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春梦第七部(三大战役)-5

”英国如跟进,你准备怎样应付?“  ”只好说限于美国一国。“翁文灏心乱如麻:”目前还没有更好的办法。“  突地蒋介石跳脚道:”翁院长,我看我们不大划算,甚至有点得不偿失。美援数字少得可怜。这种局势,四亿六千万美元难道够我们塞牙缝的!我不希望马上签字,得多多考虑。“  翁文灏道:”也好。这次的协定,事实上司徒雷登大使同援华计划执行人莱普汉先生,已经交换了多次意见,恐怕一时难以修改。“  ”美国太欺侮人了!“二月底的立法院会议中好多立委发表意见道:”为什么美国可以给日本五亿八千万,而只给我们四亿?这不是蔑视我们吗!我们不要!“  ”还有!“有些立委发表意见道:”我说老实话,我对美国的援华动机感到怀疑,请问主席,美国援华到底是经济的还是政治的!“  ”各位请听解释,“外交部长王世杰双手齐摆:”兄弟今天出席会议,目的是促请贵院通过这些条件。四亿美元虽然不是个大数目,但应该看作是援华的开始,请不必节外生枝。“  ”我们不是胡闹来的,“一个立委说:”不会存心捣蛋,节外生枝。请问王部长,美国援华到底是经济的还是政治的?“  王世杰苦笑道:”这个,以兄弟看来,两者都有。我们要求美援的是:第一在于平衡国际支付;第二在于供给资金,以实行某些计划,如发展铁路、煤矿与电力……“  ”不对!“有人大喊,起立发言。  王世杰愕然问道:”为什么不对?“  ”请问过去好几次开发实业的钱,到哪儿去了?“  ”希望谈目前的,“王世杰道:”请原谅,兄弟对过去的书情不能负责。“接着说下去道:”第三点在于采购剿匪所需军事物资;第四点在于获致币制改革的基础。“  ”那末开放内河航行权是不是侵犯了国家的主权!“  ”不会的不会的。“王世杰捏着鼻子说:”而且我应该告诉大家,我们值不值得美国人继续援助,要看目前的援助计划,执行得成功与否来决定。好消息是有的,下一项的贷款商谈,已经由顾维钧和贝祖诒两位先生在进行了。——“另一个却又在问道:”院长,对于美国扶助日本,我们到底表示什么态度?学生们大吵大闹可以说他们是别有用心;但我们作为一个政府,难道不作兴说几句话吗?“  王世杰强笑道:”各位先生,我们今天会议的目的是通过这些条件,其他的问题,有机会再说如何?“接着由主席宣布投票。  这是一件势在必行,舍此更无他法的途径,国民党的立法委员们,以三百四十四票对五十票的多数通过了美国以四亿元援华的条件。消息传到蒋介石耳朵里,他跳脚道:”这还成话?这种情势,居然还有五十个人表示反对,真太气死我了!“但时隔不久,另外的消息却使他几乎把什么都忘了:开封失守,刘茂恩下落不明。  ”报告先生,“陈布雷优心仲忡地说:”二十天前立法院通过四亿美元贷款的条约时,有人认为这是美援的开始,以后局势可以好转。但二十天后,美援情形一点不理想……“  ”陈主任,“蒋介石冷冷地问:”有什么事吗?“  ”是的,“陈布雷吞吞吐吐试探道:”刚才得到不少消息,说有一部分高级官员,准备把部分动产和眷属送往台湾。“  蒋介石追问:”知道的人多不多?“  ”现在知道的人怕不会太多。“陈布雷道:”不过照一般情况来说,今后局势如……“陈布雷泫然欲泣:”如果不见好转,那末台湾是非利用不可了。“  ”我们也曾谈起过。“蒋介石极力忍住心头的烦躁:”司徒大使老早同我说过这个,并且还有意无意地讨价还价。“  ”乘人之危么?“陈布雷脸色苍白。  ”管它!“蒋介石反问:”陈主任,你也认为台湾值得利用,而且已经有人去了。我不高兴!因为对我们自己,未免太没有信心了吧?不过准备还是准备,你纵为目前台湾的省主席魏伯聪能负此重任么?要不要换人?换谁好?“  陈布雷心想,这可难说了。  石头城里并未听到炮声,但蒋介石从面前报纸上所刊载的”我军东北大捷“消息中,却隐约听到隆隆炮声。并且事实上南京已在慌乱之中,若干要员已举家迁台,这使蒋介石想到了更多、更令人烦躁的问题,突地对陈布雷厉声喝问:”陈主任,你以为谁去替魏伯聪最合适!“  陈布雷吓了一跳,还是期期艾艾道:”报告先生,主席一定想到了,我……“  蒋介石叹道:”我并没有确定,只是想到了一个人。这个人合不合适,我也没把握。“  陈布雷不敢问他此人是谁,但蒋介石却说下去道:”这个人是辞修。“  除布雷一怔。  ”辞修给人家搞得很惨,“蒋介石长叹:”他自己病得又很惨。搁在南京给人说闲话,我想要他马上到台湾养病,然后待机而动,现在大概差不多了吧?“  陈布雷明白,蒋介石对此事已经有所决定了。只得唯唯称是,乘机告退,但蒋嘱咐道:”你尽量多找一些有关台湾的文件与书籍,让辞修参考,多多研究。今天晚上,我要请辞修过来,大家多谈谈,你也参加。同时准备一些东西给他。“  陈布雷感到棘手,这份差使实在难办,当夜陈诚到达,三人坐谈,更增加了陈布雷的不安。瞧模样南京大势已去,而台湾暗礁重重。”二二八“事件给予南京的沉痛打击固不待言,而美国对台湾的手法更使陈布雷等人寝食不安。陈诚将出任台湾省主席,份量上是够了,但来日大难,陈诚能挑起这副担子,并且在美方花色繁多的手腕之中,能对蒋忠贞到底么?  陈布雷观察着这位将军拘谨的礼节,不由自主眼眶润湿,怆然欲涕。他听蒋介石疲乏而低沉地同陈诚说:”伯聪对今后的台湾局势,恐怕不能胜任愉快。今后台湾的重点,该是军事。因此我希望你就移地台湾疗养,等待命令。“  陈诫表情紧张,久久始开口道:”领袖命令,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不过身体还未恢复健康,对台湾情形也多隔膜,领袖——“蒋介石截断他的话道:”这些问题我都考虑过了。你去台湾,不露一点风声,只说是养病。至于以后如何,我会通知你。不过你在台湾休养时,也该留心留心当地各方面的情形,随时报告。“  ”是。“陈诚知道这下于是非去不可了。喜惧参半,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问:”是一个人去,还是全家去?“  ”当然是全家去。“蒋介石沉吟半晌,睁开眼皮道:”有一件事应该特别注意。“  陈诚紧张地听蒋介石低沉地嘱咐道:”这件事情,就是留心看看,美国对台湾到底是何居心。“陈诚正想发言,蒋介石一摆手道:”我知道,已经有好几个单位在搜集这些情报,但总嫌不够。美国对台湾到底有什么目的?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娘希匹他要这块地方,怎能自圆其说?我们今天用到台湾!“蒋介石心情沉重:”等于一个……“他觉得这个譬喻很难出口,用一个败家仔抵押最后一件衣服去赶注,来说明台湾对国民党当前的处境,实在有点泄气。于是改口道:”陈主任,关于这方面,你同辞修说说。“  陈布雷呲牙咧嘴,搓搓手道:”我没有什么新鲜的东西,恐怕大家都知道了。台湾今天的问题的确很微妙。譬如美国那些执政人经常在说。台湾虽已列入中国版图,但在技术上讲,在对日和约签订前,台湾仍是日本领土。“  ”先生前天也说过,麦克阿瑟对台湾的态度,叫人不大愉快。共产党总是在说美国侵犯中国主权领土,美国干涉中国内政。而这些都是事实,可是我们又不能公开抨击,反而让共产党的论调在民间、在政府之中发生作用,“陈布雷声调沙哑:”这情形,我们的处境是很不利的。“  蒋介石以拳击桌,说:”至于娘希匹什么‘技术’,也不能教人服贴!如果说签订对日和约是一种还没完成的‘技术’,那末开罗会议决定把台湾归还中国,不是已经完成好多年的‘技术’了吗?“  ”是是,“陈布雷道:”我有一个看法,说出来恐怕不大好。“  ”没有关系!“蒋介石道:”这里没有外人。“  陈布雷痛苦地搓着手,叹道:”对美国,我们很感谢他们在抗战时、在剿匪时对我们的帮助。不过,现在我怀疑他们的帮助。最近美国官方说‘将台湾置于盟国军事管制之下’,而且‘正试图决定美国是否应采取行动以拯救战略性的台湾’,我怀疑美国把中国的一切领土都看作是他的战略性地区,台湾不过是可以借口的地区之一。假如东北不交还中国,而是美军代苏军攻占东北的话,恐怕今天的东北也是他们的战略性地区……“陈布雷眼睛都红了:”没有感清,没有道义,没有……“陈布雷叹口气强笑道:”我的身体不好,精神坏透了,因此可能说话有不够乐观的地方,请先生鉴谅。辞修将军将有台湾之行,这真是当前责任艰巨的任务,先生说得一点不错,辞修将军对美国的手法该特别留神……“  蒋介石闻言黯然,他知道陈布雷能够有勇气说这些话,事情的严重已不问可知。但大势已去,除了台湾更无可以喘息的地方,而美国却对台湾有如许浓厚的兴趣,蒋介石烦透了。  正是:普天之下,莫非美土;甘愿臣服,难免受苦。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廿三回 藏尸堆 康泽遭生擒 炸河工 陈仪表反对  却说局势动荡,南京苦热,蒋介石颇想到庐山乘乘风凉,换换环境。但又感到此时此地离开首都,是否合适?而庐山是否安全,也成问题,越想越烦,愈想愈气。  宋美龄瞧在眼里,不以为然道:”这个问题容易解决,不必呕气。美国总统在局势紧张时照样钓鱼打猎,你为什么不可以?这样反给人一个安定的印象。至于庐山是否安全,我看不大靠得住。长江洪水成灾,上山瞧了不舒服;再说是否会影响交通,也很难说。而且共产党在长江流域实力不小,经常出没;如果他们开个玩笑,我们在牯岭便吃不消。“  ”那你不想避署了!“蒋介石直抹汗。  宋美龄当着电风熟笑道:”我倒想到一个地方,不知道你同意不同意?“  ”什么地方?“  ”你猜。“  ”我才懒得猜。如果是昆明,我决不去。那里路远,南京一旦有什么事,就不方便。“  ”我说的是莫干山。“  ”莫干山,“蒋介石略一思索,频频点头道:”好好好。“  蒋介石夫妇去杭州上山之前,打电报要蒋经国也带着孩子上山叙叙。蒋介石突然感到,他老了。举目望去,似乎只有儿子才能给他一点安慰,亲戚部下虽有一大堆,但不知怎的,蒋介石感到,他同他们之间那种或明或暗的距离,是在与日俱增,永无休止。  莫干山上的鸟语泉声使人有脱俗之想,但给予蒋介石的却是寂寞孤独之感。他盼望儿孙上山,叙叙天伦之乐,可是盼到了侍从室的一个官员,带来了康绎被捕的详细经过,使他听又不是,不听又不是。  ”报告领袖,“那官员放低嗓门说:”康司令被俘,事出无奈,领袖不必难过。“  ”你说下去吧。“  ”是。六月十六早展五点钟,天还役亮。襄阳巷战已经发展到城东康司令总部的核心堡垒。对方突入围墙后,在院子里打了十几分钟,司令部里的人就缴了械,对方开始搜索康司令的下落。后来他们在中间大调堡的第一层里,找到了司令郭勋祺。直到下午,他们还没找到康司令,便命令已经被俘的、康司令的少尉随从傅起戎作向导,到处搜索。“  随蒋一起上山的浙江省主席陈仪、杭州市长周象贤,侍从室俞济时以及汤恩伯等人走入会客室,见蒋介石紧皱眉头,在问:”谁领头搜索?康司令没有来得及撤退吗?“  ”是。