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春梦第七部(三大战役)-4

”自古红颇多薄命,劝卿休要嫁君王;倒不如嫁得阿拉风流汉,朝欢暮乐度时光。“  那班”国大代“们就拿着这两首玩意儿一唱百和,摇头晃脑,把唐舜君乐不可支,但也把蒋介石气得无以名之。他听说会场如此胡闹,拍台拍凳问洪兰友、莫德惠等人道:”究竟怎么回事?是开国大代还是逛窑子?“他气呼呼地表示明天也要出席会议,众人唯唯。  骂了一阵,蒋介石问:”国大会场之中,究竟有无共产党捣乱?怎么人人一见我,便说这个会开得糟透糟透?“吴蕴初叹道:”国大会场之中,尽是政府有关人士,共产党连影子也没有。“蒋介石问:”那何以如此之糟!“吴蕴初心头叹道:”就因为没有共产党哪!“他苦笑不语。胡适道:”国大之糟,大概主席团压不住台吧?明天主席一去,情形当然不同了。“  蒋介石再问:”那末为什么对每一个问题都会相持不下,吵个不休!“众人无以答对。这当然很难启口。以讨论议事规则为例,CC利用各地代表不满中央的心理,布置疑阵,拒东打西,别说胡适当主席,就是蒋介石,恐怕即使运用”军法从事“也无法使众代表心悦诚服。于右任不便说,即使是”老虎主席谷正纲“也济不了甚事,来自北方的代表非听局势报告不可,尤其是非听军事报告不可,这使张群下不了台,摊不了牌,他希望蒋介石亲自出马,应付难关。  第二天蒋介石一肚子气前往会场,大会已经开了半点多钟,也即是吵了半点多钟。老代小代、男代文代们,开汽水、拍巴掌,蹬双脚,练嗓子,蒋介石还以为自己踏错了门槛,走错了地方,目前所见,哪有一点儿象样之处?他且不发作,缓步入场,正碰上民社党代表王培基上台哭诉,猛见蒋介石来到,声音都变了;众代表便怪声叫好,但前面之人感到奇怪,怎的后面忽然之间”万籁俱寂?“扭头一看,原来是蒋介石来也。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孔宪荣 悬梁表抗议 吴乃武 自杀登启事  话说民社党代表王培基见蒋介石来到,在合上腿都软了,把心一横,说:”各位,今日之下,这个国大会议,一切都是大代表包办,小代表只是附庸而已!“”修宪代表“闻言跳将起来,群起而攻之;刘宜廷一声吼奔到台上,指着王培基的鼻子说:”谁是大代表?你说!谁又是小代表?你说!“两人一拉一扯,蒋介石都看在眼里,牙齿磨得格格作响,恨不得把这些人一口吞了。当下缓步入场,在主席团左首第一把长背皮椅上坐下,脸都气青了。众代表心头一拧,感到事情严重;场中空气也骤然紧张,刚才天翻地覆,立刻鸦雀无声。但蒋介石忍不住了,冷冷地站起来,狠狠地骂道:”今天,我见到大会的情形,觉得非常悲观。这种情形,实在不配称做宪政的模范,大家想想:大吵大闹,一塌胡涂,还算什么代表?“他还想痛骂,再一想这下子可能又出毛病,不如再说罢,便改口道:”希望大家要负责任、守纪律,不要留下污点,给人笑话。不管是共产党或者美国朋友,他们都在眼澄瞪瞧着我们!“接着蒋介石道:”你们要听时局报告,我可以同你们说说。“蒋介石不知道从何下手,信口开河道:”这一阵,我们有两大收获,其中之一是收复了延安,把共产党的根据地弄垮了,共产党从此就会灭亡,你们可以放心。“蒋介石声调一顿,准备让掌声代替,但等了根久,台下仍是鸦雀无声。蒋介石还以为人们心中害怕,不敢鼓掌,但这情形却使主席台上的人十分惶恐。因为进兵延安已造成了一项惨重无比的负担,变成了一次有苦难言的大败仗;国民党内以及民间人人皆知,如今却搬出来作为”一大收获“,岂非弄巧成拙?但也无可奈何,大家听他一个人拉拉杂杂说了三个多钟头,众代表不胜疲劳轰炸之苦;可是就因为如此,《议事规则草案》才得迅速通过,这纠纷一共花了四十亿元开支,八十小时的会议才结束,成本之重,也可见一斑了。众代表待蒋介石一走,莫不额手称庆,大半拥到夫子庙寻欢作乐去也。军宪警为了保障国大会议期间的治安,对夫子庙这一类地点特别戒备,深怕有人捣蛋,匿迹其间,这一晚见夫子庙游客特多,便起了怀疑,又见众客人挥金如土,为状不雅;旁若无人,伤尽风化,不免干涉一番。不料有如点燃炸弹,被干涉的豪客们个个暴跳如雷,指指自己的鼻子问:”你他妈有眼不识泰山,认不认识’国大代‘?“  南京的军宪警吃不消”国大代“,也只得改变初衷,在国大会期之内,由他们在夫子庙等地搞得日月无光,按下不提。且说那个《议事规则草案》通过之后,国民党内部诸大员都想取得更大的权位,其中尤以美国特别支持的李宗仁为最。但他也明白斗不过蒋介石,便在白崇禧公馆展开密谈,问题中心在于:一旦李宗仁表明态度,要竞选副总统,蒋介石会不会赞成?如果反对,其反对程度又将如何?  白崇禧外号”小诸葛“,虽无羽扇纶巾,却也真有一套。当下沉吟道:”竞选副座,这是我们既定之策,变动不得。今日之下,老蒋走投无路,只靠美援;但美方见他毫无办法,也真想找个人换换他,给目前情势打一针吗啡,这情形毋需我细说。现在美方既然对你寄予希望,这个机会怎可错过?“  李宗仁几乎笑出声来。  ”现在,“白崇禧道:”我们对蒋即使忠心耿耿,他也不会赞成由你做第二号要人。将来他做了总统,一定会担心你在掣他的肘,捣他的蛋,不过这是以后的问题了。目前他唯美是从,只要美方同意你做副总统,我想他也无可奈何。“  李宗仁长长地透了口气:”那我们应该怎样做?“  ”我看,“白崇禧蛮有把握地说:”在你,今后更装得自由一些,这样做对内对外,都有好处;同时尊夫人也应该在这一段期间加强活动,代表中间九成九是脚踏两头船的家伙,只要多几个使把劲,情形就不同。“李宗仁笑道:”嗯嗯,在我是如此,在你呢?“白崇禧道:”在我,问题也简单,我想明天国大开会,我报告军事形势时,可以尽量扯陈诚的后腿,同时给陈立夫他们还几下颜色。“  李宗仁大喜,两人再谈一阵,也就分手。第二天白崇禧皮靴乌亮,军装笔挺,出席国大会议。轮到他报告军事时,只听他舌粲莲花,口沫横飞,把自己主持的”华中总体战“吹得有声有色,天花乱坠,竟自称自赞誉之为”剿共必胜“的法宝。但话题一转,说到东北,却又有一套,说道:”东北已经完了,共军一入关,京沪也危在旦夕,这如何是好?古话说一人做事一人当,是谁把东北断送了,我想陈辞修将军是不能没有责任的!“白崇禧口讲指划,足足说了一百一十五分钟之久,众代表中有的是桂系人士,便立刻大吵大叫,要求检讨军事,惩办失职之人。  轮值主席眼见群情愤激,暗叹自己倒楣,只好三十六计,”散“为上计,宣布散会;众代表着实闹得累了,不表异议,各去吃喝。但有人焉,以为大家吵吵闹闹真的是为了东北战局,竟百感交集,吃不下饭,睡不成觉。  此人姓孔名宪荣,东北松江省安园县代表,已过花甲之年,差两年就是古稀。他是一个相当本分的军人,曾经和马占山等人在白山黑水之间干过,但不为中央所支援;他老先生便自东北转辗入川,到达战时首都,也不为中央所收容。后来不知怎的去了上海,却给日本宪兵和汪精卫的手下所扣住。孔宪荣总算命大,没给枪毙,居然利用做苦工时间逃到了南京,在一家北方人开的大饼铺里当伙计过日子。日本投降之后,孔宪荣以为这下子可出口气了,马上回到东北,但只当上一名小官儿。孔宪荣想自己也是东北”省宿“一名,凭什么活该受气受苦?弄到后来,总算搞了个”吉辽安边区总指挥“,可是要兵兵不够,要粮粮不敷,孔宪荣天天直着嗓子骂人。但这还不算,美国要南京整编部队,孔宪荣恰巧首当其冲。”东北剿共总司令部“参谋长赵家骧派人示意进贡貂皮大衣,孔宪荣明知这是一”关“,但当了几十年穷官,无法筹得偌大一笔数字去买貂皮大衣,也就给整编整掉了。  到后来,”国大代“的资格孔宪荣倒是具备,便也打道南京,参加开会。