人民革命军事委员会‘去掉,改成’国民政府协助人民解放军强制执行,以保证改编计划的彻底实施‘。第八条,采纳了代表团张文白的意见,南京政府暂时行使职权,与人民革命军事委员会协商处理……“  与会人有的摇头,有的撇嘴。  ”在最后一次会议上,“黄绍竑继续说,”周恩来先生强调,这个协定是作为最后修正案提出来的。期待双方签字。张文白问:’这是不是定本?有没有再商量的余地?‘周恩来锐:’这当然是最后的定本,不必再讨论了。如果你们代表团能够代表南京政府签字,请你们就签。如果还要请示,那么请你们快一点去请示,我们一定给你们方便。可是以四月二十日为最后期限,过期不答复,或者答复得不完满,我们就认为和谈破裂。‘  “周恩来说完之后,我们立刻退出会场,大家一头大汗,仔细研究。我们认为这个协定双方已经谈了这么久,基本上没有什么了,但如果我们签字而溪口不认账,这个签字也是白签。”黄绍竑长叹:“因此我们决定推出两人来京请示。”  “我也要说几句,”列席会议的代表团顾问屈武起立道,“刚才季宽先生说了不少,我要补充几句:我要先向各位谈谈,代表团诸公在协定条文推敲修改方面,花了不少心血。譬如中共说,本党今日的情形是背叛了三民主义,背叛了国父遗教,破坏了政治协商会议的协定。这些说法,代表团诸公就没法找到证据说中共说错了,但担心在语气上使溪口、南京吃不消,于是除了在原则上全部同意,文字上便不得不修改一下,如把’背叛‘三民主义改为’违反‘之类,使措辞上和缓一点。其次把协定中的大纲本身,十二款的题目取消而保留数字,如’一、严惩战犯‘,便改成’一‘而取消了题目。改得更多的是军队改编,张治中等几位的确花了很多心血,字斟句酌,一修再修,一方面要尊重中共部队,真能把国军顺利改编;另方面又要使国军心悦诚服,不致在改编时发生冲突,为他们留点余地。  ”此外,协定原文中说是联合政府将来在筹备时期,国民党不能派代表参加,要待办妥移交后再说,大家又修正了这一条,变为国民党经过中共同意后,也有代表参加筹备。“  ”唉!“一个客人问:”这不是向中共投降吗?“  屈武一怔,苦笑道:”代表团中诸公也谈过这个问题。当年我们’剿赤‘,如今我们’戡乱‘,根本没有给对方留余地;人家现在接受和平谈判,既为我们留余地,又为我们留面子,也没什么可以说的了。再说我们扪心自问,老百姓和军队是不是真正地拥护我们?是不是能够为我们拼命?这些以都是没法说的。事实既然说明本党的政权已经告一段落,那么也不必再谈什么投降不投降了。代表团中有几位先生说:即使说投降也没什么,中共不是日寇,不是美国,投降又何妨?向一个受中国人民拥护的政党投降,老实说这倒是国民党一下台的最好台阶。硬到底的做法,表面上看来有股劲儿,事实上于事何补?老百姓拥护吗?军队拥护吗?金元券站得住吗?硬干有什么好处呢……“  ”好了,好了,“吴铁城打断了屈武的话道,”我不想在堂堂的总统府里听到这种投降的论调。作为国民党的和谈代表,理应为国民党政府着想……“  ”请把话说清楚点,“屈武面红耳赤道,”和谈代表当然在为国民党政府着想,正因为为政府着想……“  会场上的空气顿时紧张起来。何应钦站起来缓和双方的情绪,”各位都在为本党的前途着想,兄弟也不例外。事关本党前途,兄弟希望大家能平心静气,力持客观态度——“  ”好吧!“吴铁城再次发言,”我来发言。昨天中常委就中共的八条二十四款协定进行了讨论。中常委认为,这个协定是绝对不能接受的。接受这个协定,无疑就是投降。“接着,他宣读了中常委的那个《声明》。宣称:中常委从未承认过中共一月十四日提出的和平条件。要和谈不能离开中常委那个和谈的五原则。代表团离开五原则,擅自和对方讨价还价,这是不应该的。他气势汹汹地责问:宪法乃国家的根本大法,法统是实行宪法的保证,如果都废除了,中国将成为什么样的国家?  会场上的气氛更加紧张。正说着,侍卫入报,说北平的长途电话到,请黄绍竑说话。黄闻言飞奔而去。众人紧张笛等他回来。几分钟后,只见黄绍竑面色苍白地回来说:”是张文白的电话。“  众人见塔脸色,便已猜到大半,但还不死心,问道:”文白说什么?“  ”文白要我通知各位,中共已经拒绝延期签字的要求。“  会场上一阵难堪的沉默。顾祝同垂头丧气,有如一只斗败的公鸡;徐永昌神色惨淡,有如白痴;翁文灏不作一声,埋头画他的地图,这位地质学家对祖国地下宝藏似乎非常痛惜,画了无数的”?“;何应钦力持镇静,但十根指头相互纠缠,老是没个完;张群本来相当潇洒的风度全告消失;居正在打瞌睡,口水流了半尺,这位当年的司法院长,一辈子似乎都在半睡半醒,迷迷糊糊的状态下度过的……  正是:虎吼三声,豺狼要开溜了;鸡叫三遍,太阳快出来了。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廿八回 南京之昼 紧张忙乱沉闷 溪口之夜 寒冷阴暗忧愁  书接上回。话说行政院秘密会议正在紧张进行中,黄绍竑接了北平张治中打来的长途电话。与会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觑,半天说不出话来。还是CC的朱家骅打破了沉默说:”各位!事到如今,还是请多动动脑筋吧!签字吧,蒋先生不会同意,我们这里的人也不赞成;不签吧,北平方面也没有还价的余地。这个不同意,那个又反对,唯一的结果就是再拼一下。然而,再拼的结果只能是——“他说不下去了。  于右任在一片唏嘘声中蓦地起立,以他苍老的嗓门喊道:”我活到如今,想不到会碰到这种日子,真是欲哭无泪!我觉得我们自己的努力太不够,太不够了!多少年来,一个革命的政党反而变成革命的对象,这已经使人痛心!而今日之下,面临紧要关头,受到共方绝大的压力,承认固然不可以,不承认又没有这个力量,到了这个地步,上不上下不下,进退维谷,简直使我痛心之极!“  于右任的话竟然引起了与会者的强烈共鸣,秘密会议破天荒地热闹起来:有的人哭泣,有的人跳脚,有的人长吁短叹,有的人破口大骂:一面大骂中共,一面又抱怨自己。  有的人在大叫:”大好江山,三年里弄到这般地步,难道我们都是败家精吗?“有的人拍台拍凳吼叫,”要追追原因,为什么弄得一败涂地,对有的将领,就是要杀——不杀一杀,不足以谢国人……“有的人老泪纵横,”孙总理在世,决不会弄得如此狼狈……“  话已经不能往下再说了。再说就要牵涉到蒋介石。何应钦及时起立,把大家的情绪又引了回来:”各位!现在请居正先生同我们说几句话吧。他刚从溪口回来,知道一些蒋先生的看法。“  居正在旁人提醒中醒来,尴尬地起立报告道:”我,“他以浓厚的湖北口音为蒋介石作起居注道:”我们去看蒋总统,他身体还好。第一天,见他在清早六时起床,然后大便,祷告、散步、看电报、报纸、接见访客、处理公务;接着吃中饭。中饭之后睡午觉,起床、散步、接见访客、读电报、覆公事,然后晚餐。晚餐之后接见访客,读电报、听报告,覆公事,写日记、祷告,然后睡觉。  “我们在溪口第二天,见蒋总统在早上五点半起床,然后大便、祷告、早餐——”  居正的报告使举座为之愕然,张群忍不住,问道:“居先生,总统的生活我们大致知道一些,现在想知道总裁对您说些什么?”  “这个,”居正一怔:“这个,他没说什么,他说五项以则最重要……”  众人闻言几乎失笑。都知道居正等溪口之行是白跑的了。何应饮长叹道:“唉!好,现在请阎长官发表一些意见。”  居正也发觉众人对他的失望,灵机一动,结结巴巴起立道:“阎长官,我补充一些。我赞成’中常委‘关于和谈问题的声明。因为那个声明我也举了手。”说着说着,话题又拉远了:“我从杭州到奉化前,据浙江省主席周岩对我说:’去奉化这条路上,人少极了。沿路尽是警卫队,见到陌生人,恐怕查问得很紧,不如拿着我的名片,备而不用吧。‘我幸亏拿着他的名片,一路上才通行无阻的。  ”到了溪口,蒋总裁的生活情形刚才己经向大家报告过了,为了避免重复,我不说了,不过可以补充的是,总裁曾经同我游雪窦寺。