“来人垂头答复,不敢正视:”是康司令的少尉随从傅起戎作向导。他们在司令部门口的下面,找到一条地道。阴湿、狭窄、什么也着不见。一阵阵闷热夹着血腥气,他们都快呕吐了。里面的尸体横一个竖一个躺着,样子难看极了。他们亮着电筒一步一步搜索,顺着地道向左侧一拐,尸体还是堆得满满的。对方感到很奇怪:这个地方并没有经过激烈战斗,为什么有这样多尸体呢?“  蒋介石鼓着眼珠听他报告,陈仪、汤恩伯等人也悄悄地立在蒋介石的背后,听他说下去道:  ”再向前走一个石梯,爬上石梯之后,他们又往下走,到达一个很深的大坑里。每个人都弯着腰连爬带走,闷郁几乎使他们窒息。这时他们忽然看见一洞,洞口塞着一个死尸,脑浆血水还在一滴一滴淌着。他们把尸体拖开,看见里面有五具尸体。猛的有一具尸体爬了起来,把他们吓了一跳。傅起戎脸色都变,扭过头来就往外跑。“  ”跑什么!“蒋介石问。  ”共产党一把拉住他,叫他别害怕,傅起戎一面喘气一面说:我不敢见他,他就是康泽。后来对方有一个名叫安秉仁的副教导员用电筒一照,康司令却又猛地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安秉仁问:快说,你是不是康泽?等了好大一会,康司令才说:我是一个军官,把我弄出去再说吧。对方就把司令抬出来。刚出地道,我们已经被俘的上兵都哇啦哇啦地叫道:司令给捉住了!司令给捉住了!康司令一听又猛地躺下,说什么也不肯立起来。“  陈仪再也忍不住,插嘴问道:”那末康司令是牺牲了,他不肯立起来。“  ”没有,“来人道:”他在地下躺了很久,对方的人连哄带劝,连说带骂,最后算是立了起来,给押到前线司令部。康司令满头满脸满身满胸都用泥抹遍,还抹了一些死人血。草绿色的卡叽军服,给血泥涂得不成样子。后来他们给司令换了衣服,洗了脸,人们才看清楚的确是康司令:高额角、粗眉毛、方脸大口。他两腿给炮弹片擦伤一些皮,伤得不厉害,见了共产党的第一句话,就问:贵部有医生没有?我的腿子该不会残废吧!“  蒋介石听到这里脸色大变,喃喃地说:”什么!他还不想死!“  周象贤插嘴道:”共产党恨康司令入骨,康司令大概是故意这样问问;看样子,康司令是牺牲定了。再说康司令追随领袖这么多年,同他们一定誓不两立……“但蒋介石似乎并未听见,只是气鼓鼓地独自沉思。他感到戴笠、康泽等人先后离去,或死或俘,绝非佳兆。而康泽万一不死,这给他的烦恼更多,内心闷郁,无以形容,倏地起立,往门外便跑。  汤恩伯、陈仪等人交换一下眼色,默默地随他出游,莫干山已笼罩在一片青翠茂密的林木之中,虽在炎夏,空气十分清凉爽适。但人们只感到沉闷郁塞,连呼吸都不畅快。蒋介石走了一段路,问:”今天到什么地方?上剑池去吧?“众人唯唯。没多久进入山坳,沿山荫石阶下去,只见一条深布自竹荫丛中奔腾而下,长达十余丈,水沫飞溅,晶莹耀目,投入深渊,陈仪忍不住喝采。周象贤作导游道:”喏!这是剑池的磨剑石,瞧这飞瀑经过的石壁上,那‘剑池’二字多有气魄!‘古干将莫邪磨剑处’几个字更有一种、一种威风凛凛的味儿。“  蒋介石双手反剪,举目望去,”剑池“二字不知怎的变成”康泽“,心头十分乏味。但石璧奇伟,瀑布直泻,也感到甚为壮观;置身竹影水光之中,寒气冽人、凉彻心腑,在南京那份烦躁心情去了大半,也咧嘴一笑道:”真不错。同庐山比起来,又是一种风光。“但他又问:”你们看康泽被俘之后,不会投降的吧?“  侍从之中有人抢着答道:”康司令绝不会投降。说句不中听的话,康司令想投降也不可能。因为共产党不能容人,康司令同他们结怨又深,此番落在他们手里,实在是无吉有凶,连凶多吉少这一句都用不上了。“  这个侍卫官是在揣摹蒋介石的心理,众人焉有不知。陈仪叹道:”话也是真的,共产党如能不杀康泽,或者释放康泽,那对于我们的宣传,是一种不可估计的威胁。“蒋介石连忙接嘴道:”那绝不可能,那绝不可能。他们怎能放过康泽?从AB团起,康泽便是他们的眼中钉,一旦到手,我不知道康泽将要死得怎样惨法!“众人明知西安事变时蒋能安全无事,康泽的分量无论如何重法,总比不上蒋介石吧?但情形既然如此,也就饱看风景,不便开口。  蒋介石突地又问:”夫人到那里去了?“  俞济时连忙答道:”夫人同几位女眷,一早在芦花荡、古天池游玩,还没回来。“蒋介石再问:”经国什么时候上山?“俞挤时忙答:”最快是明天下午。“  蒋介石扶杖弯腰,一言不发。  众官员见蒋介石闷闷不乐,也只得诚惶诚恐,跟他回去,莫干山多美的风景也顾不得了。蒋介石书斋坐定,随手一翻,阎锡山的”十万火急“电报摆在卷宗最前面:  ”……晋中战役已告结束,职部伤亡被俘达十余万人。野战总司令赵承绶下落不明。职部经三十四天惨烈战斗后,失城十四座,太原已陷孤立之中。为坚守待援,职等决心死守,各怀氰化钾一管,与太原共存亡……“  蒋介石对阎锡山的感情甚为复杂,但对山西局势的趋势也极焦急。继续把卷宗翻下去,只见机要室截到的电报中有”赵承绶被俘“广播,赵承绶并未阵亡或”壮烈牺牲“,这使蒋介石郁郁不欢者久之,比失掉一个大城更感痛苦。  但还有使他难过的:”保平线上我失城八座,师长陈志平被俘。“  ”太原空投重要,“汤恩伯等人献计道:”支持太原,也即是牵制敌人兵力……“蒋介石低沉地说:”已经要他们把中航、央航的飞机派用场了。“  ”阎总司令对兵源问题有一手,“陈仪道:”听说他那边有很多日本兵,还是日本投降时收留的,而且一个个改用中国名字。这一次,这批日本兵一定会上火线。“陈仪皱眉道:”这不失为一个办法,但一旦给对方发觉,在国际宣传方面,对我们显然不大好。“  蒋介石透了口气道:”管不了这么多,由他去吧。问题是对方攻势似乎很急,我方将士不肯死战,实在教人着急!“  俞济时道:”在南京时,曾听说美国要派兵来华支持,消灭共匪,不知道会不会成事实?“  汤恩伯结结巴巴地说:”这个,可能性似乎不大,这祥傲,美国有困难,不如日本兵那样简单,说干就干。“  陈仪道:”我曾经研究过这个问题,我认为以前是有可能,现在已不大可能。记得日本投降时,美国对华政策中,本来有一项叫做‘大规模地在军事方面加以干涉’,作为对华政策可能的抉择之一。后来马歇尔的调处代替了这种抉择。直到魏德迈来华调查,发现对方并不简单,才在他的报告中提出了公开出兵是援华方式之一。他说‘对中国的军事援助和协助,可以主要地采取三种方式,或是三种方式的混合,物质的、顾问、或是美国人员积极参加作战。’“  ”我怎的记不起了,“周象贤道:”后来怎样决定的?是出兵还是什么?“众人也把目光集中陈仪,显然人人对这问题着急。  ”是啊,“陈仪皱眉道:”那个时候,我们对魏德迈的调查人人注意,个个担心。可是魏德迈马上承认,最后一种方式——就是美国出兵的方式是行不通的。他说:因为如果美国卷入了对中国共产党人的实际作战,它将会遭到严重的指责。“陈仪叹口气道:”老实说,我个人对美国出兵这一着倒没多大期望。但人家自己这样说了,而且公然昭告天下,这就使我非常愤慨。“  蒋介石把头一抬,问:”公洽你愤慨什么?“  陈仪道:”美国人太不给我们留面子了,这种心理基础是什么?值得我们思索。魏德迈说如果美国对共作战,将会遭到严重指责,这句话对我们实在太不利!试问‘共产党人’有这么大的能耐,连美国都不敢出兵助战,说明了什么?而这个‘共产党人’的名词如果给美国或者中共解释为全体中国人,那末问题更多了!美国不敢在中国人面前派兵打中共,那把我们置于何地?“陈仪越说越气,立起道:”我主张成立一个研究委员会,研究一下美国对我们的帮助以及各种批评,内中究竟主要包括些什么东西?如果的确对我有利,没有话说!如果只是利用、耍手法,那干脆算了。“  蒋对陈仪一向尊重,对这种不公开的意见也并非第一次听到,但当着这几个人,似乎有说几句的必要,可是措辞不易沉吟良久,才说:”这个问题今天不是最重要的。美国反共十分明显,我们目前希望美国援助也是事实。不过,不过……“蒋介石实在难乎为继,忽地想到一个问题,示意陈仪留下,众人退出,急问道:”公洽你是否听到什么?关于美国对华政策。“  ”没有,“陈仪道:”我只是感觉到。美国官方发表的各种文件,我也曾仔细推敲,认为情形很糟。可以使人得到一个这样的结论:美国这样子搞下去,首当其冲受到坏影响的,却是我们自己,他们批评我们是这样肤浅、骄横、自私、狡猾!“  ”有什么凭据!“蒋介石大感骇异:”公洽你有什么凭据!“  ”眼前就有很多凭据!“陈仪怆然道:”好多带兵的中下级干部向我发牢骚,他们对剿共没信心,对美国的援助更没信心。不幸在这短短几十天中,九十六军军长陈金城、兵团司令官区寿年、十二军军长霍守义、十五绥靖区司令康泽、师长陈志平。山西野战军总司令赵承绶等人都告被俘,无阵亡!说明了……“蒋介石立刻截断他的话道:”没有关系!敌我力量对比,我们还占着上风!至于美国,也不会坐视成败,他们会有所表示的!这一点我有信心!“  ”我有信心!“蒋介石从莫于山回到南京之后,感到非这样说不足以替文武官员打气。前方节节失利,蒋介石仍表示有信心,批准了催泪性毒气手榴弹的使用,并且首先发给晋中战场,用以支持阎锡山,牵制对方兵力。黄河南岸冀鲁两省交界处对方在抢修堤岸,有利于共,蒋介石也批准了空军轰炸堤防,扫射民工的计划。这两件事蒋介石并未花多大时间考虑,认为做了就算,不择手段,是谓信心。  但在这期间,有一件事却使他失却了信心,那是到蒋介石那边紧急求援的请愿团,越来越多,无法应付。他们一非学生,二非共党,是道道地地的南京政权拥护者。立法委员、国大代表、监察委员成群结队到达总统府,那些永远解决不了的问题,使蒋介石一听见请愿更头痛,下令停止接见。  其中单表山东省的立委、国代和监委们,他们鉴于共军迫近济南,万分惶急,要求中央立派援军,解救济南城中他们的财产和家人。这批官儿们以为兹事体大,蒋介石没有拒见之理,事前竟未请示老蒋约定时间地点,一个劲儿往蒋官邸而去。侍卫长一见情形紧张,怎敢迎之入内?请愿团碰了一鼻子灰,便退而求次,跑到国防部守株待兔,准备等蒋到达该部,便即哭诉。  不料蒋介石早已闻讯,不去那边;团员们也得到通知,还挨了国防部一大顿痛骂,气得心肺都快爆炸。最后想到与其找侍卫长或国防部中人,不如给蒋介石一个电话,直截了当。于是一方面书面请愿,一方面与蒋通话,自以为百无一失,不料蒋介石正没好气,在三次求见的电话到达后从椅子里直蹦起来,把他们的请愿书往地上一摔,大叫道:”我不是你们的奴隶!我不是你们的奴隶!“  山东请愿团说什么也想不到有此遭遇,但蒋既不见,也没办法,只得给蒋再呈一文,要求立即派兵援鲁,附带申诉请原而受委屈的经过,黯然离去。  蒋介石对这件事并没心平气和,陈仪却匆忙求见,表示反对派空军大炸河工。蒋介石击桌道:”你们反对这反对那,叫我怎么办!“陈仪道:”正因为我们拥护你,所以反对中央有此失策。“蒋介石道:”这不是失策!这样做,可以使共匪增加很多负担,有利我战局的挽回!“  陈仪道:”话是这样说,但此举显然不利于我。共方已经发表声明,我们假定拿一个第三者的角度来看它的声明,到底能加强对共的痛恨呢,还是反而使人不满于我。