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春梦第八部(大江东去)-7

蒋家父子满以为这位亲戚会表示在无可奈何情况下的满意。不料宋子文却说:“我的看法同李宗仁的看法不同。或许我在香港注了一阵,总觉得李宗仁太乐观。试问:李宗仁他们凭什么同处于必胜地位的中共讨价还价?老实说,三月底四月初的南京,不见得比一月底的南京强多少。他上台了,不错,他尽管用‘为了保存原有的势力而团结起来’作为弥补裂缝的盾牌,但南京内外的矛盾非但不见消弭,而且日益尖锐,彼此倾轧已到了互相砍杀的程度,各个地方势力已经变成了半独立状态。”  “从经济上来说,我们下台,他们上台,不仅金元券的崩势远远地超过了法币贬值的速度,京沪米价已经到了金元券八万元大关,折合法币已经是每石两千八百亿元了!据我所知,这几天连千元大炒出笼都应付不了无底的开支,十万元大钞已经在印刷之中,实在不妙。”宋子文笑笑:“李宗仁自以为有办法,可是连南京的卫戍部队都发不出薪饷!”  众人默然,也不知味道是酸是辣。  宋子文拍了拍手:“还有哪,军事上又何尝有好转迹象?海陆空军的背叛投敌已经不算新闻,近在南京附近的四十七师不是也发生兵变了么?连南京附近都兵变了,请问新建起来的军队还有什么保证?还亏得这两个月李宗仁在天天喊建军!”  蒋介石打了个冷战。  “你们看,”宋子文摊开手道:“凭李宗仁这几个人,能同北平争些什么!代表团快北上了,可是在谈判尚未开始之前,他们手里拿的是什么底牌?用我们一句广东话来说,连一对二仔底的本钱也没有,请问还能讨价还价么?”  蒋介石茫然说:“那你以为怎样才好?你反对我们的……”  宋子文叹道:“如果我反对,今天也不会来了。目前的局势是:就连美国想解救都很不容易,这情形使我悲观。”  “又有什么变化?”蒋介石急问。  “变化是没有,”宋子文不胜优戚地说:“只是有些事情叫人难过。譬如,美国文化、艺术、科学、教育、宗教等团体发起的什么保卫世界和平大会,美国当局花了不少气力反对这个会,甚至拒签护照,不希望这个会在美国心脏地区召开,什么办法都施展出来,就是没有成效!”  蒋介石道:“我看我们还是谈谈西南问题吧,你明天扰要回香港去,时问很宝贵。”  宋子文反问:“你对这个方案同意了?”  蒋点点头道:“大体上可以。”  “不过有一个关于你个人的问题,”宋子文道:“为了用和谈来拖延时间,你似乎有必要暂时避一避。”  蒋介石铁青着脸道:“我此刻在溪口,不是已经避开了吗?还要我避到哪去?”  见蒋动了气,宋子文只好退一步道:“你既然不愿意避开,那这个问题暂时搁一搁。不过请你不必误会,这不是李宗仁个人的意见。”  “我知道司徒也有此意。”  “这样吧!”宋子文长长地透了口气:“请你记住:以退为进的做法是可以的;你目前虽然已经在做,但如能更进一步,对局势就更为有利。这个你自己去考虑吧。说到利用西南作基地,这是利用和平空谈之外,一种备战的具体事实。我们的处境不利,如果能在西南打通一条可以获得美援的通路,对我们以后的局势无疑是有好处的;而在打通这条大路之前,无论如何要得到法国的同意。”  “你信上己说过了。”  “我明天回香港,”宋子文道:“回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到香港的法国领事馆办护照。我这样做,香港的新闻记者一定会知道,报上一定会登出来。”  “会不会误事?”  “我看不会,反而有好处。”宋子文道:“人家知道我要去法国,很快会想到你将出国,或者说你将经过法国到瑞士去。这对松弛空气、转移目标来说,对和谈拖字诀来说是大有好处的,也可以遮盖我们退守西南的计划。”宋子文笑道:“如果他们也想到这方面,那么我们还有另外一套。”  蒋介石忽然问道:“你从香港去法国,一定会有人问你去干什么,你怎么说?”  “我又不是小孩子,”宋子文笑道:“我可说到法国目的在于就医。该留多久,该住什么地方,这都得根据医生的决定。我会充分说明这完全是个人的行动,决不充任何人的代表,总而言之只是为了休养。”他一扭头:“怎么样?你满意了吗?”  蒋介石笑出声来道:“好好好。不过你说另外一套是指什么?”  “那得由他们去配合了。”  “他们?谁?”  “他们的通讯社。”  “他们的通讯社?”蒋介石略一思索,也就恍然大悟道:“我懂了,我懂了。”——果然在宋子文回港后,报上出现了令人诧异的消息。  消息说“中共部队突入越南”,发布者是美联社和法新社。这使得在香港的有关人士为之一惊。但南京的李宗仁却己经看透了其中的奥秘。  “明天,”张治中访李道:“他要我走一趟溪口,说是为了和谈问题,您这里还有什么指教?”  李宗仁笑道:“不敢当。文白兄看到‘中共部队突入越南’的消息了吧?”  “看到了。”  “有什么意见?”  张治中摇摇头道:“我认为这不是普通的制造空气。”  李宗仁大点其头道:“文白兄说的有理。此外还有什么发现?”  “也不一定谈得上发现,”张治中皱眉道:“我感到:自从TV到溪口之后,忽然又来了这么一个消息,同时又说TV要去法国——”李宗仁接嘴道:“他有去法国走走的迹象,是吗?哈!”  “从表面看来是这样,但据我所知,他不大可能出洋。”  李宗仁大煞风景道:“不出洋不行啊,他再呆下去,和谈都难启口啦!”他叹了口气:“西南联盟的说法不是第一次,企图从越南获得美国军火的想法也不是第一次。我佩服你的观察,两家通讯社的这个消息,的确不是普通的谣言。这两家通讯社在这个时机来这一手,有近程加远程两个目的。近程的目的人人皆知,是预先给中共一闷棍,我们有了借口,以便美国亲自出马替他打开和守住这道后门,远程的目的,则在反复宣传过去曾经说过不止一次的‘中共和胡志明缔结军事同盟’,用来夸张这个‘远东赤祸’,为美国他们计划中的‘太平洋公约’铺路。”李宗仁长叹:“不过他会不会在这个时候走得更远点,就一无所知了。文白兄去溪口的时候,见了他不妨待机进言,还是趁这个机会避一避。”  张治中苦笑道:“这一点我一定待机进言,不过只是待机,他的情形你是知道的。不过我也有顾虑。潘公展、方治等人的活动越来越凶了,不大好。”  “他们自称主战派!”李宗仁冷笑道:“可是我这个真正设计硬打的人,反而在要求和谈,他们太不体谅我了。你这次见了他,也可以讲一讲,说他们搞了个什么留沪国大代表联谊会,提了个一厢情愿的什么‘和谈’四大原则,公然宣称如有一项不能达到,留沪国大代表将否认和谈,你说这怎么成!”李宗仁跳脚道:“他们还自作主张,打电报给毛泽东呢!”  正是:主战派不断加柴,“主和”派急得跳脚。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列分解。  第二十回 促进和谈 张治中再飞溪口 坚持“戮乱” 蒋介石秘密布置  话谈张治中为了和谈,再一次直飞溪口,想摸摸蒋介石的“底”,看他究竟有什么打算。蒋介石冷冷地对他说:“文白兄,再过几天你们就要去谈判了。不晓得你以后还能不能再来?”  张治中忙说:“事情告一段落,当然回来向您报告。”  “你以为能谈多久?”蒋介石道:“我们的希望是什么,你一定知道。”  “是的,代表团都知道。”  “知道就好,”蒋介石道:“文白,你们可以对他们说,我为了倡导和平,已经引退了,因此不好表示关于政治问题的意见。