那天一听白崇禧对东北问题的演说,真所谓言者无”本“意,听者有”真气“,竟百感交集,老浪纵横,独个儿旅邸苦思,吃了几只香蕉,写就一封遗书,说是为东北人受气而尸谏,当梁绳子一挂,脖颈一套,凳子一翻,便呜呼哀哉了。  孔宪荣生时无人注意,死后却变成新闻人物。蒋介石气得直跳脚,主席团慌得团团转,东北代表原来一肚子气,这下子总算找到出气洞,夤夜开会,办理丧事,发布讣告,招待记者,准备第二天检讨军事大干一场。  那边厢也准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却说四月十三日国大第七次会议开幕,原定节目有财政部长俞鸿钧,经济部长陈启天,交通部长俞大维,粮食部长俞飞鹏等人的报告,可是华北区、东北区的代表,开始便给主席团一记闷棍,联合起来要求检讨军事,非更改程序不可。  事情也真凑巧,那天当值主席却是刚从美国回来的前任参谋总长何应钦,竟不知如何应付才好。  众代表见主席没办法,吵得也更厉害,这下子何应钦急了,挥舞着一根什么”硬物“,在桌子上拍得震天价响,然后大声吃喝道:”今天议程已定,军事检讨改天举行,不好乱来,大家要守秩序!“众代表哪肯吃硬的?但也无法揍他一顿,立刻改变战略,来一个软硬兼施,一部分代表跑到楼上东厅西边的大沙发里,”肉“体横陈,抱头大睡,这是软的;见俞鸿钧上台报告,便大开汽水瓶,或者上台胡扯,这是硬的。可怜俞鸿钧第一次上台报告干巴巴站了十分钟,台下的”男高音“竟无法由他开腔;俞鸿钧正发怔间,一个代表以饿虎扑羊之势一跃上台,然后用老汉推车姿势把他推下台去,边推边说:”算了吧,你是文官,何必借飞机疲劳轰炸?“这情形气坏了何应钦,同俞鸿钧密商一阵,认为如不报告下去,将无法树立政府威信;于是俞鸿钧硬着头皮再上台去,但右脚刚走近扩音机,台下的声音竟如旱雷一般,大叫”军事第一!“把他吓得连忙下台了事。  这情形恼了何应钦,非要他”完成任务“不可,俞鸿钧没有办法,也感到太没面子,便三度上台。狠狠心直趋扩音器,忙开口:”兄弟奉命报告财政……“但台下一片”滚下去!滚下去!滚下去!“声音越喊越高亢,吃相越来越难看,俞鸿钧又吓得退下阵来。  何应钦这番可认输了,只得”以进为退“道:”各位,现在主席团决定在下午安排军事报告节目,现在请俞部长报告财政,报告之后休息,下午就开始军事报告。“这番话拖泥带水,嘴不硬心不虚,众代表一也就下台,听俞鸿钧第四次上台紧紧张张胡诌一阵,再接上陈启天报告经济,却又引起台下反感,说他一只豆沙喉,说话不知讲啥,于是陈启天连忙相躬而退。俞大维上台先来个”降低扩音器高度“,众代表不知怎的也来一阵大笑,笑得俞大维莫名其妙,心惊肉跳,连忙草草而了。俞飞鹏更不敢多说一个字,囫囵吞枣,念念有词,闪电告退。  这个上午就如此过去,下午军事检讨开始,全场充满了火药味儿。北方代表个个满脸通红,满嘴酒气,想见中午那餐”战饭“端的了得。山东代表赵庸夫”隆“地一声发出第一炮,只听他声如洪钟,侃侃而谈道:”主席,各位代表!政府应该明是非,信赏罚!检讨目前军事的一败涂地,兵败如山倒,兄弟以为陈诚应该负起全部责任,最高当局不可为任何人袒护了!“  下午当值主席是CC大将军黄季陆,对反陈诚的发言正中下怀,但牵涉到蒋介石,那就只能顾左右而言他了,于是来一个不理。赵庸夫还想说话,安东代表尹水彦抢着开口道:”我提出一个简单明了的办法,深信各位一定赞成:那就是借几个人头来用用!“众代表听他口气不小,都怔住了,只见尹水彦气鼓鼓地说:”东北接收之初,有六百二十个县之多,如今没有一个县是完整的,请问谁该负责?——陈诚!现在陈诚走了,为什么政府不办他?“边说边用拳头擂鼓似的在桌上敲击道:”请问大家,陈诚在东北做得对不对?请问当局,陈诚该办不该办?“他大喊:”如果陈诚做得对,政府应该赏给他青天白日勋章!如果不对,就应该杀陈诚以谢天下!“此言一出,CC人马群起而”鼓“之,掌声夹呐喊,吵了个天摇地动。黄季陆不便拍手,也不阻拦。接着辽宁代表张振鹭发言,手舞足蹈道:”各位,东北军队吃粮的有六七十万,可是真刀真枪打仗的不过三十万,请问这是谁在欺骗蒋主席?我希望主席学学诸葛亮,来一个挥泪斩马谡!“CC代表闻言大叫妙妙妙,一时场中忽地锣鼓胡琴之声大作,那都是用嘴巴代替的,《失街亭》京戏此起彼落,好不热闹。乱了一阵,辽北代表杨之屏大喝一声,上台发言道:”各位,中央在东北下的是一盘死棋,到东北去接收的军官只知道要房子,要车子,要女子,要条子,要面子;扣军粮,做生意,闹得连长以上都成了财主,可是士兵吃不饱,请问这种仗怎样打法?“众代表又是一阵喧闹。接着有个女代表道:”我推荐傅作义将军收拾东北残局,他的能力可以比得上曾国藩!“辽宁女代表闻言起立,说:”孔宪荣代表上吊自杀。请问他是给谁逼死的?还有,为什么今天检讨东北局势,却不见陈诚、熊式辉、赵家骧等人出席报告?“她问:”请问,陈诚是不是到外国去了。“  黄季陆连忙做好做歹道:”陈诚将军不会到外国去吧,他现在上海休息。“于是CC代表之中马上提建议以大会名义拍个电报到上海,把陈诚扣起来;有人高呼杀陈诚以谢天下,又吵了一阵,河南代表发言道:”大家只顾得东北,忘记了河南,郑州、开封危在旦夕,为什么不派兵去救?“陕西代表也抢着道:”还有西安,西安形势也靠不住,为什么不派兵增援?“苏浙皖代表乘机要求派兵守住长江,众人拼命叫喊,一呼百应;万马奔腾,永无休止,黄季陆只是直跺脚。  而且还有糟糕的,散会时间虽已过,”此会绵绵无绝期“,黄季陆实在受不了,不独场内一片暄闹,场外也吵将起来,而且声势汹汹,如千军万马,如钱塘巨潮。黄季陆忙派探子打听,回报是大批学生开到,正在门口同卫兵展开肉搏,这下子把主席团都怔住了。  看官,原来头一天白祟禧那番讲演,已使CC和陈诚等人十分激怒,一定要展开猛烈反攻。他们一方面和孙科妥协,支持他竞选副总统,还击李宗仁那一派。同时策动南京的安徽学生,连同黑社会人物四百余人,浩浩荡荡,杀奔国大会场,要求撤换李品仙。门口卫兵怎敢放人,于是吵起来也。黄季陆闻讯,经过一个”短促会议“,忙派吴忠信、沈慧莲出得大门,担任调人,准许这些学生和流氓推派代表,入场递交请愿书,一场风波才告了给。众代表眼看”美妙的晚餐“时间已到,就纷作鸟兽散了。  话分两头,却说那十位”绝代“,除苏铭芳、杨世麟得恩准出席代表大会外,尚有八人仍旧软禁在招待所中,心中好不气愤。三传两传之后,美联社、路透社记者获悉其事,大为兴奋,南京竟出现八个”甘地“,岂非一大新闻?于是手提相机,配备灯光,驱车大光路,给”绝代“拍照。洪兰友和张厉生闻讯大惊,那个”棺材代表“已经够瞧,怎能再弹此调?吓得上车飞奔,企图挡驾。两人刚到大门,恰巧两洋人跨进门口,洪兰友没命拦住,喘着气,陪笑脸,双手乱晃道:”绅士们,这里是禁地,请勿乱闯!“张厉生赶忙上前助阵,但两个洋记者怎肯打退堂鼓?四人正在拉拉扯扯,陈立夫也闻讯赶到,刚一下车,路透社记者庞德气呼呼问道:”你来得正好!请问,我们可否进去照相?“陈立夫把脑袋摇得货郎鼓一般:”不不,你们不能进去照相。“两人道:”好,我们立刻向全世界拍发电报,说你们封锁新闻,我们便是证人!说陈立夫先生当面告诉我们不许采访!“陈立夫着急万分,不料另一记者举起相机,”嚓“一声把陈、张等人摄入镜头,紧接着直冲入内,对他们竟不理会。陈、张二人急急忙忙追随,只见他俩往客厅沙发上一躺,说:”好了,我们也到招待所来了,你们如果不答应我们照相,我们两人干脆同他们八人一起绝食,替你们增加一点新闻性!“陈立夫一听两腿都软了半截,把心一横,右手一抬,说:”我的老天爷,请吧,你们可以拍,可以拍,可以拍。