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夫在南京双脚跳,妻在华府也难熬。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回 检讨过去 司徒切齿掷钢笔 瞻望未来 李白咬牙顶石臼 书接上口。却说南京政府一团槽,美大使馆也槽成一团。风雨凄迷,传说纷纭之中,司徒雷登同来自华盛顿的专员等人彻夜开会,检讨时局。司徒而无表情,在会议席上起立发言道: “现在,我们的事情开始了。”他苦笑:“我是这样的抱歉,’旅华五十年,桃李遍中国‘,这两句大家恭维我的话,变成了莫大的讽刺。这个会本来老早要召开的,只是人手问题,所以拖到今天才举行。白宫对我们的期望如此殷切,而我如此愧对政府,愧对总统,愧对自己五十年来在中国的努力,实在痛心。”说罢泪下:“现在,先请我的顾问傅泾波先生同各位作一个概括的报告。” 傅泾波讲了一大段之后说:“绅士们,司徒大使的伤感不是没有理由的,我们对蒋介石,实在己到了令人寒心的地步。共产党这一次庞大的徐蚌战役,已经直接威胁南京,直接威胁到美国在华的大本营。召开美国在华各方面的高级代表团会议,今天也不是第一次。还记得今年十一月七日那天,专门讨论过调用美国军队问题,结论是三个大字:’不可能!‘我还记得,大使馆曾把上个月的会议结果向国务院作报告说:本馆召集美国军事顾问团与武官处之高级职员,经对军事情势商讨之后,一致认为由于现在局势恶化之程度,除实际调用美国军队外,任何大量之军事援助,也与事无补。而调用美国军队自属不可能。该会议之结论为:中国或美国所采取之军事步骤,均将不能及时挽救军事情势。” 傅泾波作黯然状道:“这是十一月份的事情,现在,十二月快结束,一九四八年立刻要过去了。在徐蚌会战之后,局势是难以令人乐观的,巴大维将军以军事顾问团团长名义向美国政府提出报告,认为’除非一无限制的美援之政策,包括立即调用美军,始能使国民政府抵御共军挺进,在中国南部保持一立足之点。‘但鉴于形势不利,巴大维将军本人也并不赞成立即调用美军。” “因此,在这期间,我们被人说成是虚骄的表现,因为只要美国公开出兵便可挽回中国危局的说法,一般人都认为这是全无事实根据的假定。” 司徒幽幽地说:“绅士们,请随便发言。我现在可以补充的,乃是在今天这种情状下,美国的政策已经有所改变:由单纯支持蒋介石,变成两种方式的努力。” 众人闻言,精神一振。 司徒道;“是怎样的两种方式呢?第一,组织国民党残余军事力量和地方势力,在长江以南和边远省份,继续抵抗共军;第二,在他们内部组织反对派,希望使革命就此止步。如果再要前进,就希望他们能够带上温和色彩,尽可能减少侵犯我们以及蒋家的利益。”司徒叹息:“这是件不容易处理的工作,还得我们好好努力。因此,我们准备已久的那个步骤:请蒋介石转入幕后,由李宗仁出面进行和平试探的棋子。就是我们行使这两种斗争方式的第一个步骤。” 与会人只是点头,也无法发表意见。 司徒郑重其事地说:“自从今年四月,我们支持李宗仁当选副总统以后,一直对他抱有希望。我记得,五月间我对国务院的报告中说过:除非获得一个受感召的领袖,——这个人能号召民众并恢复军队的作战意志,否则现政府将无力阻止共产主义。十月间,我们又明白提出蒋介石退休,以李宗仁代替的问题。十月二十三日那天,我向国务院发出的建议有这么几项:第一,如果国民政府由于屡战屡败,被逼退到中国其他地区,则我国对国民政府是否仍然承认、并予以支持?第二,吾人是否可以建议蒋介石退休,让位给李宗仁,或其他较有希望组成一非共产共和政府与较有效能与匪作战的政治领袖?第三,吾人是否赞同蒋退休,让位予其他与国军及非共产政党相处甚好,而能使内战停止之领袖?第四,吾人若采取后一步骤,吾人是否将承认与支持一由于战事结束、为求中国统一,而与共党合作所成立之联合政府?……”司徒喝一口水:“这时因为局势还不太成熟,国务院对我所问蒋、李二人的进退问题,未做肯定回答。只说:’美国政府不能处身于建议蒋介石或任命其他华人为中国政府领袖之地位。‘至于万一国民政府有个三长两短之后美国要采取什么对策,国务院说是’须视届时美国利益所在,与该时情形而决定。‘到了现在,蒋介石的军事危机更加严重了,美国政府’不能建议‘的说法维持不下去了,杜鲁门总统便在这个月里直接致函蒋介石,问他是否已考虑他辞职或继续执政的问题?”司徒长长地透口气:“他的求和声明要在元旦发表,这是一个好机会,国务院一定会感到:要他退休的时间来到了!绅士们,”司徒双拳按桌:“你们以为他,会顺利地退休吗?” 问题转入蒋介石会不会同意退休,大使馆客厅里凝重的空气顿告缓和,人人透口气,都有意见发表。 “大使先生,”美国新闻处负责人说:“据我看来,前途不会很乐观,蒋介石先生对总统宝座兴趣很浓,他可以同意向共产党假求和,但绝对舍不得下野。” “大家知道,这件事情司徒大使做了很多工作,我们也配合行动。例如今年冬天,我国的报纸竭力放出和平空气,几乎百分之九十九的美国报纸都赞成中国恢复’和谈‘,甚至如强烈反共的《生活》杂志,也认为非停止军事行动不可。本月内霍夫曼先生以美国经济合作总署署长身分来华,曾同蒋介石作长时间的密谈。电通社本月六日在伦敦发出消息说:’霍夫曼的任务就是策动国民党向中共争取停战议和,因而从胜利者的人民解放军手中夺取主动权,给受创的国民党以喘息的机会。‘” “德国的电通社发表这样的消息,”美新闻处负责人说下去道:“可以说是再明白也没有了,蒋介石应该知趣。而且我们的哥伦比亚广播公司且有过更明朗的暗示。” “我记不起了,”司徒道:“哥伦比亚怎么说?” “很强硬的样子,”美新闻处负责人道:“美国报纸一致指出蒋介石非下台不可,哥伦比亚广播公司也这么说,但他多了一句,暗示蒋介石可以在幕后操纵一切,他说:’残酷的事实显示,共产党的胜利已接近完成,蒋介石对国家的唯一价值,是他个人的地位在退休中保持对国家的效劳。‘这句话有使蒋安慰的地方:他可以在幕后活动;但也有使其不高兴的地方:他是反对’退休‘,反对下野的。” “那他将如何?”有人问。 “了不起是’引退‘,”司徒道:“这是他的人告诉我的,引退不同于退休,不同于下野,只是休息的意思,有如在一场激烈的篮球赛中,A队的主将负伤离场了,人家一望而知他已无法再上战场,但他自以为还可以卷土重来,”司徒狠狠地以拳击桌:“简直是自不量力!”司徒一双灰白的眼珠滴溜一转,停在傅泾波的面孔上:“你来报告一些关于他同李京仁之间的争斗罢!” 傅泾波起立道:“绅士们,今天要我向各位报告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情,实在是不愉快的。这两个人的明争暗斗,已经不可收抬了!” 傅泾波想了想,说道:“蒋、李交恶不是今日始。大家都知道,今年五月五日那天,蒋介石、李宗仁举行总统,副总统就职典礼,事先本来约好穿大礼服出席。可是在行礼的时候,蒋介石忽然改穿长泡,李宗仁尴也之极。他己经没时时间改装,只得改穿军装。于是在礼堂中一个长袍、一个军装,非常不调和,有滑稽之感。” “这还不算。”傅泾波道:“而且在典礼进行之中,蒋对李根本不理不睬,好象没有这个人存在似的;而且在礼成之后,蒋介石就掉头不顾而去,这件事情给参加观礼的人印象太深了。” “绅士们,”司徒接嘴道:“我们辛辛苦苦把李宗仁捧上了台,但他到前几天止,一点作用都没有。不错,国民政府的宪法上,副总统并无任何权力,使李宗仁得以根据我们的意思,对中国各方面有所变动;但蒋介石的独裁体制也未免太厉害了,他控制了党、政、军和金融机构,李宗仁恨本无从插手。他想过很多主意,希望能出去走走,但蒋一次也没同意。我们这个可怜的副总统只有一次到杭州观潮的机会,其余时间一直躲在傅厚岗家里,”司徒雷登把手中的钢笔紧紧一握:“割胆!”说罢,气愤愤坐下,一改常态地晃动他那条右腿。 “李宗仁先生告诉我们,”傅泾波道:“蒋介石知道非躲一躲不可了。问题是怎样躲法,最主要的是怎样东山再起?起用吴忠信为总统府秘书长,就是他准备退却的一个步骤。” “李宗仁说,在蒋介石左右,吴忠信算是同他私交最好的一个。一九二九年春天,蒋介石要讨伐桂系,吴忠信反对武汉用兵,因此李宗仁对他有好感。二十年来南京、广西间对峙成僵局,蒋又派吴忠信出任贵州主席,作为对广西的维系人。今年李宗仁决定参加副总统竞选,也是请吴忠信在蒋、李之间作桥梁,因此这一次蒋在下台前夕,又把吴忠信找了出来。” “李宗仁又说:吴忠信告诉他蒋任他为总统府秘书长时,他婉谢了。蒋介石对他说:’看最近内外情势,我非走开不可。你这次担任秘书长,乃是作为我同德邻之间的桥梁;一旦德邻上台,你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于是在吴忠信就职后没几天,蒋介石就派他同张群、张治中三人,到傅厚岗李家商谈,其结果却使蒋介石万分不快。” 傅泾波喝了口水说下去道:“他为什么非常不高兴呢?