我们几个人在妙高台、千丈岩和隐潭等处玩了一天,当晚在雪窦寺遇雨,我们便在寺中寄宿。记得那天正是经国先生的四十生日,大家有说有笑,很高兴,嗯,很热闹。兄弟还做了一首诗。“众人实在没有闲情逸致再听吟诗,而居正也发现了大家坐立不宁、龇牙咧嘴的样子,才想起今天这个会不比寻常,于是连忙收篷道:”不过,这个,兄弟今天也不想在这里读了。“说罢坐下。  阎锡山一身是汗,众人也透了口气,当下见他一脸笑容地说:”各位,我们山西人是最会做生意的,这一点大家不会反对。譬如说,有一家店铺清早开门,碰上一个顾客上门买东西,店东讨价十块钱,顾客说了声太贵便掉头而去,店东一定会把他一把拖住,并装作非常肉痛地说:’您既想买,好,打个九折吧!‘顾客还在摇头,还想走;店主于是再说:’那么先生您也得开个价啊!‘这种场合任何一个客人,即使不买也会说个价钱的。假如这位客人开口还价五块钱,那是打了个对折,于是店主会紧皱眉头向他诉说五分钟的苦,不等他开口,自动打了个八折;假如这个客人还是不买,把脑袋摇得象个拨郎鼓一样,坚持五块钱,于是店主再自动从八折慢慢下降,最后见没希望了,便一巴掌打在大腿上,忍痛地说:’好,大清早开门第一件生意,贪个利市,卖给您罢,五块钱!‘“阎锡山这番话把众人弄得个莫名其妙,急上加急;愁眉苦脸,进退不得。  ”阎先生究竟是什么意思?“  阎锡山这才提高声音说:”我刚才讲的不过是个比喻:我的意思是共产党的和平条件开得太高,而我们对和谈的还价又还得太大。用我们顾客的话讲就是太贵了。“  童冠贤忍不住起立道:”阎先生!可是目前的形势不是讨价还价的问题,而是无价可还了。“  何应钦心里烦透了,但又不能得罪这些元老。他站了起来,沉思了好一会道:”各位!时间已经不多了,离中共的最后期限,“他看了看手表,”只有两个多小时了,请简明扼要地提出意见和办法来。“  于是,会场上一片难堪的静默。在静默中,最难堪的还是代总统李宗仁。会议开了四个多小时,他一声都没有吭。叫他说些什么?吴铁城发言以后,局势已经基本明朗了:反对签订协定的占多数。尽管于右任、居正、阎锡山等人的发言离题万里,但他们也没有赞成签约。由他出面赞成签约?他凭什么赞成签约?他赖以支撑局面的白崇禧,早已翻了脸,不久前公然下令,只要中共坚持渡江,便不能接纳和议。这就是说,他已经决心和中共对抗到底了。除了白崇禧,他手里要兵无兵,要权无权,他能干什么?和广州、溪口一旦闹翻,他会落个什么下场?那么,他要是反对签约呢,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耳光,说明你以前说的以中共的八项条件为”和谈“基础的话,全都是欺骗?……  ”各位!“何应钦站了起来,”各位已经发表了很好的意见。中共的八条二十四款,实在叫人难以接受。我是赞成中常委关于和谈的声明的,协定的前言,全属对政府和本党诋毁之词,等于对罪犯之判决,难道我等全是罪犯?就以改编军队一项而论,双方军队既罢战言和,自应同时改编,以实现军队国家化之原则,而该项协定,把属于政府的一切武装力量,包括陆军、海军、空军、宪兵部队、地方部队均改编为人民解放军,这是对民主原则的背叛……“  ”是的!敬之兄说得对极了。“吴铁城点头称是。  ”还有,“何应钦说得口沫横飞,”关于决定国家人民命运的政治协商会议,照协定条文第二十三款规定,政府参加政协,须俟中共考察政府执行’和平协定‘之成绩,认为满意始允负责提议,以待批准;又照协定,政府即获’批准‘参加政协,而能否参加联合政府,仍须等共党之提议……这不是欺人太甚吗?“  ”那么,敬之的意见是……“  ”我的意见很明确,“何应钦接着说,”对于这个协定,我们当然不能签字……“  ”我赞成敬之兄的意见。“  ”事已至此,只能再拼一下了。“  ”不过,这样一来,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代总统有何意见?“何应钦”将“了李宗仁一”军“。  人们的眼光”刷“地一下射向了李宗仁。李宗仁心里好不尴尬。几千年来的传统思想”宁当断头将军,不当投降将军“,在他的灵魂深处起了作用。他顿了顿脚,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我没有回天之力。是战是和,我无能为力。如果广州和溪口的意思是,要和共党决一死战,那我也没有办法。“  ”司徒大使有何消息?“  ”我已经去过了,“李宗仁摊了摊手,”他说现在这个局面,已使美国心寒。他们正在编写白皮书,说是局势全让我们弄糟了。“  事情已经无可挽回。行政院秘密会议也只能不了而了。离中共限定的最后时间还有几十分钟。李宗仁、何应钦根据多数人的意见,命人起草给北平的表示和谈决裂的”卯号电“。  电文如下:  限一小时到。政府和平商谈代表团张首席代表治中并转邵、章、李、刘诸代表钧鉴:黄代表绍竑、屈顾问武返京备述和谈进行经过,并携回中共代表团所提出之《国内和平协定》全文得悉。今日国家破残如此之甚,人民痛苦如此之深,在八年惨烈抗战获得光荣胜利之后,国际地位反一落千丈,此皆由于战乱之所致。但求能彻底消弭战祸,实现真正和平,使人民获得休养机会,国家进入建设途程,吾人自应不惜一切牺牲,以促其成,庶几毋背革命之初志;上可以对中华民族之列祖列宗,下可以交代后世子孙。政府方面,自蒋总统之元旦文告倡导和平,以迄宗仁、应钦等主政后之一切措施,无一非遵循全国人民渴望和平之意旨,以国家人民最高利益为前提,委曲求全,忍辱负重,开诚布公,苦心谋和。蒋总统之毅然引去,与宗仁前效毛泽东先生卯阳电,即在欲牺牲一己,以成大局。耿耿此心,宜为全国同胞所共鉴。乃纵观中共所提之协定全文,其基本精神所在,不啻为征服者对被征服者之处置,以解除兄弟阋墙之争端者,竟甚于敌国受降之形式。且复限期答复,形同最后通碟。……  李宗仁的”卯号“电很长,下面在逐条批驳了协定的有关条款外,最后表示:”……希望中共方面,确认人民利益高于一切之原则,对此项协定之基本精神与内容,重新予以考虑。……兹为培育祥和空气,极盼能即日成立临时停战协定,借以表示双方谋取真正和平之决心与诚意,俾和谈得以顺利进行。特电布达,希即将上迷各项意见传达中共方面,并复为盼。李宗仁、何应钦卯号印。  历时二十天的和谈,至此宣告完全破裂。  南京在紧张,溪口也在紧张。溪口电台和长途电话在彻夜不停地工作。人影憧憧,紧张忙乱。一九四九年四月二十日的最后几个小时,这个小镇之夜是如此的不平常。凄凉的、黑漆漆的夜幕,给蒋介石的心灵上涂上了一道浓浓的暗影。他几乎连吃饭的时间和心情全都忘记和消失了。在和谈协定的最后时刻里,他表现了异乎寻常的“镇定”和“从容”,他忽然不骂人,不打人,不踢人,对侍卫也“亲热”起来了,他忘记了喝白兰地,忘记了睡觉,忘记了在庭园里“散心”。他正在为安排后事而忙碌着。  “告诉汤恩伯!让他给我好好打。”  “是的,领袖。”  “告诉白崇禧!和谈已经破裂,华中地区全靠他了。”  “是的,领袖。”  “告诉宋希濂,西南半壁河山就靠他支撑了。”  “是的,领袖。”  “告诉孙立人,新兵训练得怎么样啦?要派新兵的用场,叫他立刻组织……”  “是的,领袖。”  “陈仪还在衢州?”  “是的。”  “把他押送到台湾去。”  “好的。”  “杨虎城还在重庆?”  “还在。”  “不能让他落在共产党手里。”  “是的。”  “南京的撤退工作准备好啦?”  “好啦!”  “谁负责?”  “荆有麟。”  “他行吗码?”  毛人凤道,“他一向混在一批文化人里面,万一南京有个三长两短,他们是决不会怀疑他的。”  “电台武器都给他了。”  “都给了。”  “我要召见他,这个任务非常艰巨,你把他带来吧!我一两天就要离开。”  “敌后的安排都准备好了吗?”  “都作好了。”毛人凤道,“每个地区都已经去了电报,要他们在离开前,把监牢里的东西,全都打扫干净。”  “好的。”  “一个也不许放走。”  “是的。”  “特别是重庆,那几个老家伙一个也不许直着出门。”  ’是。“  ”告诉江防部队,共匪说今夜限期已到,不能保险他们没有这个企图。要海空军在江边等候,给他们来个片甲不回。“  ”好的。“  蒋介石交代完了后事,心里反而平静了。一个不祥的念头,突地涌了出来,党国难道真的就此完了吗?我蒋介石难道也真的完了吗?他忽然感到浑身发冷……  ”领油该休息了!“毛人风见状功道,”由它去吧!反正我们戡乱到底,共匪决不会过江的。“  蒋经国推门进来,”协定的最后时刻己经到了。亚伯该休息了。“  ”北平有消息吗?“  ”北平电台已经休息。有消息也要等到明天早晨了。“  ”明天,明天……“蒋介石喃喃地说,”李宗仁来电说要见我,得安排个地点。“  ”是的,“做儿子的说:”反正局势是这样了,我们也不必在溪口住下去,我们不如同他们在杭州见面,然后再决定行止。如果共匪无力过江,我们回南京也一样,反正他们没有空军。“  蒋介石点头道:”好吧,杭州就杭州。不过我想知道,金元券怎么样了?金元券问题太大,应该想办法才好。“  ”暂时还没有什么办法,“做儿子的劝他:”刘攻芸、汤恩伯两位今天来电请示,说通货膨账问题很严重,很多小工业倒闭,工人在吵。上海市参议会经济委员会在开会讨论制止通货膨账的办法,很多人指出生活指数是使物价狂涨的因素之一,主张用银元支付工资。可是这个会还没开完,金元券又在两小时之内贬值了百分之三十。“  ”美钞什么行情?“蒋介石急问。  ”美钞今天一早是二十二万,明天交款三十万,米价涨到一百七十万。美钞行情正好是四月一日的十五倍。“蒋经国透了口气道:”全国各地物价已较‘八一九’时高出五万倍以上,借米事件多得很,一般公教人员没法过活,李宗仁早已玩儿不过来了。“  ”我何尝玩儿得过来?“蒋介石在心头叹了口气,再问:”部队的情形又怎么样了?万一他们明天,“蒋介石看看挂钟:”不,已经没有几小时了。“他凄然发问:”准备好了吗?“  蒋经国道:”前线一直没有放松过。“  ”空军出动得怎么样?“蒋介石低声问。  ”空军出动很勤。“蒋经国道:”胶东,苏北,江淮等地,上个月一共出动飞机一百五十八架次,轰炸二十三次,扫射八十几次,当地死伤数字一共二百七十九名,毁民房一百三十九间,船只三十七艘。本月份和平谈判期间,我们对苏皖匪区的轰炸并未停止,靖江、扬州、六圩港、无为等地死伤二十六人,毁房屋十余间,民船三艘。“  ”明天就该加强了。“蒋介石道:”明天,更没什么顾忌了。他们过不了江更好,我们还是继续戡乱。“  ”是,亚伯。“  ”听说长江一带,他们已经动手了?“  ”我们早已作好了准备……“蒋经国隐瞒了不少地区部队起义、投奔对方的消息,见他脸色苍白,精神萎靡,便说:”亚伯睡吧。“他瞅一眼斟满了威士忌的酒杯:”喝了吧。“  蒋介石只是挪动了一条腿,还是低沉地问:”TV回香港啦?“  ”刚回香港。“蒋经国道:”他到过厦门,同朱绍良没什么谈的,在台湾住了好几天,陈主席已同他研究过台湾的地位问题,作为他欧洲之行的参考资料。“  ”孙立人同他见面了。“  ”那是一定的,“做儿子的不安地说:”亚伯睡吧。“  蒋介石眼皮阖上又睁开:”那TV在香港法国银行买的三大批军火呢?“  ”已经由法国方面直接运台湾了,“蒋经国道:”今天的情形,运广州不大放心。“  ”陶希圣还在香港吗?“蒋介石问:”他这一次反共宣传战任务特别重,你得向他打打气才好。“  ”他过几天准备回到广州去。“蒋经国道:”他这次以广州《中央日报》社长的名义去香港的,带着邓文仪的文件,在香港活功了半个月,成绩不坏。他先后召集党部、工团、社团、学校等等各单位干部开过几次会,告诉他们三次世界大战马上就到,不必着急。同时由军统局老同志在报上每天发表‘天津来客谈'’北平来鸿‘等等,再订出考勤制防止怠工,不过也有人不满意他,说他是汉奸!……“  蒋介石不悦道:”谁敢在这个时候拆台!“  ”还是争权夺利,“蒋经国忙说:”骂骂就算了,不会有什么的。陶希圣在香港还订出了一套深入群众的办法,在港印刷十几万份的’天津来客谈‘’解放了的济南‘之类传单,他报告说,决以港币三万元为印刷费和分发费,指令党部属下在半个月内负责分发,保证送到群众手中。目前许多侨委会辖下的中学,都在奉命办理。连小学生都照发,要他识得字的使念熟,认不得的回去交给他们的母亲——“  蒋介石在溪口发愁。李宗仁在南京也在发愁。最后的期限已经过了,中共可能正在行动了吧?明天,明天会是个什么局面?  ”明天我们一到杭州,“白崇禧深夜前来劝驾,”见了他,德公千万不能再客气了。“其实,白崇禧对蒋介石的态度早己软化,在对待中共那个协定上,他们是完全一致的。不过,在逼蒋下台,让桂系上台这一点上,他们还有共同的语言。  李宗仁一个劲儿摇头打呵欠道:”难啊难啊!这个人,你说还有什么好搞!局势给他拖到这个地步,他会让步才怪!“  ”不管这么多了,“白崇禧大声说道:”德公,明天我们在笕桥空军学校同他谈判,你千万不要客气!尽管摊牌,摊牌!“小诸葛侃侃而谈:”你要他把人事权、指挥权、财政权统统交出来,否则,“他双手一拍:”否则把职位交还给他,你要他自己出来领导,去他妈的!“  ”咳咳,“李宗仁道:”不行啊不亨行啊,健生,明天你也去的,到时候你就明白啦!“  ”德公!“白崇禧慷慨激昂,声色俱厉地说:”这个人一向说话不算话,你如果再听他的,那又上了他的当!“  李宗仁不知所措,患得患失地一个劲儿搓手道:”好好,明天再说,明天再说。“  ”明天再说吧,“那边厢蒋经国也在劝他父亲喝酒:”喝了它,睡吧。“  蒋介石摇头道:”睡不着睡不着。我问你们,明天万一共匪要过江,你们说过得了吗?“  儿子和部属们没一个说过得了的,蒋介石忽地摇了个电话给汤恩伯。汤恩伯正在为上海防务而伤脑筋,他面对着这个”肥缺“,各大商行公司所送的金条数不清,听说老蒋来电话,精神倒为之一振。  ”汤司令吗?我是经国。……总裁问汤司令,沿江防务怎么样啦?“  ”很好很好。“  ”上海防务进度怎样啦?“  ”很好很好,顺利顺利,拼盘式大规模现代化阵地己经差不多啦。“  ”总裁问汤司令,明天共匪万一过江怎么样?“  ”那那那,“汤恩伯结结巴巴地说:”一定一定过,过,过,过不来的,江防厉害得很哪!“  听儿子讲完,蒋介石自己也感到身体支持不下了,对将领们的报告也感到放心,于是端起酒杯、直着脖子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完,这才踉踉跄跄往床上一倒。  正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朝刀砍头。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廿九回 波澜壮阔 雄师百万过大江 气氛黯淡 总裁含泪别溪口  书接上回。话说蒋经国见父亲已经烂醉如泥,便给他盖好了被子,悄俏地退了出来。夜幕笼罩了大地。四周是那样的漆黑、寂静。远处,不时传来几声隐隐约约的吆喝:”站住!干什么的?“”换岗的!“给这寂静的夜空,增添了一些紧张的气氛。  蒋经国回到屋里,歪倒在沙发上。他又困又乏,但就是睡不着。这一天他经手处理了多少事啊!前线的告急,南京的争吵,上海的混乱,广州的争权……他在乱哄哄的声响里度过了又一天。明天会面临一个什么样的局面?共产党过得了长江吗?美国到底打的什么算盘?李宗仁会不会在背后踢你一脚……  ”报告!“侍卫的报告,把蒋经国从忧惚迷离的神态中震醒了过来。他浑身”机灵“了一下。  ”有情况吗?“  ”北平广播了毛泽东、朱德关于向全国,进,进军的命令……“  蒋经国忙不迭地从侍卫手里”抢“过了北平广播的抄件:  ”由中国共产党的代表团和南京国民党政府的代表团经过长时间的谈判所拟定的国内和平协定,己被南京国民党政府所拒绝。南京国民党政府的负责人员之所以拒绝这个国内和平协定,是因为他们仍然服从美国帝国主义和国民党匪首蒋介石的命令,企图阻止中国人民解放事业的推进,阻止用和平方法解决国内问题。  “经过双方代表团的谈判所拟定的国内和平协定八条二十四款,表示了对于战犯问题的宽大处理,对于国民党军队的官兵和国民党政府的工作人员的宽大处理,对于其他各项问题亦无不是从民族利益和人民利益出发作了适宜的解决。  ”拒绝这个协定,就是表示国民党反动派决心将他们发功的反革命战争打到底。拒绝这个协定,就是表示国民党反动派在今年一月一日所提议的和平谈判,不过是企图阻止人民解放军向前推进,以便反动派获得喘息时间,然后卷土重来,扑灭革命势力。拒绝这个协定,就是表示南京李宗仁政府所谓承认中共八个和平条件以为谈判基础是完全虚伪的。因为,既然承认惩办战争罪犯,用民主原则改编一切国民党反动军队,接收南京政府及其所属各级政府的一切权力以及其他各项基础条件,就没有理由拒绝根据这些基础条件所拟定的而且是极为宽大的各项具体办法。在此种情况下,我们命令你们:  “一、奋勇前进,坚决、彻底、干净、全部地歼灭中国境内一切敢于抵抗的国民党反动派,解放全国人民,保卫中国领土主权的独立和完整。  ”二、奋勇前进,逮捕一切怙恶不悛的战争罪犯。不管他们逃至何处,均须缉拿归案,依法惩办。特别注意缉拿匪首蒋介石。  “三、向任何国民党地方政府和地方军事集团宣布国内和平协定的最后修正案。对于凡愿停止战争,用和平方法解决问题者,你们即可照此最后修正案的大意和他们签订地方性的协定。  ”四、在人民解放军包围南京之后,如果南京李宗仁政府尚未逃散,并愿意于国内和平协定上签字,我们愿意再一次给该政府以签字的机会。“  蒋经国再也看不下去了。他慌不迭地拿起了电话筒。  ”喂!汤司令吗?有什么情况吗?“  ”报告!“话筒里传来了汤恩伯结结巴巴的声音:”今天凌晨,我们发现敌人……在荻港有,有渡江的迹象,我们立即作,作好了反击的准备……天蒙蒙亮,共匪二、二十四军,二十五军和二、二十……七军,从太,太阳洲、黑沙,沙洲、白,白马洲三处突破,我,我们的防线……“  蒋经国急了:”我们的几十万江防部队都是吃素的?为什么不给我狠狠地回击?“  ”是的,“汤恩伯道,”我们组,组织了强,强大的火力,给,给了敌人沉,沉重的打击……不过,……共匪的炮火实在……“  ”啪哒“一声,蒋经国忿忿地挂上了电话。口里叨唠着,”饭捅,这个仗是怎么打的?几个月的心血,一下子就让共军突了过来……“他在屋里焦急地来回踱着步。几分钟以后,他忍不住又拿起了话筒:  ”喂!汤司令吗?有什么进展吗?“  ”报,报告。“汤恩伯道,”我军正在浴血苦战……“  ”从荻港登陆的共匪有多少?“  ”有,有好几万……我已命令九十九军前去增援,向登,登陆的共匪猛攻……“  ”好!趁他们立脚未稳,就把他们赶回江里去。“  ”是。“  ”南京、江阴一带江面上有动静吗?“  ”还,还没有动静……“  不知什么时候,蒋介石进来了。他气急败坏地把蒋经国手里的电话筒抢了过来:  ”汤司令!为什么不反攻?为什么不把他们消灭在长江里?“  ”是是,我们正在组织反攻,不过……“  ”反攻!反攻过去,把他们逼到水里,海军空军上下夹击,给我干!“蒋介石”啪“地挂断了电话。  但前线将领们告急电话还是一个接一个:”敌军滩头阵地不断扩大,我军沿江防线眼看支持不住啦!“  ”饭捅!“蒋介石暴姚如雷:”如果长江不守,你要政府往哪儿退却?“  ”是是!“军政部长、国防部长、参谋总长、江防司令一个个唯唯称是,但噩耗继续一个个接踵而至:”前线危殆!“  ”别管这么多了,“蒋介石穿衣着鞋,紧绷着脸道:”到杭州开会去,李宗仁他们在等。“边说边拿起电话,要海军总司令桂永清、空军总司令周至柔加紧出击,痛苦地说:”如不消灭敌人,你我都不得了了!“  ”报告总裁,“海军司令声音都发抖了:”共匪实在不易对付,初时我们以为一百几十条舰艇足以阻拦匪船,不料敌军战意高昂,竟在江心里同我们抢夺舰艇,他们木船给打烂,人却浮到水面,抢上我军舰艇,顽强争夺,这使空军都没法帮忙,因为敌我双方在舰艇上已经混成一片。“  ”报告领袖,“空军总司令期期艾艾地说:”空军将士上下一心,与匪军誓不两立,无奈江心里千百艘木船舰艇已混成一片,空军无法投弹扫射,怕伤了自已;飞得低,敌军的对空射击也好凶险!“  ”难道要我自己上前方去吗?“蒋介石闻报伤感,又怔征地坐了下来。  左右见蒋支持不住,尽量找些”有利“的消息报告道:”吉人自有天相,美国军舰出动了!“  蒋介石果然精神一振,忙问是怎么回事?左右道:”据珍珠港消息,美国太平洋海军总部宣布巨型巡洋舰’圣保罗‘号、轻型巡洋舰’曼彻斯特‘号还有其他驱逐舰四艘,将在这几天内离开珍珠港开往中国领海,——“  ”来干什么?“蒋介石颓然道:”他们不会参战,也不敢参战!“  ”是是,“左右道:”但他们肯来总比不来好,美国对华政策虽然如此,可是难保他们之中,不会向中共开炮。“  ”珍珠港的军舰用什么理由到中国来?“  ”据说是为了接替上海黄浦江的美国海军,其实有增防的意思。“  ”有多少人?“蒋介石忙问:”兵多不多?“  左右忙答:”消息说这几条军舰上有七百名海军;另外两艘巡洋舰将接替太平洋西部的轻型巡洋舰’巴沙丁娜‘号和’斯柏林斐尔特‘号,又是同我们有关的!“正说着有人报告:”纽约有电话来,“侍卫长道:”是夫人的电话。“  蒋介石连忙接听道:”夫人,有什么事?“宋美龄在电话里问:”听说,听说长江……“蒋介石没好气道:”长江,是啊,长江,你听说什么了吗?他们真的见死不救吗?“  宋美龄凄然道:”天天接头,天天找人,我们几个人没一天闲着,无奈他们一直没回讯。他们今天在《纽约时报》发表了一篇社评,说:’就中国而论,我们现在处于一个混乱与狼狈的时期。我们静观待变也只能到某种程度为止,‘现在他们还在举棋不定。“宋美龄叹了口气:”陈纳德已经回到这里,他愿意打头阵,呼吁美国对我们的援助,“她声音似乎想哭:”大令,他说这是他的最后呼吁,你什么时候离开溪口啊!“  蒋介石心头也是七荤八素,但当着众人不便说什么,更不愿意把吐血的情形告诉她,只说:”我没什么,我很好,共匪不足惧,我们还有大西南,你可以告诉他们:我有信心!我不会马上去美国看他们的白眼!我最迟也得在三五年内消灭共匪,那时候我再去美国,现在我决不去!只是明天要列笕桥走一遭。你好吗?“宋美龄道:”房地产还不错,只是这个局势夺……“夫妻俩扯几句,也就把电话挂了。  中午时分,蒋经国慌乱地冲了进来:”亚伯!汤司令刚来电话,说是江阴要塞司令戴戎光出了问题……“  蒋介石脸上的肌肉在抽动:”娘希匹,出了啥问题?“  ”可能是……投过去了……“蒋经国有点结巴:”中午,戴戎光把要塞的炮口,对准了从北岸八圩港向南岸撤退的我二十一军一四五师,一四五师遭到了大量伤亡,完全打乱了汤司令的战略部署……“  ”查清原因,究竟是怎么回事?“蒋介石的声音都嘶哑了:”打个电话问问顾总长,戴戎光是他的老同乡,是他推荐来的……“蒋介石颓然坐下。  原来,这个戴戎光本是陆军总部兵工处少将处长。一九四八年五月,原江阴要塞司令孔庆桂因故辞去了司令职务。由于江阴要塞一带是长江南北交通的孔道,要塞在黄田港设立了检查站,贪污走私,有利可图。因此要塞司令是个肥缺,很多人垂涎三尺,奔走钻营。戴戎光是江苏阜宁人,黄埔军校六期毕业生。在国民党中上层里有些”关系“,他得知了这个肥缺后,买通了国民政府军务局局长俞济时的一个亲信,又弄到了同乡顾祝同的一纸保荐信,由俞济时按常规,送给蒋介石审批。为了考察部下的忠诚,蒋介石亲自找戴戎光谈了话。这个戴戎光并非等闲之辈,为人狡诈,善于耍弄权术,对士兵又极苛刻,他最大的本事,就是善于摸透上级的脾胃,见机行事。他知道蒋介石喜欢光光的和尚头,便把自己的头发剃光;他听说蒋介石最讨厌戴金戒指和镶金牙齿的人,他不惜忍痛,把嘴里的几颗金牙敲掉。蒋介石自然喜欢这样的人。经过蒋介石的批准,戴戎光当上了江明要塞司令。