OK!“  两个洋记者闻言失笑,就由洪兰友、张厉生两人陪同,入内同八位”绝代“摄影。那几个”绝代“也亏他们坚持到底,一个个面青唇白,有气无力;但都愤怒不堪,要洋记者为他们伸冤,于是这场插曲便告终结。  可是除了”绝代“,还有”触代“。这些签署”触雷代表“为数惊人,除了甘愿退让者、有后台而已取得选证者,尚有一百六十名之众。他们被软困在碑亭巷招待所中。进既不能,退又不得,三个多星期来尚未争得一席”国大代“,这口乌气也不用细说。那一天合该有事,”触代“们读到一段新闻,不禁悲哀从中来,恶向胆边生,原来报上有一个定期自杀启事的广告道:  自杀启事:陕西紫阳县当选国代吴乃武,被县选所舞弊,冤不得申,谨定于四月凶日赴陵园总理陵前白杀,以祈总理阴判,特此敬告国人。吴乃武敬启。  众”触代“认为机会已到,非吵不可,当即推出刘运筹等数人开动脑筋,设法配合;同时又派陈式锐外出打听,到底内中有何奥秘。陈式锐忙去探询,东找西寻,当真在一家小旅馆中见到此人,只见吴乃武六十开外,头皮光秃。原任紫阳县商会会长和参议会议长,竞选时确是中了,但在县长刘济生软硬兼施之下,他那个代表也就让给了袁中溪。吴乃武为了贿选花去不少金钱、时间,不甘损失,同刘济生死命争夺。刘济生当然理亏,于是奇兵突出,诬造他妻子吸食鸦片,把他两口子胡里胡涂打入监牢,关了十一天,这还不算,另罚法币五十五万元,这才算了。吴乃武怎肯罢休,变卖些东西偷偷到得南京,准备大告御状,一来出出气,同时争回这顶”国大代“帽子。不料到得南京,任你怎样奔走,竟是毫无下文。而且长期在旅馆住宿,开销不少,到头来吃尽当光,借贷无门。但在国大会场门口所见,袁中溪倒是十分神气,真把他气得宁可寻死。但一想真的死在这个小旅馆里,还不是死了条狗似的,给人拖去掩埋了事,没有道理。于是千思万想,总算想到了一个苦肉计,在报上大登自杀启事,希望引起他人注意,自己却不愿真死。  陈式锐打听得一清二楚,正拟回去报告,只见人声鼎沸,军警乱跑,好象出了什么事似的,再一打听,哗,原来真的有一个”触雷代表“投江自尽了。  话说那个投江自尽的”触雷代表“,姓施名昌壁,湖南长沙人氏,系政党提名给”提“出来的代表,这一提却把他的小命提掉了。原来县选所剔除了他的代席,害得他这个”国大代“得而复失,心中忧急,一时转不过弯来,竟留下遗书,往长江里一跳,演出惨剧。陈式锐听说死者有遗书,想尽办法抄到一份,急急忙忙奔回招待所,由刘运筹朗读道:  ”我当选国代,被张厉生将证书寄往对方。张违法欺骗,财产名誉损失甚大;欲与他晤谈,等候二十日置之不理。逼我绝食后,又派特务赴省绑架,殴辱监视,无法离京,了无生趣,唯有投江抗议非法暴行,希望我之死有助于国体,则虽死犹荣。“  众”触代“一再听到自杀自杀,又读到这些遗书,莫不哀伤。刘运筹等商议久之,决开全体”签代“会议,谋商对策。众”触代“闻讯个个激愤,人人到会,只听见刘运筹说道:”各位,我们这些倒楣代表,也真倒楣透了,二十几天来毫无办法,束手待毙,如何是好!现在幸亏有两宗自杀案件,定必增加政府困难;我们何不趁此良机,大闹会场,以引起全国上下注意?兄弟愿一马当先,为争取国代资格同他们拼了!“言犹未完,众人叫好。汤志先一跃而起,愿同出席之人共订”生死同盟“,以死力争,众无异议,于是商量如何用计,刘运筹道:”各位,我们既然同病相怜,没有说的,大家合作设法打开僵局,这是当务之急。“于是七嘴八舌,商定对策,刘运筹道:”就这样了,明天我们分兵三路,直扑大会。第一路兵马由陈式锐率领,任务在于攻入选举总所,请求发给当选证书;第二路兵马由汤志先领头,一行三十人进入中央党部,要迅速解决政党提名问题;第三路兵马由兄弟我刘运筹带领,选择精壮之士,大闹会场,非杀它一个落花流水不可。“众”触代“大鼓掌,当即散会,三更造饭,五更出兵,住在碑亭巷的”触代“,第二天分头出发,阵容浩荡,煞是威武。却说刘运筹那路兵马志在大闹会场,每人胸挂”民选代表“红条,吹吹打打直趋会场,会场事先有所风闻,军宪警严密戒备,一个个刀出鞘,枪上膛,两人一排,决意挡驾,刘运筹见状一怔,也亏他有几手,在会场门口大叫:”真代表进,假代表出!“吵了个一塌胡涂。  正是:事情未免太滑稽,真代假代没说的。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小施牛刀 代代皆平安 大选总统 人人齐紧张  书接上回。却说刘运筹率领精壮”触代“,攻向国大会场,却可望而不可即,卫兵不准入内。双方僵持到中午时分,主席团感到如不设法转圜,可能再出命案,岂非更糟?于是于斌、莫德惠、王云五等人奉命出面劝慰,这三人出得门来,使陷入重重包围,于斌要了一只凳子,立在上面发表演说道:”各位,你们从早上到现在还没休息过,真够辛苦的了,真太疲乏了。“但下面却一片”妈妈声“道:”别说这个,我们在问题未解决之前,不会疲乏的,算了算了。“刘运筹见会方无非敷衍,便下令全体席地而坐,在台阶上布下阵图,非得圆满答复,决不撒退。于斌等人无可奈何,王云五只是搓手,莫德惠唯有摇头,于斌把心一横,说:”好啦好啦,明天一定把这件纠纷解决,大家放心回去,由我们三人负责。“刘运筹见风使舵,便下令作鸟兽散。  那边厢蒋介石也风闻一二,把于斌、胡适、莫德惠等人找去问道:”这些人到底闹什么,今天要自杀,明天要抬馆,后天要请愿,娘希匹我实在受不了,要拿点颜色给他们瞧瞧!“于斌笑道:”这些人,千万不能太看重他们,由他们闹,反正也闹不出什么花样来的,倒是再过两三天,主席就要荣任大总统,到那时候如果他们还没妙完,真的不大好,不如由他们全体出席,主席以为如何?“  胡适、莫德惠等人也表示这个办法不错,事到临头,这批”触代“”绝代“”签代“也不妨出出席,投投票,为总统的产生热闹热闹,减少一些不愉快的气氛。蒋介石闻言沉思久之,终于叹一声气,一脸笑道:”好好,就这么办了,于主教真有办法,牛刀小试,已把我伤脑筋的事情迎刃而解,实在真有本事。不过,这个,最好要他们绝食的进食、想死的打消主意,要请愿的打退堂鼓,否则,我实在怕到极点,……“于斌等人都笑出声来,连忙拍下胸脯,立刻赶到碑亭巷镇南中学,召集”触代“,面授机宜。刘运筹等见这几人竟然夤夜光顾,一定非好即坏,事情是拖不下去的了,当下把他们团团围住,提心吊胆,不知主何吉凶。于斌等人见此情状,都在好笑,于斌装模作样,宣布道:”各位,现在我们来到,为的是报告好消息,总裁已经答应大家出席大会——“众人闻言齐声喊叫,欢喜得几乎倒在地上翻跟斗。于斌皱眉道:”老爷们,听我说完行不行!总裁说有一个条件必须大家做到,不知道行不行?“  刘运筹忙说:”行行行,“同时要众人不得喧闹,听于斌说下去道:”总裁既然顾虑到各位的面子问题,希望各位也顾虑到总裁的面子问题;就是绝食代表无论如何该吃东西了,而且马上就该开始,大家好在明天下午一齐出席大会。“刘运筹一听皆大欢喜,当下立刻派人到大光路招待所,通知那八个”绝代“进食,于是”触雷“笑剧于焉告一段落。  于斌等办完这项差使,已是三更时分,遵蒋之命仍去官邸复命。蒋介石道:”不会再有问题吧?“胡适笑道:”现在是’代代平安‘,每一个代表都没有话说了,不管他是什么’绝代‘、’触代‘,已经风平浪静了。“于是众人皆笑。  但笑声未完,蒋介石却叹起气来;而且心事重重,极不愉快;众人见状,又象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于斌便问,蒋介石答道:”你们几位有所不知,事情发展到今天,内情奥妙曲折,大家都心照不宣;我个人何尝想做总统!