“  蒋介石愤然道:”共产党只是嘴强,由他们放屁,不管!“  陈仪一怔,心中大急。待他略为平静,婉言相告道:”二二八台湾民变,公洽无地自容;乃蒙不杀之恩,公洽早已决定把这把老骨头为政府效忠……“说罢泪下,蒋介石吃惊道:”公洽你怎么啦!提二二八干什么!“  陈仪拭泪道:”君子爱人以德,公洽虽非君子,但这句话的意义还算懂得。如今我们痛炸黄河决口修堤河工,这只是徒逞一时之快,后果十分不好。公洽爱护委座,所以斗胆表示反对这样做……“蒋介石见他态度恳切,只得点头道:”你说对方有所宣传,说了些什么话,值得你这样紧张?“  陈仪道:”对方为了这个发出紧急呼吁,说我们炸毁河堤,企图水淹共区于前;又扫射河工,企图阻止修复堤岸于后。如果这件事情在军事上对他们有利,他们这样紧怅就有说话余地。但按照面前的情形来说,他们这样呼吁并非为了军事,乃是为了黄河下游以南的山东、河南、安徽、江苏各省及河北省一部千千万万老百姓的安全。“陈仪声音提高:”就为了这,公洽感到如果我们再去阻挠,势必与千千万万的老百姓为敌。“陈仪怆然道:”今日之下,我们对老百姓的感情,设法弥补都得花好大气力,可再也不能树敌了呵!“  蒋介石不作一语,送客道:”我知道了。现在我要出席立、监委员茶会,以后再谈吧。你回杭州之前,反正还可见面。我们一起出门吧。“陈仪唯唯。蒋介石满肚别扭,在总统府中那个会上劈头便说:”今天我请各位到这里来,是为了团结;只有我们国民党党员团结起来,才能应付目前局势!“  ”你们四百多个立法委员、监察委员,都是党员。在平时,于院长、孙院长同你们说的很多,但今天我要特别请你们来,谈谈团结问题!在团结问题之前,先要解决一个问题,就是信心问题。——你们对目前局势太没信心了。“  ”当前的经济与军事情势,比较三个月前并无变化。物价上涨有限,但法币基金并未减少!军事虽有挫失,但新生力量正在成长,你们慌什么!“  ”今天人心不安、社会动荡的原因在那里?我认为是某些人不明真相,受人宣传影响,失去信心所致!你们中间如果有这种党员,就是不遵守党纪!就是畏惧困难,党要重办!政府要重办!你们要反省反省!“  于右任见蒋一上来就那么大火气,只得拼着一把大胡子,坐在主席台上干瞪眼;孙科眉头紧皱,脸无表情,同四百多立委监委静听蒋介石骂了个够,于是宣布散会。  会后蒋介石留于、孙等人略作交谈,问道:”空军出发黄河,轰炸匪共,你们认为如何?“于、孙二人互相望望,希望对方开口。蒋见状不悦,催道:”你们反对吗?“  ”不不,“孙科道:”对于军事行动,除了服从,就没别的。如果超出军事行动以外,譬如说,譬如说,譬如说……“  ”譬如说什么?“  ”譬如说牵涉到修复黄河决口以及河工安全问题,“孙科道:”那末我们就不能不考虑了。“  蒋介石无言,却把目光射向于右任,于忙说:”我的意见同孙院长差不多,差不多。为今之计,最好是尽量减少不必要的抨击。“他语气一顿,继续说:”今天我们正在为一个问题大费周章,院中同仁也很表愤慨,正想向总统有所报告。“  ”是什么?“蒋介石道:”是外面传说关于和平谈判的事吗?我们不作表示。“  ”不不,“于右任道:”关于和谈的传闻大家没有意见,兵慌马乱,够瞧的了,人当然愿意休养生息,不闻干戈。今天我们难以解决的问题是美国官兵又在上海肇事,有几个美国水兵上岸寻乐,打伤了一个中国人。目前那个美国兵不但未受处分,伤者反而被捕,于是民间大哗,监察院也收到不少来信。使我们很难说话。“  蒋介石沉吟半晌,起立道:”这些问题,我看是地方问题,由上海当地解决算了。如令东北情势危急,我们集中力量挽救东北。“于、孙等人陪蒋出门,于右任低声说:”有人向我建议,东北局势如由张学良出面,情形可能好些。我不知道是否有道理,请总统考虑。“  蒋介石说了声:”啊!我会考虑。“立即上车,绝尘而去。张学良对东北局势有无好处?如果释张,情形可能有什么变化?这些问题蒋介石早已考虑过了。有过这么一次:张学良病倒息烽,而且是盲肠炎。刘副官把他送到贵阳求治。因为兹事体大,必须呈报蒋介石,以蒋的指示为依据,但呻吟床褥的张学良好几天得不到答复,而盲肠炎的变化已不能再等候指示,最后还是贵阳医院一位医生为治病救人,把张学良在绝境中救了回来。可见蒋对东北问题,似乎已经急得连张学良都早已忘了。  正是:烽火漫天怎么了?其中因果可知晓?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廿四回 图潜伏 西田忙布置 开餐馆 东窗告事发  话说一九四八年秋季,东北战局急转直下,隆隆炮声中,国民党文武官员忙于琉散,顾不得欣赏关外秋色的景致了。在沈阳美国领事馆中,有一天晚上灯火辉煌,大客厅中气氛低沉,却看不出一点儿撤退迹象。而美酒佳肴,箱笼杂物,又似乎在欢迎有客到来。长桌上高矮肥瘦面对面地坐了好几个,但主席却是一个日本人:西田。  ”绅士们,“西田说得一口流畅的美国话:”我离开沈阳,一眨眼几个星期过去了。这次回来,重又见到威尔斯先生,亨特先生,李嘉森先生,巴兰先生,佐佐木弘经先生,心里很高兴,因为一个更艰巨的任务落在我们身上,而我们一向不在乎这些的,各位大概都能同意。  “这一次,”西田道:“我见到了杜诺万先生。杜诺万先生对在座各位的信任与日俱增,而对于我这个美籍日人来说,这种信任更感荣幸。”  “东北的局势大家看到,”西田鼓着眼睛:“蒋介石的部队很快就会离开;”他叹口气:“对于南京的低能,杜诺万先生同我们一样,表示了无限的愤慨!但事情已摆在面前:今后同共产党的东北作战的,不是蒋介石的几十万部队,”他把手指绕了个圈儿:“而是我们几个!”  佐佐木弘经一怔道:“西田先生,战略情报局决定把我们留在东北?”  “是的,”西田道:“我想你不会介意。”  “不不,”佐佐木弘经忙道:“我只是问问。”  “那很好,”西田干咳一声:“杜诺万先生要我们立刻弄清楚三个问题:检讨一下过去;安排一下现在,估计一下将来。巴兰森先生可否把第一个问题扼要报告一下?”  巴兰森把雪茄往烟缸一搁,迁缓地搓搓手道:“可以可以。”他想了想:“绅士们,我们的领导人深深地感到:共产主义的威胁是一天比一天严重了。因此在二次大战期间,日、德、意——尤其是希特勒,给予我们很多可以参考的东西。我们反共分两方面,对内成立联邦调查局,对外成立情报局,那是一九四一年七月间的事了。  ”陆军系统的杜诺万先生出任局长之后,第二年扩大组织改为战略情报局:O·S·S。在我们机构里尽是英雄好汉。“他笑了笑,”例如G·E·布克斯登上校,他还同杜诺万先生创办了极端反共的美国退伍军人协会,同华尔街有关的积极反苏的朋友、白俄流亡亲王与将军塞尔盖·奥布伦斯基,甚至纳粹朋友等等都建立了良好的关系。——在这里我必须重复杜诺万先生的嘱咐:我们到底为什么目标而战!“  大客厅中烟雾腾腾,西田悄悄地推开一扇窗子,探头窗外,前后左右扫视一遍,听巴兰森说下去道:”我们为何而战?大家在二次大战时期己看清楚了。杜诺万先生要我们分赴各国收集情报,并不注重于希特勒,主要却是搜集有关苏联的情报。我们的人有的穿上外交官的燕尾服,有的打扮成为商人,有的披着黑色长袍,有的算是新闻记者。但在中国的情形比较好,我们还公然挂着O·S·S的证章。  “由于戴笠、胡宗南将军的合作,我们在西安小雁塔还训练过朝鲜人,这些情形都说明了我们作战的目标,充分掌握中国,利用中国作为对付朝鲜的跳板之一。”西田闻言,大点其头。  巴兰森笑笑,吸了口烟道:“现在我们可以进一步看看:过去那一段,我们有些什么收获?战略局在中国的活动,我想可以分为两段,第一阶段是从美军进入昆明,到日本投降之前为止。在这期间,我们以‘联合对日作战,中美交换情报’为借口,在昆明、重庆、西安等地设立了总支部。西安的总支部还在华阴设立了前进指挥所。我们的总部设在昆明,附设于驻中国的美军总部,这一段的工作十分顺利,痛快极了。”  “第二段,应该从日本投降之后算起,到目前眼看东北快要完蛋为止。本来,在一九四五年间,我们就已宣布撤销战略局了,但事实上,”巴兰森“咭”地一笑:“这瞒不过大家,我们照样在中国忙碌。还可以说:自从二次大战结束以来,我们只是在名义上撤销战略情报局,而事实上我们的工作更为展开了。不过也有一些变化,例如战略局在名义上撤销之后,杜诺万先生改任中央情报局J组的负责人。这个机构谁都知道是干什么的,但谁也不清楚它有多大规模。我们在活动上也稍有修改,例如在日本投降后,活动方式上也有些变更,改用‘遣送日俘、日侨返国’耍花样。并且撤销了昆明、重庆、西安等地的总支部,只留少数人在当地工作,大部分人员分赴上海、广州、青岛、北平,东北、郑州等地,设立了新的特种机构。那时光因为美军已自中国撤退,战略局在中国的总部已移往上海;并因美国海军方面同蒋介石有特工合作协定,我们总部的对外名义也就易名为‘海军第四十四外事观察队:E·S·D’……”  “巴兰森先生说得很对。”西田接下去道,“请大家温习一下过去,可以帮助未来的展开。现在,四十四外事观察队已经宣告结束了!各位身上将担负起新的差使。”  巴兰森打开一瓶白兰地,给自己斟满半杯,渗入冻水;再把瓶子递给旁人,喝一只,笑道:“西田先生,允许我补充几句。”  “可以可以。”西田这个美籍日本人,有如其他同美国特工在一起的外国人那样,自卑感甚重。只见巴兰森声色俱厉,说:“在东北作战的我们伙伴,有几个不同的国籍,但目标只有一个:反苏反共!战略情报局在中国公开活动过,也用‘联络'’视察‘名义活动过。我们无论用公开的名义也罢,不公开的名义也罢,我们的目的并无二致。”巴兰森大口喝酒:“我们的目的是完成日本人所完成不了的:向朝鲜、中国、苏联下手!在亚洲能够独霸,在全世界可以独步!”说罢又喝。  西田透一口气,徽笑问道:“说完了?”  “说完了。”  “我来报告。”西田说:“我们过去的情形,刚才巴兰森先生说得很清楚。今后,我们的做法是,”他放低声音,“全都转入秘密活动!”  在座各人闻言纷纷喝酒,不作一声。  “这是未来,”西田说:“现在我们要检查一下:我们的工作做得如何?”他也喝了口酒:“绅士们,我们都知道,我们同蒋介石的人合作得很好。通过他们,我们的力量已到达中国的各地机关、工厂、学校、商店、交通部门和每一个角落。找们甚至通过曾经在中国住过的日本人,以及在中国多年的传教士,对中国各省的军事、政治、经济各方面情况,做过详细的调查侦察;我们还同黑社会势力和地方有力分子取得了联系,对我们的帮助大极了。”  “但我们特别注意东北,因为东北接近苏联朝鲜,容易取得有关他们的情报,这是一;东北自从日本投降以后,共产党的力量增加得极快,这是二;东北是中国的工业基地,这是三。有此三者,我们一定要在东北打开局面。”  “今后,杜诺万先生重视东北的做法,可以从这些事实中感觉到:例如战略情报局不但在东北设立了总支部,而且北平的总支部也在长春和大连设立了情报分组。同时上海总部也直接派人到东北视察。今后我们在东北活动的重心,则仍为两个地区:北满以哈尔滨为中心,南满以大连为中心,目标仍然是搜集军事设施以及工业设备的情报。