因为吴忠信、张群、张治中同李宗仁经过两次会谈,达成了这么一个协议: 一、蒋先生为便于政策的转变,主动下野; 二、李先生依法代行总统职权,宣布和平主张; 三、和谈由内阁主持; 四、和谈的准备: (一)组织举国一致的内阁,其人选另行研究; (二)运用外交,特别加强对美、英、苏的关系,以期对中国和平的实现获得赞助; (三)主动争取不满政府与主张和平的政治团体及人士。 ”这个协议由吴忠信拿去给蒋介石看,“傅泾波道:”蒋仔细阅读后说:’我一走开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提出这么多条件!‘“ ”后来怎么样?“有人问。 ”后来,蒋介石就把这个文件搁下来了。“傅泾波道:”这是他的一贯作风,’成其在我‘,即使他要走开,也只能由他自己布置,别人不可代他安排。“ ”为什么呢?“海军代表人发问。 司徒道:”因为那个短短的协议中,如改组内阁、运用外交以及争取不满政府的人士等等,都是动摇他统治基础的根本措施,他这个人,万难同意。“司徒把钢笔象指挥棍似的晃了几晃:”绅士们,蒋介石还有一个打算,以前曾同我一再表示过。“ ”是什么?“ ”他认为国共双方的斗争还没有完。他认为目前谈论任何一方的胜败还为时过早。他认为中共的问题,最后还得依靠我们美国力量来解决,这就是第三次世界大战。蒋介石估计第三次世界大战将在三五年之间爆发,也就是说,最迟到一九五三年年底,中共问题便不再存在,蒋介石在大陆失去的地盘就会拿回来了。“ ”他凭什么如此乐观了?“海军代表又问。 ”战争!“司徒道:”绅士们,是战争!蒋介石认为由于美国原子弹的威力,大战开始后苏联一定惨败,苏联一败,中共就失去了依靠,当然也一败涂地!“ ”那么,他如何度过这’三、五年‘?“陆军代表问:”假定他的估计不错的话。“ ”又是假定!“司徒苦恼地说:”绅士们!“他声调凄凉:”我在中国五十年,对中国的前途,不知道’假定‘了多少次!“他目光呆滞,若有所失。半晌,倏地把钢笔一掷,狠狠地咆哮道:”假定蒋介石要度过这’三、五年‘,美国不许他到台湾去——“ 司徒表情失常,众美官员却并不感到诧异。因为司徒为蒋介石的一蹶不振,已经废寝忘食,好象南京政府的失败,就象白宫挨打一样,如同身受,且复过之了。 美国海军代表再问:”不让老蒋去台湾,他到哪躲避?南京、上海等地看样子也不会支持很久;边陲之区他又顾不得……“他可惜地舔舔嘴后,揉揉肚子:”中国这么大的地方,蒋介石都无容身之地了。他在大陆呆不住,只好前往台湾,而我们对台……“他恍然大悟:”大使先生不准蒋介石到台湾的理由,我明白了。“ ”绅士们,“司徒力持镇静,强笑道:”不是’大使‘不准老蒋去台,乃是美国不同意他去台湾。台湾是西太平洋中一艘不沉的航空母舰,国民党去统治未免太糟蹋,与美国的安全政策不合!“ 傅泾波见空气凝结,转圜道:”现在我们回到蒋、李的会谈罢;蒋介石的如意算盘寄托在原子弹和第三次世界大战上,他把他最后一点本钱搬到台湾应变。他不容许李宗仁在上台前有充分准备。他俩之间的谈判也无法谈得下去,吴忠信的奔走也不可能有下文。还有一个黄绍竑,他在李宗仁身边也出过不少主意,现在知道没有希望,已经回到上海去了。“ ”我应该再报告一些关于白崇禧的看法。“傅泾波道:”他在汉口早已听到有关蒋介石下台的消息,也向李宗仁提过意见。他以为如果一个下台,一个上台,它的性质应该是’继任‘而不是’代理‘。否则李宗仁断难负起责任,不如由蒋干到底。李宗仁也同意这个看法,但两人谈判既断,也就无法把这看法转告老将,白崇禧可等不及了,在今年圣涎节给蒋一个电报,提出请他退休、谋和备战的主张。“ ”有人说这是给蒋介石过圣诞节的礼物,“司徒后悔刚才的掷笔,有意使会场轻松一些,众人闻言果然笑出声来。傅泾波道:”白电既去,蒋更光火,他认为这是白崇禧施加压力,逼他表示态度;他恼羞成怒,决定不肯那么早就退休,他要把这局势硬撑下去。“ 大使馆女秘书入室提醒司徒道:”快吃饭了。“司徒点头,起立道:”绅士们,吃了饭再说罢,今天的菜很不错,希望这不是我们在中国的最后一次聚餐。“众美官闻言黯然。司徒再说:”至于蒋介石硬撑下去的企图,我们是不会答应的;他要集中精力经营台湾,放弃大陆尚有可为的局面,我们也不会同意。李宗仁先生昨晚告诉我,蒋介石如此刚愎自用,他拖的愈久,以后的局面愈难收拾,他已经要白崇禧再发一个电报给蒋,我们在南京的人也从内部加一把劲,再看看他下不下野、就不就范吧!“接着举臂作让客状,说:”请!多喝一杯!“ ”我不能再多喝一口了。“那边厢蒋介石在十二月三十日再度接到白崇禧的”谋和备战下野“电报,左右主和者又不断向他提出和谈之建议,蒋介石感到精力疲惫,面临最后关头,寝食俱废,喝白兰地也无法使神经安宁了。 ”可恨啊可恨!“他瘫软在沙发里,偌大一个房间孤零零只有他一个,一种寂寞之情,渺小之感,使他陷于茫然之境,喃喃自语:”难道真的非下台不可!“蒋介石愤怒难遏,可是脚软力乏,把膝部毛毯一推,摇摇晃晃起立;门口侍卫官见状趋前搀扶,给蒋介石迷迷胡胡喝回去道:”不要管我!我没有醉!我还有气力!“ ”我还有气力!“蒋介石摸索到窗前,”擦“一声拉开绒帷,却使四周的侍卫官一齐紧张起来,掏枪上前,以为出了什么乱子。旋见他的鼻子下颏紧贴在玻璃窗上,一双失神的眼睛呆呆地凝视着庭园中一片大雪,侍卫官这才放心,以为他午夜不寐,起来赏雪散心。徐蚌前线几十万大军在冰雪之中或呼号求援,或整师投降,使他气极!雪花飞舞,如金元券般落个不休,到头来只是一片白卷,使他恨极。他恨所有的文武官员,恨所有士兵民众,恨司徒雷登、李宗仁,恨共产党,恨这个恨那个甚至恨全世界,只是不恨自己。 ”我可恨透他了!“李宗仁在傅厚岗官邸同部下促膝商谈,也一样废寝忘食。不过李宗仁多了一番欣喜之情,因为眼见如此局势,蒋介石是非走不可,他就能过一过”总统“的瘾了。但前途茫茫,这个瘾如何过法,倒也伤透脑筋;如果早在一年半载之前蒋就”让位“,李宗仁认为局势还不至于如此束手无策。他一再向傅泾波叹气:”我可恨透他了!这家伙分明死不放手,打滚撒赖,你说有什么办法!“ 傅泾波苦笑道:”今日之下,老实说大家都在瞎撞,连司徒大使的锦囊妙计,碰到老蒋这个脚色,也只能中宵旁徨,束手无策。“他叹口气,”不过,问题终是要解决的,我看——“ 李宗仁截断他的话道:”我看,泾波兄,我的处境好有一比,叫做顶着石臼做戏:吃力不讨好。我同健生他们只要一谈到这个问题……“他直搓手、叹气、苦笑、摇头。 ”你也不必悲观,“傅泾波道:”凡事有司徒大使支持,目前是有困难,但只要他下台,就能云开日出,情形就有所不同了。“他也叹息:”我们早己暗示老蒋,他的左右也早在去年十二月对他说过,乘国共双方还能保持均势期间,尽快与中共恢复和谈,造成对峙态势,徐图收抬大局。但他表面上不反对,可是要待郑州会战以后再说,以后又如何呢?“ ”他的左右又告诉他:和平也要有适当条件,如果军事力量失却平衡,那连讲和都没资格了。“傅泾波长叹:”唉!现在要你老兄收拾这副烂摊子,你辛苦一点吧。“ ”你辛苦一点吧。“一九四九年元旦团拜后,蒋介石把李宗仁邀到国民政府礼堂后休息室谈话道:”局势空前严重,我已经不能干下去了。你辛苦一些,接下去罢。今后支撑危局,挽回颓势,全靠你了。但在我走开之前,必须有所布置,以便你上台之后,易于负起责任,推行政务。“ ”嗯嗯,呃呃。“李宗仁不知道心头是什么味儿。 ”不过,“蒋介石道:”深望健生兄也喻此旨,转告豫、鄂两省参议会少安毋噪,不必再向外发表政治主张,以免影响人心,动摇大局。“ ”嗯嗯,呃呃。“李宗仁结结巴巴说:”还有什么要吩咐?“ ”台湾由陈诚出长主席,我早已决定了,“蒋介石道:”今后其他方面的人事安排,你要多多辛苦了。“边说边笑,但嘴角颤动。 李宗仁似乎有千万句话要问,但不知道从哪说起,蒋要走,李留住,问:”请问总统,今后还请驻节南京吧,政府大大小小事情太多,还得请从旁指导。“ 蒋介石冷笑道:”德邻兄何必谦虚,有司徒大使在,不是胜过我这个没用的人吗?哈!“ 李宗仁一身冷汗,强笑道:”一切都是局势使然,一切都是局势使然。“蒋介石也不答腔,略一点头,大步而去了。 李宗仁从这时开始,感到自己突地巨大起来。以前是”一人之下“,现在他已经是”中国第一人“了。但再一想,忽地骤感自己又渺小起来。以前万事有蒋顶挡,现在蒋留给他一副烂摊子,他感到千头万绪,无从下手,甚至手足无措了。 而在蒋退李进的微妙交接中,蒋也并没有宣布退休,只是休息。那么来日巨细事务,是不是仍由他在背后一把抓呢?李宗仁一念及此,又感到这个石臼顶得实在不易讨好。连忙召集智囊团彻夜会议,决定改变蒋的”文告“。原来陶希圣为蒋草拟的文告中说明,蒋因体力不济,暂时易地疗养,在此期间,政务交给李副总统代行云云。与此同时,国民党中央宣传部也特地电告所有党报,指出”总统返奉化,绝非下野和引退,不得用这种字眼。“一经改动,中央社广播出来都变成”引退文告“,蒋介石气得七窍生烟,问吴忠信怎么回事?吴忠信除了大骂李宗仁”不够交情“之外,也无法可施。 ”为什么这样做!“蒋介石拍桌拍凳道:”我还没死,他就这样做;如果我真的退休,这家伙不是要造反了吗!给我查!“ ”报告总统,“吴忠信赶回来道:”据说’总统文告‘拿到他们手里后,他们认为不妥。“ ”为什么不妥!“ ”他们认为陶希圣的草稿如果公布,李宗仁根本无权进行超越蒋总统所提的五项原则以外的和平谈判,因此——“ ”谁动手改的!