这责任太重,而且——“说到这里蒋介石双手一摊道:”我为了大局,决心退出竞选,以示无他!今日之下,我只怕人家说闲话,指我们戡乱未成,却在争权夺利。“  于斌、胡适、莫德惠等何等精明?一听便知道美方支待李宗仁的压力,已使他感到寒心,因此有这番论调。于斌忙说:”主席不必难过,唯其局势欠佳,更显出主席的举足轻重,总统一职非主席莫属。“莫德惠也说:”是啊,斯人不出,奈苍生何!主席众望所归,非做不可!“他低声道:”明天我们开会时,可以提出戮乱期间应增加总统权力,不就行了吗?“蒋介石心头暗喜,但仍指指胡适道:”我的意思,总统一职最好由适之兄或张伯苓先生担任;但伯苓兄说他年事已高,精力太差,决定不做,适之兄别客气,你来如何?“  胡适忙不迭拱手道:”这怎么成?主席未免挖苦我了。我一介书生,对政治外行,将来想搞教育,大总统一职绝对不能考虑。“  蒋介石见众人反应如此,暗自喜欢;心想美国人虽厉害,但对他还没到说换就换的地步;可是为了表示大方,却又非到处嚷嚷不可,同时可以看看一般反应如何。于右任不知是计,立即反对,说:”目前国事危急,没第二个人可当此重任,请勿再辞。“张伯苓的边鼓打得更响,说:”主席如果不当总统,国民党也就完了。“陈立夫更是做得出色,竟当众涕泣起来。  陈立夫在公开场合之中,痛哭流涕,表示他对蒋的拥护道:”总裁与底下人脱了节,国民党没有人才,总裁不干总统,那国民党还堪设想吗?我们非拥护他竞选总统不可!“  列位看官,有人认为蒋介石官儿做得越大,他的事业也越走下坡,当年出任总统,却是”弱“弩之末了,这并非对蒋个人的攻击说法,而是事实。CC等在当时己感到末路的悲哀,乃如此凄凉。并非没有蒋便不能挽回危局,而是如果没有他,他们更不得了,故痛哭流涕绝非表演,倒是真的。当时有一位着名的文人在南京感慨而言道:”我们这只政治的船已经触礁,搁浅在那里,满船男女大哭小喊,水手们都在争夺救命圈,各奔前程。“实在是实情的写照。CC等分明不信任蒋介石能带他们逃生,但不由他掌舵又该如何呢?  言归正传,却说一方面有人拥蒋,另方面拥李之人也在开动脑筋。有一天南京《新民报》上忽然登出一段巨幅广告,名曰”南京交通部服务社全体员工以平民身分至诚拥护李余仁先生竟选副总统,特备专车免费迎送国大代表至国民大会堂投票启事“,这条启事登在竞选白热化的当儿,特别令人注目;而读下去,更其使人紧张,原来文中第六段说:  ”六,国际风云日紧,安内攘外,同属重要。蒋公应利用其国际威望,不时欧游访问,借以增进国际对我谅解,进而真诚合作。李先生倘能膺选,对安定时局胜任有余,对外也足具条件,或谓李氏系桂地主脑,深恐一旦握权,难免一般官吏有地域之分,吾人鉴以李氏过去之作风,深感排除异己者,非李氏也!“  ”唷!“蒋介石一看,倒真的吃了一惊,当即召集亲信商议道:”李宗仁这个启事,不是又说明美国在支持他,要把我取而代之吗?“  ”还有厉害的,“陈立夫愁眉苦脸道:”这个启事的第八段中,公然提出了我反对李宗仁当选的事实,还给了我一个暗示性的反击。“  蒋介石急问:”现在他们想干什么?“  ”不要紧!“CC前敌总指挥潘公展回答陈立夫道:”我们反攻的机会来了!“他鼓掌大笑,当即召集干部,说:”各位,现在我们反攻的机会来了!李宗仁这个启事,给我们搭上了反攻的跳板,真太好了!大家知道,在国大期间,我们同孙科先生立案了十种以上的报纸,现在这些报纸开火的机会到了!“  CC诸将不解,反问:”这个启事好恶毒,怎会是为我们安排了反攻跳板?“潘公展洋洋得意道:”听我道来,听我道来!现在我们要正式动用这十几家报纸,集中火力对准李宗仁脑袋开过去!“潘公展眉飞色舞:”大家请记下来,明天报纸上的重要新闻,就是说李宗仁竞选副总统很有希望。为什么有希望?因为他有美国人做后台!就因为有美国人做后台,盛传李宗仁当选之后三个月,即将驱蒋下野!  “还有,说李宗仁竞选之前,已同港地另一李姓巨公有欲契。只要蒋主席下台,他便迎港地之李重开和谈!”  “还有,就说李宗仁已预备在中共五月攻势最危险关头,策动西南宣布退出内战,自成一局,逼蒋出洋。”  CC诸将听到这里,莫不拍手赞成,潘公展乐不可支,扬扬手道:“好,这是第一步。”  “第二步,大家就根据明天十几家报纸上所说的这些,请中央组织部的中央调查统计局同人分头警告拥李代表,假如不选孙科而选李宗仁,党中央将予处分!”  一片掌声中,CC众将纷纷次动,分头进行,李宗仁还闷在鼓里自鸣得意;待第二天早晨醒来,局势业已大变,李宗仁阵脚立刻大乱,十分糟糕。  “会不会太过分了?”陈立夫陈果夫在高兴之余,总觉得有点儿不放心,问潘公展道:“我们这一棍重是重了,可是会不会引起……”潘公展拍胸脯保证道:“打蛇打在七寸里,无毒不丈夫;如果这个家伙真上台了,还有我们的日子吗?”二陈也觉得只好这样了,白刃肉搏,你死我活,没什么说的,便静待佳音。不料李宗仁那一边眼见情况严重,同白崇禧等人夤夜商议结果,认为非以退出竞选还击,不足以扭转局势。众人商议久之,决定出此“险招”;同时由白崇禧发表谈话,猛烈攻击CC,公开归咎CC,对蒋介石作软性示威。一时南京城里闹得满天星斗,乌烟瘴气;双方如临大敌,眼见风暴将起。蒋介石观察战况,同智囊团再三商量,却发现了一大漏洞,不禁大骇。原来李宗仁手下虽无浩大军容,李品仙和夏威的部队也并不多,可是这些队伍恰好在南京附近,蒋介石立刻感到不妥。  这些剧烈的争夺不容稍缓,迟则有变,蒋介石心头明白,夤夜把陈家兄弟二人找来,骂道:“你们怎么搞的,你们怎么搞的!”陈立夫等还以为老蒋深夜召见,必有嘉奖,不料碰了一鼻子灰,瞠耳结舌,无法说话。蒋介石道:“你们闹得也太过火啦!你们知道南京附近,是谁的队伍在驻防?”  陈果夫一听心定,说:“报告主席,南京附近有李宗仁的军队在驻防,事先我们已经研究过了,他们为数不多,而且也不敢胡来。”  蒋介石一听跳脚,大骂道:“你们真是明知故犯,真要气死我啊!你说人家兵少,这个实在太冒险,他们的兵少到只有一个连,可是近水楼台,把我挟持,你们难道敢派飞机轰炸吗!笑话!西安事变的教训,你们怎么忘得干干净净,实在太不成话啦!”  二陈相顾失色,亢自做声不得。蒋介石骂够了,挥挥手道:“还不快去转圜!害得我要派张群大排酒席,请李宗仁吃饭劝驾,你说我的面子放到哪里去啦!”  二陈只得唯唯告退,但也不能参加张、李之宴,只得按下阵脚,静待出击,按下不提。  却说这场风波闹得太大,无法终场,闹得二十六日正午,解决仍是无望。大批“国大代”也乐得玩儿玩儿。有的去秦淮河,有的去灵谷寺,有的去玄武湖,踏青泛舟,“饮食男女”,各适其适。只是苦了几个重要干部,正忙得一佛出世,二佛涅盘,分头进行幕后活动,真个是浓云密布,莫测高深。官场中人有的去重庆饭店安乐厅走走,那是李宗仁竞选的大本营,只见李宗仁太太在懒懒地嗑瓜子。看见客人,笑容勉强,痛斥二陈的那些报纸,嘲笑她是“用飞眼竟选第二夫人的竞选人”,气得要哭。那边厢李宗仁的发言人黄雪邨,又在埋头写什么,空气一点不活泼。就在这当儿有副官匆忙追来找黄谈话,黄一听掷下笔拔腿便跑,把客人看得莫名其妙,只得告辞。但到门口,却又心不死,问卫士黄雪邨到哪里去了?答称到周主任(至柔)公馆去也,于是人们意会到:李宗仁是要搭飞机打道回衙了。  周至柔等人也奉命劝驾,其中个别同李宗仁有点交情的,便问他为什么强硬到这种地步,决心求去。李宗仁苦笑道:“老兄有所不知,说穿了,我实在有非这样做不可的理由,你替我想,凭我李宗仁在这里的一点办法,怎能吃得消CC那股阴毒劲儿?”  客人不以为然道:“不见得吧?”李宗仁叹道:“老兄有所不知,强龙不斗地头蛇,这是一;即使勉强选上了吧,来日大难,遍地荆棘,教我怎么得了?