至于我们在东北当真完蛋之后的具体做法,那就没有现在方便了,可是也不错,上面订下的办法很好。”  见众人神情紧张,西田强笑道:“上面要我们做老板,开一个餐厅做掩护,而且连名字都有了。”  “叫什么名堂?”  “叫做’亚利餐厅‘。”西田道:“名字反正无所谓,大家记住就行。”他干咳一声:“我们这里对于建立一个电台是家常便饭,但弄一个餐厅倒是不简单,慢慢商量吧,我不相信共产党明天就会到沈阳来。”他喝口酒:“这里,有一个《十月潜伏活动计划》,也留着慢慢谈吧。让我们先回忆一下,过去进行的工作方式以及成就,有些什么可以拿来做参考的。”  巴兰森苦笑道:“看样子,我这个’联合国善后救济总署视察员‘,眼看做不成了。我不能再挂着’视察中国人民痛苦,以便分配救济物资‘的招牌得到便利了。不过我所搜集的东北军事地图、兵要地志、经济交通情况等等的情报也不少。”他指指佐佐木弘经:“他就是在这一段时期中给我们邀请进来的。佐佐木弘经先生本来是日本特工,经验丰富,我们实在太需要了。除了他,还有中英混血儿吴人杰先生,内蒙人日本特工伯彦苍先生,坂下喜一先生,曹承德先生,萧耀庭先生,台湾人杨朝和先生,山村嘉昭先生,竹内始先生等等,都是好样儿的,今后我们不管采用什么方式,发展组织应该是工作之一,这个,西田先生当会同意。”  西田忙笑答道:“是的。”  佐佐木弘经也找到机会说话道:“我感谢美国朋友对我们日本特工的重视。不过我们也总算尽了最大的努力,在这个时期中,我们的’T·S‘特工组织,为总局搜集了哈尔滨军政情况、哈尔滨内外治安情况、开源共军动向、四平军政经济及社会动态、哈尔滨、长春与长春、沈阳间的共区情况、共军九月攻势动态、东北共区东部国境干线道路、北满铁路运输情况、滨江站火车运输统计表,内蒙人民自治政府组织概况等等重要情报七十八份。”  巴兰森嘴角上泛起一个不屑的笑容,佐佐木弘经忙说:“当然,我们的’T·S‘成绩还太小。不过可以顺便报告一下,’T·S‘的组织成员以满洲国官吏、警察、宪兵、地主为主,我们坚决主张反共,重建一个满洲国。至于今后该怎样做,还得请大家指教。”  坐在一边摇摆双腿的亨特从嘴角拔出雪茄,苦笑道:“我想我不应该再住在美国沈阳总领事瓦尔德先生的隔壁房间里,这样对我不利,西田你说我该搬到哪里?”  西田还没开口,巴兰森接嘴道:“那还不容易?你还怕没地方去吗;那儿个小娘儿们,怕要为你展开争夺战啦!”于是客厅里爆出一连串笑声。亨特道:“说正经的,谈到过去,我认为关东军手上那份有关苏联在亚洲的军事设备情报,落到我们手里是件大事。日本和满洲国十四年来在东北的军事工业设施、各地产资源、地理、交通、气候、人口、各民族的风俗习惯,以及有关苏联的各种材料,我认为应该继续搜集,尤其是各地有关军事战略价值的情况,以后更不可少。去年我们曾派出中村乔治先生,设法弄了到满洲重工业株式会社总裁高峙达之助在’八一五‘后密藏的大批资料。这批宝贝埋在长春东光区东安后街三○七号满洲重工业株式会社庶务科长柏原一马家里。”亨特拍拍额角:“那实在有味道。记得去年八月二十六日,中村同两个美国朋友,从晌午起开始挖掘,连破碎纸片都不肯丢弃,一共运走了三吉普车。”  “还有旁的玩意儿吗?”  亨特摇摇头:“没有。只有一百几十本册子,我们以为没什么大用处,就没照单全收。”  “是些什么册子?”  “大都是精密数字,表皮都印有珠红色’极密‘两字,是满洲国新京特别市大同大街四○六号满洲重工业株式会社所有。记得内中有什么军需工业能力、满洲帝国接壤苏联极东及外蒙古详图、苏联乌拉尔以东制铁资源地图、战力之构成、军政初期工作要领等等,材料还是不错的,嘿,一大堆!”  “那为什么不拿光它呢?”  “也得给蒋介石留一点。”亨特微笑:“如果你认为这些东西重要,那末我们运走的三吉普车材料的重要性,更是可以想见了。”  “这批东西——就是留给南京的哪些,现在什么地方?”西田问。  “在长春,”亨特道:“由西通化警察分所交给长春警备司令部督察处。”  “我想,”西田喝了口酒,抹抹嘴道:“潜伏计划之中,我们的工作对象,应该先谈谈。哪一位先开口。”  “这个,”巴兰森道:“应该参考一下其他机构的纲要。”  “好的,你说吧。”  “我举的例子,是天津我们机构的。”巴兰森沉思,忽地直扑窗前,众人一愣。  但巴兰森迅即坐下,大口喝酒,苦笑道:“我发现有一道光掠过窗前,原来是探照灯反射在隔壁窗玻璃上,没有关系。不过我应该提醒各位,我们的处境今后不见得有利,得随时随地注意,要记住蒋介石快撤退了!”  众人默然。只见人人喝酒,个个抽烟。  “天津的情况不错,”巴兰森言归正传道,“我记得很多事情,可以提供我们今后潜伏工作的参考。”  “战略局在天津的机构叫做’美国陆军联络团天津分团‘,在天津第十区香港道二三四号,有几幢理想的房子。我们的阵容也很好,有老友杰克逊、福斯特、亨尼克、卡罗尔、怀特赫斯特;纳粹党前辈舒路兹、白俄卡路那武赫、狄弗兰克,还有日本老友伊藤初太郎、古谷久一等人。他们在一九四六年订定的《间谍工作指示》,也是针对东北、朝鲜而定的。铃如关于长春、沈阳、安东、大连、哈尔滨、佳木斯、吉林、绥芬河、延吉,北平、烟台、青岛、天津、广州、上海、日本、旅顺、海参威、朝鲜之间来往的船只和铁路、公路、小路等等交通的情报。”  “绅士们,”西田道:“今天我们可不可以多谈些更具体的东西,对我们今后有所帮助;那些原则性的,我们知道的已经很多。巴兰森先生一肚子东西,可否多说一些具体的?”  巴兰森感到扫兴,淡淡说:“如果问题扯到怎样开餐厅,我就不是内行;西川先生能做日本料理,你自己来报告罢。”  西田心中不乐,嘴焦只好堆起笑容,说:“巴兰森先生太客气了,他的火腿蛋做得也不错。不过我们在这里潜伏,无论如何不该出面搞餐厅。现在可以开始物色理想人选,谁有老朋友懂得这一套,请随时介绍;那些同我们本来关系密切的人,可以不必了,会露马脚。”  “照通常的办法,”亨特道:“有一两个人知道怎么回事便够了,不必从老板到茶房都是我们的人,西田你说可好?”  西田领导的东北潜伏计划,蒋介石很快便知道了。他一则以喜、一则以惧。美国反共如此不惜工本,同他的利益完全一致;但正因为美国在中国这些事情做的太多了,蒋介石不由得感到担心。  “我完全清楚,”蒋介石召见戴笠的继任人郑介民问道:“他们对新疆、对西藏、对蒙古、对朝鲜乃至对东北的反共布置,我相信对我们有利。可是他们做得这么深、这么广,同时也使我感到不安。”  郑介民懂得蒋介石这句话的意义,答道:“领袖可以放心,他们大概不至于。”  “你有什么根据呢?”  “这,”郑介民答道:“可以用两个例子来说明,他们同我们的合作,我们并未蒙受不利。譬如当年李大钊在北京给逮住绞杀,事先曾向美国使馆方面联络,美方答应协助。在逮捕那天,美国兵营还派出一百多名军队,在四周布防,以免李大钊逃脱……”蒋介石截断他的话道:“抓李大钊不是我们经手的。”郑介民忙说:“是的。还有一个例子,三十四年我仁抓杨潮,也是美国人帮的大忙。当时他在福建永安美国新闻处做事,事先听到风声想逃,幸亏给美国新闻处处长蓝德留住了他,说他们可以保护,何必逃亡。后来蓝德同战略局的高级人员白朗派人会同我们的人逮住了杨潮,送到保安处,此后杨潮就给处决了。从李大钊到杨潮,说明了不管中国是什么情况,美国人帮助中国反共,都是一样的,我想以后的局面一定不变。因此对他们在东北潜伏也罢,在其他地方潜伏也罢,似乎不至于有什么意外。”  蒋介石不作声。事实上也难作批评,难下定论;只是嘱咐郑介民要时刻留神,不得松懈。没多久便获报告,说沈阳亚利餐厅已经开张。上海美军联络团总部加派密亚当携带大批通讯器材到沈,协助布置潜伏工作。军统人员吴人杰也参加了一份,还到沈阳美国领事馆二楼,总领事瓦尔德办公室隔壁亨特屋子里,受领潜伏任务,领到美制收发报机两部、发电机一部,密电码五本,金元宝、金条共十件,美国战略情报局以为天衣无缝,蒋介石也以为大有帮助。不料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些玩意儿在东北解放之后,没多久便东窗事发,一网打尽了。这是后话,按下不表。  却说西田等人潜伏东北,有一天听到一个消息,把大家笑得前仰后合。原来美国空军在汉口开舞会,乌黑之中轮奸了所有的女人,这使他们“闻猎心喜”,也跃跃欲试起来。  正是:奸淫掳掠作等闲,半殖民地诚堪哀。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廿五回 大淫乱 洋空军汉口下池 小抖乱 洋水兵高雄上岸  话说美国空军“来华助战”,打日本军阀时还能获得中国人的好感,但对他们的走私与侮辱女人,已经敬谢不敏。迨日寇投降,这些飞将军还在中国上空飞来飞去,扩大中国内战,伤害中国人民,情形就更为不同了。广大中国人避之则吉,只有少数“有关方面人士”为他们吹吹捧捧,拉拉扯扯。  一九四八年八月八日,那一天合该有事,国民党定名为“爸爸节”,市面照例有庆祝仪式,驻在汉口的二十几个美国空军恁地也按不住那一腔欲火,非要在中国女人身上找“刺激”不可,于是定下毒计,舞会在那鄱阳街景明大楼五楼某洋人办公室内开始。  所以选择这个地方,说起来有一段古:七月间菲律宾驻汉口代办塞拉芬为了庆祝该国独立纪念,在汉口规模最大的德明饭店举行了一个晚会。红男绿女,蜡板银灯,已使美国空军们想入非非,欲在这些良家妇女身上动主意,刺激刺激。无奈她们的老爷先生都在一起,众目睽睽,难以下手。但知道塞拉芬交游广阔,手中有大批名媛,于是要他帮忙拉拢,介绍介绍。塞拉芬也不知道从那里学到的算盘,一口答应,但要美国空军支付德明饭店舞会一笔不小的费用。美国空军享乐至上,钱反正来得容易,于是一言为定,等待消息。  这个拉皮条的人,很快找到在江汉歌厅的菲籍洋琴鬼大比克罗斯,共商大计。大比有一个中国姘妇张月明,原本是个舞女,人称之谓张太太。这位张太太的确交游甚广,穿针引线,东邀西请,花了一个月时间,找到了二十几个大家闺秀,名门女人。其中包括三个歌星、《武仅日报》女记者杨XX、市议长张弥心的如夫人、湖北某大官的如夫人、某着名歌唱家的母亲和两个姊妹等人。  名单开到,安排就绪,仍由菲律宾代办出面发出请帖,而这个请帖“见者摇头”,竟在帖上印有裸体女人的素描,脉脉含情地望着几个酒瓶。图画庸俗之至,印刷却精美得很。一干人等擦掌磨拳,准备大嚼一顿。但又怕她们见机而退,功败垂成。张太太便拍胸脯道:“请她们来跳跳舞怕什么呢?谁都知道大比代办的名望,何况还有美国空军?她们一定会到,到后上得五层高楼,把电梯停了,把窗子关了,难道怕她们飞走不成?到那时再把电灯一关,那要看你们的了。至于事后如何,我也可以担保,她们都是有名望、有地位的人,碰到这种事还会同人说吗?你要她们打官司,她们都不干呢?是吗?哈!”  塞拉芬的美国朋友想想也不错,鼓掌志庆,说:“张太太,你这次帮忙是帮定的了,横财也是发定的了。”张太太扭扭捏捏,得意忘形地说:“还有哩!