“ ”据说是邱昌渭。“ ”真气死了!“蒋介石一跳尺把高:”这算什么东西!这算什么东西!“他涨红着面孔:”我宁肯让共产党来,也不愿意这家伙关起门来做皇帝!“边骂边喘气。 李宗仁可又是一副脸孔,正当美国驻华大使司徒雷登来向他道贺,新闻记者也跟着到了。李宗仁咧着嘴坐在司徒身边听他们对答,十分过瘾。 ”请问大使,“记者们说:”大使对于蒋介石先生的文告有什么意见了“ 司徒作忸怩状道:”我事先不知道这回事。事后呢?觉得这篇文告的观念很好。我不打算发表任何公开谈话。但我深信,蒋介石先生的文告无疑是重开和平谈判的先声,并且相信,日内中共方面也定有相当反应。“ 记者们对司徒雷登满有把握的样子颇感兴趣。有人问:”大使刚才说的,是美国政府的看法呢,还是——“’司徒连忙接嘴道:”我的谈话只是私人性质,不过,“他叹息:”中国人民久经战燹,亟待休养生息。目前最重要的是经济复兴,而不是战争。“ 另一记者问道:”大使的话有道理,不过以今天的情形而论,大使悲天悯人地呼吁和平,会不会嫌迟了一点呢?“ 司徒皱眉道:”和平是我过去一向所致力的。过去如此,现在如此,将来也如此。“ 李宗仁鼓掌道:”真是好,真是和平大使,让我们为即将出现的和平局面而鼓掌。“ 稀落的掌声停止。有一个年龄较大的记者发问道:”大使,有充分的理由证明,这一次的和平运动是美国发起的,是么?“ 司徒一怔:”有什么根据?“ ”太多了,“那记者道:”蒋先生并不需要和平,这是人人皆知的,他的下台也并不等于不问政治。他在台湾、在广东、在福建、在四川等地招兵买马,准备东山再起,‘元旦文告’中闻不到一点儿要和平的气味,这难道不是事实么?“ 司徒正要加以辩驳,那记者又说下去道:”而且帮助他训练新兵的人不是旁人,正是美国。这还不能说明这一次的和平运动只是一种姿态,其目的在争取南京喘息的机会?“ 司徒冒火道;”请问你是哪一家报的?“ 那记者从容不迫地回答:”中共的人都走光了,留在南京的没有共产党。大使请放心!我们是以中国人身分来发问的——“ ”这个,“李宗仁连忙起立岔开道:”这个记者招待会,今天到此为止了,请,请!“待众人走后,司徒满脸冰霜地对李宗仁说:”今后如何对中共作战,恐怕蒋介石先生是力不胜任了。“ ”他还有兵,还有一些实力。“李宗仁吞吞吐吐地说:”贵国也在帮助他练兵。“ ”那是问题的一部分,“司徒叹道:”瞧目前的情形,靠武力剿共是万难了,我们最好采取另一种文的方法,就是充分鼓励‘民主个人主义’者起来……“ 司徒看看表道:”这个问题说来话长,我有重要事情,好几个人到大使馆谈话,该走了,过几天再谈吧。“ 正是:戏法在不断变换,花样在不断翻新。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八回 战犯求和 蒋介石抛出元旦文告 针锋相对 毛泽东发表严正声明 书接上回。蒋介石在一九四九年元旦发表求和文告,自然引起了朝野人士的不同反响。最有权威的,乃是元月五日陕北广播电台播发的名叫《评战犯求和》的评论。评论道: ”为了保存中国反动势力和美国在华侵略势力,中国第一号战争罪犯国民党匪帮首领蒋介石在今年元旦发表了一篇求和声明。战犯蒋介石宣称:‘只要和议无害于国家的独立完整,而有助于人民的休养生息,只要神圣的宪法不由我而违反,民主宪政不因此而破坏,中华民国的国体能够确保,中华民国的法统不致中断,军队有确实的保障,人民能够维持其自由的生活方式与目前最低生活水准,则我个人更无复他求。'’只要和平果能实现,则个人的进退出处,绝不萦怀,而一唯国民的公意是从。‘人们不要以为战犯求和未免滑稽,也不要以为这样的求和声明实在可恶。须知由第一号战犯国民党匪首出面求和,并且发表这样的声明,对于中国人民认识国民党匪帮和美国帝国主义的阴谋计划,有一种显然的利益。中国人民可以由此知道:原来现在喧嚷着的所谓’和平‘,就蒋介石这一伙杀人凶犯及其美国主子所迫切需要的东西。蒋介石供认了他们的整个计划,这个计划的要点如下: “无害于国家的独立完整’——这是首先重要的。‘和平’可以,‘和平’而有害于四大家族和买办地主阶级的国家的‘独立完整’,那就万万不可以。‘和平’而有害于中美友好通商航海条约、中美空中运输协定、中美双边协定等项条约,有害于美国在华驻扎的海陆空军、建立军事基地、开发矿产和独占贸易等项特权,有害于将中国作为美国殖民地的地位,一句话,‘和平’而有害于这一切保护蒋介石反动国家的‘独立完整’的办法,那就一概不可以。 ”‘有助于人民的休养生息’——‘和平’必须有助于已被击败但尚未消灭的中国反动派的休养生息,以便在养好了之后卷土重来,扑灭革命。‘和平’就是为了这个。 “打了两年半了,走狗不走,美国人在生气,就是稍为休养一会儿也好。 ”‘神圣的宪法不由我而违反,民主宪政不因此而破坏,中华民国的国体能够确保,中华民国的法统不致中断’——确保中国反动阶级和反动政府的统治地位,确保这个阶级和这个政府的‘法制不致中断’,这个‘法统’是万万‘中断’不得的,倘若‘中断’了,那是很危险的,整个买办地主阶级将被消灭,国民党匪帮将告灭亡。一切大中小战争罪犯将被捉食治罪。“——陕北的评论锋利极了。 陕北激昂慷慨的广播,震撼着蒋介石及其为数极少的部下: ”‘军队有确实的保障’——这是买办地主阶级的命根,虽然已被可恶的人民解放军歼灭了几百万,但是现在还剩下一百几十万,务须‘保障’而且‘确实’。倘若‘保障’而不‘确实’,买办地主阶级就没有了本钱,‘法统’还是要‘中断’,国民党匪帮还是要灭亡,一切大中小战犯还是要被捉拿治罪。大观园里贾宝玉的命根是系在颈上的一块石头,国民党的命根是它的军队,怎么好说不‘保障’,或者虽有‘保障’而不‘确实’呢? “‘人民能够维持其自由的生活方式与目前的最低生活水准’——中国买办地主阶级必须维持其向全国人民实行压迫剥削的自由和他们目前骄奢淫逸的生活水准,中国劳动人民则必须维持其被人压迫剥削的自由和他们目前饥寒交迫的生活水准。这是战犯求和的终极目的。倘若战犯们及其阶级不能维持其实行压迫剥削的自由和骄奢淫逸的生活水准,和平有什么用呢?而要这个,当然就要维持工人、农民、知识分子、公教人员目前这样饥寒交迫的‘自由生活方式与最低生活水准’。这个条件一经我们可爱的蒋总统提了出来,几千万的工人、手工工人和自由职业者,几万万农民、几百万知识分子与公教人员,唯有一齐拍掌,五体投地,口称万岁。倘若共产党还不许和,不能维持这样美好的生活方式和生活水准,那就罪该万死,‘今后一切责任将由共党负之。” 陕北电台广播记者又说:“上述一切,还没有包括一月一日战犯求和声明中的一切宝贝。还有一个宝贝,这就是蒋介石在其新年致词中所说的’京沪决战‘。哪里还有这种’决战‘的力量呢?蒋介石说:’要知道政府今天在军事、政治、经济无论那一方面的力量,都要超过共党几倍乃至几十倍。‘哎呀呀,这么大的力量怎么会不叫人吓得要死呢?姑且把政治、经济两方面的力量放在一边不去说它,单就’军事力量‘一方面来说,人民解放军现在有三百多万人,’超过‘这个数目一倍就是六百多万人,十倍就是三千多万人,’几十倍‘是多少呢?姑且算作二十倍吧,就有六千多万人,无怪乎蒋总统要说’有决胜的把握‘了。为什么求和呢?完全不是不能打,拿六千多万人压下去,世界上还有什么共产党或者什么别的党可以侥幸存在的呢?当然一概成了粉末。 ”由此可见,求和决不是为了别的,完全是’为民请命‘。难道万事皆好,一个缺点也没有么?据说缺点是有的。什么缺点呢?蒋大总统说:’现在所遗憾的,是我们政府里面一部分人员受了共党恶意宣传,因之心理动摇,几乎失了自信。因为他们在精神上受了共党的威胁,所以只看见敌人的力量,而就看不见自己还有比敌人超过几十倍的大力量存在。‘ “新闻年年皆有,今年特别不同。拥有六千多万名军官和兵士的国民党人看不见自己的六千多万,倒看见了人民解放军的三百多万,这难道还不是一条特别新闻么?要问这样的新闻是否在市场上还有销路,是否还值得人们看上一眼?根据我们所得的北平城内的消息是:’元旦物价上午略跌,下午复原‘,外国通讯社说:’上海对于蒋介石新年致词的反映是冷淡的‘,这就答复了战犯蒋介石的销路问题。我们早就说过,蒋介石己经失了灵魂,只是一具僵尸,什么人也不相信他了。” 人们对蒋介石的新年文告不信任,但蒋介石对自己却还很有把握的样子,一再询问左右,外间反应如何?中共反应如何?美国反应如何?给追问得急了,左右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把有关资料呈将上去。蒋一看倒抽一口冷气。 “太岂有此理了,”蒋介石愤愤地说:“共产党一再发表评论,说我的’元旦文告‘是阴谋,是同美国人串通的,娘希匹!还说这是企图用求和来争取时间,准备卷土重来,是为了保存我的势力、保存美国的特权才发出的,——就是这样,你们把我怎么样?我今天手下的城镇、人口、军队、装备,不一定会比他们差,”蒋介石透口气,“走着瞧吧!”蒋介石的确在“走着瞧”。他在集中精力准备“应变之道”,他把中央银行库存的黄金白银,把兵工厂和仓库中所有的弹药武器,全部往台湾运去。