今后和谈大计,应由李、何二人负责,我愿意以在野之身,尽力支持。”他一笑:“告诉他们,我要终老故乡了。”  张治中唯唯。  “敬之怎么样?”蒋介石问:“他的拼盘内阁不至于很吃力吧?”  “他们很忙,”张治中道:“这几天在天天开会。”  “在什么地方开会?”  “在国防部和李宗仁家里。”  “你们决定月底出发?”  “现在还不能决定,”张治中道:“我来的时候,章士钊去了上海,黄绍竑定明天到南京。”  “临时政务会议在二十九日开得成吗?”  张治中道:“恐怕有变化,因为各部会分别起草的施政方针还没汇齐。我们可能在月底或下月初动身。”  “邵力子还悲观吗?”  “是的,邵老以为对方一定坚持八项要求,而我们也没有勇气承认失败。章士钊的看法不同,他以为安庆目虽级有战争,但不会影响谈判,因为和平与和谈是两回事。”  “李代总统呢?”  “他认为有困难。”张治中道:“他昨天中午在欢宴监察委员时说:希望和谈能成功。何院长正研究中共的那个宣布。大致说来,大家对和谈有了确实消息后反而显得不安。邵先生预言和谈必有困难。”  “新闻局副局长李俊龙参加代表团,他们有什么看法?”  “这个,”张治中道:“李俊龙虽是中共代表李维汉的堂兄弟,并且将请他做我们代表团的秘书长,但一般认为希望不大,因为李维汉是中共的重要人物,他不可能因为私人关系迁就公事;而且谁都知道,中共在这方面极为严格,不大可能——”蒋介石叹道:“那就这样吧,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先去谈谈吧。”接着又问:“司徒雷登的态度又怎样了?这一阵,他该忙得不得了吧?”  张治中苦笑道:“对于他们的活动,我们知道的太少了。”  “没什么新鲜的消息么?”  “我没有听到,”张治中正想问些什么,南京长途电话到,蒋经国放下电话说:“是何院长的。”  “什么事?”  “他说明天立法院第九次会议,他要出席报告行政院的施政方针,稿子已经拟好了。”  蒋介石点点头道:“我自己听。”于是接过耳机,听何应钦报告道:“总裁吗?明天报告的内容,想请总裁修改修改。”  “嗯嗯,你说说看。”  “我想这样向立法院报告,”何应钦道:“先是承认一些事实,说近岁以来,风气败坏,其表现于政治者,为敷衍,为腐败,为贪污无能,军誉堕落,士气颓靡,财政金融,万分竭跃,国民经济也濒于破产,币信低落,物价高涨。……”  “不能再多了。”  “是是,总裁,到此为止。”何应饮道:“下面就提本年度的施政方针,这些方针的内容,仍然是坚持保存宪法——”  “好!”  “依然向美国要求援助……”  “好!”  “依然向时方提出公平合理的和平,依然要扩军备战!”  “好好好!”  “并且,”何应钦道:“我将宣布实行税元制度,开辟财源。”  “很好很好,”蒋介石道:“关于具体的办法你也同我提提。”  “是是,”何应钦报告道:“甲:关于政治者,建立国家的和平统一,在公平合理的原则下,努力与中共进行全面和平商谈,维护联合国组织与各友邦共同维持及促进世界和平;敦进外交睦谊,不使我国本身地位或国内情况危害国际间之和平与安定;在无损于主权范围内,欢迎一切有益于我国民生及社会经济之外援。”  “这词句要好好斟酌!”  “是,总裁,”何应钦透了口气道:“关于军事者,前线部队维持原有防线,保持现在态势,采用精兵主义,军队员额以适应现势之必要,一切装备、训练、兵员组织,力求精新与确实,提高官兵待遇,改善兵役制度,并充实地方人民自卫组织,以期兵源充裕……”  “这个,”饭后张治中不安地说:“何院长这个稿子,特别关于兵役部门,我看不大合适吧?一方面代表团到北平和谈,一方面我们在公开扬言备战,这个,这个——”  蒋介石不悦道:“同共产党打交道,我不是第一次了,总不能一口气软到底。如果真的根据毛泽东八项要求来谈,老实说你们也不必到北平去了,懂吗?”  张治中心头老大一个疙瘩,深感任务艰巨,有些地方甚至不敢设想。终于鼓起勇气问道:“话是这样说,但我方也得表示一些对和谈有诚意的措施,否则天下人会说我们不对。”  “你的意见如何?”蒋介石问:“先听听你的。”张治中道:“具体情形我一时想不出,不过有些地方是可以避免的,例如潘公展先生在上海公开对人说:希望今日检阅的自卫武力,成为重建自由堡垒之中心力量;譬如说上海的留沪国代联谊会,还给毛泽东去了一个电报,说他们对他的八项条件悲愤惶惑等等,这些都不象要同人家谈判的样子。”  “还有吗?”  张治中道:“还有,苏北各城市最近这几天,天天挨我们飞机的炸弹,这也是不大妥当的;无锡昨天公开枪毙了三个人,说他们是共产党,……这些做法,对我们的谈判大大的不利。”  蒋介石冷冷地笑笑:“还有吗?”  张治中感到对方的反感,但话已出口,无法收回,硬着头皮说下去道:“还有顾祝同先生昨天公开说:有一万多名共产党散布在南京下关车站附近地区,进行地下活动,顾先生这种说法目的何在,人所共见,人人知道我们的大镇压快开始了。这种做法甚为不妥,因为一来首都防御不弱,怎么会有一万多共产党到达下关?二来人们也清楚:我们这祥说是某种行动的伏笔,对和谈是不适宜的。特别是何院长的稿子,内中所提到的各点,无一不在否定人家的八项条件,会未开而先把空气搞坏,我们这个代表团还未出门,却已打败了!”  蒋介石默然。  半响,他说:“文白,和谈这回事,真真假假,你是知道的。我们肯到北平移樽就教,就说明了我们的态度很好,至于他们在后方怎么说,说些什么,你别管了;和谈是否成功,今天说来为时尚早。”  张治中思索良久,叹道:“记得上次晋谒总裁时,本党同志向我提出警告,说中华民国别在我手里断送才好!这句话使我迄今犹感不安;听到京沪种种说法后,更使我北上的勇气全部消散。好在目前时间来得及,可否换一个人去平谈判,我不想去了。”  蒋介石忽地笑道:“文白,你是要掼纱帽啊?你不想想,万事齐备,只差东风了吗?你不去,要谁去当代表团团长啊?”  张治中叹道:“事到今日,大局为重,我绝对不是掼纱帽。的的确确感到这事情好难办!”  蒋介石绷着面孔问道:“你说实话,是不是李宗仁要我向北平低头?”  张治中忙说:“不不,李先生同总裁看法完全一样,只是希望和谈时不要硬到底,在可能范围内让他们几步;但这个并不是低头,因为事实摆在面前,是我们处于下风,……”蒋介石立刻冷笑道:“这还不够了吗了”  张治中无言。  蒋介石继续说:“李宗仁有他的一套,我知道。上一次他派李名扬到苏北向陈毅讨人情,忘记了我们在苏北杀死过多少新四军?你说他怎么会答应?好!碰钉子啦!李宗仁又亲自到上海,力争颜惠庆、江庸、章士钊等人去平,自以为做得漂亮,事实又怎样?你知我知!”  “总裁,”张治中道:“今日之下,这些事由它去吧。我同中共的高级人员比较熟,我知道他们的做法。陈毅拒绝李名扬的主要原因绝不是为了报复前仇,而在于新四军想掌握那一带地方;如果说中共志在复仇,那他们就不可能同意和谈,不可能请我们去,不可能定出什么起义立功的办法,把我们杀光不是干脆?”  蒋介石不悦道:“我不爱听什么立功起义的话,我们就来谈谈李宗仁的打算吧。”他加一句:“以后也希望你不再谈什么立功起义的话。”接着说:“总而言之,你回去对他们说,对于这个和谈问题,全听李代总统和何院长主持。我本人毫无成见,也不表示任何意见。我已经引退,无论和谈成败,绝对不参加政治!