然而,如今这个戴戎光,竟然辜负了领袖的栽培和提携,”投“了过去,这怎么不叫他伤心?  ”命令汤恩伯,派重兵给我把江阴要塞给夺回来!“  ”是。“  不说蒋介石的烦恼和不安。却说司徒大使听说共军开始渡江,他的心情也不比蒋介石好受多少。大使馆的”撤退“工作正在紧张进行。大厅里正在焚烧没有保留价值的书信和文件,弄得屋里烟尘滚滚、纸屑乱飞,本来典雅、华贵的客厅,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大使馆工作人员,个个象没头的苍蝇,里里外外地乱撞着。偏偏在这个时候,白崇禧前来拜访,希望司徒大使在最后一分钟里,能够伸出一只手来。  司徒大使睡眼惺松,夜里穿的睡袍还没有换下来。他反问白崇禧:”将军!我很想听听,你认为美国在这个时候还能做些什么?“  ”还是李代总统告诉大使的几句话,“白崇禧长长地叹了口气:”在今天万分危急的局面中,如果美国不有所表示,李宗仁先生已经决定请蒋先生复职,或者请他马上出国,此外并无其他办法。“  ”将军!“司徒黯然道:”我们之间无话不谈,如果蒋先生复职,局势可以缓和吗?“  白崇禧无言。  ”昨天,“司徒道:”宁夏主席马鸿逵先生来找我,他哭了。他这次飞到南京来,表面上为了参加会议,事实上是找我办理到美国的手续。我很同情他,因为他有不少回教徒,希望他能领导他们反对共产党,我一口答应了,为了避免引起外界的注意,我同他在一位教士家中会面。这位省主席的秘书,是我们传教士朋友的学生,这使我们的交谈很亲切。宁夏非常接近西伯利亚,反对共产党的发展将如何演变?我不得不请他到达美国之后,再与我们的有关机构研究,在南京我只想了解象他这么一位方面大员,对局势如何看法。他,“司徒叹道:”他对蒋失望,对李也一样。将军,你说我能不满意这位体重两百四十磅以上的省主席吗?事实是这样的啊!“  白崇禧苦涩地笑笑。  ”我请他夫妇俩吃饭,“司徒道:”我特别关照厨房不许用猪肉,否则对你们回教徒太不妙了。“司徒苦笑:”将军,蒋先生不会关心到人家该吃什么,因为他自己正在饱尝苦果。但我们不能不从头检查一下,这就是为什么美国正在编写自皮书的缘故。“  ”白皮书说些什么?“白崇禧问。  ”这个以后你会知道,“司徒道:”目前的情形是,并不是我们不肯出兵,实在太迟了。你们的李先生一上台,便发动了和平攻势,表面上看来,似乎很好,其实又迟了。李先坐一方面派出非正式的和正式的代表与他们谈料,一方面向我们请求美援,并在长江以南步步设防。说明了他的代理总统做的不坏,的确代理了我们给予蒋先主的全都反共职务,花样也翻新了些;可是李先生并没有使我国政府觉得他比蒋先生更为有力,而且非常不幸的,只过了一个短短的时间,华府的先生们告诉我,美国越来越感到:李比蒋更软弱了!“  白崇禧替李宗仁说了几句好话:”大使,这个似乎不能怪李先生软弱,只能怪蒋先生太顽固。“  ”一个问题的两面,“司徒摇头苦笑道:”不论是谁,都使我们失望。今年二月二十三日,我不得不据实呈报国务院,说’李宗仁与孙科领导的广东派争权中,李处于根本软弱的地位,因为他并没有控制大部分军队,缺乏资源,也不能得到蒋委员长及CC政客所控制的多数国民党官僚的服从。白崇禧将军的总部在请求美援时,曾向汉口美国总领事馆坦白承认这一项基本弱点……‘这就是说:中共的力量相当惊人,我们美国今日之下不管信任任何一个派系,也不管使用哪一种方法,目前郁无济于事了。“  ”大使!“  ”将军!“司徒道:”一切一切,幸好你也是亲眼目睹的,不是我个人对谁有什么偏见。还有四月十五日那天,那天北平的谈判还正在谈的起劲,李宗仁先生曾同我研究了好半天:怎样阻止中共渡江!我对你无话不说,我可以告诉你,那天我呈报国务院是怎么说的?我说:’李代总统今天又请我予以援助,他渴望知道美国政府是否要发表一项声明,来延缓中共的渡江。他所希望的声明,显然是一个由总统或国务院出面的声明:声称如果中共渡过长江,美国将认为这种做法是对美国安全的威胁!‘李先生这个建议使我同情,我想我们迟早会这样说的,但目前尚非其时。我深怕那些邪恶的民族主义者会向我们攻击,他们可以骂李先生是这个那个,他们可以骂我的态度又如何如何,他们可以说长江以南已经不是中国的领土了,否则中共过江怎能解释为对美国的威胁?他们更可以拿这个证明我们的和谈是假的!否则四月十五日北平正成得投契,南京却在如此这般,这不是反而增加我们的困难吗?“  白崇禧黯然而去,他看破了李宗仁只是一块空招牌,而蒋介石的”领导地位“也风雨飘摇,随时随地会有人取而代之,问题是这个人是谁呢?这位”小诸葛“希望是他自己,但这种”苦心“的结果,白崇禧在台北孵了十年豆芽,却动弹不得:回教团体凡有什么集会,白崇禧申请出国参加,一次都未蒙”极蜂“批准过,因此”小诸葛“是否真有”神机妙算“,也很难说,这是闲话,带过再说。  这边的白崇禧黯然离去,那边的蒋经国却高兴地蹦了起来:”哈哈!好极了!英国军舰同他们开火了!“  ”什么?“蒋介石的神经一震:”打起来啦?“  ”打起来啦!英国军舰和共匪的渡江部队打起来啦!“  蒋介石瘦削的脸上掠过罕见的笑容,忙说:”那共产党打不过军舰的,外国人的军舰多厉害,这下子对我们有大帮助!“  蒋经国读完电稿却笑容骤敛,哭丧着脸道:”外国军舰已经给他们打垮了!“  ”你说共产党的木船已经给军舰打垮了?“  ”不,亚伯,是外国军舰给共产党打垮了。“  ”啊啊——“蒋介石神色沮丧,疲乏地问:”是怎么一回事啊?“  ”新华社有消息,“蒋经国道:”外国通讯社也有消息外国人说:英国军舰昨晚开到火线,给共产党的炮火打死四十二人,打伤六十人之多!一万吨的巡洋舰伦敦号昨夜运了十五具尸体到上海港口,黑天鹅号也同时到达,舰上没有死亡,但水兵有五名受重伤。外国人还开出一张伤亡清单,说亚美菲斯号死十七人伤二十人;伦敦号死十五人伤二十人,黑天鹅号伤五人;伴侣号死十人伤十五人。“  蒋介石紧张地听着:”他们不增援了“  ”没有提,“蒋经国道:”但新华社有不同的报道,说这件事值得全国人民注意。“  ”他们怎么强辩?“  做儿子的叹道:”他们振振有词,口气不象强辩。他们说:’在镇江、江阴的渡江作战中,二十日我军攻击北岸敌桥头据点,及江中许多洲岛,准备大举渡江的时候,除和国民党陆军作战外,还要国国民党的海军作战。二十日上午有敌舰两艘自东向西开来,向我泰兴县西北扬中县正北名叫口岸的北岸桥头阵地发炮,其目的是阻止我军向中心洲进攻及展开船只渡江。我军炮兵当即奋勇还击,敌舰一艘被毁,当即下沉,另一艘负伤向西驶至镇江附近大部下沉,此时又有一艘敌舰自铁江方面向东开进,至口岸附近向我阵地发炮,我再还击,又将敌舰击伤,该舰向下游驶去。“  蒋介石道:”这样厉害啊?“  蒋经国透口气道:”他们还广播说,二十一日早晨那两条军舰一到,共方就先发炮,使它们不能接近,接着又把它打伤,向来路江阴方面逃掉。共方说由于这一次对敌舰作战的胜利,击破了敌舰企图阻止共军渡江的计划,他们才能在二十一日下午大举渡江。当共方和那五艘军舰作战时,江中还泊有几条战舰,同那五艘相距不远,只是怕共方炮火厉害,没有大打起来。共方说,直到二十一日晚上,他们还以为所有交手过的军舰都是我们的,直到各方面的报告到达,才知道那七艘军舰中,竟有四艘是英国军舰。在这四艘英舰中,有三艘在战败后向江阴以东逃去,大概是逃往上海;另外一艘搁浅在镇江附近江中,要等共军占领镇江之后,才能调查清楚。“蒋经国又接过一份电报:”共方最后说,在这一次作战中,共军伤亡二百五十二人,阵地及武器被毁一部。“  ”打啊!“蒋介石喃喃地说:”英国军舰就不打啦!“  ”现在还没有消息,“蒋经国呵欠连连,”不过,据说这件事引起英国朝野人士的极大反响,保守党领导人邱吉尔先生扬言,要对共匪‘实行武力报复’,艾德礼首相说,‘英舰有权进入中国的长江……’“  ”很好,很好。“蒋介石道:”这件事可以做做文章。“  ”亚伯,我们睡吧!