左右之中有人建议道:“总统应变之道,十分正确,不过据美方反应,好象不大欢迎我们经营台湾。现在我们一家一当全搬去了,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蒋介石冷笑道:“我也考虑过了,不过今日之下,除了台湾,还有什么地方靠得住?目前我们的地方还有不少,但据我看来,也没有什么办法了,由李宗仁去应付罢,他的胃口不小!” “万一将来他们把台湾……” “这一点我也有把握。”蒋介石道:“我派陈诚出长台湾,经国负责党务,就是为了这个!”蒋介石挥拳:“在台湾问题上,我们要同他们较量较量!” “不许这样做!”司徒大怒,但不能形诸于色,一月五日那天,派傅泾波去看李宗仁道:“美国驻华军事代表团团长巴大维将军昨天对大使说,他反对蒋介石这样做。” “是吗?”李宗仁哭丧着脸道:“他把黄金白银全部运光,我快上吊啦!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你看怎么办!” “为什么你不阻止他!” “他根本没有通知我!”李宗仁道:“我事后才知道,我能把这件事当做劫案吗?” “先谈谈这个吧,”傅泾波道:“巴大维将军反对蒋先生有计划地经营台湾。他说徐州会战失利后,共军虽已增加到二百万以上,但国民党军队还可以保持一百几十万人,而且长江以南依然完整,他凭什么把重心移向台湾,这岂不是在动摇人心吗?” “我没办法参加意见,”李宗仁道:“我的处境,大使是知道的。” “目前还有一个问题,”傅泾波道:“美国人说,台湾是通过美国军队,在日本人手里拿回来的,在对日和约还没签订之前,台湾属哪一个国家管辖还没决定哩!” 李宗仁忙说:“外面是有这种说法。”但立刻反问:“傅先生,话也得说回来,开罗会议中对台湾已经作了’交还中国‘的协议,蒋先生似乎找到根据了吧?” “不不不,”傅泾波双手齐摇:“大使说过,白宫的人也说过,即使开罗会议这样说,雅尔达会议也这样说,但对日和约还没签订。如果他这样做,那是什么呢?请问:主权的归属还无法律上的根据,所以蒋介石不能把台湾据为己有,用台湾作为撒退海空军的基地,确有僭越之嫌!巴大维将军己请司徒雷登大使向蒋介石提出口头抗议!” 李宗仁略感紧张道:“大使抗议了没有?” “这个我不便说,”傅泾波道:“他今天告诉我,这个抗议也不寻常,他还没决定采取任何行动。” “不过我很惨,”李宗仁道:“傅先生看得很明白,他留给我的是些什么东西!” 傅泾波笑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我们相信李代总统的能耐——当然,白宫也正在想办法,靠蒋,的确也未免太单薄了。” “我希望我的力量还不致太单薄,”蒋介石要左右好生处理新兵训练工作,埋怨他们精神不振道:“方今之下,只有靠自己想办法,利用最后五分钟吧!”接着要张群飞武汉找白崇禧商谈时局。张群道: “蒋先生决定下野,以便李先生出面主持和谈,和缓中共方面的压力。” 白崇禧道:“知道了。” “蒋先生说,”张群道:“当前老弱部队残缺不全,新部队还有待于训练。政府今后迫切的任务,就是争取三个月到半年的时间,以便进行训练新兵的工作。蒋先生为求这个计划的实现,才毅然引退,让李先生出来主持大局,以便延缓中共的渡江战役,这事情重要极了。” “是的。” “不过,”张群道:“过去二十年来,都是蒋先生当家的,如果有不适当的部署,李先生将感头绪纷纭,头昏眼花,不知从何着手,这就是蒋先生迟迟不去的原因,深望汉口方面也能谅解他谋国的深意。”张群说罢深深弯腰为礼:“这就是蒋先生要兄弟专诚拜望健生兄,当面解释和致意的。” 在派出张群找白崇禧打招呼的同时,蒋介石又把吴铁城找来道:“今日之下,局势空前严重,除了战场,外交方面的努力极为重要。你是外交部长,希望要特别下功夫才好。” 吴铁城必恭必敬道:“是的,总统。” “我已经不是总统了,”蒋介石惨笑:“他做我做都无所谓,希望能透过一口气来才好。”他长叹:“我在新年文告中说得很清楚:’生死存亡,要在这一阶段来决定!怎样才能渡过这一难关,克服这一危机!‘外交都有什么计策可以提醒我吗?” 吴铁城不安地说:“报告总统,外交部同仁正在想办法。” “不必想了,”蒋介石叹道:“听我的吧,利用这最后五分钟的时间,向美、英、法、苏四国驻华大使馆进行试探,请求四国政府为中间人,调解国共纠纷,赶快进行!” “是!”吴铁城忙不迭回到外交部,只见办事人员走得差不多了,又气又急,亲自出马,奔走于四国大使馆之门,但毫无办法! “在目前的情形下,”司徒雷登道:“要美国政府来作调人,于事己经无补!” 吴铁城淋了一头冷水而去。 “无论什么时候,”苏联大使馆人员告诉吴铁城:“苏联不能干涉他国内政。” 吴铁城碰了一鼻子灰而去。 “在目前情形下,”英国大使馆人员告诉吴铁城;“英国不比美国更有兴趣。” 吴铁城倒抽一口冷气而去。 “目前我们正忙搬家,”法国大使馆人员告诉吴铁城:“其他一概不问不闻。” 吴铁城垂头丧气而去。 “完了!”蒋介石闻报跳脚:“娘希匹见死不救,见死不救啊!”他力竭声嘶地痛骂:“苏联不谈他了,美国你凭什么不出马?大使馆无能为力,美国军队难道都死光了玛!你要我姓蒋的在中国替你们打共产党,现在情形变了,你们却假痴假呆,在一边瞧我挨打;你们要捧出李宗仁来,也不阻止共产党打下去,这样对李宗仁又有什么好处?娘希匹你们是这样狠辣,真的见死不救啦!” “我们来唱完这台戏吧!”白崇禧在张群口中知道蒋引退,李上台的消息之后,连忙派了一架包机,要黄绍竑星夜飞港,嘱咐道:“这是最后五分钟!老兄一定要找到李济深,请他出面作调人,越快越好!” “一定,一定,”黄绍竑道:“争取喘一口气的机会,这道理我懂,不过,李济深能不能帮忙,就很难说了。” “听天由命吧!”白崇禧叹道:“你去香港,比不去好,找李济深比不找好。除了李济深,似乎还不易找到一个更理想的人啦!” 然而黄绍竑终于怅然自港回沪,因为他要找的李济深己经直飞石家庄,就连蔡挺锴和陈铭枢也已不知去向了。 话说美国和蒋介石朝夕盼望的中共反应,终于由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主席毛泽东在一月十四日那天正式答复了。大使馆和蒋介石官邸中都在紧张地倾听、记录、研究开会。 这位巨人的重要声明震撼着中国、震憾着世界。而使司徒雷登和蒋介石等人,为之忧愁颓丧。他们不想听,但又非听不可,而且比任何人都听得仔细,生怕漏了一个字、一句话。 毛泽东的声明说: “自一九四六年七月,南京国民党反动政府在美国帝国主义者的帮助之下,违背人民意志,撕毁停战协定和政治协商会议的决议,发动全国规模的反革命的国内战争以来,已经两年半了。在这两年半的战争中,南京国民党反动政府违背民意,召集了伪国民大会,颁布了伪宪法,选举了伪总统,颁布了所谓’动员戡乱‘的伪令,出卖了大批的国家权利给美国政府,从美国政府获得了数十亿美元的外债,勾引了美国政府的海军和空军占据中国的领土、领海、领空,和美国政府订立了大批的卖国条约,接受美国军事顾问团参加中国的内战,从美国政府获得了大批的飞机、坦克、重炮、轻炮、机关枪、步枪、炮弹、子弹和其他军用物资,以为屠杀中国人民的武器。南京国民党反动政府在上述各项反动的卖国的内政外交基本政策的基础上,指挥它的数百万军队,向着中国人民解放区和中国人民解放军进行了残酷的进攻。所有华东、中原、华北、西北、东北各人民解放区,无一不受到国民党军队的蹂躏。解放区的中心城市延安、张家口、淮阴、荷泽、大名、临沂、烟台、承德、四平、长春,吉林、安东等地,均曾被蒋军占顶。匪军所至,杀戮人民,奸淫妇女,焚毁村庄,掠夺财物,无所不用其极。” “在南京国民党反动政府的统治区域,则压迫工农兵学商各界广人人民群众出粮、出税、出力,敲骨吸髓,以供其所谓’戡乱剿匪‘之用。” “南京国民党反动政府取消人民的一切自由权利;压迫一切民主党派及人民团体使其丧失合法地位;压迫青年学生们的反内战、反饥饿、反迫害、反美国干涉中国内政和扶助日本侵略势力等项正义的运动;滥发伪法币及伪金元券,破坏人民的经济生活,使广大人民陷于破产的地位;用各种搜刮的方法,使国家最大的财富集中于蒋宋孔陈四大家族为首的官僚资本系统。” 毛泽东说的都是事实,每一个中国人听了都有同感。但司徒雷登和蒋介石、李宗仁他们,显然是听不迸去,但又不得不听,而且得仔仔细细地听。 那震撼着世界的声音继续说:“总之,南京国民党反动政府,在其反动的卖国的内政外文基本政策的基础之上所举行的国内战争,业已陷全国人民于水深火热之中,南京国民党反动政府决不能逃脱自己应负的全部责任。” “同国民党相反,中国共产党自从日本投降以后,即尽一切努力向国民党政府要求防止和停止国内战争,实行国内和平。中国共产党根据此种方针,坚持奋斗,在全国人民的赞助之下,首先获得了一九四五年十月国共两党会谈纪要的签订。在一九四六年一月,又签订了国共两党的停战协定,并和各民主党派协作,在政治协商会议上迫使国民党接受了共同的决议。自此以后,中国共产党即和各民主党派各人民团体一道,为维护这些协定和决议而奋斗。