这是二;我们几个人昨夜商量,认为不如暂时沉默为宜,既不分裂,也不合作,拿这一手来对付他,静待发展,他悔悟也好,坚持也好,只得再说了,这是三;而且这些事情有目共睹,华盛顿不是不知道,让人家来评评是非吧,这是四。有此四点,足见政海风云诡谲。我们来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也无可如何,只好如此呢!”说罢浩叹。  蒋介石也不见得安乐,问张群同李宗仁这一顿饭吃得如何?张群只有叹气的份儿,认为对手确有一套,不可小看了。蒋介石待众人走后,到陈布雷房中发牢骚道:“今天我才感到,这一次国大会议,我们是湿手抓着于面杖,摔不掉了。”  陈布雷心想一点不错,但也只好劝道:“吉人天相,不会有什么;再说中国的事情,往往会在无办法之中想出办法,昨天我们谈的拿五院的位子来安置落选副总统,其实也真是好办法,一点不勉强。”  蒋介石想了想,叹道:“话是这样说,但是经过这一次破脸,裂痕已经表面化,问题相当麻烦,不管副总统问题怎样解决,我们内部的纠葛,恐怕会跟着局势的恶化而……”蒋介石一个劲儿摇头。半响,凄然道:“来日大难,来日大难喔!李宗仁,白崇禧,变成了两张华盛顿的牌。”  陈布雷泪眼模糊道:“那倒是不会的,西安事变的情形,现在已不存在,先生请放心。”  “布雷!”蒋介石苦笑道:“张学良’西安事变‘的条件他们是没有,可是我要把他们当作胡汉民第二的可能性,也没有了。”他搓搓手说:“外面很热闹,我心却寂寞。”  正是:众人皆清,唯吾独浊,自鸣清高,没有话说。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孤家寡人却竞选 实在难看 副手帮闲却难信 也真难办  却说“国大代”中的湖北代表,不知道是存心开玩笑,抑系有意凑热闹,不但要推程潜出来竞选副总统,而且要推司法院长居正竟选总统。看官,蒋介石“竞选”总统,有如世运会万米冠军到香港作睥睨群雄的表演赛,甚少有人愿意同他较量一番。现在听说程、居二人参加竞选,吩咐手下打听,究竟真意何在。第二天探马回报道:“程潜、居正二人竞选,并非出于本意,而系湖北代表弄出来的。听说程潜对这事无大兴趣,但又不便坚辞,以后只能敷衍了事,毫无兴趣,至于居正,他倒有他的看法。”“是什么?”  “他说他年纪大了,既没有群众又没有政治资本,如何竞法?他说他对副总统都不敢尝试,对大总统更不存奢望。”  “那末到底竞不竞呢?如果他没有钱什么的,我们应该帮助他,我一个人如何’竞‘法?”  另方面湖北代表也不愿冷场,硬把居正推将出来,居正进既不得,退又不能,笑也不对,哭也不行,只得发表声明道:“居正不揣庸朽,偶受同乡怂恿,贸然出名竞选总座,贻笑四方。但为免总裁一人大感孤寂,只作陪选而已。”蒋介石十分放心,但总嫌竞选总统的一人太少,希望多那么几个,便好了。第二天侍从室报告,说又有一人竟选总统,蒋介石心头一喜,待问明真相后,却十分懊恼,原来这个大总统竞选者是个精神病患者。蒋介石下令探听清楚,获悉此人姓赵名做时,原籍山西人氏,现任绥远省训练团教官,也是“国大代”。半辈子丘八生涯,不知从那儿学到一手测字算命方法。他印了大批传单,斗大的“竞选大总统”五个字,还有“施政纲领”。蒋介石拿到这份纲领十分紧张,打开一看却是什么“子丑寅卯辰,甲乙丙丁戊,五行八卜,阴阳乾坤”,把蒋介石看得眼花缭乱,大叫胡闹。侍卫说道:“这个疯子说如今普天之下,莫非疯子,只有他是清醒的。我们有人问他看样子你好象有点不正常,他怔了怔说,’是啊,竞选大总统的人都是不正常的。‘”蒋介石大倒胃口,挥手令去。接着陈立夫入报,说有一条新闻要发,但因上次打击李宗仁太凶了,所以这次一定事先请示,问蒋介石这样做好不好。  原来CC通同孙科推出第二下杀手锏:反李品仙。反李品仙也即是反李宗仁,由方治、陈访领头,胡适也因“乡谊”参加了一份,准备在选举白热化时突在报上发表一段消息,说“有钞票两卡车由京杭公路运向南京,在途中被扣,传系某省主席为某巨公竞选的资本云云。”这个主席当指李品仙无疑。至于事实真相如何,人们无法证明者,乃是CC在这一宣传上的主持。  蒋介石不表示赞成也不说反对,陈立夫便兴冲冲告退,向对手展开突袭,按下不提。与此同时,西北政治地盘也展开争夺战,胡宗南下台已成定局,继任者勾心斗角,何应钦布置几员大将,高喊反祝,把祝绍周气得没话说;有人主张陕人治陕,有人建议这个那个,好不热闹!马鸿逵很高兴,但他只是一个配角。  且说“国大代”们就这样分派分系,东征西战,南讨北伐,把会场内外,杀得个日月无光。这情形发展到四月十九更见紧张,原来投票选举大总统的日子到了。是日也,国大会场十分热闹,外国宾客也到得不少,会场主席周钟岳,当年曾做过龙云的老师,担心这个大选会出大乱子。洪兰友那份心思更是不小,跑出跑进,台上台下,要大家注意怎样写选票,那情形有如小学教师教学生,绝不象什么“国民代表”写选票。两千多名国大代拿到红纸红字的选票以后,按照洪兰友所说的那样,一个个分区排起队来。象贫民轮平价米似的,一个挨着一个写票,把那张纸头投入票柜。可是人多地方小,龙长票柜少,秩序十分不好。周钟岳和洪兰友等人一身大汗,东说西说,再三解释,还有不少笑话。有些代表只写一个字就匆匆投下“神圣的一票”;有些代表连“代证”也公了进去;有些代表匆匆写好走开,却忘记扔票入柜;有些代表大开玩笑,死人不管,把周钟岳看得光怪陆离,一个劲儿叹气。而那些“女代”更是低颦浅笑,引人注意,只见“国大之花”唐舜君一扭三捏,“国大牡丹”左尔罕挺胸凸肚,“国大之莺”高忍芝抿着张嘴,大抢镜头。正是掌声与嘘声齐飞,灯光共镁光一色。坐在后面的代表们忽而窃窃私议,忽而怪声叫好,忽而指指点点,有的说:“皇帝一登基,天下就大乱。”有的说:“瞧!’绝代‘张某人也来了,他大概是甘地的代表。”有的说:“这位是’盲代‘凌铁庵,他瞎了眼晴才选大总统,真是太挖苦人啦!”有的说:“这个女代……”评语竟不堪入耳。  蒋介石一则以喜,喜“总统”这顶帽子即将加冕;一则以惧,怕“副总统”一角弄不好,会给华盛顿掘了他的墙脚,国大会场闹哄哄投总统票,他却一肚子心事,在琢磨副总统如何是好。  “我越来越烦了!”蒋介石同陈布雷面对面谈心道:“万一到总统真的杀出一个李宗仁来,这局棋便要阵脚大乱,你说怎么办好?”  陈布雷暗吃一惊,心想以蒋的身份,怎能把局势比喻作“棋”?分明是大局如残棋,他心上也有这种不祥印象,前途是越来越悲观了,但只得劝道:“大局没有这么严重,副总统一职……”蒋介石却插嘴问道:“一定给孙科,让孙科来当,你看如何?”  “孙院长,”陈布雷咽了口唾沫,说:“孙院长对于副总统一职,的确有把握。有人说他的态度显然是’当仁不让‘,不但副总统有把握,连立法院长也稳兼了的。记得一个月之前,主席还在庐山考虑局势的时候,孙院长正在畅游台湾。”  “他游台湾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这个,”陈布雷一怔道:“据说是布置’自由分子‘的阵地。”他见蒋不语,便接着讲下去:“在那个时候,孙院长还表示不肯竞选的,李宗仁当时从北平给他去了一封信,内中大意是说:’总统一职,非蒋公莫属;我侪也一致拥护;而副总统一职,也仅吾兄可以担任。但闻吾兄不拟参加竞选,弟准备试作竞选,乞兄协助。‘这封信使孙科感到困恼,说李宗仁不该拿军人脾气,去堵他的嘴。于是从台湾赶回来和立夫果夫联络,一直到现在。”  “我知道,”蒋介石道:“有一天他来见我,我正在为李宗仁的竞选演说伤脑筋;我曾经问他为什么不动?