“蒋经国已经好几夜没睡了,”四小时以后,我们要离开溪口了……“  ”经国,“做父亲的却没有睡意,”告诉报界,让他们多写点文章……“  蒋经国摇头道:”这件事,我们刚才几个人商一过,觉得这件事不宜宣传。“  ”为什么?“蒋介石急道,”我不是说过吗,让英国出来给我们打,这有多好!“  ”我们也想过,“蒋经国道,”英国人说说大话,吓唬吓唬共产党是可能的,要他们真刀真枪跟共产党拼,他们不会那么傻。他们的门槛精着呢。这件事只能当作意外的事件,不管四艘英舰的目的是什么,但他们决不会跟共匪火并。再说,共产党打外国军舰,“他咽了口唾沫,”目前还是不提为妙,一提,人家反而会认为,共产党好!那我们不是更糟了?“  蒋介石想想儿子的话也有道理,于是不再吭声了。  ”亚伯!睡吧!明天还要……“  ”周岩来电话了?杭州都准备好了?“  ”都准备好了,亚伯睡一会吧!“蒋经国道:”杭州治安没有问题。土共不足惧。笕桥航空学校更没问题。明天陶希圣和我陪亚伯去。“  第二天清晨,在戒备森严中蒋介石出得房门。他不停地回顾着,这个风景秀丽,面溪背山,既有古色古香、封建味道十足的庄院,又有枕溪卧流、洋里洋气号称”小洋褛“的”故居“,渐渐地远了。他的心头一阵酸楚,眼前变得模糊起来。出了溪口,回头望去,只见雪窦寺和妙高台更加远了。回溪口的这几个月,他曾几次由入山亭登四明山东部到雪窦寺凭吊,礼拜佛像,并登妙高台眺望和漫步千丈岩。然而,这一切都已经变成了往事。  ”还能回来吗?“蒋介石双目直瞪,一言不发:”那些几十年来一点一滴修造起来的‘蒋母王太大人墓’,那些设备、那些名胜,恐怕共产党一进溪口,便会点滴不留了。……“如果说南京的得失是蒋介石政权的象征,那么溪口的”兴衰“该是蒋介石个人”命运“的象征,将介石对溪口的依恋之情远胜南京……  ”亚伯,“蒋经国有意为他解闷道:”今天天气不错,不冷不热。“  蒋介石听而未闻。  ”亚伯,“蒋经国再说:”陶先生在后面车子上,他说一到笕桥,不必同李宗仁他们见面,由他们自机场到达航校,休息一会再说,立刻召见恐怕——“  蒋介石这番可听清楚了,却疲乏地问:”溪口的人,都知道我要离开吗?“  ”他们不知道。“蒋经国道:”侍卫官说是到杭州开会去了。“  ”他们知道局势吗?“  ”这个,他们也不大了了。“  ”他们会到太夫人坟前打扫吗?“  ”一定会的,我们还留了一批人。“  ”雪窦寺呢?“  ”方丈昨夜来过,我挡驾了;今天一早他又来,侍卫长也挡驾了。“  蒋介石生气道:”你们应该让他见见我。“  ”不,“蒋经国道:”亚伯这几天有多少要事要做,一天到晚开多少会,电台一天发出多少万字,我们已经没有功夫同这些人见面了。“  ”你不知道,“蒋介石叹道:”我有话吩咐他。“接着把窗上绒布拉开,遥望纵横阡陌,不由得落下两滴眼泪道:”经国,我老了。“  蒋经国大惊,强笑道:”美英各国,国家最高负责人都有好几十岁,亚伯还不算老。“  ”我说我是老了,“蒋介石泪水直流:”经国,我到溪口已不知道有多少次,这一次的情形却大大不同,我总感到,这是我最后一次离开溪口,这辈子恐怕再没有机会回来了。“说罢掩面,不断啜泣。  正是:别时容易见时难,南柯梦里再见面。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西子湖畔 蒋介石前后布阵 石头城里 李宗仁左右为难  话分两头。却说李宗仁在二十二日清晨,率领何应钦、白崇禧、翁文灏、张群、顾祝同、周至柔、桂永清、吴忠信、黄少谷等内阁阁员飞向杭州,人人怀着紧张不安心情,齐集笕桥空军学校会议室内。在凝重的气氛中,翁文灏低声向李宗仁笑道:”自从政变以后,三个多月来,你还是第一次同他见面,还主张打下去吗?“  李宗仁也低声说:”不,不,不能说是政变,给他们听到,我又要吃不消了。“他苦笑:”至于打下去,咳!咏老有高见么?“  翁文灏忙摇手道:”我什么意见都没有,我只是奉命前来,“正说着,白崇禧悄悄地走到身旁,翁文灏心头明白,两人准有私房话,便走向草地眺望。白崇禧道:”在南京同您说的话,请别忘了,“他咬牙低声进出两个字来:”摊牌!“  ”好好,“李宗仁不安地说:”知道了,“接着又说:”来了。“边说边迎出去。  蒋介石持手杖踽踽独行,蒋经国、陶希圣左右侍候,背后一大堆侍卫官。双方一番寒喧,两旁坐下,蒋介石朝众人苦笑一声,异样地说:”都来了。“  ”都来了。“有人低声附和。  ”现在,这个,“蒋介石道:”这个局势,大家,都看到的了。我以为没有关系,我们还有大西南大后方做基地,还有几百万人,还有海空精兵,比共匪当年在延安时好得多,而且我们还有美国援助,大家,大家不必灰心。“  众人闻言,齐在心头叹气。  接着展开讨论,有人主张用当年”江西剿匪“时的”古法“,蒋介石点头道:”此法甚好,当年江西剿匪,我们是打胜了的,今天再加强保甲制度,三光政策,也有点用处,而且大吉大利。“接着继续讨论南京、上海要不要守?端的是议论纷纷,最后蒋介石道:”这样吧,守南京似乎不易,上海非守不可,我们在上海的准备,共产党有三百万人马也攻不进,我认为应该守住上海,以及沪杭路一带,“他吃力地说:”长江,给他们过了;钱塘江无论如何要守住!浙赣路,是我们今天的主要防线,大家有什么意见?“  与会者纷纷发言,何应钦大叫道:”我们要抵抗到底!“蒋介石闻言脸色陡变。  众人正诧异间,蒋介石声音微抖,说:”对于共匪,我们不能说成‘抵抗’,我们要说‘戡乱到底……’“陶希圣见状起立转圜道:”总裁说过,今后只有戮乱到底,不能三心两意!而且事实摆在面前,我们在人力、物力、地区各方面,不但比共匪在延安时为强,而且也不在今天的共匪实力之下。因此总裁再三昭示我们:胜利是我们的,只要三年两载内世界大战爆发,我们便能收回全部失地!因此今天的会要大家研究研究,怎样打下去,和怎样打得更有把握。同共匪谈和是做不到的。“陶希圣咳声嗽:”在那个什么协定上,简直没有我们说话的地方,这还象话?希望美国发表声明,这种想法也是做不到的,因为有困难。李代总统曾经向总裁报告说,四月十五日他曾同司徒雷登大使在南京商量过一个问题,那就是如何阻止共匪渡江的问题,李代总统建议由美国马上发表声明,由美国总统或国务卿出面,声明共匪渡江,对美国安全是一种威胁,不许过江!司徒大使非常同情这个建议,而司徒大使的深表同情,又使李代总统感到莫大的鼓励!但这样做是有困难的,共匪过江对美国安全是威胁之说,理由似乎还不够充分,这会使人误解到长江以南已变成美国领土,对我政府的威信有影响,有如共匪炮打外国军舰一样,不合适的宣传,反而长他人的威风,我们宁可不声不响算了。“  蒋介石不习惯在会上听他人说话,开口道:”对对,我们今天要多谈谈怎样打法。打,是不成问题的了,‘生于忧患’,希望人人都能因为共匪过江有所振作!前天,四月二十日,立夫和哲生,在广州召开本党中央政治会议,这个会议与南京李代总统方面对拒绝共匪条件有一致的决议。同时立夫还亲自会见美国驻广州公使衔参事,说如果时机成熟,希望美国坦然摊牌,对任何援助要求一个确定的代价,这是美国想达到目的的唯一办法,立夫都把话说完了,“蒋介石愤愤地说:”可是美国并没马上拿行动来表示,虽然他们有他们的考虑,但是兵贵神速,看共匪过江之后会有些什么影响,便知道美国出手太慢,对我戡乱必胜也未免太没信心了。“蒋介石忘不了李宗仁在南京同司徒那股劲儿,便说:”李代总统对于局势怎么看法?打是非打不可的了,但该怎么打法?“  李宗仁早想开口,把行前白崇禧所说的讲一遍,但因何应钦、张群二人在场,未便启齿,改口道:”我认为今日之下,过去我们苦守据点的战略该检查检查,是否合适。守据点本来不错,无奈一个个据点都给对方吃掉,这就说明了这个战略毛病百出!“  蒋介石脸色又变。  李宗仁也顾不得这么多了,继续说:”我主张从今以后,要同共产党从事机动作战,再也不能打阵地战了。山西阎长官在此,他守太原守了多久?动用了多少日本兵?建筑了多少大大小小的调堡?可是太原仍危在旦夕。