但是可惜,所有这些维护国内和平及人民民主权力的行为,均不被国民党反动致府所尊重。相反地,被认为是软弱的表现,不值一顾。国民党反劝政府,认为人民可欺,认为停战协定和政冶协商会议的决议是可以随意撕毁,认为人民解放军不值一击,认为他们的数百万军队可以横行全国,认为美国政府对于他们的援助是无穷无尽的。以此种种,国民党反动政府就敢于违背全国人民的意志,发动了反革命战争。” “在此种情况下,中国共产党不得不坚决地起来反对国民党政府的反动政策,为着保卫国家的独立和人民的民主权利而奋斗。” “怎么还不答复问题,”司徒着急道:“这口气对我们不象有利的样子,咳,听下去吧!” “自一九四六年七月起,中国共产党领导英勇的人民解放军抵抗了国民党反动政府的四百三十万军队的进攻,然后又使自己转入了反攻,从而收复了解放区的一切失地,并且解放了石家庄、洛阳、济南、郑州、开封、沈阳、徐州、唐山诸大城市。中国人民解放军克服了无比的困难,壮大了自己,以美国政府送给国民党政府的大批武器装备了自己。在两年半的过程中,歼灭了国民党反动政府的主要军事力量和一切精锐师团。现在人民解放军无论在数量上士气上和装备上均优于国民党反动政府的残余军事力量。” 司徒雷登听到这里,隆冬腊月却还抹汗道:“凶多吉少了。接着烦噪地喝水,目光沉滞,喃喃地说:”或许不要紧,或许有转机,共产党如果执政,没有美国帮助是不行的,顶多一二年就会完蛋,毛泽东应该看到这一点。“ 事实上毛泽东看得很远,很远,他的声明已经给美国作了答复:”至此,中国人民才开始吐了一口气。现在情况已非常明显,只要人民解放军向着残余的国民党军再作若干次重大的攻击,全部国民党反动统治机构即将土崩瓦解,归于消灭。现在,国民党反动政府发动内战的政策,业已自食其果,众叛亲离,已至不能维持的境地。在此种形势下,为着保持国民党政府的残余力量,取得喘息时间,然后卷土重来扑灭革命力量的目的,中国第一名战争罪犯国民党匪帮首领南京政府伪总统蒋介石,于今年一月一日,提出了愿意和中国共产党进行和平谈判的建议。中国共产党认为这个建议是虚伪的。“ ”这是因为蒋介石在他的建议中提出了保存伪宪法、伪法统和反动军队等项为全国人民所不能同意的条件,以为和平谈判的基础。这是继续战争的条件,不是和平的条件。旬日以来,全国人民业己显示了自己的意志。人民渴望早日获得和平,但是不赞成战争罪犯们的所谓和平,不赞成他们的反动条件。“ ”在此种民意基础之上,中国共产党声明:虽然中国人民解放军具有充足的力量和充足的理由,确有把握,在不要很久的时间之内,全部地消灭国民党反动政府的残余军事力量,但是,为了迅速结束战争,实现真正的和平,减少人民的痛苦,中国共产党愿意和南京国民党反动政府及其他任何国民党地方政府和军事集团,在下列条件的基础之上进行和平谈判。“ ”这些条件是: 一、惩办战争罪犯; 二、废除伪宪法; 三、废除伪法统; 四、依靠民主原则改编一切军队; 五、没收官僚资本; 六、改革土地制度; 七、废除卖国条约; 八、召开没有反动分子参加的政治协商会议,成立民主联合玫府,接收南京国民党反动政府及其所属各级政府的一切权力。“ 司徒雷登闻言瘫软,跌坐在沙发里说不出话来。 蒋介石感到的惊恐甚于司徒,他四肢无力,强自镇静听毛泽东的声明说下去道: ”中国共产党认为,上述各项条件反映了全国人民的公意。只有在上述各项条件之下所建立的和平,才是真正的民主的和平。如果南京国民党反动政府的人们,愿意立现真正的民主的和平,而不是虚伪的反动的和平,那么,他们就应该放弃其反动的条件,承认中国共产党提出的八个条件,以为双方从事和平谈判的基础。否则,就证明他们的所谓和平,不过是一个骗局。我们希望全国人民、各民主党派、各人民团体,大家起来争取真正的民主的和平,反对虚伪的反动的和平。“ ”南京国民党政府系统中的爱国人士,也应当赞助这样的和平建议。中国人民解放军全体指挥员战斗员同志注意:在南京国民党反动政府接受并实现真正的民主的和平以前,你们丝毫也不应当松懈你们的战斗努力。对于任何敢于反抗的反动派,必须坚决、彻底、干净、全部地歼灭之!“ 毛泽东的声明已经广播完毕。司徒雷登等人有如入睡,个个垂头丧气,相对无言。 ”局势是急转直下了,“司徒雷登在大使馆中,面对那些”中国问题专家“苦笑说:”我很遗憾地听到毛泽东这样说,可是我们不便答复什么,因为对于中国共产党竟能统治中国这一点,我们不但永远痛恨,而且绝不承认!“ ”那么,“专家们问:”大使准备回国么?“ 司徒沉吟道:”这不是我个人的问题,这牵涉到美国在中国的利益问题。蒋介石是差劲,但他对我们美国有巨大的功劳,这二十年来的事实不能抹杀。可是,“司徒长叹:”他最后却使我们在中国的利益变成镜花水月,这个实在痛心!拿美国长远的利益来看,蒋介石的对美国的功劳抵不过对美国的损失,他的低能,是这样严重地伤害了我们呵!“ 众人默然。 一个专家苦笑说:”有什么办法挽回这个颓势呢?“ 司徒道:”有是有,不过很少把握;在中共立足未定之际,从内部把它摧毁!“ 另一个专家苦笑道:”大使,请原谅,我们可以喝酒吗?“ ”可以可以。“司徒也苦笑道:”我忘了。“接着是一片斟酒饮酒之声。那个要酒的专家痛饮过后,喟然而叹道:”大使,我的心情有如看洋基棒球队作战,眼见他输定了,又无法挽救的爱莫能助的痛苦。刚才大使说,趁中共立脚未定,来一个突然的摧毁,这办法在理论上是对的,大使没有错。“司徒苍白多皱、肌肉松弛的脸上有了笑容。”可是根据事实,这个理论显然碰到了礁石。“ 正是:纸做的花儿不结果,蜡做的心儿见不得火。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九回 迫蒋下野 白崇禧献策 穷途末路 杜聿明被俘 书接上回。中共中央主席毛泽东关于时局的声明发表以后,引起了各方面的巨大反响。蒋介石却如丧考妣,好半天作声不得。他闭着眼睛,跪在十字架前祈祷,愿”我主“降福。但”我主“并不显灵。他看到的却是举国上下一致拥护中共毛泽东主席的声明:李济深、沈钧儒等五十五位民主人士以及各人民团体、各民主党派纷纷通电,表示对毛泽东主席声明的坚决支持。上海的《新闻报》等几家报纸当天还一字未易地刊载了声明全文,销路好得不能再好,蒋介石也气得不能再气了。 ”报告领袖!这新兵训练……“ ”训练新兵计划不变。争取三个月的时间,和共匪决一雌雄!“ ”报告领袖!这武器……“ ”武器运台湾的方针不变。“ ”报告领袖!这黄金、白银……“ ”黄金、白银运台湾的方针也不变。“ ”报告领袖!这金元券的贬值……“ ”金元券的方针不变。只要台币存在,金元券就由它去了。“ ”报告领袖……“ ”算了,算了。“蒋介石知道部下还将说些什么,呵责道:”美国支持李宗仁,一切都由李宗仁在操劳……“ 当然,蒋介石并没有绝望,他的心里充满了希望:希望毛泽东的声明得不到人们的拥护;希望国际和国内的和平攻势可以强迫中共就范;希望徐蚌前线的杜聿明将军力挽狂澜、奇迹般地”反败为胜“;希望平津地区的傅作义将军给他带来”巨大的福音“…… 然而,一个个”希望“,就象肥皂泡似地破灭了。 元月十日,徐蚌前线传来一个消息:杜聿明全军覆没了。 ”难道真的完了?“蒋介石闻报神伤,悲痛欲绝。他倒不是为了几十万人马如何了结,而是想在南京一拖再拖的打算,又少掉了一只脚。 ”是真的完了!“共方电台广播淮海大战已告结束道:”整个淮海战役自去年十一月六日至今年一月十六日止,前后历时两个月零五天,解放军一举歼灭了一个’剿总‘副总司令指挥部、一个绥署指挥部、五个兵团司令部、二十二个军部、五十五个整师(内四个半师起义)等共约六十万人。在淮海战役发动时,集中在淮海战场上的所有国民党军,即徐州的杜聿明指挥部及李弥兵团;徐州以东的黄百韬兵团;徐州以西的邱清泉兵团及刘汝明兵团;徐州以北的冯治安部两个军;徐州以南的灵壁和宿县守军各一师;孙良诚部的一个军两个师,以上共六十八个师,除冯治安部三个半师起义;刘汝明兵团在被歼一个师后其余五个师负伤逃脱外,其余全部被歼。另外还多歼灭了一个在淮海战役开始后,由豫南调来增援的黄维兵团十一个师。“ ”由于解放军解放了淮河以北的全部地区,及淮河以南的广大地区,经过淮海战役,整个南线的国民党军已遭受了无法挽救的致命打击。国民党的主力部队现在已丧失殆尽了,而整个南线的兵力也所余无几了。 “据统计,现在国民党政府在长江以北,津浦路两侧地方只有十一个军二十五个师,加上汉口信阳地区和鄂西地区的国民党军,也不过十九个军三十五个师,比淮海战役被歼灭的部队还少二十个师。” “那真的完了,”蒋介石不甘心,狠狠地说:“没有完,我还在练兵,只要三个月到半年时间,我——”但部下告诉他一个惊人消息:“白崇禧说,总统如不下台,他将尽撤汉口之兵,为共军渡江让路。” 元月五日,白崇禧下令桂系部队从蚌埠南线撒退至汉口,汉口的桂军向广西撤退。白崇禧等对南京表示“客气的不服从”迫总统下野。在“客气的不服从”将领中,还有马鸿逵等人。白崇禧设法迫蒋下野并谋求和平的最近行动,有:一、将上月调赴蚌埠前线的桂军撤退汉口;二、调若干部队至长江以南;三、四川运蚌埠的轮船军火被白扣留。这种种行动说明了白与其他桂系准备同中共谈和。 “《文汇报》也有消息,”另一个侍从室秘书说:“元月六日那天,张治中曾经拜访张群、李宗仁,对时局密切商谈。据南京消息,大局短期内将有新发展……” 蒋介石似睡非睡,一只失神的眼睛时开时阖,听左右说下去道:“香港《华商报》六号那天也登过一些消息,说必要时司徒雷登打算用飞机送李宗仁回桂林。” 蒋介石睁开眼睛狠狠说道:“娘希匹!白崇禧到底要怎么搞?他活得不耐烦了!”左右道:“香港《华商报》上有一篇分析白崇禧的文章,说得很对。作者杨东莼过去是广西干校的校长,对李宗仁那一伙很清楚。” “那篇文章怎么分析的?”蒋介石冷冷地问。 “杨东莼说:综合近来有关白崇禧的活动,可以断言这是反动派阴谋的另一面发展。何以见得?第一:美帝打算抛弃蒋介石,另找一个,”那秘书咽口唾沫,说下去道:“另找一个傀儡,并不始于今日,至少在李宗仁竟选副总统时就有了这决意与行动。此时白敢于对蒋表示’客气的不服从‘,很明显地有美帝在后面撑腰。” “第二;不倒翁政学系与桂系早有勾结,此时白邀张群飞汉会商,前些时属于桂系同时又属于政学系的黄绍竑高唱’和平‘,都证明这一阴谋跟政学系有关。” “第三:桂系跟黄埔系的何应钦派有勾结,是公开的事实;这一阴谋,不能说何没有参加。李宗仁在北平一段期间,与傅作义处得还好,再看傅在平津的安排,以后白、傅同样未应召返京,都说明问题很微妙。白一向在做着要当回族领袖的美梦,这一次不能说他与代表回族势力的马家军没有勾搭。” 蒋介石阖着眼皮问:“还有么?” “还有!”秘书以为他睡着了,忙道:“他说:过去反蒋,桂系和四川军阀拉得很紧,黄季陆一年多来,跟李宗仁的关系越来越密,说不定桂系这一次要透过黄季陆作旧梦重温之想。桂系如回老巢,自必经过湖南,因此对湖南会不会拉扯一番,也值得注意,再配合所谓’五省联防‘以及各地正在酝酿的什么’自救运动‘等消息来看,无疑地在美帝支持之下,在展开一个最后挣扎的企图。根据上面分析,证明这阴谋并不简单,其所牵涉的范围也很广泛。但要指出,这不外是美帝在背后操纵的一幕傀儡戏而已。” 蒋介石皱眉道:“他的分析到此为止么?” “还有两段不必读了,”秘书道:“一段是指责白崇禧——” “指责他不拥护我?” “不,杨东莼指责他甘为美国作走狗。” 蒋介石嗒然。 半晌,蒋介石再问:“你说还有一段?” “不必读了,”秘书一头冷汗道:“他指出前途,作下结论——” “不听了!”蒋介石拂然离坐,却又不知道该往哪儿去。他寄予希望的几件事情,如风中残烛,一支支熄灭下去,只剩下一堆烛泪。 杜聿明被俘的消息传来,蒋介石面前的残烛又熄一支,即使在白天,也有伸手不见五指之感了。 却说一月十日天刚亮,烽火弥漫的永城张老庄村边,来了十四个手持武器的士兵,态度慌张,他们在那儿碰到一个老乡,就止步不前,行动闪缩。其中一个鬼鬼祟祟地问那老乡:“你们庄上有队伍吗?” 老乡瞅了这伙人一眼,说:“周围几十里、几百里都驻满了解放军。” 那士兵一听周身发毛,忙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金戒指,往老乡手里一塞道:“你拿去吧,我们在这里,你不要告诉他们。” 那位老乡见他们如此慌张,十分诧异。一望而知这批人来路不正,转身便回庄上报告解放军某部。某部立刻派出樊正国、崔雪云等前往追赶。那十四人看到后面有人追来,也就卧倒准备抵抗。追兵们迅速散开推进。樊正国大声喝问:“什么人?上来一个!”那十四人果然推派了一个代表前来。 那个自称是“队长”的问道:“你们是哪一部分的?” 樊正国答道:“俺是X纵XX师。你们是哪个部分?” 那个“队长”透了口气道:“我是X纵XX师,我们正好同你们都是一个师的。” 樊正国便问:“师长姓什么?” 这个“队长”一怔,说:“我从后方才回来,师长命令我押送俘虏到后方去。师长姓名还不知道。”边说边指指他后面两手反绑的一个“俘虏”。 “哦!”樊正国略一沉思,目击对方所穿的服装不象解放军,神情又很不自然,便一个箭步用枪顶住了那个“队长”的胸口,喝道:“缴枪不杀!”“队长”和后面那十二个人一听缴枪,都驯服地把四枝汤姆生、一支卡宾、三支快慢机、四支加拿大手枪一齐丢在地下。那当儿两手作反绑状的“俘虏”还站在那儿不动,脸色大变。但他身上也有一支快慢机,樊正国上去把他的械缴了。 事情发展得很顺利。樊正国、崔雪云和一个连的战士便把这十四个人押回张老庄,转送某师政治部,这十四个人反而一句话也没有了。 某师政治部主任姓陈,一见那“俘虏”凹鼻梁,唇上有着不整齐的须根,那种气派,尽管他穿着士兵的制服,但一望而知是个国民党的高级军官。再打量那十三个人,也绝非普通当兵的,他便看穿了这是一种手法:主角是那个“俘虏”,是他带领卫士企图漏网的,于是便钉住了这个“俘虏”审问: “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十三兵团的军需。” “你们的兵团部有几大处?” “有六大处。” “六大处的处长叫什么名字?写给我看!” 这俘虏拿笔在手,在纸上写了半天,却写不出一个字来。政治部主任见他神色惊慌,继续审讯道:“你到底是个什么官?老实说!” 那人忙答:“我实在是一个军需,不是官。” “你到底是什么人?还是快点说出来吧!你隐瞒不住的,黄维、吴绍周不都查出来了吗?” 那人闻言神色更惨,支支吾吾地哀求道:“我确实是个军需,你们以后会查得清的。” 政治部主任宣布道:“好,现在休息,你多想想。” 那“俘虏”随即行礼,对政治部主任说:“我的确是个军需,你们迟早会查得出的。”对方笑笑道:“我们正在查!希望你也能坦白。”说罢这位“军需”便给送到另外一间房中休息。解放军给他饭菜,他不吃,一个劲儿唉声叹气。过了一阵,故意自己碰破一点头皮,躺在地上,似乎昏厥一般。 解放军方面正在搜索淮海大战结束时逃跑的国民党最高指挥官。他们怀疑这个“军需”就是杜聿明。但他不肯承认,最好的办法是对证。没多久一位解放军的战士在战利品中找到了一张杜聿明照片,喜孜孜送到政治部来,一对之下,完全一样,只是少了一小撮胡子。 再过一阵,俘虏中有人自愿前往辨认,此人原是“徐州剿总”专管汽车的副官张印国。他入房验对,杜聿明给他个不理不睬。张印国出屋便说:“一点不错,他就是徐州剿总的副总司令杜聿明。杜副总司令从徐州一出来,就换上了士兵衣服;昨天他又把心爱的小胡子剃掉,可是到底还给你们捉住了。” 在人证物证之前,杜聿明知道无法抵赖了,于是绝望地低下头去,吞吞吐吐地说:“我……我就是杜聿明。” “你这个该死的杜聿明!”蒋介石闻讯恨透。一恨他打不过人家,二恨他不以身殉国,假充俘虏真的做了俘虏。 “平津怎么样啊!”蒋介石对傅作义也渺茫地寄予一线希望,而这种希望又给接二连三的电报打得粉碎: “报告领袖!毛泽东的声明发表以后,平津地区出现可疑动向,傅作义的几个副官和中共地下党接触频繁……” “报告领袖!毛泽东的声明在老百姓心里反响很大。京沪地区出现骚动……” “报告领袖!毛泽东的声明引起各方重视,孙科院长一字一句斟酌……” “告诉他们,”蒋介石生气地说,“对毛泽东的声明不必重视……” 说也可怜,蒋介石不许部下重视毛泽东的声明,而美国却不许蒋介石再拖下去。蒋介石“引退”而不肯言明“下野”,美联社首先开炮,特地发播了一篇评论,揭穿他的把戏,指出他还想恋栈,还想东山再起。 蒋介石气得一佛出世、二佛涅盘;司徒雷登却在大使馆叹道:“瞧!白宫对这个不中用的东西,充满了厌恶之情,整个美国政界对这个人毫无好感。” 其中特别值得注意的,是一位隐名的“接近国务院的人士”发言,他说:“国务院方面认为蒋一旦下野,将更容易施展对华政策,国务院早已不相信蒋介石有能力采取国务院所认为聪明的步骤了。”另一个知名之士说:“蒋的引退多多少少符合了国务院的愿望。”这几句话颇堪回味。 “聪明的步骤”是什么?美国虽未明说,蒋介石其实也知道,这不过是尽量保存中美反共实力,以渗入新的联合政府,组织一个“反对派”来破坏中国的民主事业,破坏有中共参加的、或由中共领导的中国而已。在这方面,美国众议员周以德却说得比较露骨,他说:“如果有任何可能在中国找到一个反共力量的小集团,那么我们仍然要尽力给他们以一切援助……” 蒋介石痛苦极了。 陶希圣、谷正纲等人无论“反共”反得怎样热闹,但实在无法为老蒋解忧。CC的气焰在蒋介石临走前忽地嚣张起来,死硬反共者也赞成老蒋不走,可是美国的态度已使老蒋不容再拖;而决定美国态度的主要因素是中共在各方面的成就,特别是南京已在解放军掌握之中,朝不保夕。蒋介石五内如焚,渴望傅作义能给他一针兴奋剂,明知渺茫而热盼之,明知不可拖而拖之。蒋介石不独无法入睡,抑且饮食都可有可无了。 傅作义的“兴奋刘”终于在几天以后从北平传来了。 “报告领袖,”侍卫长报告道:“据军统局北平站秘密报告:平津局势不稳,经查实,傅已两次派人去共区洽谈。据内线密报,傅已打算交出北平……” “娘希匹!”蒋介石气得跳脚,“把徐永昌叫来!把郑介民叫来!他们两次飞平,都是吃白米干饭的!” “报告领袖!”徐永昌看了看郑介民道,“我和宜生深谈了好几个小时,他答应说不会中途撤火……” “你上当了!” “报告领袖!”郑介民看了看徐永昌道,“我的口气很硬,无奈这老家伙……” “都是饭捅! 