他说他在等我的指示。我说现在就可以动了,于是他便发动了。”蒋介石叹息:“不过他的胃口也大了点,他说如果没有立法院,他并不一定看重副总统。立夫果夫要立法院,他却不放手,这里头还有文章,实在不好。”  半晌,蒋介石又问:“听说孙科很有几个钱,在华侨招待所每天设宴两百桌,请国大代表和新闻记者抬轿子。”  “是的,”陈布雷苦笑道:“不过也不是他一个,好几位都日挥万金,毫无吝色;而且连太太小姐们都出动了。”  蒋介石心事重重,一忽儿沉思,一忽儿又问:“你看,莫德惠如何?”  一忽儿蒋介石却自言自语道:“唉!莫德惠恐怕不是李宗仁对手。”说罢闭目不语。陈布雷习惯了他的那一套,也就不声不响地一旁陪伴,但心头不能无所感。原来“副总统竞选”十分复杂,当时的清祝是:孙科已给蒋拿在手里,作为挡住李宗仁的箭牌。在“副总统”身上挂起“自由民主”的招贴,作为对付山姆大叔的香饵,这是蒋介石心头的如意算盘;正因为这样一个副总统,必须具备无党无派、听话帮凶,但要伪装得十分生动才合适。胡适是“自由分子”,却怕他不一定完全听话;张伯苓不错,但可惜是国民党老党员,诸多不便;莫德惠是“社会贤达”,必要时可以充一充廖化,于是蒋介石要陈立夫开列名单,把可以控制的“国大代”详为具报,准备用这张名单,投资在“副总统”身上,但是不是还选择莫德惠呢?  李宗仁的活动十分活跃,拜访“国大代”,到处请记者,连孙科都不能同他旗鼓相当,其他几个更瞠乎其后。李宗仁竞选团团员的宣传政纲中,其重点使蒋寝食俱废,那是:万一李宗仁竞选失败,他就要着手组织第三党。蒋介石在李宗仁为这事初次面谈的时候,已经当面要他不可竞选,但李宗仁也当面“婉拒”了。李宗仁说得漂亮,如果竞选不成,就要解甲归田。而蒋介石也十分清楚,这个“田”事实上乃在香港。  华中局面的维持全靠桂系,蒋介石不是不明白。但把“副总统”交给李宗仁的后果如何,蒋介石也不是不清楚。  李宗仁已经花了五千亿法币的竞选费用,你能叫他打退堂鼓吗?这几天为了向李展开总攻击,李的态度剧变,而白崇禧、夏威、钟纪等人也告沉默,这使蒋介石十分不安起来。  李宗仁当然有他的一套,以“有美国撑腰”为号召,但对抗其他四个竞选者,多少有点吃力。程潜无意竞选,给提名后毫无动静,李宗仁放心了;于右任的落选也成定局,李宗仁也放心了,但程、于二人的选票,李宗仁能掌握住吗?李宗仁的基本选票不过六百张!民、青两党又与政学系一鼻孔出气,帮忙捧孙科,李宗仁在这些地方有孤独之感了。  于右任多少有点兴趣,但撑腰的人仅得上海大亨钱新之、奚玉书二人;奚一下子虽拿出七十亿给他竞选,但与李宗仁的五千亿一比,又有天壤之别了。想想这些,蒋介石万分烦躁。  再想到莫德惠,蒋介石在心底叹了口气。当初莫德惠在选举主席团时,只得到两张票,其中苦况真是一言难尽。原来选举前夕东北代表开了一个会,莫德惠也被邀参加,会上临时提出不投莫德惠的票,因为他并不依靠东北代表支持。会场主席说得好听:“莫柳老是全国性的人物,受到全国性的拥戴;俺们东北代表要抬出一个年轻的人来才好。”莫德惠不便说什么,只在心头叫苦。因此第二天只得宣布让贤,不当主席。而他所得两票,一票系于斌所投,于斌为了捧莫,显然已出任“莫德惠副总统竞团”的骨干,但对他有否帮助?蒋介石直摇头。  有人曾在蒋耳边说过莫的闲话,例如发表副总统竞选演说时,莫的身旁坐了个“国大之花”唐舜君,平空增加几分邪气;又说莫德惠太露骨,在参政会结束大会上高呼过“拥护蒋主席竞选大总统”;在记者招待会中又说过“勘乱期中无和平”,这两点在若干程度上同美国的希望有距离。  对于上述两点,蒋介石不以为意,只是外面盛传莫德惠以“放出张学良”为当选副总统的条件,蒋却感到不满。张学良怎么能放呢?当年的确有过这种意思,但此一时彼一时也,张学良的事目前绝不能提。  蒋介石心乱如麻,便听听国大会场票选总统的情形,“换换脑筋开开心。”办事人只把好话讲给他听,什么“众望所归”啦,“压倒之势”啦,“天下归心”啦,而无人敢把选举实况面陈。  蒋介石当选总统殆无异议,根本不可能有人同他争,而有趣的是,衮衮诸“代”在选票上有意无意闹笑话,闹了一大担,当洪兰友宣布投票结束,开始唱票之后,一个名叫王恩乔的大个子嗓门特响,外号“国大喇叭”,奉命唱票,却几乎把他看呆了。原来有人在“蒋中正”三个字上加上“居正”二字,有人写作“蒋中止”;有人大书一个“蒋”字,有人在居正名下加上一个“不”字,有人写作“居不正”或“居歪”;有人在选票上写“孙文”,有的写“齐天大圣”;有的写“王八羔子”;有的干脆画上一个乌龟,有的写“希特勒”和“袁世凯”,五光十色,把“国大喇叭”看得目瞪口呆,两千多张票唱完,“国大喇叭”也已声嘶力渴,吹着一只“哑喇叭”向洪兰友道:“这怎么回事啊,那些票要多难听有多难听,拿着’希特勒‘喊’蒋中正‘,我真的十分伤脑筋。”  洪兰友苦笑道:“真正伤脑筋的不是阁下,我现在就要伤脑筋去了。”说罢匆匆而去,弄得那个“国大喇叭”怔了好大一阵,才怅怅离场。  “伤脑筋的事情开始了。”那边厢蒋介石叹道:“现在有五个人竞选副总统:孙科、于右任、李宗仁、莫德惠、徐傅霖。你们的看法如何?”  洪兰友脱口而出道:“当然以孙院长当选最为合适,退一步,于先生当选也不借。”  陈立夫笑道:“那是一点儿不错的,那是一点儿不错的。如果李宗仁上台,那还得了?他发表竞选演说时竟敢说’清算豪门资本‘,如果真的当选,那好多麻烦还用细说?”陈立夫建议道:“还是改用党内提名办法,把李宗仁的候选资格一笔勾销算了。”于斌连忙反对道:“不行不行,李宗仁已得美国支持,不可在这些地方打主意。我的意思是:我们既要找人点缀自由民主,由他去竞选好了,好在党团军队政治都在总统掌握之中,不怕他有什么三长两短。”  蒋介石左思右想,待众人走后,决定把李宗仁找来,看看能不能商量。李宗仁也一肚子气,闻召迅速入见。戎装佩剑,马刺雪亮,朝蒋立正敬礼,双目直视。蒋介石从心底打了个寒噤,笑嘻嘻道:“请坐请坐。”李宗仁坐下便问:“请问主席召见有何吩咐?”蒋介石打了个哈哈道:“没什么没什么,只是副总统竞选业已开始,不知道德邻兄还有意竞选否?”他不待对方答话便说下去道:“这件事情,我早想同德邻兄解释了。总统一职虽已选出,但我已经不想出任斯职。所以今天我告诉你,请你不必参加竞选,副总统一职已决定由哲生担任,你以为如何?”  李宗仁心头大不痛快,反感道:“这件事情,我老早就向主席报告过,事情发展到今天,要我停止竞选,实在无法收场。不过主席如果非要这样做不可,我也只好遵命,解甲归田。”  蒋介石见他动了真火,明知此事已成定局,无法转圜,只得另想其他办法对付了,于是一脸笑道:“好好,既然如此,德邻兄放心竞选吧,我祝你成功。”李宗仁倒透一口凉气,也作诚恳状改口道:“谢谢总统关照。我从今以后,当更加效忠总统。”两人彼此胡诌了几句,当即分手。蒋介石马上召集亲信商量对策,李宗仁也快马加鞭,到大方巷二十一号白崇禧公馆开会去也。  白崇禧见李宗仁头红面胀而来,知道事有蹊跷,忙问:“有什么变化?”李宗仁气呼呼道;“亏他说得出口,要我退出竞选。我不干,他还不是只听我的!”白崇禧始而紧张,继而大笑,终于皱眉道:“不过话也得说回来了,他对我们显然十万分不放心。”  “你看怎么办?”李宗仁也烦躁起来:“我真的是骑虎之势,上不得下不得,他妈的!”白崇禧踱了几步,扭过头来道:“现在我们上是上去了,而且保险不会跌下来,副总统一职非老兄莫属!我们的本钱可不少,第一是名声没有他们臭;第二有夏威、张淦、钟纪那班兄弟坐镇华中;第三是因为竞选花的功夫实在不少,一定有收获,我们没什么可怕的!”