我重复一遍:在这五年内我绝不过问政治,我要以全力改造本党。”但蒋介石立刻铁青着面孔道:“你一定要我表示意见,那我可以私人资格同你谈谈!”  张治中作会心的微笑。  “第一,”蒋介石道:“不管怎么样,我决不承认打败仗!我们还有可为,还大有可为,你说共产党能过得了长江?嗤!共产党过不了长江。你们却愿意把京沪双手奉送,这不是天大的傻瓜吗?”蒋介石以拳击桌:“所以说,京沪地带绝不能局部和平!”他大叫:“他们不干,打长江试试看!”  张治中紧张地听着。  “第二,”蒋介石说:“台湾不在和谈范围之中!共产党什么都没有,你们怕他干啥?台湾和海南岛是我们一对眼睛,如果允许台湾如何如何,这不是把我们的眼睛都戳瞎了吗!关于在台湾的陈诚,”他突地欲言中止,气鼓鼓地望着一列长窗。  蒋介石在想些什么?张治中无法知道,正不安问,蒋介石透了口气道:“关于辞修的职位问题,你们也不必提。”  张冶中点点头。  “第三,”蒋介石走近这位客人:“李宗仁对央行那批金钞哇啦哇啦吵个不休,相信北平对这一点也会提到,那么我对你说:关于央行那些现金美钞,已经运到台北就让他留在台北,没有办法运回上海!对李对共,我都是这样说,这样做!”  张治中不作声。  张治中感到此行是多余了。面对着这么一个人,其刚愎自用的程度令人难以相信。他飞溪口的目的绝非为了什么请示,而是企图说服固执的蒋介石,让中国人的元气不致再受损伤,同时也为蒋介石以下的国民党人留一后步,心悦诚服地与中共相处,共同为国努力,如言待机再起,继续“戡乱”,那是办不到,也不可能的。然而蒋介石还是这样固执。张治中溪口之行完全失败了。  “文白已经走了,”第二天一早蒋介石与何应钦通话:“大概月底月初走,你们的准备工作做得差不多了吧?”  “不行不行,”何应钦在电话里叹气道:“为了讨论毛泽东的文告,大家正在忙着找资料参考,——”蒋介石不悦道:“这还有什么好找的,我记得政院中就有大堆资料。”  “报告总裁,”何应钦哭丧的声音说:“这些东西全部搬到广州去了。”  “何院长,”蒋介石道:“有关和谈问题,还有什么没搞妥的?”  “这个,”何应钦道:“不瞒总裁说,这个就太多了,千头万绪,一言难尽,”  “这样办,我们之间,得想个办法。”蒋介石道:“我们的联系该加强,这样不接头,对事情有重大影响!”  “是的,总裁。”  “那么想个什么办法呢?”蒋介石问:“通电话,发电报,都不解决问题。”  “这样吧,”何应钦道:“这个办法可好?以后为了总裁指示方便,加强联系,不论和谈或者政治军事,我事先向总裁请示。我想每一个星期日派政院秘书长黄少谷到上海,总裁方面请经国兄也辛苦一趟,每个星期日从奉化到上海,好在飞机很方便。他们两位会面之后,经国兄可以把总裁的指示带给我,我可以把行政院的一周工作情形,与执行总裁命令的报告,请经国兄转呈总裁,这样可好?”  蒋介石略一迟疑,说:“就这样吧,先做到每星期一次也好。”  翌日张治中归去,蒋介石一再强调中共无法过江,嘱咐他们态度要硬;回到书房,沙发尚未坐热,却有一个坏消息传来:南京兵变!  蒋介石的震惊无法形容,他一把拉住了儿子的胳膊;似乎今日之下,只有儿子才能信任了。他问:“这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规模大不大?”  蒋经国道:“电文上说得很详细;驻扎南京北门外城郊西谅山及大板镇之七十二军第四十七师官兵两团,在师长王昌奎率领下,企图越过长江,投奔中共。”  “该死该死!”  “二十四日清晨,该部私自向长江移动时,即由我方获悉,当即派出卡军八十辆,装载部队前往镇压,并发生激战。叛军两团中一团已遭缴械,另一团逃逸,师长王昌奎被捕。”  “枪毙枪毙!”  “浦镇已开始白昼戒严,慎防再有类似不幸事件,……”蒋介石听到这儿四肢无力,瘫软在沙发里道:“好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正挥手间,侍卫长入报,说派往北平的调查局负责人奉召晋谒,业已到达,静候召见。  “来吧。”蒋介石精神一振,问来人道:“你刚到?”  “报告领袖,刚到。”  “离开北平有困难吗?”  “报告领袖,没什么困难,他们进城不久,好多地方还顾不到。”  “那是机会啊!”蒋介石笑到:“毛局长布置得好吗?有什么新鲜的事情报告吗?”  来人立正道:“报告领袖,毛泽东他们已经到达北平。”  蒋介石心头一沉:“怎么样,你要说实话。同他一起到北平的人多吗?”  “报告领袖,那天同毛泽东一同到北平的,还有朱德、刘少奇、周恩来、林伯渠、任弼时等人。”  “欢迎的人多吗?”  “嗯嗯,不多不多,可是也不少。”那人感到措辞不易:“有一个规模不小的检阅式,飞机一到西苑机场,场面也真热闹。工人、农民、年轻人、妇女人数不少。李济深、沈钧儒、黄炎培、郭沫若、马叙伦、谭平山、柳亚子、章伯钧、张东荪、陈叔通、马寅初、彭泽民、李德全、蔡廷锴、盛丕华、俞寰澄、叶圣陶、张奚若,许德珩、朱学范、茅盾、蔡畅、邓颖超、罗荣桓、聂荣臻、董必武、薄一波、叶剑英、彭真、傅作义、邓宝珊等人都去了。”  蒋介石忽地双目凝视天花板,他心头感到刺痛,同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脸上掠过一丝狞笑。  他想到会在某一个场合中,听到中美合作所一名“专家”作的报告,认为如果选择一个中共领袖齐集的机会下手,“自由世界”将有一项极其重大的收获。蒋介石当时心有所感,但他在北平的机构继续消失之后,那神话式的幻想也随之消灭。现在毛泽东等中共负责人集中北平,已经熄灭的幻想突地又掠过心头。  “你,”蒋介石续问:“见到我们的人吗?譬如说代表团的。”  “报告领袖,他们快动身了。”  蒋介石“哦”了一声说:“我指的是上一次,上一次上海和平代表团曾经去了北平、石家庄。”  来人忙说:“见过的见过的,还同邵力子先生说了话,使我们感到很担忧。”  “他怎样说的?”  “他并没有反对领袖的表示,只是说话很愤慨。我见他的时候,身分是一个公务员,请他对局势说几句话。还问他对北平有什么看法?他说看法多得很,就是不便讲,他说北平从外表的整洁到消灭烟赌娼妓的市政整洁,共产党就是做得好。我们却非要说共产党糟糕不可,你说我们能瞪着眼睛说谎话吗?”  “邵力子真的对你这样说?”蒋介石问。  “据我们所知,他不是对我一个人这样说……”  蒋介石问:“你说实话,一般人对和谈的看法怎么样?是欢迎还是反对?”  “这个,”那人道:“这个,本党忠贞之士是反对的;其他的人,就没有这种想法了。不打仗、不死人、不抽丁,老百姓当然欢迎。”  蒋介石心头挨了一下。他沉重地问:“傅作义这帮人的行为,你看是真是假?”  “这个,”那人万分为难:“这个……因为我们很久没同傅作义来往了。不过有人说,共产党十分重视北平式的解放,因为这样做对居民、对财物没什么损伤,傅作义把着名的故都交给共产党,共产党会用他的。也有人说共产党用傅作义只是一种手法,目的在于欺骗。不出三年两载,傅作义就会无疾而终,别提一官半职,连条命都保不住呢。”  “你还回去吗?”蒋介石问:“不会出事吧?”  “报告领袖,毛局长说要等他的决定。”  “你自己呢?”  “服从命令!”  “好,”蒋介石苦涩地笑笑。