“  何应钦立刻发言道:”我赞成李代总统的意见,以后以打运动战为宜……“  蒋介石一怔,问:”那么南京非放弃不可了?“  李宗仁硬着头皮反问:”如果不放弃,汤司令有妙计可以挽回劣势吗?“  蒋介石知道他同汤恩伯之间的磨擦,冷冷地说:”今天不是个人问题了,李代总统都不能想个办法来守住长江,汤司令怕更没用!“  李宗仁心头火起,正欲发言,那边厢侍卫来报,说汉口有十万火急电话到,请白崇禧马上去接。李宗仁嘀咕着他在华中的本钱,眼瞪瞪看白接电话,又眼巴巴等着他回来,只见白崇禧满脸阴沉,双手扶桌,说:  ”报告总裁,报告代总统,华中军情紧急,要我立刻飞回,我去了。“  蒋介石半晌说不出话来,见白崇禧起立想走,终于说:”情形严重吗?“  ”是,电话里说一言难尽,要我立刻上飞机。“  ”那你去吧,“蒋介石道:”健生兄,我们今后的大计在于大酉南,华中防卫不可疏忽,请你一回汉口,马上来个电话。“  ”是!“白崇禧向众人点头为礼,匆匆而去。李宗仁便说:”窃以今后抵抗——不,戡乱之道,大西南固然重要,但沿海恐怕更重要,我以为不如——“蒋介石闻言心烦,皱眉道:”我们休息一会,吃了饭再说可好?“  李宗仁忙说;”好好。“事实上众人早想休息一会,那空气太使人窒息了。这顿饭吃得也很蹩扭,谁也不知道今天吃的菜有啥滋味?  饭后继续开会,李宗仁不想再拖延时间,开门见山道:”报告总统,目前的情形是,和谈已经破裂,我的任务也己告一段落,嗯,所以,所以我想在这里请总统复出,支持大局。“  蒋介石一听,心想那话儿来了,这个时候出头收拾残局,蒋介石不但早已想到,而且早已在做了,但大军过江,局势混乱,此时此际宣告复出,恐怕不妙,思索良久,不便作答,半晌才象醒过来似的苦笑道:  ”德邻兄,今日之下,局势严重,和谈由你负责,打下去也由你负责,我一定全力支持你,支持到底,你放心干好了!“  李宗仁想说的话太多,可是欲言又止,又希望蒋介石所言属实,华盛顿会改变援蒋计划,正在无话可说的当儿,何应钦发言道:”总裁既然这样吩咐,我想代总统义无反顾,不如支持下去吧!好在今天与会者人人主战,并无歧见,这对代总统方便得多……“这一阵边鼓,打得李宗仁更无话说,便不再提出辞职。众人喝过茶,蒋介石开口道:”好了,负责的问题已经解决,德邻兄不必再客气。我的主张同两个月前的没有改变。当时我说德邻兄负责政事,我致力于党务整理;但为了沟通党政关系,应该成立一个中央非常委员会,以期统一意志,集中力量,大家说可好?“  ”这个……“李宗仁在犹疑,蒋提出成立中央非常委员会作为国民党的最高决策机构,今后凡是重大决策,都要先通过非常委员会批准,而非常委员会的主席仍是蒋介石,李宗仁只是一个副主席,这和过去的情况有何不同?不过换汤不换药而已。还没等李宗仁说出话来,张群、黄少谷,吴忠信等人表示同意。李宗仁也不便当场反对。  ”我还有一个想法,“蒋介石道:”就是关于国防政制问题。“原来日本投降后,蒋介石因人改制,白崇禧任国防部长时,大权操在副参谋总长陈诚手里;迨何应钦任国防部长,顾祝同出任参谋总长,职权又告修改,部长也分到一份权力了;蒋介石此刻又规定国防部长有权指挥军队,参谋总长不再直接指挥军队,退而充任国防部长的幕僚长。决定由何应钦任国防部长,统一军政命令,指挥部队作战,何应钦闻言毫无表倩,因为他知道得太多了,无论怎样改来改去,真正指挥作战的还是蒋介石。  此外,这次”杭州会议“还作出两点决定:一、在政治上,宣告和谈决裂,政府今后唯有继续作战。党内不许再倡和议。二、总统府和行政院决定四月二十三日从南京迁广州办公。  会议一直开到下午四点半,主要议题已有结果,应付战局的大局己定,于是宣告散会。西子湖畔,十几个人东奔西走。李宗仁的专机破空而去,何应钦的专列直奔上海,只有蒋介石仍然留在杭州坐镇。  吃过晚饭,蒋介石焦急不安,不知道过江共军进军到何处了。但江阴要塞已失,京沪线交通断绝,军事体系解体,已经成为铁的事实。一想起江阴要塞的叛乱,蒋介石恨得咬牙切齿,他一个电话找到了上海的参谋总长顾祝同。  ”报告领袖!“顾祝同在电话里说,”据我们核实,戴戎光并未叛变。外面传说他收到几千根金条,也非事实。倒是我炮台司令投敌属实,当江北共军连樯而下,炮声不绝当儿,戴戎光同他的参谋长赶到要塞炮台视察阵地,他的司令部离炮台有五公里距离,到达后,他们便给炮台司令扣留,变成了敌军的俘虏。要塞炮台并向长江江面军舰发炮,要逸仙舰、信阳舰立即投降,当时的情形乱到极点……“  ”炮台司令为什么叛变?“蒋介石恨恨地问:”此人既不可靠,为什么还用他?“  ”报告领袖,“顾视同道:”据说此人和地下共党早有联系,他们早就研究好了对付戴戎光的计谋。戴戎光上了他们的当……“  蒋介石闻报气得七窍生烟,兀是无法可说。蒋经国接着报告道:”亚伯,关于戴戎光的事,据今天参加杭州会议的某人从南京打电报来说,他从李宗仁那边得到消息,桂系在利用这件事情向我们反击!“  ”有这等事?“蒋介石颓然坐下:”娘希匹,谁都不放过我啊!“  ”他说共军过江阴,破荻港,亚伯要负最大的责任。他说李宗仁对人扬言,他一向主张守江谋和,拖延时间。李宗仁同司徒他们一再声明:谋和固须守江,备战更非守江不可!为贯彻守江计划,他希望汤恩伯部队固守长江下游,与白崇禧部队紧密衔接,配合作战;并请我们调回撤退台湾的海空军主力,协同长江防守部队,执行江面与空中的监视任务。“  蒋介石跳脚道:”娘希匹,我们还不够瞧的吗?李宗仁还放些什么屁?“  ”电报说,“蒋经国道:”李宗仁认为如果按照他的办法去做,长江天堑投鞭断流,非不可守!不幸我们对他的要求并未接纳,而且一切军事调动,径命参谋总长顾祝同执行,而他们认为,顾总长是最最低能的一个!李宗仁说:凡属中央系统部队的军令政令,他都无法过问。李宗仁也曾打算撤换顾祝同的职务,但未得我们同意,行政院更不敢发表此项调动。而顾况同秉承亚伯之意,派他的亲信戴戎光充任江阴要塞司令,并以残破不全的刘汝明部队防守皖南,予共军以突破机会。“蒋经国皱眉道:”李宗仁认为,根据这些情形观察,我们做出这种军事部署,似有计划地让共军过江,迸而摧毁李宗仁的政治局面。“  ”可恶之极!“蒋介石恨恨地说:”好吧!看他还有几天好日子过吧!“正说着宋长志电报到达,陶希圣飞也似地奔来,说:”胜仗!胜仗!“蒋介石一听眼睛一亮,但读完电报又黯然无光。  那电报上写得分明:  ”……四月二十二日天色甫亮,炮战继续,匪军自江北用密集炮火攻击我海军,掩护大部队过江。要塞炮口忽掉头对准职等逸仙舰,职所指挥之两中型军舰也即受到监视。九时十五分,要塞总台长电话通知,云要塞业已失去,江阴炮台官兵全体哗变投敌,且有七艘军舰投降,并命职立即书写坦白书,挂白旗,派代表,一切行动限两小时内完成。  “职当时闻讯大骇,并召集会议,实行假投降进行谈判以拖延时间。并决定下午七时向下游冲去,并饬通信兵用灯语将决定通知信阳号。下午四时半,总台长又来电话,限马上投降,否则炮击。查江阴要塞有大小炮三十余门,加上敌军炮兵对军舰封锁,如遭受加攻,其结果难以想象,职为拖延时间,达到突围目的,乃下令挂白旗并允派副舰长为投降接洽代表。  ”入夜后气候忽变,乌云密布,雨急雾浓,职等代表并未派出,敌方代表也未登舰,逸仙舰乃开足马力向下游驶去,信阳号在前行驶,在浓雾弹雨之中脱险。“  读完逸仙舰舰长宋长志的报告,蒋介石恨恨地说:”这怎么是胜利!为什么不给我拼一拼振振士气,娘希匹,这批家伙脑子里只有退却!“他咬牙切齿地问:”南京怎么样啦?“  ”南京,“蒋经国道:”到晚上为止,大炮隔江对轰,城南的炮兵阵地也在轰击浦口,据说炮弹掠过市区上空,机关枪声也不时可闻;银元在傍晚大涨特涨,军事机关不发表任何新闻。“  ”不!“蒋介石咳呛着说:”我问的是李德邻、何敬之他们,还在吗?“  ”他们平安到达,“蒋经国道:”刚才已经报告过了。行政院主要人员,早已从二十日起搬出励志社,到国防部办公去了。“  ”为什么啊?