李宗仁松了口气。  白崇禧咬咬牙齿道:“还有,他无论有多大疑心,但对美国不能不有所顾虑;我们真是应了一句老话:’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别管他,我们管我们竞选!”  李宗仁又长长地透了口气,点头道:“不错,不错。不过接下去该做些什么?是不是找几个人同他打打招呼?”  白崇禧笑道:“一点不错。我们可以再去我找胡适,要他帮一把忙。”  “不行的,不行的,”李宗仁道:“胡适在眼着他们反对我哩!”  白崇禧不以为然道:“胡适的情形我知道,他对我们不可能绝对不合作。以他的聪明,还看不出副总统非你莫属?我们请他在司徒大使面前美言几句,转达对美国的感谢和信赖,对蒋介石的绝不捣蛋,不就成了吗?”  李宗仁沉吟一会,再问。“那末,票还不够,又该怎么办?”  白崇禧道:“这不是最主要的问题。一旦人们看清了副总统的行情,我们同时加把劲,还怕那些宝贝代表不投你的票吗?我再想法把边疆的回教徒,华北银团,北方代表、西南军界和民、青两个小党派的选票尽量拉过来。嫂夫人同时分头努力,加强竞选总部的工作,这事情九成九没问题了。”正说着李宗仁太太郭德洁满头大汗回家来,诉苦道:“真累死了,昨晚上在重庆酒家安乐厅陪一群北方代表打麻将,他们乐得真可以,灌了我三杯白兰地,差点儿要我的好看。”  正是:各路女将齐出兵,南京城里闹纷纷。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李宗仁 破釜又沉舟 龚德柏 放炮大吃亏  书接上回,却说李宗仁在华盛倾支持之下,决心把副总统捞到手里,一来过过瘾,二来出出气,三来等待时机。那天见蒋之后到白崇禧家中商量一阵,又马不停蹄,赶到竟选大本营重庆酒家,向那些“国大代”打气。而在重庆酒家“驻扎”的捧李“国大代”们,玩儿得也真舒泰,有的喝酒、有的打牌、有的抽福寿膏、有的赌“罗宋牌”、有的玩交际花,真是眼花缭乱,无奇不有。忽地听说李宗仁到,一个个立正致敬,没命地使劲奉承。李宗仁大刺刺地走上台去,仰着脖子喝了一杯,算是敬酒。接着说道:“诸位朋友,兄弟有心竟选副总统,志在必得,破釜沉舟,非干不可,各位请多帮忙!”接着一揖到地,说道:“今日之下,竞选副总统者达五人之多,兄弟能否当选,全靠各位了!”说罢又是一躬到地,博了个满堂彩。  那边厢孙科也不含糊,在若干人士三请四邀,极力怂恿之下,假座南京龙门酒家,扎下了竞选大本营。孙科召集近臣商议道:“各位,兄弟这一次竞选有没有希望,要看各位能不能赏脸了。兄弟这一次竞选,完全受蒋主席和陈立夫先生、吴铁城先生之助,否则无此豪兴,请各位发表高论。”  陈立夫发言道:“哲生先生,这一次老兄出马,得天独厚,真是非君莫属!不过竞选人多,兄弟的意思是非用个别击破的战术,不能收效。”孙科肃然起敬道:“愿闻其详。”陈立夫答道:“这还不简单?我们可以用党团名义,分向各地代表疏通。每一张选票,我们出高价三亿元!一手交钱,一手交票,不是把事情办了?”孙科拊掌称善。  “院长,”孙科的亲信建议道:“话也得说回来,三亿一票,固然值得;但为了保险,不妨请院长好生向夫人求情,请蓝妮小姐也出马助选,保险有旁敲侧击之妙。”孙科忙不迭点头,当真向太座陈淑英求情,把蓝妮也请了出来,如穿花蝴葬,在“衮衮诸代”中使尽解数;不但此也,还从上海重金礼聘上海的交际花、交际草、歌女、舞女到得南京,大肆活动。嗲劲十万分,媚眼乱飞,按下不提。  那边厢于老胡子也不敢松懈,除了上海几个大亨撑腰,还当场挥毫,筹备竟选;莫德惠、徐傅霖等明知己非对手,但仍吹吹打打,四出活动。  那些“国大代”们忽忙忽闲,也有点腻了,有的胡闹,有的睡大觉,有的写信给友人道:“表决提案,案长而烦,听者不耐,随便喊喊通过通过,着实无聊。趁现在有汽车,陵园后湖,兜个痛快。天天吃人家的,领下一札札新的钞票,只好在赌桌上流连流连。”但大多数“国大代”,则出入于“竞选之门”,东跑跑,西听听。  却说南京太平路《救国日报》内,那一天有一个“国大代”去找这家报馆的社长龚德柏,商量一件大事:如何利用这次竞选机会,捞他一笔。龚德柏招呼客人坐了,关起门来说:“老兄,我这个天下第一的日本通,什么人也见过,什么事也做过,你教我向孙科开口,这倒难了。”那“国大代”皱眉道:“我也曾经同孙科的朋友谈起你,想探听一下他对你的印象如何。”龚德柏紧张起来,问道:“印象好不好?”那“国大代”摇头道:“不大好。他们谈起你,就说你这个龚大炮,说话没有分寸。你每次演讲或写文章,总喜欢武断事情,说什么什么如不灵验,照砍脑袋可也!可是每一次你的判断总不对头,但你的脑袋瓜子还是长在脖子上,他们对你的评价不高。”  龚德柏拍台拍桌道:“反了反了!我非找他算账不可!”那“国大代”道:“老兄又来了!人家没有骂你,你凭什么去为难他?何况你还要找他拿几个钱!”  龚德柏跳脚道:“我不管,我非同他算账不可!”接着便打电话,约时间。第二天见到孙科,先是客气地自报身世道:“孙院长一定知道,兄弟是个日本通,而且是中国唯一的日本通。  ”抗战之前,兄弟便在南京办《救国日报》。后来京陷帝奔,兄弟又到重庆政界干了一阵;胜利后蒙何应钦先生瞧得起,给兄弟一个陆军总部少将参议干干,跟冷欣坐第一架飞机到南京协助接收。兄弟是日本通,因此同一个日本人木村谈得来,由他帮忙,把南京最大的一家’华中印书馆‘和’木村印刷所‘都交由兄弟接收,《救国日报》得以复刊。兄弟这番报告,是想告诉院长,敝报之所以有今天,全靠朋友帮忙呢。“  孙科知道他想说什么,毫无表情道:”嗯嗯。“  ”还有,“龚德柏进一步道:”院长,兄弟办报,以反共第一为信条。凡是与兄弟意见不同的,兄弟便只好骂个明白了。院长知道,兄弟曾经骂过大刚报、新民报、南京人报、中央日报、和平日报、大公报,总之兄弟满不在乎。“边说边把手往腰里一掏,抓出一支左轮来,把孙科吓得脸都白了。  孙科正要大喊”来人哪!“龚德柏已插好手枪,笑嘻嘻道:”院长幸勿误会,兄弟身上整天带枪自卫。兄弟树敌太多,不能不防。“  孙科一头汗道:”那你何必在这里动刀动枪?再说,你所骂过的人,都不是共产党,又何苦来呢?“  ”院长有所不知,“龚德柏道:”这个年头儿,他们虽非共党,但比共党对我还可恶,所以我要骂!又怕他们暗算我,所以我身边总是带着两支手枪。“孙科听他说身上有两支枪,又见他把上衣往上一提,左右开弓,不折不扣是两支枪,不觉倒透一口冷气,苦笑道:”龚先生,人家说你是龚大炮,我看你倒是双枪将呢!“  龚德柏大笑道:”院长,我姓龚的为了闯天下,有时炮声隆隆,有时枪声砰砰,也顾不得这么多了。“接着双眼一瞪,咧嘴徽笑道:”院长,今天兄弟专诚拜访,实在有事请教;无事不登三宝殿,请院长原谅。“  孙科心想那话儿来了,戒备着道:”欢迎欢迎,不知道龚社长有何见教?“龚德柏道:”好说好说,这一次副总统大选,李德邻先生对兄弟很帮忙,我非常感谢他,因此再来拜访拜访第二位副座竞选人,看一看,嗯嗯,看一看。“  孙科反感道:”欢迎欢迎,欢迎欢迎。“  龚德柏忙问:”请问院长,这一次副总统竞选,一定有好消息,请院长略为赐告。“  孙科强笑道:”岂敢岂敢,还仗老兄帮忙帮忙,十分感激。“  ”一定一定!“龚德柏道:”不瞒院长说,德邻他们给敝报巨量宣传费,敝报自当从命。兄弟说话不转弯,做事不抹角,痛痛快快请问院长,你是否真的要敝报捧场?“  孙科见他开门见山,单刀直入,倒也呆了。拼命吸着那支雪茄,不知道怎样答复才好。半晌,问道:”那末请问老兄,尊意如何?“  龚德柏大喜道:”院长真好,我们可以商量商量了。