这批人马是他的命根,但事到如今,这批“命根”大都如黄粱梦醒,不想为个人卖命,因此如何使他们不再离心,已成为蒋介石父子和毛人风等人的重要课题。当下蒋介石便笑着说:“你辛苦了,好好的在这里休息几天罢,有什么事我会找你。要到杭州休息也可以。”  那人忙不迭说:“报告领袖,我就在溪口,哪几都不去。”  蒋介石作感动状道:“好好好,你休息去吧。”接着又说:你回来宜刚才你提到过邵力子的态度,其他几个人又有什么动静?“  那人立正道:”报告领袖,因为我们的活动不大方便,所以没有办法盯住我们的代表团。只是听人说,这批人在北平看戏,言谈之间,对共产党都有好感。“  ”怎么好感法?“  ”这,“那人惶恐地说:”因为是听来的,没办法证实,不敢胡说。“  ”你可以同我说!“  ”是!领袖。“那人急得一身汗:”据说江庸一到北平,便去找他的儿子。“  ”他儿子是共产党?“  ”不,他有个儿子在燕京大学读书,据说思想也有问题,爷儿俩一谈,对江庸的影响如何,是可想而知的。“  ”燕京大学不是司徒大使开办的么?怎么会这样胡闹?我过去也听说过不少报告,到底这班混蛋怎么搞的!“  ”燕大的学生大都有问题,“那人道:”在成都那几年,他们就领头反对政府。司徒大使对他们怎么说我不清楚,不过有一次成都学生闹事时,我们亲眼目睹燕大的学生用粉笔到处写标语,甚至在美国军队的吉晋车上写标语,要美国人滚回老家去。“  蒋介石狞笑道:”那司徒这个老头子,总不能怪我们政府里有不稳分子了,他自己的学校娘希匹是个共产党窝!“  那人一怔。  蒋介石感到不妥,回复笑脸道:”那么,你说,除了邵力子,江庸,其他几个人又怎么样?“  ”报告领袖,“那人道:”听人说,章士钊也一样靠不住。当时北平有一种传说,说北伐成功那年,领袖曾问他中国前途如何?据说章士钊当面同领袖说:如果革命到此为止,国民党可以得天下,不过不会太久,领袖问他为什么?章士钊说因为军阀还在作威作福,国民革命军不打过去,就得同他们妥协、和他们合作,也就是说革命不彻底。如果……“  ”你讲得噜噜嗦嗦。“蒋介石心头隐隐作痛:”别提了,对外面人不必说这个,那是奸人造谣,无中生有!“  ”是,领袖。“  ”章士钊还说些什么呢?“蒋介石还是忍不住,瞪着一双眼睛等他回答。  ”是是,报告领袖,有人讲,他赞成中共搞得彻底些……“  ”好吧!“蒋介石心烦意乱地挥了挥手:”对这些人要严加监管!发现不轨行为,立刻向我报告。“  ”是,领袖。“  正是:一边派人”和谈“,一边加紧”戡乱“。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廿一回 步”文胆“后尘 戴季陶自杀 防元老生变 蒋介石设谋  话分两头。就在蒋介石幕后操纵”和谈“骗局,企图作垂死挣扎的时候,国民党元老戴季陶偕同太太悄悄入粤,住在广州东山东园省府招待所苦熬岁月。前方的惨败,市场上的混乱,民间的惨痛呼声,无不在他已经灰暗的心灵上加上一点”芥末“。他的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人生愁恨何能免,销魂独我情何限。故国梦重归,觉来双泪垂。高楼谁与上?长记秋晴望。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李后主这首愁恨满怀的《子夜歌》,引起了他的强烈共鸣。他已经决心再一次自杀了。前几次自杀都没有能如愿。这番下定决心,准备安眠药达百粒之多,且将遗书一再修改,改到第六次时,已经是一九四九年二月二十一日。他通宵斟酌辞句,痛骂老蒋,觉得心头为之一畅,但想到此番是死定了,又不禁凄然。蒙头大睡到傍晚才起来。监察院长于右任来访,两个老头便把房门一关,挥泪长谈。  ”明天一早我就走,“于右任道:”这次同立法院长童冠贤一起来,想调解京穗冲突,可是无法交代,如今是愈来愈不成话咯!“  ”调解它干什么!“戴季陶凄然道:”他已经不可救药,这个烂摊子由它去吧!你当然知道我悲观极了,“他把那瓶安眠药捧出来:”这次如果用到它,你下次再也看不到我了!“  ”何必呢,“于右任老泪纵横:”我知道你做得出来,你已经不是第一次吃安眠药了,不过好死不如恶活着,你要想想,一个开国元老如果继布雷而去,给人家的印象有多不好!“  ”我不管了!“戴季陶挥泪道,”我已经活够了!我知道好几位都准备了此残生,吴稚老说他不再离开上海环龙路志丰里十号私寓,决与上海共存亡,乱七八糟的东西已经烧光,遗书也已写好。“他指指桌上一叠八行笺:”我的遗书改了六次,不久之后,你就可以看到了。“  于右任悲不自胜道:”如今只有死路一条,或者等死算了,除非对中共低头,此外更无妙计。“他长叹:”你知道,我并不糊涂,有人骂我是绝代怪人,好比旧俄末代皇朝怪僧拉斯布丁,因此在重庆时就有人给我起个绰号,叫做‘中国拉斯布丁’。你大概知道我并不是疯疯癫癫的人,布雷自杀前后,我曾经大量吞服安眠药片,可是居然醒了过来,让他先到阎王殿报到啦!民国十年那一次,我在去四川的船上,感到革命前途暗淡,便在宜昌投江,想一死了之。不料给渔夫救了起来。那时候——“忽地长叹不语。  ”过去的算啦,“于右任道:”也不必苦苦思索了。本党革命谈不上成功,那个失败责任固然他要担负起来,可是我们多少也要负点责任。如果国民党真是个革命的政党,为什么除了推翻清朝和军阀,就不能革他的命呢?我们这几十年来对他太迁就,为什么不可以推翻他呢?拼了这几条老命,你说行不行!“  戴季陶惨笑道,”不行不行,就因为对局势看透了,我才决心自杀,你听我解释……“  于右任长叹道:”天仇兄,何必呢!“  戴季陶道:”你听我解释,我同蒋介石的关系,你明白。“  ”是啊,他毕生几件大事,你都密切参与了,“于右任道:”正因为这样,你何必——“  ”不不,“戴季陶道:”右老你听我说,他这辈子几件大事,我的确忠心耿耿为他策划布置。最着名的是广州‘中山舰事件’,他是听我的意见才决定行事的。北伐大军未到京沪,我先代表蒋介石到日本向田中义一要求谅解,打击左派的人,也是我老弟;‘九一八事变’他主张不抵抗主义,很多人反对,但因为我的坚决赞成,终于不抵抗了;‘一二八’抗战他主张坚持不扩大,也有很多人反对,也是我从中调解,坚决主张不扩大,终于化大事为小事;抗战开始,他主张参加德意抽心,也是受我的影响,好多人反对,也给我打光了。“  ”啊,天仇!“  ”还有,胜利之后,他同我商量怎么办,我说只有联络美国,拉住冈村宁次,他说他也这样想,于是没有人敢反对啦!凡此种种,你说我帮了他多大的忙!多重要的忙!“  ”你听我说,“于右任道:”既然如此,你还可以给他出点主意,何必厌世?“  ”右老,我对他失望到极点,“戴季陶落泪道:”我己经不愿再见他了。他说我在发神经,其实我看他的确已变成狂人,不可救药的狂人!布雷死后,我在他灵前流泪,对他说;老陈啊老陈,你走得真快,我也快跟着你来了!你终生替他拟稿,言不由衷,死不叹目,我终身为他着想,如此下场,虽生犹死——“于右任截断他道:”天仇兄,别太悲观,别太悲观,不如出外散散心——“戴季陶怪笑道:”兵临城下,你要我怎么散散心?落荒羊城,地方上把我们夫妇往招待所一送,要啥没啥,还不是打发叫化子?我老实告诉你,我几乎连每一个人都恨!“  ”天仇兄,还是想开点吧!“  ”是啊,我真想开啦!