蒋介石指着两人的鼻子骂了半天。但骂山门又有何用?徐、郑走后,蒋介石只好把次子蒋纬国叫了进来。 ”你立刻去北平!“蒋介石吩咐道:”带着我的亲笔信找一次傅宜生。话要说得好听一点,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最好把老家伙说动了心……“ 正是:硬的不行来软的,软的不行来骗的。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回 信口雌黄 胡适之颠倒黑白 困守孤城 傅作义举棋不定 话分两头。却说淮海大战接近尾声,平津战局也己急转直下。华北”剿总“司令傅作义困守孤城,烦恼万分。前方消息一日三变,越变越险,华北野战军和东北野战军己经大军压境,自己的几十万人马竟被分割成几段,被围困在北平、天津、张家口,新保安、塘沽五个据点里。十二月二十二日,中共华北野战军包围了张家口,切断了平绥线,傅作义派他的嫡系部队,由他的心腹、三十五军军长郭秀山带领前往解围,在新保安陷入解放军的包围,傅作义又派了他的嫡系部队一○四军再去增援,不料,没有几天功夫,一○四军和前次派去解围的郭秀山部均遭歼灭。傅作义闻讯,焦急万状,坐立不安。怎么办?就这么和共产党干下去?自己的嫡系部队才二十多万,能和共产党拼几天?嫡系部队一完,蒋介石的嫡系部队能听你的?没有了部队,自己的政治生命也就完了。那么,跟着蒋介石走?接受蒋的任命,担任”东南战区司令长官“,把自己的六十万人马,由海、陆、空三路南运,为蒋据守江南半壁河山?不。蒋介石已经日暮途穷、夕阳西下,他违背军心、民心,早已腐败、没落,为什么自己要和他绑在一起,成为他的殉葬品?那么接受李任潮(李济深)派来的代表彭泽湘的建议,独树一帜,打出独立反蒋起义,又拒绝共方整编的所谓第三条路线?也不行。在中国这块地方,要走”第三条路线“,不合国情,不顺民心,无疑是条死胡同。奇怪的是,李任潮先生一向开明、稳健,他怎么会有这个主意?(后来查明,这个彭泽湘是个政治骗子,他冒充李济深的代表,想在平津地区制造事端)还有就是,为了不把六十万人的军权拱手让人,凭着自己当年曾经困守涿州和天镇的守城经验,依靠空援,死守北平,与北平城共存亡?但是,今日战争的性质大非昔比,北平既不是涿州和天镇,此刻包围平津地区的也不是当年的奉军和西北军,而是和人民血肉相连的、具有强大战斗力的人民解放军。只要北平的战局一开,不独文化古城要毁于一旦,千百万军民的生命财产也将遭受严重损失。北平这个千年文化古都,多年来的军阀战争都曾极力避免破坏,今日若毁于自己手中,岂不遭人千古唾骂一除此之外,唯一的出路就只有和对方”和谈“,然而,要”和谈“,问题又那么多—— 傅作义苦恼极了。他面临了最困难的抉择。 北京大学校长胡适来访。他见傅作义烦恼,便不断打气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宜生兄不必为这些小事烦恼。“ 傅作义问:”胡先生学识渊博,请问我们到底为何而战?如果反共深得人心,为何又如此不孚众望?“ 胡适道:”今日局势,将军千万不可相信表面现象,以为共产党可以得天下。不谈学说和理论,以言实力,请问苏联有原子弹吗?共产党有象样的武器与装备吗?他们有执政的经验吗?“胡适拼命摇头:”共产党是成不了大事的,一旦美国正式出面干涉,我保证他们一夜之间,后退千里!而且根据目前情势,以及蒋夫人在美国奔走的结果,美国的干涉也快来了。“ 傅作义摇头道:”美国的干涉来了有什么用?在中国这块地方,他们又能干些什么?前方节节败退,人心厌战,这场仗还怎么打下去?“ 胡适右手几根手指在桌上弹钢琴似的按着,微笑说:”我以为这场仗是能打下去的。只是看南京怎样应变。如果还是老样子,前途就很难说,我对他是悲观的。所以他几次三番要我组阁,我都婉谢了。“ ”那么怎么样才能应变呢?“ 胡适道:”拿您来说,此刻的征兵的办法真不错;再加上美国的装备,新兵加新的武器,新的领导和新的战略,那不消半年,共产党至少要撤离东北与华北。“ 傅作义朝胡适瞅一眼,总感到他的话十分玄妙。他对蒋似乎不错,骨子里却在对他不满,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胡适的来访,并没有解除傅作义的烦恼。有一天,他参加会议回来,碰上了一个久别重逢的老朋友。傅作义喜道:”正想找你聊聊。你来得正好。“于是命人摆酒款待。两人就座,客人问道:”宜生兄,局势如此,你有什么打算?“ ”我很烦恼。你是大学教授,请多多指教。“ 客人一饮而尽,叹道:”我懂得不多。别说大学教授大学校长又如何?胡适不是给人在骂,骂他利令智昏,不知所云吗?“ 傅作义道:”我怎么没听见?“ 客人大笑:”你怎会听到这些?那是要杀头的。“ ”你们对他究竟有何看法?“ ”以我们这些教书匠来说,我们对他高攀不上,也不想高攀。“客人笑笑:”他哪里是什么校长?分明是个官嘛!“客人接着反问:”你读过夏康农所着的《论胡适》吗?“ ”没有功夫,也见不到。“ ”他说的情辟极了。“客人想了想:”他说,自从中国旧社会解体以来,知识分子中稍能以学术自见的,除去笃于所学与所信,谨慎自处的以外,大抵没有摆脱掉’学而优则仕‘的老病根,有的还堕落到抱着学术的琵琶,作为笑媚权要的敲门砖。笑媚的搬弄可以多姿,权要的性质也可以不问,甚至于不问它是同族抑或异族,所以严畿道可以为衰世凯’筹安‘……“ 傅作义失笑道:”夏康农分明针对胡适写的。“ ”他的文章题目就叫做《论胡适》嘛?“客人大笑,说下去道:”夏康农说的有道理,我们可以看到,自’国大代‘以来,这位曾叫人学墨索里尼’危险地过日子‘的胡适博士,是多么的婀娜多姿。他的琵琶早已丢掉,换上了染血的刺刀!他不但表演过’劝进‘,而且要’勤王‘哩!“ ”好象听说过。“ ”岂但听说,报上还登过哩!我记得清清楚楚。“客人道:”是美联社的消息,说’胡适发表谈话,谓渠相信蒋总统将继续抗共战争,渠主张政府领袖向美陈诉,希望获得较多美援。胡适对外传将出任总统驻美特使一说加以否认,表示:我得先看几天。我几十年没有过问政治,当然不能谈政治,我要先研究考察之后再谈。‘你说胡适的口气是什么口气呢?“ 傅作义不语。 ”这种人,“客人叹道:”比蒋介石宫廷中的陈布雷还少了一些什么,却多一些正如夏康农所说的:’贩得一套市侩文明,更揉成一套买办体裁的恶态!‘实在恶心极了!“ 傅作义默然。 客人道:”我们相交多年,当我准备离去之日,想问问老朋友有什么打算?“ 傅作义只是喝酒。客人问:”听说你正在组织象抗战之前黄郛、宋哲元所主持的政务委员会?也有人说你将把’剿总‘扩大?也有人说你正要组织什么自治机构?“ ”我心里很烦,“傅作义道:”传说极多,我知道,但是没有一个传说是对的。“ 客人眯着眼睛望了他好久,笑问:”那你准备怎么样呢?可得而闻乎?“ 傅作义也笑道:”别酸了。“接着叹气:”问题很多,思潮起伏;食不知味,夜不安枕,你看我是不是瘦了?“ 客人却问:”听说你的秘书长兼平津央行总经理郑道儒已经飞沪转京,司徒雷登的顾问傅泾波自京抵平后已经两次同你接头,青年部部长特种人物陈雪屏也同你商量过组阁问题,看样子你的确很忙。“ 傅作义默然。半晌:问:”你到底有何见教?“ 客人道:”我只是告诉我的老朋友,千万别跟司徒雷登走!“ ”我没有这样做。“傅作义道:”如果决心跟他走,我反而不会苦恼!“ 客人举杯道:”说得对,于一杯。“待酒再满,客人问:”宜生兄,咱们是无话不谈,我听说,你要张荫梧出面组织一个什么’华北民众自救委员会‘,下设七个常委:冀张荫悟、热崔振权、察朱涣涣、绥侯番、晋王蔚文、平马耀王、津张逊之。张荫梧任主委。你该知道张某其人,他在抗战时候不打鬼子专打抗日游击队,名望很不好哪!“ 傅作义微笑道:”你真是秀才不出门,什么传说都听到了。“ 客人再干杯。微叹道:”只是朋友们都在关心你,并不是任何传说都有兴趣;那太浪费时间。我还听说,这个什么会成立之后,你还要争取美援,真的有这回事吗?“ ”争取美援是有这回事,“傅作义道:”我现在是国民党的官员,而国民党在靠美援过日子,请问你老兄,在这种情况下我不去争取美援求生存,难道反而求助于共产党吗?“ 没料到客人正色道:”你真的应该求助于共产党。“ 傅作义大为惊讶。 ”我没有醉,不是说醉话。“客人道:”我也看得出你的苦闷在什么地方!“ ”在什么地方?“ ”在于岳武穆和秦桧打架!“客人大笑:”民族气节与秦桧行径的斗争,不是今天我们国民党人常常碰到的问题吗?“ 傅作义起立徘徊,把门关了,把门闩了,再坐下来道:”你告诉我,你刚才说将有远行,是不是到老八那边去?“ ”你没有猜错!“ ”他们真能容人?“ ”他们为什么不能容人?难道他们也是主张’家天下‘的?“旋即叹息:”老实说,宜生兄,你知道我从来没有这样痛快过。现在这个难以解决的问题想通了,我就痛快了;人,也年轻了!“ 客人的来访,增强了傅作义”走自己道路“的决心。这天晚上,他请来了他的政治顾问刘厚同老先生,征询刘老先生对时局的见解。 刘厚同是辛亥革命时的老人,担任过甘肃军政部长兼总招讨使,和傅的关系很深。