她们不但不敢抛头露面,而且她们这件事情的把柄捏在我手里,今后你们如果有兴趣,还可以……”说罢阖座欢呼,皆大欢喜,只等待“爸爸节”的到来。  那些名媛淑女,还以为这是一个普通的舞会,八月八日那天便打打扮扮,准备前往。而在景明大楼五楼,早已充满了野兽的叫嚣,自黄昏时起更见热闹。八月的汉口仍极闷热,但入夜以后暑气渐消;而在五层楼上那群美国空军,却象给火焰烧得没法忍耐一样,在屋子里跳跳叫叫,叫叫跳跳。直到十点过后,给张月明骗去的太太小姐们,陆陆续续翩然而至,美国空军这才静了下来,静待攻势。其中只有三个歌女例外,她们一个芳名熊洁,一个洋名莎莉,一个名叫燕秋,是被张月明筹备“舞会”的江汉歌厅茶房杨玉麟找来帮忙的,每人各得伴舞费两千万元。她们见客人全是洋兵,略感惊诧,而二十几位太太小姐更觉慌张。但她们只猜测到这些美国兵可能举止不文,跳舞时暗中揩油而已,再也没想到面前那一群却不是人。可是歌女经验多,莎莉上楼后暗叫不妙,便想夺门而出,刚到达电梯口,却给人们一把拖了回来,说奉主人之命,电梯只供客人上楼,不让客人出门,以免失礼。莎莉也没有办法,只得提心吊胆,回到屋里。  接着舞会开始,最初的情形不出人所预料,美国兵个个以老鹰捉小鸡之势,把舞伴搂得喘不过气来,继而原形毕露,由抱到吻,由吻到摸,最后电灯熄灭,一片惨叫哀哭声中,美国兵如一群饿虎,有的猛扑在沙发上,有的把人抓到隔壁小房间去。太太小姐们突遭毫无人性的侮辱,哭泣呼一号,挣扎咒骂,混乱恐怖,有如地狱。但这些都没用了,墙壁是厚厚的,大厦是高高的,窗于是密密的……  而其中比较漂亮的太太小姐,更遭野兽群蹂躏四次之多,景明大楼一片愁云惨雾,美国空军欢天喜地,丑态毕露。其中歌女莎莉嗓子有名,姿色稍差,面有豆皮,因此美国空军对她兴趣不浓,她也就比其他受难的姊妹略为自由一些,于是在电灯熄灭不久,一片混乱声中,她偷偷地溜下楼来,一口气奔到附近警察第六分局报告,警察局闻讯觉得为难,但中国女人在受侮辱也不能不管,立即派出一队警员。  汉口警察第六分局的警员们,从来没办过洋人集体奸淫的案子,又担心,又气愤。担心的是这件案子事关“盟友”,如果弄不好,给上面申斥一顿,既可能戴上一顶红帽子,又可能撤职查办。但人心是肉做的,莎莉的报案绝非胡说,这种没廉耻的事情不能不办。于是在短促的商议中,决定带照相机弄到凭据再说。一行人等气愤地冲入景明大楼五楼,未入室已听见哀哭声,一进门所见更不堪入目。警员正拉开相机,美国兵已有所觉,一个个猛地立起,呼啸成群,掏出手枪指向警察,这使警员们反而措手不及,就在这短短的几秒钟内,美国空军突门而出,有如一群野兽,奔回他们的巢穴去了。  慌乱中那些太太小姐也乘机逃脱,可怜她们惨遭侮辱,不敢报案,只剩下三位军官太太走得慢,哭哭啼啼,同警员们一起到达警局,分局长连夜升堂侦讯,了解全部内容后也就把她们放了。三人临走,口口声声哀求警方,千万不可把她们的名字公布,否则一定会闹出人命,分局长也只好答应,开始草呈报告,那时光已经深夜一点钟了。  汉口各有关机关闻讯大惊,怕兹事体大,闹出去牵涉太广,命令封锁新闻,但这种事情人所共愤,岂是封锁得了的?第二天汉口《中国新闻》晚报已经透露,八月十日也有两家日报刊载,尤其是《大刚报》在文中指出这次集体强奸的兽行是“所谓盟友干的”,整个汉口为之轰动。十一日,《大刚报》再度尖锐提出,说这种伤风败俗的兽行不但侮辱良家妇女,抑且有辱国格,主张向美国空军提出严重抗议。  于是全中国、全世界,都知道汉口有这么一件不成话的兽行了。  蒋介石心情本已恶劣万分,闻讯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陈布雷脸色铁青,声音都变了:“这件事情如果外交部不提交涉,或者汉口当地不去严办,那末后果实在不好。”陈布雷声调颤抖:“可是目前的情形,我们似乎又不能办,——不能办,但事实上又非办不可,不办不足以使当事人心服,不办不足以使——”  蒋介石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先通知湖北,叫他们再弄清楚,等待指示。”  “指示很简单,”汉口市长徐会之向办事人们苦着脸道:“只是要我们再查。其实再查下去,还是这么回事,我们实在太狼狈,太莫知所措了。你们可以告诉新闻记者,说这件事实在令人愤慨,可是被害的人们都不敢出面,因此本案就没有原告。没有原告,怎能进一步办事呢?”  但当愤慨的新闻记者再去找徐会之时,那个汉口市长干脆摊牌了。他哭丧着脸告诉人们道:“老实说吧,这件事情希望各位不必太热心了。这是美国人干的好事,又有什么办法呢?我看还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好。奉劝诸位不必再去采访,登这类新闻是没有什么道理的。”  新闻记者们相顾愕然,怎么也没料到堂堂一个市长,会说出这番话来。有一个记者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道:“市长,我们知道你有苦衷,但想不到是这样处理。”  “这样处理不恰当吗?”徐会之问。  “不但不恰当,”记者道:“而且不成话!”  “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的政府不成话!”那新闻记者沉痛地说:“我应该告诉市长,我是党报的记者,是个老国民党,这句批评话绝对不是同政府为难。试想这么重大的一件强奸案,我们国格扫地,廉耻丧尽,政府不但不严重抗议,反而要大家别吭气,请问这不是替共产党做宣传,要老百姓感到只有共产党对大事才敢据理力争吗?”  国民党汉口市党部主任委员袁雍连忙转圜道:“刚才那位同志的话很对,可是政府有政府的困难,大家也该体贴体贴。兄弟是《华中日报》的负责人,今天在坐的也有《华中日报》记者,但《华中日报》对这件事不会再有什么报道,因为这个新闻到此也不必追究下去了,再追下去,只有把美国空军指出来,——这个,拿今天的情形来说,实在,嗯,实在,实在不大合适。”  警察局与市政府的高级人员也纷纷发言,认为这个消息是没什么可以发的,同时提醒记者们:为这件事情表示愤慨、要抱不平的乃是中共,大家如果也这样重视强奸案,无形之中等于受中共利用。  记者们越听越不服气,《大刚报》记者也忍不住,愤愤地说:“听了地方首长的谈话,我心里万分难过。人家设下了陷阱,驱使我们中国女人供他们集体奸淫,对方根本已经不成为人,而我们如果畏首畏尾,老实说也已经不成为人。我绝对无意口出恶言,谩骂官长。事实是这样的,——”  “也不,”有个官儿笑道:“我以为大家不必这样紧张,这批太太小姐们,太不检点了,应该受到惩戒!”  此言一出,满屋哄然。人们纷纷发言:“他妈的你这种口气,把中国人都当大王八啦!”“你是谁!你说这种话,难道你的母亲姊妹如受侮辱,也认为罪有应得吗?奴才骨头!”  记者招待会不欢而散,发言的新闻记者都受到严重警告,按下不提。那边厢蒋介石也委实着急,生怕事情闹大,面子难下。  陈布雷在极度忧郁愤慨之中,身体日趋衰弱,肝火越来越旺。一天之中,总有好几次想在蒋前痛述利害,可是一见蒋面,自然而然改变主意,嗫嚅难言。蒋介石见他态度反常,还以为局势恶劣,乃使忠贞如陈布雷者,为之精神恍惚,事实上他也猜到了一半。那天晚上不知道哪一位将军报告蒋介石,说在河北打了个胜仗,蒋介石返回官邸后也居然有了笑容。陈布雷认为机会已到,再三斟酌措词道:  “汉口那件案子,地方上已遵照总统意思,勿使扩大,可是一般舆论,对我们似乎不大有利。当年沈崇案不了而了,中共抨击未休;现在是沈崇案的扩大版,我们如果再不表示态度,这个,这个——”  蒋介石皱眉道:“又有什么新的消息?”  陈布雷道:“消息是有的,现在汉口地方当局只得借口该案无被害人提出诉讼,进行不易。同时也找不到舞会请柬,这使警方在搜集证据时甚感困难。景明大楼一家油行的副大班曾经公开承认这么一个舞会,但否认有强奸情事。他的证据似乎无力。同时他说接吻是外国人极平常的事情,那天晚上接吻大概是免不了的——”  蒋介石不耐烦道:“其他证人又怎样表示?”  “材料不大完整,”陈布雷道:“只是警察局长任建鹏说过几句风凉话,他说只要有被害人肯指出美国空军的姓名面貌,他一定去抓人。市府秘书长孙际旦认为这件事还是私了的好,他将以私人资格给司徒大使和傅泾波去信,避免提出正式交涉。”  “那几个牵线人又在哪里?”  “据报告说,那几个牵线人张月明、杨玉麟、曹秀英、刘宝山、张继赛,己送地方法院;菲律宾琴师等四名,已经交保候传,口供十五页,长达万余言。这个口供清清楚楚说明美兵强奸确有其事。而其中有一个人已经怕吃宫司,事发后第三天离开汉口他往。”  蒋介石愤然道:“乱七八糟,我没法管!”  陈布雷一怔道:“这件事情举世传闻,如果不查,”但他发现蒋介石神色不悦,马上改口道:“那末,拿下去要秘书给汉口通知一下罢。”说完就走,眼泪直流;关上房门,越想越不对头;觉得应该向蒋说个明白,千万不可胡里胡涂,丧失人心;于是把心一横,挺一挺胸,再去找蒋。  陈布雷一进门,才感到来的不是时候,蒋介石客厅里坐满了张群等人,瞧模样正在为一个问题陷入静默,无人吱声。蒋见陈到,说:  “陈主任来得巧,我们刚才也在商量汉口那件案子。有一位同志建议,不如把这件事三扒两拨解决算了。岳军兄你说说。”  “是是。”张群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道:“有人建议,先通过外国通讯社发个消息,就说汉口这次舞会,参加的女人都是领有执照的公娼,而且事先已经收了钱。”陈布雷一听满身发毛,喉间“咭”地一声响,张群还以为他赞成这样做法,再说:“至于在我们内部,可以通过监察院同仁之口,说目前对该案,监察院无过问职权。”  “那那,”陈布雷嗫嚅而言:“终有一天要过问的吧?”  “这好办,”张群道:“到那时就说当局对该案交涉不能满意,将采取对策之类,也就算了。”陈布雷不敢说什么,但多少还想说几句,那边厢蒋介石已开口道:“这件事情就这样了。现在我们回到老问题,冯玉祥此番回来,除了可以判定他会投奔中共外,还有什么?”  有人发言道:“我刚才读过冯玉祥的《告别留美侨胞书》,说他这次回国的目的,是为了参加他们准备召开的什么新政协会议。”  张群问:“可不可以把这个内容报告一些?”  那人面有难色。半晌,蒋介石透了口气道:“不要紧,你报告好了,反正是骂我。”  于是那人作尴尬状,仔细措辞作报告道:“冯玉祥满口胡言,竟说匪方召开的新政协会议是中国历史从旧王朝走向新时代的一个里程碑,他号召旅美侨胞掀起争自由民主的巨浪,反对某某人独裁、反对官僚资本、反对美国援助我们。同时他对在美国的中国学生说:留美同学在异国辛勤学习,完全得不列祖国的照顾。有些人学费没有着落,有些学成归国后竟找不到工作。即使找到职业,但在疯狂的通货膨胀之下,也无法维持最低的生活。……”  “够了够了,”张群道:“除了骂人,还有什么新鲜的没有?”  “那,那就没有了。”  “老冯只会骂人,”张群企图使气氛好一点,笑道:“别理他。”  没料到蒋介石却开口道:“要理他,要理他,这个人的脾气我清楚,这个人可能引起的问题我也明白。我一定要理他,问题是怎么理法,绝对不能看轻他,否则就不对!”  冯玉祥即将回国的消息,使蒋介石忘记了汉口强奸案那些“琐屑”之事,集中精力来研究应付办法。是月底继任陈仪的魏道明到南京述职,由于台湾已变成一个特殊而重要的问题,蒋介石应司徒雷登之请,特地邀他来一起谈谈,并且想有所表示。  “台湾地方真好,”司徒先作寒暄道:“想起上一次我到台湾旅行,承蒙你们盛情招待,真是感谢得很。”  魏道明笑答道:“大使太客气了,招待不周,还请原谅。”  蒋介石开门见山道:“大使,魏主席到京述职,也谈到了有关贵国军队的事情。”  “是么?”司徒眯着眼睛道:“这些孩子们还听话么?”  魏道明道:“大致上都很好,只是有一次在高雄那边出了一些小问题。”  “是么?那太遗憾了。”  “其实也没什么。”魏道明道:“军舰靠岸,兵士们登陆游玩。有一位为了女人,打伤了那女人的丈夫,原来他把良家妇女当作妓女了。”  “抱歉啊,抱歉。”  “还有一位为了喝酒,把一家酒店几乎打垮了。当地人要动手,幸亏警察到得快。”  司徒忙不迭点头道:“抱歉抱歉,非常抱歉。”  蒋介石正色道:“大使,按照一般情形来说,兵士们闹点小事,也没什么。只是最近汉口发生过一件案子,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的处境未免太……”  “这个我知道,这个我知道。”司徒雷登激动地说:“我已经接到不少有关这些事的信件,已经告诉五角大厦,请他们想办法去了。中美之间当然不会有什么误会,可是蒋总统和魏主席的照拂,使我们万分感激。”接着便谈别的。  魏道明临走时向蒋告辞,问以后美国兵如有什么乱子,传出去十分不好,应该如何处理?蒋介石道:“我也没有什么办法,不过你回去之后,公娼制度要想办法,美国兵士一上岸,便不至于出乱子。这次幸亏是小抖乱,否则象汉口这样子,那怎么得了!”  “是的,”魏道明道:“美国士兵的生活情况,我们士兵的反应不佳。我们的士兵太穷了。这一次我来南京,还接到一封藏有子弹的恐吓信,说如果发粮不调整,就要我的命。”  话说一九四八年七八月间,国民党在军事上一蹶不振,在政治上不成体统,在经济上更是焦头烂额,实在拖不下去了。司徒雷登以及其他美国顾问,不止一次应蒋介石之邀商谈这个无法解决的问题,成立小组,指定专人,足足闹了一两个月,蒋介石决心来一个紧急处理。  会议室中鸦雀无声,与会众人个个干瞪眼,人人伤脑筋,只有司徒雷登应付着说:“咳,蒋总统的决心很对,不改变现状,情形的确不好。可能,嗯,可能发展得不可设想。”  蒋介石疲乏地说:“我看还是改革币制罢,金圆券己经印刷得差不多了,只要我们有信心,我想一定可以化险为夷,渡过难关!”他声音失常,恐怖而沉重地说:“这个新方案生存攸关,希望司徒大使和在座诸君,大家多帮忙,多拿出点气力来!”  翁文灏把一页便条纸使劲揉成一团,悄悄地丢在地下,心头叹口气,发言道:  “总统的意思,我们都明白。币制是要改,但是否有改革的条件,我以为不能不仔细研究……”  蒋介石一怔。与会者精神为之一振。听这位身材短小的翁内阁有条有理地说道:  “总统交下的任务,我们研究很久。总以为币制改革看来容易,其实不简单。在改革之前,至少要具备一些条件。”  “什么条件?”蒋介石急问:“不是条件具备了吗?”  “条件是这样的,”翁文灏道:“首先,财政收支要恢复平衡,而目前我们的情形,显然还不理想。”  “其次,在国际收支上也要恢复平衡,在贸易上要做到收支相抵,这方面我们的情形也不理想。第三,国家的生产水平要恢复正常,保证新币不因为物资供应不足而贬低价值,这情形我们显然距离更大。第四,一般经济情况恢复正常,否则便对新币不利,这方面情形各位都很清楚的。第五,政治上的安定与统一是一大因素,如果前方战事好转,也未始不可以……”  蒋介石一听浑身发毛,暗忖这五个条件,的确没有一项具备,但不改革又拖不下去,愤然道:“那么大家的意思又怎么样?”  与会者都知道蒋介石对“金圆券”兴趣极浓,对改革币制也有决心,不过,改革涉及的问题又太多,他们只好避开蒋介石的视线,生怕发表谈话,无法自圆其说,不知所云。正在这当儿,忽有人长叹一声。  正是:伤心人最伤心处,伤心人对伤心人。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廿六回 改币制 官方险象环生 挨炸弹 民间愤慨莫名  众人一看,原来是财政部长王云五。只见他欲语还休,却不得不硬着脖子发言道:“总统,大使,各位先生。这件大事,兄弟是财政部长,应该说一说我的意见。我认为要改,非改不可,不改不得了,兄弟是财政部长,一天到晚接触有关财政经济之事,实在,实在感到非改币不足以维持。”他抹了抹一头大汗:“不过,兄弟也赞成翁院长的意见,要改革币制,得先看看条件,而目前,我们的改币条件,似乎,似乎是不够的。”  “到底改不改!”蒋介石急了。  “改改改,”王云五忙说:“兄弟是财政部长,是当事人,深切感到非改不可。不过,不过兄弟有点小意见,改币之后,希望别给人家指责,说我们的改币只是在钞票身上换花样,只是在账薄上少了几个圈圈,只是出现了绝迹已久的小数点,只是增加了币制的混乱。”王云五不断抹汗:“因为兄弟是财政部长,对这件事比任何部门都关切,因此才有这么多顾虑。如果兄弟的过虑证明是多余,那太好了,这样可以使老百姓的生活好一点,不至于挺而走险,不至于对我们起反感,——”  “好了好了,”蒋介石心烦道:“你是财政部长,”但他感到王云五一番谈话,对国民党究竟是忠心耿耿,不便使他堆堪,于是改口道:“你的意见很对,所以这一次改币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你是赞成改的,这一点我明白。”蒋介石双手按在桌面上,起立道:“各位都知道目前局势的严重情形,因此也明白币制为什么非改不可。这次改革,关系重大,事先绝对不准走漏半点风声,免得引起市场混乱。现在还要继续研究,三天以后我们进一步再谈。”  三天后蒋介石万分紧张地召集会议,宣布决定进行币制改革。众人闻言,明知并非意外,但也个个垂首,表示此事实在凶险。  “现在要翁院长出面说话了,”蒋介石道:“希望翁院长在明天中政会上提出财政金融彻底改革的办法,经会议通过之后,再交行政院会议按照例行公事通过,然后我来署名颁布。”  翁文灏不安地问:“是否要按照手续,交由立法院讨论和批准?”  蒋介石毫不思索地答复:“不必要!”接着一手指翁,说:“翁院长你报告一下方案吧。”  翁文灏心情沉重,双手分明只拿着一叠十行纸,但他感到有如捧着一座石山,其重无比。只见他垂头起立,有气无力地报告道:“各位!这个办法一公布,金银外币便要禁止流通,金圆券就要问世了。”  众人以奇特的心情听翁文灏说下去道:  “这一次币制改革,采取的是金圆本位,新钞票叫做金圆券,每券换法币三百万元。法定折合美金两角五分,金圆券假设有零点二二二一七格兰姆的含金量。发行总额,定为二十亿圆,不超过战前法币的发行额。”  “同时为了加强管制经济,新办法中规定在行政院下设一委员会,全权负责金融管制、经济检查、取缔囤积等工作。蒋总统将颁布四项办法和财政经济紧急处分命令。四项办法是:金圆券发行办法,人民所有金银外币处理办法、中华民国人民存放国外外汇资产登记办法,以及整理财政及加强管制经济办法。”  “财政经济紧急处分命令,就是宣布这四项办法的。第一:宣布即日起以金圆为本位币,十足准备,发行金圆券,法币及东北流通券限期收兑。”翁文灏解释道:“至于台币,目前还不能动,因为合币的存在有它特殊的意义。法币贬值后,台币随机调整,几乎变成了对法币贬值的一道防波堤。现在如果宣布收兑,可能引起台湾方面的反对,所以暂时不提。”  蒋介石对翁文灏的解释感到满意,轻轻地晃动了一下大腿。因为台币所以不动的真正原因,乃是眼看大局糟透,一旦国民党撤退台湾而台币已变成金圆券,困难之繁多,后果之严重,都无法估计,不如使台湾保存原有币制。  “第二,”翁文灏道:“是金银外币收归国有,限期收兑人民所有黄金白银银币与外钞,逾期任何人不得持有。第三,是对人民存放国外之外汇资产,限期实行登记管理,并决定予违者以制裁。第四,以整理财政并加强管制经济办法,稳定物价,平衡预算和国际收支。”  翁文灏至此坐下,众人都在心底里大透一口凉气。蒋介石在决定这件大事之后,不管好歹,总算豁出去了,心情反而轻松一些。于是笑嘻嘻开口道:  “发行金圆券的条件是否足够,大家都谈过了。照我看,条件不一定与生俱来,有些条件是可以在事后培养的,所以我对金圆券的前途极表乐观。”他问:“你们看见过金圆券的样本没有?很漂亮,也很讲究。仍由中央银行发行,十足流通使用。金圆的辅币为角、分,仍为十进。券面分为一圆、五圆、十圆、五十圆,一百圆五种。辅币分为一分、五分、一角、二角、五角五种,分以铜、镍、银铸造。收兑法币以三百万元对一元,翁文灏院长刚才说过了;收兑东北流通券,则以三十万元换一元。”  蒋介石满以为与会者一定有几句善颂善祷的吉利话,不料众人十分尴尬,措辞不易,不便发言。好半晌,翁文灏还是一本正经地说:  “总统已经决定改革币制,而且也不按照立法院开会通过的程序,马上要正式宣布了。这是一件大事,毋须兄弟解释。兄弟以为改币条件是否具备姑且不再讨论,但在余圆券的背后,准备金——”蒋介石立刻截断他的话道:“翁院长的顾虑有必要,但金圆券的准备金的确很充足,大家不必担心。在金圆券背后,我们不但有真东西作后盾,而且还有治安能力。有人表示改革币制之后物价可能上涨,我以为不会。因为我们有足够的武力去对付那些投机分子,那些囤积居奇、专做黑市的不法商人。又有人表示担心,说共匪会不会破坏金圆券,这一个顾虑,未免把共匪估计得太高一些,我,”蒋介石以拳击桌:“就在改币之前,我还要公布其他几个法令,来配合改币。我要明令禁止罢工罢课示威请愿,特许军警特工没有搜索证也可以入屋搜查。我这样做,一来固然为了防共党,二来也是保障新币的信用。从此以后,可以防止职工公务员反对冻结工资薪水,为收兑金额外币事先布置布置。”  有人干咳一声,总算找到一个凑趣的机会道:“是的是的,事先布置关系重大,关系重大。”  蒋介石也干笑一声道:“是重大!我们这次改币,司徒大使说是一张重要的王牌,这句话一点不错。我应该告诉大家,”他加强语气:“这是一张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王牌!我已经禁止报纸登载金银外钞的黑市价格,同时从我起,到翁院长、吴市长、以及各省主管人员,都要发表声明,如有危害新币信用,政府就要根据国家总动员法令和刑事法规,视同卖国的奸匪,予以严厉的制裁!如有擅行加价者,要移送特刑庭惩办!同时我要派遣督导员到各主要城市去督导经济管制!”