一封遗书,洋洋两万多字,修改六次,还不够想开的?“  ”真这样子?“于右任吃惊:”那你要说些什么呢?“  ”我骂他!我恨他!我恨死他了!“  ”他?他是谁?“  ”你真不知道?“戴季陶仰天怪笑:”他就是蒋介石!“边说边喘气。  于右任无言。半晌,叹息道:”可以给我先过目么?“  戴季陶摇手道:”不能!“  于右任浩叹道:”天仇兄,我看你还是把遗书给我,改为对政府的提议,你也别吃安眠药了,让他读读你的原稿,或许可以有所改进。总而言之,你千万不能死。“  戴季陶苦笑道:”右老,你以为我活比死好吗?老实说,在我是死比活好,不如去死。一个人到了这种地步,没什么比死更可亲的了。你说他可能读了我的东西有所改进,那右老真是老天真了,布雷走在我前头,也有遗书,他为什么不有感于中呢?“  于右任只是点头、叹气。  ”布雷都不能使他有所更改,我更谈不上了。人家说我发神经,你右老不这么看,今天还来找我谈谈,使我感激!那我说了吧!当年我投水遇救,说是天意,是观世音菩萨救的命;以后又在考试院门口挂上方宝剑,考试院门里供佛爷神位,凡此种种,我的确是在发神经,可是我真的疯了吗?“  于右任摇了摇头。  ”右老,“戴季陶反问:”你一定知道林子超身为国民政府主席,却一天到晚玩古董,你知道他的用意何在?——还不是要他放心,表示他无所争吗?“  于右任叹道:”是啊!“  ”我比不上林森,“戴季陶道,”可是他对我也不大放心,因为我给他出的主意太多了,他会怀疑我有所作为,于是我来了个无所作为,疯疯癫癫过了大半辈子,有的时候是作假,有的时候是真傻。真真假假,只为了对他表示忠诚,可是右老啊,这个代价有多大!当年我同吴稚晖、蔡孑民、李石曾以及你右老一样,也是相信共产学说的人,四十年前,我戴天仇一支笔,谁不说我能横扫千军?五四时期,我还是中共的发起人,后来又变成极端反共的人,可是今天我用自杀来说明了我走的路是不是对,你说,右老,我的心里,岂仅只有痛心二字吗?“  ”过去的别提了,“于右任道,”只希望你不走极端就是。“  戴季陶唾沫横飞道:”这真是悲剧呵!右老,我早年信仰过的学说,现在竟然实现了。我当年以为,中共的成功是一百年以后的事,我们照样可以安安乐乐做官,可以及身而免,现在可是两面不讨好,我免不掉了!我极端反共,但蒋介石已经朝不保夕,连他都这样了,我反共还能反到哪里去呢?何况——“戴季陶过分激昂,语不成声。喘了一阵,长叹道:”右老,你还是请回吧!“  于右任再三相劝,见他态度坚决,使用旁的话来挑他道:”天仇兄,还是活下去吧!你同他毕竟是老关系嘛!何必……“  ”右老,“戴季陶沉默久之,再苦笑说:”他同我没一点关系了。想当年追随中山,再游日本,在那时候认识了蒋介石,我们一起参加了头山满的组织和宫崎龙介等的‘冶游团’……“  ”谁啊?“戴季陶的太太推门而进:”谁是‘冶游团’?“  戴季陶慌忙说:”我们在谈那几年在日本的事……“忽地长叹一声,对他妻子道:”钮有恒女士你听听,右老竟然不让我死,你说这事情怎么成!“  他妻子瞪他一眼道:”于院长,你看他疯疯癫癫,寻死觅活,比个女人还不如!“说着,愤愤地走了。  ”右老啊,“戴季陶道:”这种日子怎么过,我前世作孽,讨着了这个凶悍的老婆!“于右任忍不住笑出声来道:”算啦,我看一个人活着总比死的好,我希望你听我这次忠告。我明天一早同童冠贤回南京,希望你悬崖勒马才好!“  ”你请回吧,“戴季陶长叹:”要谈的大都谈过了。还有一些,在我的遗书里说得清清楚楚。你如见他,就说我死前曾同你长谈过,你劝过我了,其他的少谈为妙。他这个人啊!“边说边叹气。  于右任告辞道:”天仇兄,我要回去了,哲生兄今晚请我们吃饭。看他的态度如何。“  ”态度?“戴季陶冷笑道,”一个花花公子,还谈什么态度?你告诉他,我在东园招待所落难,我不满意他!“  于右任实在没什么可谈的了。戴季陶固然神神经经,但国民党人中,能有几个清醒?同蒋关系如此深厚的戴季陶,尚且在绝望轻生,其余的元老们何去何从,实在迷惘万分。于右任当下同他告别,叮嘱他太太道:  ”天仇身体不好,影响到他的精神,我看你对他要特别小心。“戴季陶不安地用眼角瞅着他的太太,只见她皱着眉头道:”右老,他这个人总是这样子,老实说这些年来,我陪着他也真的够瞧。我想托右老,这次回京之后,或者见到总裁,请你顺便同他说一声,就说戴某人寻死觅活,阖家不宁,不如把他送到外国去算了。“  ”啊啊,“于右任难以答复:”我一定转告,我一定转告。“  ”右老,“戴季陶长叹:”我的身体,我的年龄,到外国去是不行了。我想问问你,西南一角,大概还能做我们的苟安之地吧?“  于右任也无法答复,苦笑道:”但愿如此,但愿如此。“接着安慰一阵,忧郁离去。  戴季陶却追上去道:”右老回来!忘记告诉你一件事。“  于右任苦笑道:”什么事?“  ”前几天,“戴季陶道:”我曾同胡毅生到这里的六榕寺去参禅,把我那尊古铜观音大士送给了六榕寺,你知道我这样做的意思了?“  于右任叹笑:”我知道了,但愿你能够悬崖勒马。“  ”勒不住啊!“戴季陶把自己关在房里,仔仔细细把遗嘱读了又改,改了又读;伏案作书,直到夜间十时,还未罢休。家人对他毫无节制的生活,早己习以为常,同时因为他把自杀看得太随便,因此没有想到这一次他真会白杀。  这是戴季陶在人间最后一个晚上。他忽然想独酌一番,可是家中无酒,便出门向省府招待人员要了三瓶酒,回到房里,便一个人凄凉地痛饮起来。往事如烟,从慷慨激昂的青年时代,到大富大贵的”得意“日子,一直到如今茫茫前途,只想大解脱的悲观境地……他感到这个世界已经不属于他了。他拿安眠药片下酒,一口一粒,一口一把,也不知道吞了多少药片,看看手表,刚午夜三点,人还没有昏迷,肚子倒饿了起来。于是又吃了一片面包,喝了一杯开水,接着再吞安眠药片。忽然他感到肚子里一阵恶心。  ”可不能吐出来啊!“戴季陶使劲忍住:”如果一吐,前功尽弃,报纸上又要拿我当新闻,他又要从溪口来电报怪我啦!“  戴季陶自怨自艾:”于大胡子还以为我想到西南逃难,他怎么知道我是写遗嘱,把棺材运到四川去啊!“他忽地又想起:”对这家伙还骂得不够,趁我还有一口气,再加几段吧!“正在这当儿房门启开,他太太立在面前,抱怨道:”又在写什么!“  ”嗯嗯,——“  ”你身体不好,何必熬夜!这一阵你到底在忙些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  ”没什么就去睡啊!人家又会怪我对你太凶了,……“  ”好好好,你先睡吧!我快写完了,“他惨笑:”但愿从此以后,不叫你生气了!“  ”又是疯疯癫癫!“他太太一扭身回房去:”鸡都叫了!还不睡!“  ”鸡都叫啦!“戴季陶浩叹:”我快点走吧!“他凄然落泪:”中华民国完在他手上,也完在我们几个人手里,……“他郑重其事地打开衣柜,拿出黑马褂、蓝长袍,小心地把衣服换了,然后面南长跪,念了一大段经,直到药性逐渐发作,头昏脑胀,才颤巍巍立了起来,伏案痛哭。  哭了一阵,胸口又闷又重,两腿开始虚软。戴季陶知道这回真要离开人世了。他往床上一坐,迷迷糊糊睁目四顾,总地也看不清周围景物:”真的完了,“他叹息:”戴天仇啊戴天仇,你三易其名,说明了这一辈子胡胡涂涂没有主见。崇拜了一个姓蒋的,到头来落得如此下场!你的遗书六易其稿,说明死也死得不大舒坦,有话也不敢痛痛快快地说,……“  戴季陶已经没有可能再想、再说、再后悔再咒骂了。