一九二八年,傅单枪匹马在奉军撤退时出任天津警备司令,蒋阎战争时,阎逃出大连,傅又出任绥远省主席,后来傅脱离阎锡山转向蒋介石,都是刘厚同给出谋划策的结果。傅对他一向是推心置腹,言听计从的。不久前,中共北方局城工部的刘仁和崔月犁派人做过刘的工作。因此,刘也倾向北平问题最好能和平解决。 刘厚同开门见山道:”总司令!国共军政形势发展到今天,我早已料到了。我说过,政治是军事的根本,未有政治不修明而军事能得胜利的。南京政府政治腐败,军政官吏贪污腐化。蒋介石的所作所为实在不合乎人心,不顺乎潮流。南京政府恐怕维持不了一年半载啦!“ ”依你之见呢?“ ”最好的出路就是设法同中共疏通渠道,进行和平谈判。“ ”不过,“傅作义顾虑重重:”不知共产党是否能守信用?谈判后能否认真履行和平协定?“ 刘厚同道,”据我了解,共产党光明磊落,说话一向是算数的。共产党可不象蒋介石,说话出尔反尔……“ ”刘老先生,我倒有个想法,“傅作义道,”为了调和双方的意见同时为了将来执行和平协议,能不能请个民主党派,作为第三者的代表参加?“ 刘厚同点头道,”总司令高见。第三方的代表,我想可以请民主同盟中央在北平的负责人张东荪先生参加。“ ”很好。不过,邀请张东荪先生的事——“ ”由我负责,张东荪先生我熟。你就放心吧!“ ”好吧!“傅作义下了决心,”刘老先生!请您告诉王克俊(傅的政治部主任),让他马上通知周北峰来总部见我。“ ”好的。“ 不多一会,周北峰坐了傅作义派来接他的专车,来到傅作义的办公室。办公室里只有傅作义一个人。周北峰道:”总司令有何吩咐?“ 傅作义盯着周北峰好大一会。突然问:”你对目前时局有什么看法?“ 周北峰是傅作义的少将处长,他一直是傅的谈判老手。抗日战争时,他曾代表傅作义到延安和贺龙、肖克商谈过合作问题,毛泽东主席还接见过他。一九四五年日本投降后,蒋介石委派傅作义为长城以北热(河)、察(哈尔)、绥(远)的受降官,傅派他为代表到商都和张北与苏联红军接过头。不久,中共和国民党会谈后成立三人和谈小组,他又担任过傅作义的代表,在集宁、丰镇、张家口和八路军会谈过多次。今天半夜被召单独接见,并开门见山地问他对时局的看法,精明能干的周北峰,当然已经猜透了傅作义的用心。 ”总司令是不是打算和解放军接洽?“ 傅作义默默地点点头,接着告诉周,他对谈判的想法…… 第二天,周北峰和张东荪驱车出西直门,过万牲园(即动物园),在白石桥路口下了车,穿过火线,到了海甸镇西南角的一个院子,对上了”找王东“的暗号,由对方的一个干部陪同,乘吉普车到了西山的一个小村庄。第二天一早,在刘参谋和一个班的战士护送下,驱车到了蓟县。当夭晚上,聂荣臻将军就会见了他们。 聂荣臻道:”这次你们来了,我们表示欢迎。这次傅作义将军有诚意吗?“ 周北峰答道:”傅先生已经看清了形势,这次我来主要是想了解解放军对和平解决的条件。“ 聂荣臻道:”条件很简单。我们要求他停止抵抗。不过你是单谈北平问题呢?还是谈傅将军的全部统辖部队和地区?“ 周北峰道:”当然是谈全面问题的,包括平、津、塘、绥的一揽子和谈。“ 聂荣臻点了点头道:”那好。傅将军是否准备用当年守涿州和天镇的办法在北平负隅顽抗?“ ”不会,不会。“周北峰道,”这次傅先生叫我出城商谈,我看是有诚意的。……“ 聂荣臻道:”那很好。请你电告傅将军,希望他这次要下定决心。我们的意见是:所有军队一律解放军化,所有地方一律解放区化。在接受这个条件的前提下,对傅部的起义人员,一律不咎既往。所有在张家口、新保安、怀来战役被俘的军官一律释放。傅总部的高级干部,一律予以适当安排……“ 就在周北峰和对方商谈的进程中,蒋介石派来的国防部长徐永昌也飞到了北平。徐永昌也是傅作义的老朋友,过去两人的关系一直很好。不过,徐永昌到南京政府当了部一长以后,两人的来往就少多了。 徐永昌的来到,傅作义照例设宴款待。寒暄以后,徐永昌开始转入正题。 ”值此风雨飘摇之际,共军兵临城下,大军压境,宜生兄独力支撑半壁河山,真是千斤重任啊!“ 傅作义哈哈大笑道:”徐先生千里迢迢专程飞来北平,就是为了给我打气来的?“ ”不,不,“徐永昌有点尴尬,”宜生兄有所不知,自从共军兵临城下,传说纷纭,莫衷一是。“ ”哦!“傅作义道:”徐先生一定听到不少关于我的传说啦!“ ”就是,就是……“徐永昌欲言又止,”宜生兄,恕我直言,听说你派人去……接头啦?“ 傅作义正色道:”这是什么意思?“ ”宜生兄请勿误会。“徐永昌道,”共匪一向狡诈多变,对于他们的权术,老兄不能不防……“ ”徐先生请放心。“傅作义侃侃而谈,”作为党国的官员,我当然心里明白。总统委我重任,我怎么能半路撤火?“ ”那是,那是,“徐永昌松了口气,”共军大军压境,总统的意思是,为了保存实力,以便和共军持久作战,能否撤退平津……“ ”具体意见呢?“ ”分三路南撤:甲路从天津、塘沽经海路撤至青岛,另一路经河北,山东到青岛,第三路可请空军协助……“ ”恐怕晚了吧!“傅作义道,”共军已经团团围困,怎么能突得出去呢?南撤只能加速被歼的命运。“ ”可是……“徐永昌无言答对,两人又闲扯了一阵,便起身告辞,悻悻地回去了。 徐永昌走后第三天,军统局局长郑介民跟着来了北平。 ”郑介民来北平干什么?“闻报,傅作义先是一征,随即也就释然了。哈哈!还是怕我和谈,想策动我南撤吧? ”总司令,“政治部主任王克俊报告道:”郑介民昨天就来了,一下飞机就到处找人谈话。昨天晚上,他就和杨清植(北平警察局局长)、王蒲臣、徐宗尧(军统局北平站站长)、毛惕园(警备司令部稽查处处长)等十余人密谈了半夜。“ 正说着,郑介民来访。两人见面谈话的内容无非还是徐永昌说的那一套。所不同的只是郑介民的口气比徐永昌硬得多。 ”傅将军!“郑介民盯了傅作义一眼,”听说你们正在和中共谈判?“ 傅作义的回答也很硬:”没有的事。那是谣言!“ ”不见得吧?“郑介民道:”不是派人去蓟县了?“ ”有什么根据?“ ”当然有根据。“郑介民不愿和傅作义闹僵,口气缓和了下来,”中共一向狡猾,望傅将军好自为之。“ ”什么意思?“傅作义冷冷地回答道:”如果总统不放心,我马上可以辞职!“ 郑介民碰了个硬订子,口气软了,脸上不得不堆出笑来:”傅将军忠心报国,总统心里是有数的。“ ”哼!“ 郑介民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地走了。 郑介民刚走,王克俊又来报告:”谈判代表周北峰从蓟县回来了。“ ”好。叫他们马上来。衣服也不用换了,到这几来吃饭吧!“不一会儿,周北峰就风尘仆仆地来到傅的办公室里。 寒暄过后,周北峰就汇报了和中共谈判的详细经过。傅也不时插问几句。 汇报完后,周北峰又把草签的”会谈纪要“交给了傅作义。傅看完以后什么也没有说。周北峰说,”这里所谈的各项问题,让我们务必于元月十四日午夜前答复。“傅作义一言不发,又踱起步来。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傅还是一言不发。 ”总司令,你看……“ 半个小时以后,傅作义对周说:”你可电告解放军、你已回到北平。至于这个协定,过几天再说吧!“ 四天以后,傅作义又对周北峰道:”你可电告聂(荣臻)、罗(荣桓),就说前次所谈的都已经研究了,只是限于十四日午夜答复,时间太仓促了,有些问题还要进一步谈谈。明天你同邓宝珊将军再去一次吧!“邓宝珊是傅作义的副总司令,他是刚从绥远前线调来的。 于是,周北峰和邓宝珊第二次去谈判和平解决北平问题。 在这些日子里,傅作义将军陷在深深的烦恼之中。徐永昌的劝说,郑介民的威胁,不是毫无作用的。他很清楚自己的实力,平津地区六十万人马中,属于蒋的嫡系部队占了四十多万,而自己的嫡系部队才二十多万。北平城里的兵力布署他很了然:鼓楼和天安门一线以东是蒋的嫡系,石觉的十三兵团;以西是蒋的亲信,李文的第六兵团;以北至黄寺一带也是蒋系青年五军(这就是说,北平城里大都是蒋的部队),只有德胜门一带是傅系赵树桥师,西直门到复兴门一带有傅的孙英年、刘坚一等师,永定门至先农坛是傅的骑兵四师。万一有变,石觉和李文会不会蠢动?对他们的行动,应采取哪些防范措施? ”总座请放心。“傅作义的心腹将领、政治部主任王克俊道:”对付李文和石觉的部队,可以采用从前我们对付青年军二○八师的办法……“原来,青年军二○八师(以后扩编为八十七军)是蒋的嫡系部队,驻在北平城里,受蒋的心腹将领、北平警备总司令陈继承的直接领导,该部逮捕进步人士、血腥镇压学生运动、制造了有名的”七五“惨案,成为傅作义身边的一颗”炸弹“,在锦州被围时,傅作义趁机把他们调到了唐山前线…… 傅作义点了点头。 ”总座!“傅的亲信参谋长也献计道:”为了预防万一,要扩充和加强预备总队的兵力。我的意见是:抽调三十五军的暂十七师、骑四师(一部)、补训师和警卫团,作为我们的总预备队。任务是负责保卫中南海(傅总部的所在地)、负责监视石、李两部的行动……“ 傅作义沉思有顷道:”很好!就这么办。李参谋长,城里的兵力,请你重新调整、部署一下,把有些部队调去城郊……“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