蒋介石忽地弯着腰,低声说:“今天我可以告诉大家,南京、长春已经开始逮捕米商肉贩,贵阳也己逮捕高抬物价的商人多名,这是事先准备工作的一部分。我们当然要保守秘密,千万不可走漏风声。”  而事实上,金圆券改币的消息,早已在公布之前传到上海等地几个大城市去了。上海一个普通女打字员,在她的老板那里知道了这个消息,连忙通知诸亲好友,一夜之间顿成巨富,这只是一个极小的例子。  八月二十日晚上九点钟,蒋介石战战兢兢,提起毛笔,在宣布发行金圆券、法币全部收兑、金银外币限期九月底兑换金圆券的命令上签了一个名,大风暴随之而起。  蒋介石回到官邸,蹀躞客厅,他知道民间一定会引起重大反应。他的脚步越走越快,心情也越来越坏,抓起电话,命令有关机构加强全国警戒,凡破坏金圆券者非抓即杀!  蒋介石睡得很迟,而且失眠;第二天清晨,匆匆进过早点,连早祷都顾不得了,奔进书房,便倾听部下的报告。  王云五第一个开口,费煞斟酌地说:“现在还听不到什么,情形想来相当好。昨天上海银行公会正式通知所有会员银行,从今天起至少停业三天,以调整对新币的措施。”  “上海金融界说什么?”  “这个,”王云五期期艾艾道:“这个,今天来说为时尚早。他们说除非金圆券有充分的准备,否则极可能走上通货膨胀的法币老路。”  “行了行了,”蒋介石问翁文灏:“翁院长听到什么没有?”  翁文灏脸色苍白,一字一顿地说:“我昨夜凡乎没有睡,同各地有关单位联络,似乎已经感到:一个大风暴开始了。”  “你说什么?”  翁文灏道:“上海的金融界人士,对金圆券有很大的保留。他们一致预料在这三两天银行休业停止兑提的期内,市场势必引起混乱。汇丰银行、麦加利银行等外商银行的负责人说,他们对金圈券暂时不拟提什么意见。假如他们没有一种东西——我们不知道这种东西——来支持这个改革,那末这个改革只不过是抹零而已。他们都恐惧在停止贸易的几天之中,一定会造成极大的混乱和困难。而且极可能在二十一号引起工潮,届时纱厂老板是希望提款发工钱的——”  “交易所的情形怎样?”  “交易所,”翁文灏对蒋介石凝视半分钟之久,开口说:“据一个外国人告诉我说,金融投机家因为手上有几十万亿元差不多毫无价值的纸币,昨天晚上已经缺乏款项。他们激动极了!起先还拒绝相信这个消息,后来都打电话到上海所有的通讯社和报馆去要求证实。他们说这个消息象炸弹——他们象挨了一颗炸弹,……”  蒋介石越听越立不住,终于颓然坐下,眼睛木然望着窗外,但对外面景物视而未见。  只是短短四十八小时的变化,蒋介石似乎衰老了好多年。广大地区的老百姓在金圆券阴影下挣扎呼号,他对这反应不怎么在意;但上海交易所对他如此愤恨,却使他感到不妙,感到难堪,一种愤然之感与深深的惶恐刀刻似的凿在他脑子里,说什么也无法解脱。  “连他们都不支持我了!”蒋介石躺在沙发上喃喃自语:“旁人同我捣蛋不奇怪,你们交易所对我如此仇恨,未免太……”蒋介石怕听上海交易所的那句话:“干脆让共产党来吧!共产党再坏,了不起也同你一样!但我们相信不会那样!”  “要我的好看啊!”蒋介石突地感到愤恨起来:“你们投机!你们乱来!你们竟然也要盼望共产党!”结果蒋介石踉踉跄跄跑到陈布雷书房,说:“赶快拟个电文,要求京沪金融界支持金圆券!”  “是。”陈布雷道:“不过美国方面,希望他们也说好话,给我们支持才好。”  蒋介石一怔道:“什么,美国人竟会拉我们的后腿,撬我们的墙脚?”  陈布雷慌道:“事实也没那么严重。不过有些美国官员在信口胡说,把我们这一次隆重其事的币制改革,说成是一种什么手腕,企图用’自助‘的姿态,来争取更多的美援。”  “娘希匹!”蒋介石顿脚道:“这一次他们没给我半钱黄金,币制改革完全是硬碰硬,还要说风凉话,岂不是气死人!”  “这一点真使我们寒心。”陈布雷道:“不帮忙没有关系,但说的话可不应该叫人下不了台。美国政府财政部今天还发表谈话,说中美之间并没有进行谈判,希望因此获得美国黄金,来支持南京的新币。美国国务院也发表同样的声明。”  “真这样无礼么!”  “是这样的,”陈布雷干瘪的嘴唇不停地牵动着,激动地说:“而且美联社还发出电报,告诉全世界,我们这一次的改币,美国官方认为是莫名其妙,因为我们的存金太少。”蒋介石一把抓住陈布雷的左腕,低沉地说道:“我知道了,你给我留心一下,美国官方批评金圆券到底怎么说的?他们前几天还说我们改币改得好,说我们这个方向是对的,为什么又变卦了!”  “不能算是变卦,”陈布雷几天后愤慨陈辞:“从美国不愿供给黄金助我改币,到事后风风凉凉乱说一顿,使人们感到内中确有文章。”  蒋介石十分紧张:“什么文章?”  陈布雷忽地指指窗外人影不往下说。  王云五恭恭敬敬进得门来,蒋介石劈头就问:“听说美国方面对币改反应不好,怎么搞的!”王云五本来一肚子慌乱,闻言不知从何答起,期期艾艾道:“报告总统,这个,这个不会吧。司徒大使前天还当面告诉我,说我们此举,方向极对,……”蒋介石拍桌道:“方向方向,我就弄不清楚他们搞的是什么鬼!”说罢围着长桌团团打转,王云五一时插不上话来。蒋介石突地止步,毫无表情地说:“王部长,明天,我们有三个会议,希望开得顺利。”  “是,总统。”  “第一个会,”蒋介石坐下来道:“是我同上海方面的商界领袖举行会议,很重要,我已经打电话要他们到南京来了。”  “是。”  “这个会你同咏霓不必参加,我准备在会上开门见山告诉他们,如果我们要生存下去,这个新办法非严厉施行不可!我要同他们讨论经济管制新方案的细节,包括使物价和工资恢复战前水准。”蒋介石透了口气,迂缓地说:“王部长,你知道我对战前水准的恢复已经盼了多久,金圆券实际上在三年前就印好了。”  “是的,总统苦心,大家知道。”  “还有一个会,”蒋介石道:“是由你出面,同银行界领袖一起谈谈,目的在拟订新归币兑换办法。”  “是的,总统。”  “第三个会议,”蒋介石想了想:“由咏霓主持,你不必参加。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已任命三个部长级的高级官员,直接负责实施新办法。宋子文负责华南,张厉生负责华北,俞鸿钧负责华中。”  “很好,总统。”  “还有外币登记处,”蒋介石道:“我想还是设在上海、天津、汉口、北平、广州、南京几个地方好了。”  “好的,总统。”  “不好的,总统!”第二天蒋介石在同京沪银钱业代表见面时,赵棣华发表意见道:“全面冻结物价工资,已经引起不大理想的反应。窃以为金圆券既非改不可了,对一切章规,事先由主管机构调查清楚呈报,然后再作决定才好。”  蒋介石反感道:“我请你们上海方面四十个人来这里谈谈,结果只有二十几个人出席,其余一小半不肯赏光,我十分不痛快!共匪反对我,算了,你们中间竟也闹七闹八,还成话吗!这也不好,那也不好,那末怎样算好!”  与会人中有宋汉章、赵棣华、李叔明、席德懋、程远帆、谷春帆、寿勉成、潘公展、吴开先、林崇墉、陈光甫、徐寄庼、宋子良等人,见蒋介石光火,原本没有话说的,更不想开口了。但没有人说话也不行,远迢迢自上海赶来,总得说几句交代交代,于是徐寄庼、秦润卿、潘公展等起立发言,表示奉行,蒋介石才透了口气道:“京沪方面的银钱业,对金圆券如果不热烈支持,我还能找淮帮忙?你们都表示奉行,我也宽心了。”说罢开席。  酒过三巡,空气松动一些,蒋介石问众人:“这一次大改革,对方有什么批评,值得我们参考的?”  众人面面相觑,不愿发言。蒋介石把目光停留在老银行家陈光甫身上,陈光甫无奈,抹抹嘴道:“对方当然是不赞成,总统的意思也很对,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不过,不过——”  蒋介石心头一沉:“什么?”  陈光甫透口气道:“不过许涤新之言,的确值得我们注意。他说我们此举,只是以膨胀解决膨胀,是一件无本钱生意。”  “他有什么根据!”蒋介石火了  “许涤新说我们的改币不但是个大骗局,而且是个全面性的大掠夺。他说金圆券的十足准备金只有天晓得!他说金圆券发行办法第八条明明说是百分之四十为黄金白银和外汇,国有事业产业是在这百分之四十以外的,金银外汇就要两亿美元,几个月前还差不多,现在拿不出来了。”  蒋介石大急:“他怎么知道拿不出,”但蒋介石立刻感到不妥,咬咬牙道:“许涤新还说什么?”  陈光甫不想讲下去了,但蒋介石却又非听不可,只得把难听的略去,硬着头皮说下去道:“他说对人民所有金银外币处理办法,就是不用本钱的好生意。他说老百姓不但存有金银外币的要吃大亏,比日本投降时两百比一的兑换还要惨痛;他又说:这次改革币制就是变相恶化的大膨胀,目下法币的发行额还不到一千万亿,但金回券的发行额一下子就二十亿,换成法币就有六千万亿,等于法币增发六倍,这不是用膨胀来解决膨胀吗?他说——”蒋介石脸色白里透青,青里透黑,蓦地把筷子重重一拍:“别听他们说的!”陈光甫一怔,也就埋头苦吃。  蒋介石这种心情委实难堪,一方面要听听对方的抨击,另方面却受不了这种抨击,因为人家所指出的尽是事实。听了许涤新的批评他想哭想叫。到后来对于章乃器、千家驹等经济学专家的意见,刚看到秘书的“呈阅,二字,便心惊胆战,不想翻阅了。  但对部下的口头报告,他不能不听。翁文灏几乎用低到听不见的声音报告他:”各地市场大混乱,黄金美钞法币狂跌。上海金融业全部停摆,香港市场接不到任何报价,广州黄金每司两港币三二二元,跌了二十元;法币一天之内贬值百分之二十六,美钞最低跌到——“蒋介石脱口而出道:”你没有办法我还有什么办法!“但他立刻想起翁文灏并未如此说过,透一口长气道:”好好,看明天吧,我已经下令加强督导,加强治安,共产党无法破坏!“  翁文灏苦着脸说:”今日之下,千万不可把金圆券问题同共党混为一谈。因为这的确是两回事,如果扯在一起,反而不合适。“  ”那你的意见怎么样?“  翁文灏没料到有此一问,答道:”还是多找几位谈谈,似乎好些。“  蒋介石沉思半晌,起立道:”就这样罢,后天我在北极阁宋子文家里召集一个会,参加的人不必多。我想除了你,王世杰、孙连仲,以及李宗仁几位,都可出席。“他见翁文灏似有疑问,强笑道:”李副总统就职以来,从未参加过这种会,我想这一次他应该出席。“  ”我想在这个会议中,兄弟能尽棉力的地方不多。“李宗仁被邀出席后发言道:”关于金圆券的事情,兄弟事先知道得不多;目前对金圆券威信的维持问题,兄弟一时也想不出有什么妙计。“  蒋介石微笑道:”这是国家大事,大家都要出出主意。我今天召集这个会,还想告诉大家一件事:我很疲乏,想到牯岭休息两天,大家都知道,夫人还在庐山上面,我这一次顺便把她接回来。同时,“他面对李宗仁:”我也想休息一个时期,希望李副总统能接任我的职务。“  李宗仁一听知道内中大有文章,也就作诚惶诫恐之状道:”总统上任不过三几个月,国内大事有待处理,兄弟万万不能负此重任。“他再作暗示:”即使总统需要休息,那末在我敢于暂时受理职务之前,也必请总统监督新的货币改革成功执行。“蒋介石作微笑状道:”其实也没什么。“李宗仁再三谦辞道:”不不,还得请总统监督。