在黎明前的黑暗中他必须隐去。因为晨曦不再属于他了。  ”报告!“第二天一蒋介石听到俞济时不平常的声调:  ”戴季陶先生已经过世了!“  ”哦!“蒋介石心头一沉:”什么病?“  ”是自杀,“俞济时道:”广州孙哲生先生来电话,说戴先生今晨八时在东四招待所逝世,事前吞服安眠药七十五片。“  ”有遗书吗?“  ”有的,孙先生说遗书好长,内容极为荒谬!“  ”荒谬?“  ”是,是说遗书中,对领袖有许多不敬之处。“  蒋介石冷冷地说:”把遗书送到溪口来,不准在广州发表!马上摇电话!“  ”是!“  那边厢孙科听说蒋介石电话到,一时也想不透是怎么回事:”总裁有什么指示吗?“  ”听说戴季陶先生死了?“  ”是,他死了。“  ”是吃了七十多片安眠药?“  ”是,是。“  ”要中央社不许发表这一段消息!把遗书马上送来。“  ”是是,马上送来。“  ”你们准备说些什么?“  ”嗯嗯,“孙科一头汗道:”就说他希望把棺材运到西南去好了。“  ”这样吧,“蒋介石道:”还有,他住在省府招待所里,你们怎么没有人招呼他?一个国家元老在省府招待所自杀,这还成话吗?“  ”是是!“孙科挂上电话,无名火三千丈,把招待所负责人找来痛骂道:”你们都是瞎子,都是聋子吗!戴先生死在招待所,写了这么长的遗书,痛骂政府,辱及总裁,万一给人发觉传扬出去,问你们还有几个脑袋啊!“  招待所主任满身发抖:”是是,待我回去追查,一定把人交给警察局。“  ”荒唐,“孙科大喊道:”半夜三更想喝酒,招待所居然还给他喝,也不问问他为什么在半夜三更喝酒?“孙科气得满脸肥肉发抖:”现在连我都怪在里头!“  ”是是,马上去查!“  ”查一查准给他喝酒!“孙科大喊:”把他关起来,关起来,关起来!“  ”是是是!“  ”戴先生未免也太过分了!“蒋经国在溪口读完这份遗书叹道:”他一辈子做了些什么?疯疯癫癫地活现世,如今两腿一挺,反而说是我们葬送了中华民国。“  蒋介石一直没有开口,没有悲伤也没有痛苦,他对戴季陶的”最后一击“并不感到紧张。因为戴以为聪明的做法已经幻灭,这份遗书再也不会与世人见面了。蒋介石只是感到一阵难以形容的空虚与迷惘,元老们是早已不中用了,可是一个个这样下场,也强烈地反映了元老们对他的不满和愤懑,用死亡作为控诉,用遗书作为发泄,万一内中有几个元老发表遗书然后自杀,那岂非糟糕之极!  蒋介石沉默良久,才开口道:”经国,死的已经死了,别管他了。“  ”是,亚伯。“  ”或者的几位,我们要好好照顾。“  ”嗯?“做儿子的一时也想不起什么来。  ”把他们全部送去台湾!“  蒋经国不安地说:”这批老先生,由他们去吧。他们自己会去台湾,我们我们不必施加压力。弄不好,可能闹笑话。“  蒋介石摇摇头道:”不不,这批元老如果留在大陆,虽然没有用场,总使我无法放心;送到台湾之后,那情形有所不同,还可以作为证据,证明元老们拥护我!“  做儿子的立刻赞成:”不错,不错。“  ”万一他们不肯走,“蒋介石淡淡地笑笑:”可以买好飞机票派几个人送上门去。要快!我怕戴季陶这件事传出去,李宗仁可能会利用机会,从中捣鬼。“  正是:树倒猢狲散,墙倒砖头飞。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廿二回 海阔天空 邓兆祥慷慨起义 日暮途穷 桂永清怆然雪涕  且不表蒋家父子如何部署”优待元老去台办法“。却说李宗仁获悉戴季陶突然死去,心头一动,知道于右任、童冠贤已自穗飞沪回宁,便亲自到车站迎接。  ”童院长辛苦了,“李宗仁道:”于院长怎么没有同你一起来?“  ”右老今晚才到,“童冠贤道:”他要在上海休息。“李宗仁叹道:”国家弄成这个样子,几位元老如此辛苦,戴院长的死又十分蹊跷,我看蒋先生应该放手了。冠贤兄知道戴院长的病情么?“  童冠贤摇摇头道:”听右老在路上告诉我,戴院长是吃安眠药自尽的。今天上海有家报纸报道这段新闻时,标题上用了两句:‘三春去后群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这是‘大观园’完蛋的场面,也亏得这个编辑想得出。咳!“  李宗仁道:”我正忙着旁的事倩,还没看上海报纸,戴院长到底为什么自杀,你可告知一二么?报上的遗书寥寥几句,我看他既系自杀,不会这么简单吧?“童冠贤道:”这个,请你问右老吧,我在广州没顾得去看他。“  ”我也不大清楚,“于右任翌日答复李宗仁,生怕他如说实话,会使蒋对他不满:”我去看过他,他神志很清醒。“于右任大兜圈子道:”戴季陶我对他太熟悉了。他是浙江吴兴人,可是生在四川汉县。十五岁时到上海广方言馆读书,十六岁留学日本,十七岁入日本法政大学。在‘同盟会’里,他是一个小老弟,回上海后参加《中外日报》,后来被我发现这是个人才,请他到‘民吁’、‘民立’等报当记者。‘民吁’报停办后,他去南洋槟榔屿办报。辛亥革命后回国参加自由党,出任《民权报》主笔,后来便做了中山先生的随员。“  李宗仁还是探询道:”咳,可惜可惜,听说他还有遗书没发表,右老说是么?“  于右任忙说:”我没有看过他的遗书。不过戴院长一生为人,也真奇怪。“  ”怎么奇怪法?“  ”他的名字的变化,就把他一生分成四个时期:年轻反清时举名曰天仇,连天老爷他都要反对!当然他指的‘天’乃天子的天,充满了反帝的精神,应该说不错,后来便不同了,他在上海办交易所,抢帽子做生意,做起陶朱公来了,于是其名曰季陶;可是,“于右任叹道:”他这种人怎能薄于名而厚于利呢?于是做了二十年的考试院长,改名日传贤,想传一传孔孟之道,闹得个满天神佛!最后他给国民政府触霉头,题考试院曰孝园,自署又改为孝园居士,……“边说边叹气。  ”右老,“李宗仁道:”也真奇怪,象戴先生做了二十年疯疯癫癫的院长,竟没有听说过有谁说过一句话。我知道右老对蒋先生也不尽满意,这一点恐怕有同感吧?“  于右任没料到李宗仁有此一问,知道话儿来了,便岔开道:”内中情形,一言难尽。今天我想来报告代总统的是,广东方面对这次立院开会,大体上还是不能同意。我这个老朽奔走不力,实在惭愧!“  李宗仁忙不迭敬酒道:”这怎么能怪右老?这只是我李某人德薄能鲜,咳!请喝酒!“  童冠贤在一旁看得清楚,心想今夕只能谈风月,话入正题,难免公开得罪某一方面,不大合适。可是,兵临阵下,局势严重,风月虽无边,但到底难以启口,便顾左右而言他道:”右老,我忽然想起,戴院长生前还没办妥党籍,这怎么办?“  李宗仁一征道:”啊?怎么会有这件事?“  于右任道:”是啊!天仇以三民主义信徒自命,写过《孙文主义之哲学基础》、《国民革命与中国革命党》等书,是本党的元老。可是他在第一本着作中,总使人们感到玄学的味道重于哲学,这不大好;后一本,有些地方也未免太玄了一些,他的……“于右任感到不能在李宗仁面前说得太多,只是叹息。  ”戴院长党籍怎么有问题?“  ”哦,“于右任道:”他因为在本党二中全会时参加过西山会议,反对中山联俄、容共、扶助农工三大政策而遭开除,不过这一点没什么,“他干笑:”本党的党务,蒋总裁此刻正在溪口重整,对于戴院长这笔公案,相信也不了而了了。“  ”右老,“李宗仁道:”这次和谈,会不会接触到中山先生的三大政策?如果这样,溪口不是更难同意码了“李宗仁摇头:”文白来电报,说他不能去哪!“  童冠贤道:”张治中为什么不去?