“  ”因为行政院伤脑筋,“蒋经国道:”每一个机关都要到行政院要车、要钱,忙着疏散,弄得他们没办法;国防部门禁森严,所以搬过去了。“  ”李德邻回南京说了些什么?“  ”他什么话都没有说。“  的确,李宗仁在南京什么都没说。他还能说什么?一个很好的”摊牌“机会又让他白白错过去了。他知道自己这个”破不开情面“的弱点,白健生也埋怨过他多次。但有什么办法呢?从杭州回来,四郊枪声不绝,首都已经一片凄凉。平日最繁华的通衢大道,已经寂无行人,商店全部歇业。在大炮的隆隆声中,李宗仁似乎望到了江北一片旌旗,听到了大进军的号角。他的”总统梦“只做了三个月。蒋介石咄咄逼人,石头城危在旦夕。想想前途,不寒而栗。他应该怎么办?刚才他收到邵力子、章士钊的紧急电报。电报云:”协定之限期届满,渡江之大军欻至,硬派已如惊弓骇鹿,觅路分奔。独公坐镇中枢,左右顾盼,拟为所欲为之势,握千载一时之机;恳公无论如何,莫离南京一步,万一别有危机,艰于株守,亦求公飞往燕京共图转圜突变之方。“难道他也要走邵力子、章士钊他们的道路?不能:他想起美国鼓励他的那股劲儿。”美国有原子弹,美国总不会撒手不管吧!“他叹了口气,”管他妈的!还是走我自己的路吧!“  李宗仁想起唐朝诗人描写三国末期的石头城诗来:”千寻铁链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联想到当时魏军自北而南,饮马长江,吴国末代皇帝孙皓便以铁炼沉江,图拒北军,结果悬出了一片降幡,”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了!  李宗仁不由自主往城外”铁索锁弧舟“的古迹处一望,他当然无所见;几千年来这一点儿铁炼连孤舟也锁不住了,李宗仁忽地悲从中来,上床之后,兀自郁郁不欢。他痛骂共产党不给他留点面子,大骂蒋介石不给他全部实权,却感激司徒雷登对他的”鼓励“,感谢美国才是现代的孙皓,给李宗仁构筑了一条精神上的铁炼;但这些显然无法为他守住”京城“。悬出降蟠只是在旦夕之间。  不知何处庙宇传来钟声,这使李宗仁汗涔涔下,惊醒查问。郭德洁早走了,侍卫官告诉他一切如恒,共军并未进城。李宗仁踱步窗边,只见石头城中朝雾迷漫,有如梦境,恍惚有个老和尚口宣佛号,迎面而来,对李宗仁道:”善故善战!生公说法,顽石点头;人不如石,岂曾遇鬼?“李宗仁忙说:”没有没有!“老僧长叹道:”是鬼是鬼,其名曰美!君不如石,必将后悔!“说罢长叹而去。  正是;石头城中无头人,悲剧只因无脑筋。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卅一回 六朝豪华春去也 不堪回首 别时容易见时难 梦里团圆  书接上回。话说李宗仁心灰意懒,正在胡思乱想的当儿,他的几个亲信程思远、邱昌渭、李汉魂等人前来看他。谈话的中心自然离不开刚刚开过的”杭州会议“。  ”德公又吃亏了!“程思远叹道,”成立什么‘中央非常委员会’,名义上是为了协调和沟通党政关系,其实是为了他从幕后走到台前来制造根据。“  ”我何尝不知道他的为人?“李宗仁苦笑道:”我和他相处数十年,深知其久染洋场恶习的个性。他说话照例是不算数的,嘴里说得再好听,做起来还是不会放手的。“  ”是的,“邱昌渭埋怨道,”不过,这个‘中央非常委员会’是不该答应的。“  李宗仁默然。  程思远问道:”对今后的时局,德公有何见教?“  李宗仁叹了口长气,”在回京路上,我想了好多。对大局何以自处?深思熟虑之后,忽有所悟。自觉在今日的情况下,只有两途可循。——“  ”两途?其一是?“  ”一是决心引退下野,以谢国人。这个代总统,我毫无办法。军权他掌着,财权他把着,我一个人在台上跳加官,受得了吗?“  ”可是,根据宪法程序——“  ”我知道。“李宗仁摇头:”按照宪法规定,总统不能视事时,由副总统代之,总统、副总统均不能视事时,由行政院长代行职权,并由立法院长召集国民大会临时会议,补选总统、副总统。当然在目前军事溃败之下,国大代散处四方,凑足法定人数确实不易。故走这一步,实有困难。“  ”那么,其二呢?“  ”另一可循途径,便是和蒋先生公开摊牌。要他保证不再干预政治、军事和人事,交出国库中的金银和外币……“  众人默然。他们知道,这仅仅是李宗仁的单相思。根据蒋的个性,他是决不会答应的。  正说着,总统府侍卫长李宇清进屋报告;”刚才汤总司令来电,说是今天下午,他已经发出了全线撤退的命令。“  ”什么?“李宗仁又是一震:”这么快就全线撤退了?“  ”是的。“侍卫长说,”二十一日凌晨,共军趁着西北风的有利风势,出其不意地攻占了江阴要塞。当时我们的江防部队还蒙在鼓里。二十一军的前沿阵地,昨天上午忽然出现了共军的炮弹,军长王克俊还以为是五十四军第八师炮兵团的疏忽,还打电话去要求查办呢。直到中午时分,大炮越射越猛,他们才发觉江阴要塞已经陷落了。“  ”那汤司令干什么去了?“  ”汤司令听到要塞陷落的消息十分惊慌。他命令五十四军向江阴要塞反扑,一定要堵住缺口,把要塞夺回来。谁知五十四军刚从丹阳出发,一个师就遭到了共军的包围,师长阵亡,副师长受了重伤。五十四军军长阙汉骞眼看顶不住共军的进攻,只好率领残部向南遗逃。“  ”饭桶!“  ”今天下午,情况更趋紧张。共军己有三十万人马过江。长江防线已经全线崩溃。汤司令只好下令全线撤退。江阴要塞以东的二十一军、一二三军,沿铁路和公路向上海撤退。江阴以西的五十一军,五十四军,经常州、溧阳、宜兴、吴兴、嘉兴,绕过太湖向上海撤退……“  ”安庆、贵池地段的第八兵团呢?“  ”第八兵团的五十五军、九十六军和六十八军三个军,在荻港渡江共军的打击下夺路南逃,他们刚刚跑到浙赣路沿线,便遭共军的歼灭。“  ”这就是汤恩伯全面防守的结果。“李宗仁愤愤地说。  ”还有一件事:在逃跑途中,二十八军和交通警察总队因为抢夺卡车发生冲突,双方各不相让。共军迫到时,双方又一齐放下武器当了俘虏……“  ”这就是他的部队。“  ”目前,共军分几路向南京扑来。先头部队离南京只有五十多公里……“  ”五十多公里?“李宗仁急问:”今天晚上会不会?——“  ”不会,不会,“侍卫长道,”汤司令说,今天晚上不会发生问题,只是明天,明天……汤司令请代总统明早务必动身……“  李宗仁点了点头,侍卫长默默地退了出去  程思远道:”德公!你看明天……“  ”明天一早我们就撤!“  ”去广州?“  ”不。“  ”去上海?“  ”不。去桂林。“  ”去桂林?“  ”是的。去桂林。这也是对他的一个抗议。“  ”很好。德公的主意好极了。“  ”还有,“李宗仁很有信心,”明天你去汉口,把健生接来桂林,我要和他商量善后事宜。“  ”好的。“  ”明天请你们俩直飞广州,“李宗仁又对李汉魂、邱昌渭道:”你们去找路易·克拉克和张发奎先生,听听他们对时局有无意见?“  ”好吧!“  程思远、邱昌渭、李汉魂离开李宗仁官邸时,已经是深夜十二点了。李宗仁和衣躺了下来。好几天没睡好觉了,眼睛酸得难受,脑子里也昏沉沉的,但就是睡不着。远处,隐隐约约的炮声在响着,一阵又一阵密集的枪声传了过来。今天晚上,可能是在南京的最后一夜了吧?明天会出现一些什么情况?蒋先生不肯放手,我无回天之力。他可以凭借他的势力,退保台湾一隅,建立一个小朝廷,而我呢,恐怕想进入台湾谋一枝之栖也不可能吧?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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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春梦之八:大江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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