“  正是:湿手抓着擀面杖,骑虎之人总着慌。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廿七回 离危城 王耀武图逃被擒 入生路 吴化文阵前起义  话说时光荏苒,民间受不了金圆券更快的贬值而引起的反对热潮,在金风送爽的时节并未稍减。民生凋蔽,困苦极了。蒋介石却为另外一个重大问题而苦恼,那是军事。  蒋介石几乎一天之内召集三四次大会小会,但只剩他一个人发言,会无好会,宴无好宴;既鲜结论,更缺办法。九月十六那天晚上,蒋介石洗了个热水澡,按摩过了,身上似乎轻松一些,但心头沉重,有增无减。一个人在书斋默坐,见月挂帘钩,觉夜凉似水,一阵凄凉之感油然而生,如非卫士在门口站立,蒋介石早已伏案痛哭了。于是命令卫士找陈布雷来谈谈。陈布雷还以为问”九一八“纪念的演讲词,一进门便诉说近来精神更坏,应时文告演讲词由秘书代拟,但秘书室迄未交卷。蒋介石听后叹道:”不是为了这个,我想问问你,你对于战局有什么意见?“  陈布雷暗吃一惊,连忙答道:”对于军事,我是不折不扣的门外汉。“蒋介石道:”我知道,我只是想问问,东北战局濒于绝境,济南情形也很恶劣,但机动部队有限,调动要万分谨慎。这几天连日开会,有人主张援救东北,因为郑洞国来过不少告急电报;也有人主张先解济南之围,因为王耀武也在吃不消……“  陈布雷见他突地止口,久久没有下文,便劝道:”先生身体要紧,该休息了。战局如此,但我将士和有关机构一定会发奋杀敌,挽回颓势,这一点布雷有此信心。“  蒋介石明知他不可能有何建议,但没料到陈布雷从身体的孱弱到精神的颓丧已如此严重。空泛的劝慰分明言不由衷,甚至失却了比较积极的直言,蒋介石沉重的心情更感沉重,不由自主拍了拍他的手背,黯然道:”布雷兄,今日之事,实在叫人焦急无已!刚才来的情报说,对方围攻济南,变本加厉。陈毅、粟裕的野战军并未出动全力,但给济南的威胁万分严重!此外又加上许世友、谭震林兵团,我看王耀武或许有失!“  陈布雷忍不住怆然低呼道:”不会的不会的,王耀武手下猛将如云,谋臣如雨,共产党讨不到便宜。再说济南这个极其重要的战略据点,王主席知道不可轻失,这一仗是有得打,而且是乐观的。何况共产党对于攻城战,究竟差得很远,……“正说着秘书送来个大红卷宗,蒋介石一见几乎跳了起来,双手颤抖,慢慢翻开,只见王耀武具名的十万火急电报写道:”匪军已于今夜发动攻击!“  蒋介石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秘书又出现在门口,陈布雷几乎不敢正视,眼角在那人手中掠过,才倒透了一口气。原来这个秘书手里捧着的是黄色卷宗,表示急件但非最急件。但蒋介石阅后更感难堪,原来是范汉杰自锦州发电求援,郑洞国自长春发电告急。  秋虫哀鸣,劲风呼啸,蒋介石蓦地举起右手,朝额角上使劲拍了几拍,这把陈布雷看得呆了。但他既不能走,又没话说。两人干巴巴坐了一阵,蒋介石忽地起立徘徊,把厚厚的地爵踩得蓬蓬作响,他的脚步也十分沉重了。  ”东北,东北。“蒋介石喃喃自语:”山东,山东,“蒋介石十根指头不断绞弄,最后拉陈布雷到院子里散步道:”为什么这样没有用!为什么这样没有用!“  陈布雷不便开口,满身发抖。他觉到今天晚上的情形极不平常,实在是不祥之兆。  ”要王耀武死守!“蒋介石道:”康泽失却下落后我们以为他是死了,还开过追悼会,到头来原来是这么回事,真难堪透了。他太太也真胡闹,敢几次三番找我撤回死守命令,这个女人也太放肆了,现在她倒可以放心了吧?“  陈布雷见他精神分散,忽然又扯到康泽夫妻身上,知道他也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了,凄然道:”休息吧,明天再说吧。“  ”明天?“蒋介石一怔道:”明天又是怎么样一个局面,我倒不敢预言了。“  ”不会有这么严重,“陈布雷劝道:”事情不至于发展得这么快,……“  ”要王耀武死守!“蒋介石又把松弛的注意力集中起来:”电文要拟得恳切!“  ”是。“  ”要郑洞国、范汉杰他们准备突围!“  ”突围?“陈布雷几乎瘫软下去,心想东北绝望到非丢不可,非突围不可,局势的严重也可想而知了。蒋介石见他紧张,解释道:”过去我总要他们死守,与城池共存亡;现在看来,问题不是那么简单。你替我算算,有几个人是在剿匪战争中与城共存亡的?反而或俘或降,或死或伤,对局势、对士气丝毫没有好处。不如让他们撤出来,让我们保存一点实力吧。“  陈布雷还以为蒋介石改变作风,不叫部下作无谓牺牲了。但在拟稿时详读电文,才知道东北问题之严重,已陷不可自拔之境。能把队伍撤出来是奇迹,郑洞国等在突围时非遭消灭不可,结果还是变相的死守,陈布雷至此于是掩卷叹息。  ”立即突围“的电报到达长春,郑洞国大吃一惊,忙把六十军军长曾泽生、新七军军长李鸿深夜找来,三个人把蒋介石的命令默读了千百遍,却无一句话说。  城外炮声低沉,室内灯光黯淡,郑洞国终于首先开口道:”问题十分简单,死守是死路一条,突围是一条死路,摆在我们面前的如此而已,两位有何意见?“  李鸿脸色蜡黄,浑身乏力,叹道:”我正在害病,医生说是伤寒,我不知道前世作了什么孽,今世要我在局势万分危急之际,害上了伤脑筋的病。我看,“他凄然泪下:”一切都完了,司令兼了我的职务,让我……“郑洞国连忙扶他出房门道:”李军长,不要消极,天无绝人之路,我们处境虽险,或许还有一线希望,你赶快回去休息,作战的事情,有我同曾军长在,你放心好了。“  李鸿泪下如雨道:”司令,作为一个军人,我并不怕死,但总觉得咱们的仗打得毫无意义。我支持不住,得回去躺在床上,希望有什么变故时,事先通知我一声。“说罢泣不可仰,上车时又说:”司令,希望这一面不是最后一面,你多保重,据我看,突围是不成的……“  ”突围万万不可!“曾泽生对郑洞国报告情况道:”司令,如果一定要突围,那末就是要我们送死。你知道,重围中的长春只是一个小圈圈,出城不到十里地,就是共产党。城外的飞机场勉强可以使用,对外联系只靠空运。现在粮食供应困难,陆上交通未复,空运补给一天比一天艰难,咱们吃什么?“正说着隆隆炮声中电话声响,郑洞国一听脸色都变了,扭过头来对曾泽生说:”完了,他们的大炮已经可以控制我们的机场,我们连唯一的一条路都给堵死了!“他焦躁地抽烟:”明天的情形是空运势必改为空投,空投以后,落在我们阵地上的东西有多少?那倒难说了。“  ”司令,“曾泽生屡受部下苦劝,早想起义,这时便道:”我正纳罕,为什么今天的炮声越来越响,原来他们控制了机场,我们实在……“郑洞国使劲抽烟,突地挥挥拳道:”曾司令,为今之计,只有突围。——你听我说,我知道你同李军长都反对突围,老实告诉你,我也反对突围。可是不突围有什么办法?一来是老头子的命令,二来是不突围也只有挨打。我看你从天明开始,想办法扩大我们的活动地带,解除敌人对我们机场的控制,是为要务!“  ”不,司令!这样是不行的!“  ”不,司令,这样是不行的!“济南战场的整编九十六军军长兼八十四师师长吴化文也在对王耀武说:”城南机场正在恶战,老头子一个劲儿要我们死守,可是援兵连影儿都没有!我们死活没有关系,可是我们死了,对局势有什么影响,……“王耀武结结巴巴说道:”别谈这个,别谈这个,刚才有一架飞机降落,我们还来得及撤退!“  ”撤退?“吴化文长叹道:”老头子三令五申要司令死守,咱们怎能撤退?再说那架飞机是中国银行的,刚才我亲眼目睹,上面挤得密不通风,能不能安全起飞还是问题。“  王耀武只是围着桌子打转,突地电话大鸣,蒋介石的声音使王耀武吃了一惊,立正恭听,答话道:”报告总统,敌人进攻济南,兵力在二十万以上。昨晚迄今,四郊激战不断进行。东郊马家庄、燕翅山、平顶山肉搏进退反复十几次;南郊分水岭,石才正在浴血抵抗,黄河北岸敌人猛烈攻击,战况惨烈;西郊井家沟、腊山、杨家庄已经撤退……“  ”我要你死守到底!“  ”是!报告总统,这里己急电国防部增派援兵。机场情况恶劣,已经派壮丁另外修建一个机场,以防万一。“  ”你到底还有多少部队?“蒋介石声音低沉:”多少?“  ”不会超过十万。“  ”你放心,“蒋介石大声叫道:”天气好一点,我马上派空军来支援你,你要死守!“  ”是,总统。“  蒋介石搁下电话,在二十万分之一的军事大地图前拿了个显微镜使劲搜索,参谋总长随侍在侧,指指临榆、秦皇岛道:”报告总统,这几个地方战况更剧。小股共军出现在山海关外,秦皇岛六哩半径以内已有战事。据判断,敌人在那边的活动,其作用在于牵制山东方面的我军。“话优未完,侍卫官报告道:”王耀武将军的母亲和太太想见总统。“  蒋介石一怔道:”怎么?她们什么时候到南京的?“  ”报告总统,她们是王司令在最近送来的。“  ”我不见。“蒋介石注视地图,目不稍瞬:”康泽的老婆已经给我很多麻烦,你告诉她们,济南不要紧。“  ”是,总统。“  ”你给我发个急电,“蒋介石对参谋总长道:”要他死守!“  王耀武的母亲和妻子得到众人指引,能找到蒋介石在什么地方,当然还能在那边等候。蒋介石没料到在门口会碰到这两婆媳”拦路告状“,心头虽然无好气,但来者不是普通民妇,也只得应付几句。  ”我们知道总统很忙。“王老太太说:”无奈济南情形不大好,我们都很着急。现在想请求总统,看在我老太婆面上,要末请总统下令,使援军早点开到;要末请总统下令,叫耀武他们在还能突围的时候,就离开济南吧。“边说边落泪。  蒋介石皱眉道:”我关心王司令,同你们也一个样。不过国家大事,有些地方我不能做得过分,我一定尽我的力量为济南解围。“  王雄武的妻子也开口道:”总统啊,国家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同婆婆本来不该来增加你的麻烦。无奈济南之战,情形已经摆在面前了。我不敢说济南得失无关重要,但要耀武在这种情形之下撑着,不如保留点实力好……“蒋介石一听有气,心想这同康泽的女人完全一样,都在反对他的死守办法,这回实在沉不住气,哼了一声,点点头,上车绝尘而驰。  但蒋介石回到官邸也没好气,立法委员刘不同早在那里坐等。蒋介石心头纳闷,刘不同有什么事如此紧张?便坐下来听他说。刘不同道:”总统,金圆券的事,总统大概知道得很多了。今天有一个六合人王绍铭到我家里哭诉,大哭大吵,好象要发疯。他说他在民国二十年间,拿白花花两千银元存到中南银行,这个月二十三去领取本息,共得金圆券三角三分。这下子把他气得几乎疯了,银行里怎样算法有一定之规,但他无论如何要回他两千现洋,没有利息也无所谓,可是——“蒋介石脸色铁青,起立送客道:”刘委员,这种事情有专门机构可办,我实在没有功夫。“  刘不同只得准备离去道:”总统是忙,这个大家知道。可是这件事立法院事先不知道,金圆券的立法程序——“蒋介石一听更火,一扭头进内室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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