“  李宗仁叹道:”他在兰州不肯南下。“也感到当着这两人很难措辞,不再谈下去了。  但司徒雷登正在着急。  ”看样子是有些波折,“傅泾波道:”张治中大概在溪口碰了一鼻子灰,才有此变故,不过和谈势在必行,他在大家功说之下,会从西北回来的。“  ”老蒋啊老蒋!“司徒雷登皱眉苦笑:”你怎么这样急躁,要误事啦!“  ”他的手下都很不满!“傅泾波道:”文文武武,一团冤气,戴季陶的自杀更糟!“  ”听说是中共逼死他的,“司徒道:”有人告诉我,说中共发表了战犯名单之后,戴季陶心惊胆战、惶惶不可终日,于是死了。“他叹口气:”不过据我看来,戴这个人,死的也未免太晚了,这种对中共不能起镇压作用的人,早该死了!“  傅泾波笑道:”说起战犯名单,昨天上海来的人还说了个笑话,说方治一见名单上没有他的名字,十分失望,连连叹气,说为什么不把他的名字也列在里头。“  司徒失笑道:”这个人真会做戏,我不喜欢方治。他不是我们希望的国民党干将。“他问:”关于戴的死,外面有什么说法?“  ”一片胡猜,“傅泾波道:”一片消沉,“他摊摊手:”一蹋糊涂。“  司徒不断点头道:”这真是悲剧。不过这不是戴季陶的悲剧,是蒋介石的悲剧。“  ”这真是使我下不了台,“蒋介石在溪口也为这事伤尽脑筋:”经国,唁电和恤金照常发出去,“他叹息:”别让天下人笑我气量小,越这样,我越要大方点。“他沉重地说:”而且季陶生前也的确帮了我不少忙。这一点我们也别把他抹煞了。“  ”是,亚伯。“蒋经国道:”他们来了报告,说试探于右老、吴稚老的态度,他们都不肯去台湾。“  ”真是这样?“  ”真是这样。“蒋经国道:”据吴稚老的亲戚说,他决定同上海共存亡,什么都准备好了;于右老表示要回三原老家,说狐死首邱,他这么大一把年纪,不想到台湾出丑了。“  ”胡说!“蒋介石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一定要他们去,一个也不许留!派专机也行,总而言之,不能留下来,你以为共产党一到,他们真的会死么?——呸!“蒋经国默默无言,忙着进行”疏散元老“去了。  蒋介石对元老们不放心,对前线的陆军将领也不放心,唯独对海军将领最为放心。因为这几年里没有发生过大的背叛事件,特别是那个海军总司令挂永清,对他更是忠心耿欣。  ”危难着忠臣。我们海军在党国危难之际,一定要挺身而出,不顾生死,共赴国难。我们海军决不投降!即使军舰打完了,江防海防也都完了,剩下我桂永清一个人,死也不投降!我要坐在‘重庆号’上,从上海打到宜昌,再从宜昌打到上海,我们海军决不投降!“  ”真不错!“蒋介石闻报欣然:”这才是军人魂!这才是打败共匪的保证!别说共产党没有这么大的重庆号,连海军都没有,我们怕他干什么?一时的吃亏并不等于永远败退!有重庆号在,有海军空军在,共产党奈我何!因此凡是想用和谈解决问题的都是些大傻瓜!我们用和谈拖延了好几个月,使我们有时间训练新军;有时间运光金银财宝和古物;共产党想建立一支海军空军起码要几十年……“  做儿子和部下的,没有一个对蒋介石”悲观中的乐观“感到怀疑,事实上也不便有所怀疑。可是消息传来,”重庆号“起义了!  蒋介石简直不相信这是事实,蒋介石咆哮着问来人:  ”这是真的?怕是谣言吧?“  ”这是真的——“来人哭丧着脸,报告了重庆号巡洋舰起义的经过。  原来,这艘重庆号军舰是英国赠送的五千吨级的大型巡洋舰,航速快,火力猛,射程远。一九四八年六月,离开英国朴茨茅斯,起航回国,途经直布罗陀、马耳他、塞得港、亚丁湾、科伦坡、香港,八月分才到达上海,十月分去东北,蒋介石在此期间多次坐重庆号去过葫芦岛等地。东北解放,重庆号返回江南  国民党海军中派系斗争十分复杂,它们是以毕业的学校来划分的。大致有马尾、青岛、黄埔、电雷四大派系。重庆号巡洋舰舰长是邓兆祥,毕业于福建马尾海军学校(属于马尾派),为人比较正直,热爱国家,在士兵中有一定的威望,从英国回来,他就看透了国民党的腐败。常在暗地里叹息:”革命尚未成功——天有眼,同志仍须努力——地无皮。“这时,从葫芦岛撤退回来的陆军,因为海军舰艇没有把他们陆军从东北战场全部撤运回来,在码头上遇到穿海军制服的人就打,于是形成了海军和陆军的对立,秩序愈加混乱。在这一片混乱中,邓兆祥预感到了国民党必然垮台的命运。  嗅觉灵敏的海军总司令桂永清,闻到了海军将领中的不稳情绪。为了加强控制,他派他的拜把兄弟来重庆号当”见习舰长“,以便有朝一日取邓兆祥而代之;接着又调走了邓兆祥的助手林秉尧和马尾派的几个重要骨干。至此,重庆号上除了邓兆祥等少数人外,舰上有实权的位置,如副长、军需氏、通讯官、中队长等人,全让桂永清派来的亲信控制了。  邓兆祥很了解自己的处境。他当然不甘心被挤走的命运。就在这时候,和地下党有联系的王颐桢等人秘密组织了”士兵解放委员会“。他们取得了邓兆祥的支持。经过士兵解放委员会的秘密联络,组织了一百多人的基干队伍。二月二十二日,邓兆祥接到命令,要重庆号开往江阴一带布防。任务是:”用炮火封锁江阴江面,防止共军在江阴渡江……“  ”重庆号去江阴了没有?“  ”当天晚上,重庆号停泊在吴淞口外,不料,邓兆祥利用这个时机打响了起义的枪声……“  ”饭桶!“蒋介石拍着桌子,”桂老总派去那么多人,全是吃素的——“  ”他们也太大意了一点,“来人诉说道,”二月二十四日,他们开往江阴的前夕,桂永清派来的见习舰长、副长和中队长等几个人乘小汽艇上岸向桂老总汇报军情,邓兆祥趁着这个空子,就在当天晚上(二月二十五日凌晨一时),把所有的军官押到了军官休息室,过了几十分钟,邓兆祥和士兵解放委员会的几个代表前来宣布,‘我们不再为四大家族卖命了,我们宣布重庆号起义,将开往解放区——烟台。’“  ”难道没有人反对?“  ”留在舰上那几个桂总司令派去的人当然不干。无奈‘士兵解放委员会’早就盯上了他们,他们的枪早被收了,于是,只好乖乖地……“  蒋介石已经听不下去。他要儿子给桂永清去个电话。  ”报告总裁,“桂永清带着哭声在电话里诉说:”本来我们的计划是,重庆号开到江阴,用炮火封锁江面……“  ”为什么没有动身?“  ”我想在吴淞口停留一夜,我再给他们作些安排。谁想到会出事。“  ”事前一点儿也不知道?“  ”真的没料到,这回上海演习,连无线电通讯设备也没有。“  ”总裁很生气!“蒋经国道:”他已经派飞机去炸,可是找不到在什么地方。“  ”我们也在我,“桂永清丧气地说:”一定可以找到,这么大一条船。难道躲得了吗?“  ”总裁问:他给你的五十万应该变现洋到底是在哪条船上?“  ”是在重庆号上。“  ”不是交给‘峨嵋号’吗?“  ”是啊,本来交给峨嵋号,可是他们说为了保险,这才移到重庆一号上去的。“  ”太糟啦!“蒋经国也没法不叹气:”太糟啦!“  就在蒋介石一天十二道金牌要炸沉重庆舰,空军找不到重庆舰的时候,桂永清有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打转,寝食俱废。他忽地想到这一着,召集了各舰舰长会议,先来了一顿臭骂。  ”大家知道,共产党除了陆军,什么也没有,我们凭什么怕他们呢?重庆舰这样胡来,使我伤心、愤怒,使领袖生气,这实在太岂有此理!“接着臭骂一顿后:”当然,海军有些人是腐化的,邓兆祥私德还不错,但他这样做太对不起领袖了,邓兆祥的人缘也还好,他敢这样做,一定有个原因,我想这个原因不外乎我们内部的腐化,以致使他绝望灰心,好!“桂永清大喝一声:  ”我问你们,如果你们军舰在海上碰到重庆号,你们打算怎么办?“  这突然的发问,把各舰舰长都问蒙了。好半天谁也没有吭声。桂永清点名叫”太原号“陈舰长回答。  ”我还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陈舰长尴尬地笑笑,”我们太原号是一艘浅水炮舰,我们总在长江浅水区活动,不会出海碰上重庆号的,重庆号也不可能开到芜湖来,所以太原号不存在这个问题。“  桂永清皱了皱眉,他知道陈舰长在耍花枪,不过,他也不使发作,只好把目光转到了另一个人的脸上。  那一个人不等让永清点名,主动开了腔,”我们吉安号比重庆号差得多,航速比重庆号差老鼻子啦!“这个人带着东北的口音,”要打,打不过它,要跑,又跑不过它。要是碰到重庆号,我只有两个办法;一、老远发现它,我就开溜,开足马力向浅水区溜,向小河港汊里溜,向岛屿背后溜,我给他来个‘捉迷藏’,叫他抓不到我。二、要是溜不掉,怕只有一条路,就是扯起白旗投降……“  桂永清气得脸色发青,”没有出息的东西!你敢投降,我就枪毙了你!“  气氛顿时紧张起来。那个吉安号舰长不敢再说什么,低垂着头坐了下来。众舰长见势不好,纷纷扯开话题。一个舰长长叹了一声:  ”这个老弟的话当然不对。面对着强敌,我们怎么能投降呢?这不是长敌人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嘛!不过,今日之下,总司令也知道,我们虽然不会碰到共产党的海军,可是我们也没有多大地方可以活动了。我们的心情沉重,无以形容。桂老总问到要求,老实说我们只希望撤退时不饿肚子就行了。现在五十万大头,给重庆舰一起带走,我们的希里落空,舰上官兵的情绪更坏了!“  众舰长闻言深表同感,一片叹息声。  桂永清明白海军内幕,人事挤轧之风其烈,一时也没法启口大骂,灰心沮丧之余,凄然说道:”大家既然没什么要求,就回去好生照顾公事吧!共产党是没有海军的!重庆舰一定会给我们炸沉——“话犹未了,一位上了年纪的舰长激动地说:”炸了又怎么样?邓兆祥以下的全体官兵,难道不也是中国人吗?“说罢大哭。  桂永清无言,踉踉跄跄走到他面前沉痛地说:”算了算了,这是领袖的意思,我们海军同人当然不希望这样做的。“  在蒋介石那边,却是非置重庆舰于死地不可,把空军骂得一佛出世,二佛涅盘,但两天已过,还是找不到重庆舰。  ”娘希匹会躲到哪里去啊?“蒋介石骂道:”一条大兵舰会长翅膀吗?你们空军的眼睛瞎了吗?“  ”亚伯,“蒋经国劝道:”也不必把空军责备得太重了,这时光军心不稳,如果再出些差错,我们犯不着。“  ”什么!“做父亲的说:”空军也会飞过去吗?好!我倒要看看他们怎样去法!你知道每一个机场都有我派去的人。“  ”还是不骂的好,“做儿子的苦劝道:”该算帐的日子再算,现在,“他忽地想到:”昨天有一位说,我们丢了重庆舰,是塞翁失马,安知非福。“  ”嗯?“  ”那位先生说,大家都在说重庆号火力怎样强大,战史怎样光荣,并不知道在中国海军中,它只是一件美丽的外衣,没有实用价值……“  ”为什么?“  ”因为,“蒋经国道:”这位先生说,在目前的形势之下,失去了它,不过是失去了面子,但本钱没有影响。……“  ”这是什么意思?“蒋介石愕然。  ”他们说,重庆号舰身太长,在长江里不但周转不灵,而且无用武之地,完全失却了机动性。它的高度,在江面上极容易暴露目标,此外还有一个致命伤:花钱太多。在海上航行一星期,消耗柴油高达一千吨之巨!它每发一枚炮弹,就等于支出一百万元美金。据我们知道,重庆号过去时,舰上的存油和存弹都很少,这些东西的补充,必须依靠英美,没有弹药的补充,它只是一堆废铁……“  ”他们真这样说吗?“  ”真这样说。“  ”全世界人都这样说吗?“  ”那,——“  ”胡说八道!“蒋介石大怒:”告诉他们,丢了重庆号就是丢了我的面子!空军找不到,海军在瞎搞,谁编出这些胡说八道想讨我喜欢!娘希匹我不要听!我只要把重庆号炸沉!炸沉!炸沉!“  正是:怒火万丈烧,只为重庆号。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廿三回 桂永清勉强接见众记者 蒋介石下令炸沉重庆号  话说蒋介石对重庆号恨之入骨,下令非炸沉重庆号不可。海军将领们的心情却不同。他们推出两个代表,找到桂永清道:”我们代表全体舰长向总司令说情。明知道不会有什么效果,但桂老总前几天说过,大家心里有什么话尽管说,所以我们两个还是来了。“  ”没关系没关系,“桂永清道:”我们老弟兄,无话不谈,无话不谈。“  ”桂老总,“那个年长的舰长开了口:”大家一致认为,今天炸了重庆舰,反而更坏。“  ”为什么?“  ”因为大家的待遇太苦了,平时不听见有什么调整,出事之后却如此对待,太失人心了!“  桂永清心头一沉:”好在还没有找到,大家也不必着急。说句老实话吧,空军不是没有发现,两天搜索,你们真以为找不到吗?据说是空军也不愿下毒手。“  ”那不是说明问题了吗?“两代表叹道:”桂老总请转陈蒋总裁,放弃炸沉重庆号的打算吧。“那舰长长叹:”不瞒老总说,海军弟兄是同情重庆舰的。大家认为,海军待遇菲薄,低到没人相信。如果拿招商局的待遇做标准,我们海军最多也只有他们的二十分之一。同样在海上过日子,而且我们比商船的责任重得多,为什么这样亏待海军!“  桂永清忙道:”这个问题己经在总裁考虑中了,你们回去可以同他们说。“  ”不行啊,“那个较年轻的舰长说:”因为说过不止一次,起不了作用。重庆舰上的弟兄们在出事前曾经同我们说,舰上官兵都是程度很高的知识分子,士兵中还有不少大学毕业生,这些大学生、留学生甘心吃苦,目的不是为了待遇高低,而是愿为中国建立海军!可是他们得到的是什么?我们不说,桂老总也明白!“  ”哦!派系!“桂永清叹息:”我知道。“  ”重庆号的弟兄们说,“那舰长激昂地说下去:”除了派系倾轧,还有更重要的是:前途茫茫!构成前途茫茫的因素太多,而待遇不公平是最迫切的问题之一。他们说本党既然这样对人,那——“  ”早知道了,“桂永清叹道:”重庆号在归途中发生过一连串的逃亡事件,复旦有个学生就是在香港开的小差。“他摆手道:”请你们两位回去同大家说,我姓桂的做一天海军司令,大家有粥吃粥,有饭吃饭,不会存心亏待大家的。局势是不好,大家也许看不开,可是我们海军之中,走掉重庆舰已够严重,可千万不能再开玩笑,如果再有人这样做,我也只有跳海,没脸见人了。“边说边落泪。  两代表见桂永清哭了起来,知道没什么可说的了,于是告辞。桂永清正要回家休息,值星官却报新闻记者来访。桂永清眉头一皱,推推手道:”讨厌!会客室!“接着带了个秘书前往接见。  面对着心情沉重的海军总司令,新闻记者们也无法轻松了,宾主坐定,桂永清先问:”各位是问重庆舰吗?“  ”是的,“一个记者道:”请问现在重庆舰在什么地方?“  ”这个,“桂永清苦笑道:”如果知道,就好了,空军还在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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