“接着伸出三根手指道:”此数如何?“  孙科忙不迭点头道:”三十亿毫无问题,我们一言为定了。“  ”什么?“龚德柏倒退一步道:”院长别开玩笑,我说的是三百亿,不是三十亿。“  孙科伸伸舌头,耸耸肩膀,摊摊双手道:”老兄未免胃口太大了,兄弟哪里有这么多钱?请看在兄弟脸上,五十亿如何?五十亿,不少了吧广  龚德柏皱眉道:“五十亿?院长!五十亿够什么用啊?一张选票值几亿?你花这笔钱难道会吃亏吗?老实告诉你,我说的是铁价,划一不二,少一个也不行,你同我着地还钱,实在太瞧不起我姓龚的了。”  孙科恁的也没料到,龚德柏会如此无礼,也恼火了。耐着性子答道:“好吧!龚社长,那么随你的便吧,”边说边送客。  龚德柏也没料到会碰一鼻子灰,那股子气更甭提了。回到报馆,谢绝宾客,一口气写完一篇社论,题曰:《反对孙科竟选总统》。第二天用茶杯般大的字做标题,刊在《救国日报》的第一版上。内中说孙科如何别有用心,如何一塌胡涂等等;信口雌黄,危言耸听,希望有此一击,孙科真能卖他的账,乖乖地送钱去。不料孙科对他的警告置若罔闻,龚德柏好生没趣。  那个“国大代”悄悄地告诉龚德柏道:“老兄,人家有立老果老撑腰,不大会理睬你的警告,我们不如放出红衣大炮!要他叫饶!再说你龚大炮如不放大炮,也未免太名不副实了。”  龚德柏拍拍手道:“是啊!英雄所见略同,我本来要同他真的干一场,你瞧着吧!”  四月十九日的南京有点不平常,龚大炮在《救国日报》上发的那篇社论,把南京上空轰得乌烟瘴气。龚大炮这番动了真火,指名道姓反对孙科竞选。这还不算,又说孙科在铁道部长任内如何糟糕,倚着裙带关系又如何贪污,侵占南京北平路古林寺的庙产又如何如何,这还不算,紧接着一连几天,在《救国日报》第一二版最显着的地位,都刊载了“攻孙”的文字。形式也千变万化,除了社论,还有《代论》,《观察家谈话》之类,把孙科骂了个狗血淋头,万分难堪。一传十、十传百,南京朝野,一见面便谈这回事。  见孙科仍无反应,龚德柏骂上“瘾”了。李宗仁与孙科之间,在龚大炮只是钱的选择。一个给钱,一个不给;此消彼长,照骂可也。骂到二十三日那天,副总统竞选入紧张阶段,龚大炮骂得性起,以“一个粤籍国大代表”为署名,索性来了个痛快淋漓,开门见山号召广东代表决不投孙科的票,接着把孙科说得不成人样。说他如何贪污、如何舞弊、如何忘恩、如何负义、如何玩女人、如何嫖名妓、如何给孙中山掌掴脚踢、如何给“名女人”如此这般、如何用中国春宫电影招待各国领事和各国外交人员欣赏,等等,等等。  孙科起先以为龚德柏骂过一阵,讨得便宜,便会下台;怎料再也没完,而且令人难堪。孙科也动了真火,拍台拍凳同手下诉苦:“骂我贪宫污吏,罢了,打不起官司来;骂我拿春宫电影招待外宾,这简直不成体统,我要告这个王八蛋一状!”手下纷纷劝阻,说出气之道,不在诉讼;打官司不痛不痒,不如干他一场!孙科一听把拳一挥,大叫痛快,但眼望众人无勇无谋,无法“打仗”。当下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请教老朋友张发奎道:“老兄,今日之下,一塌胡涂,我副总统没到手,却成日价挨人痛骂,骂得个狗血淋头,真要把我气死!”张发奎当时正连吃几个哑巴亏,奉蒋介石之命反共,不但反不出个所以然来,而且宋子文广东上任之后,他这位二级上将竟也形同斌闲,心中闷闷不乐。但他既非中央嫡系,对剿共也早无兴趣,此番得到南京,只是旅行性质;每天耳闻目睹大选怪状,只是暗中叹气,认为如此干法,前途茫茫。经孙科一说,一请、一激,张发奎也击桌道:“老兄,我这口气也忍不住了,那姓龚的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在堂堂首都白昼梦呓,我看是国家将亡,必有妖孽,好吧,兄弟实在想大闹一场出口鸟气,你要干他,兄弟附议,马上出发!”孙科一听好不兴奋,当下点将班师,三更造饭,五更行军,众将官分坐两辆红色“国大代表交通车”,浩浩荡荡,好不威武。只见“赛平贵”薛岳、“半个书生”香翰屏,“跛脚将军”陈策、“催命判官”唐耕诚、“广州阎王”李彦良等人,个个高唱“风萧萧兮易水寒”,准备杀奔前去。那边厢忽地钻出一位女将,大叫“刀下留人,此事不宜动武。”众人一望,原来是马超俊的妻子沈慧莲,忙问有何高见?沈慧莲说不出个名堂来,众将官也就撇开不理,车出如箭,两车经国大会场直扑大平路《救国日报》,龚大炮一听暗叫不妙,手足无措,连忙藏起双枪,夹着尾巴,悄悄地自报社后门溜掉,说时迟那时快,张发奎已经率领百粤三军,攻下大门;问报馆职员,指名要龚大炮出来谈谈。报馆主笔沈俊容还不知好歹,学着龚大炮的官架子,命令职工拒绝张发奎等人入内,决定以“闭门羹战术”为对策。张发奎如何容忍得了?一声号令,众将官奋不顾身,百余人冲锋陷阵,见人打人,见物毁物;《救国日报》职工不知厉害,展开还击,拿起椅子、木棍、墨水、剪刀、浆糊、算盘等物,双方直打得日月无光,脸无人色。  附近居民没见过这种阵仗,忘记了报警察,或许压根儿不想报警,由他们打个明白。只见“赛平贵”薛岳同《救国日报》的副社长扭作一团;“半边书生”香翰屏与广告员张鑫生滚落一堆;“广州阎王”李彦良在机器房撞翻一罐油墨,弄得两脚稀脏,但也想到了一个绝妙主意,拎起油墨,找根破笔,直奔门口,在墙上大书道;“打倒军阀走狗龚德柏!”那边厢张发奎打得性起,在机房中抓得大铁锤一个,有如打高尔夫,乒乒乓乓,砰砰彭彭,挥洒自如,门窗桌凳,真是当者辟易,一塌胡涂,可是在《救国日报》职工的抵抗下,对方也不乏负伤之人,有人上隔壁打电话招兵买马,沈俊容、张鑫生等也带了宪兵警察到这个时候才开始出动弹压,可又不敢抓人,拉拉扯扯,武力调解,双方也就鸣金收兵,清理战场。  看官,这一仗打得好不厉害,龚大炮痛定思痛,要求孙科赔偿《救国日报》损失两万美金,并扬言一状告到日内瓦国际新闻自由会议,而孙科这一边也不含糊,把负伤诸将名单开列,附上法医验伤证明一份,要求赔偿。当然,这种官司到头来不了了之,算不起来。但龚德柏却元气大伤。这场大战,有人说他咎由自取,有人说他“上得山多终遇虎”,活该。在孙科而言,一般舆论批评得半文不值,指他是自己碰了钉子,岂能在这些地方用武,给人的印象岂非糟糕?于是振作精神,非把副座一职弄到手,誓不甘休。看官,其实即使孙科对《救国日报》不动干戈,李宗仁的赢面还是占上风,因为在李宗仁背后撑腰的人,比孙科后面的二陈等人,在实力上强得多了。且说四月二十三那天,副总统初选投票,真是好不紧张。先说国大会场门口,那天早晨满目标语,令人眼花缭乱。那些标语既大且怪,有的写:“莫忘记投孙科一票”;有的写:“请投良心票”,“赞成孙科”。有的拥护李宗仁当选副总统的,则张贴“请投李宗仁神圣一票”,“千万勿忘记投李宗仁一票”,“支持李宗仁出任副总统”等等。  两千多个“国大代”,阴阳怪气去投“副总统”选票,闲话不少。有的说:“李宗仁昨天还斩钉截铁宣布退出;郭德洁还告诉新闻记者,说李已坚决放弃竟选。可是瞧,李宗仁今天全身披挂,郭德洁也花枝招展,站在门口大发宣传品了。”  “老兄有所不知,”也有人接嘴道:“李宗仁还预定在昨天飞北平去呢!老蒋一番面谈之后,大概是勉为其难吧,他又留下啦!”  “我倒要请问一声,”有人说:“林紫贵今天在《新民报》登广告,说竞选问题主张如不能做到,大会必草草了事,这又是什么意思?”  那人瞅了他一眼道:“你又何必太天真?林紫贵是谁的人你还不清楚?他不过是执行立老果老一种战路,说如果因为李宗仁退出竞选而使国大草草散会,那太那个了。言下之意,还不是说李宗仁如果退出,由他去好了。孙科不是可以上台了吗?”  “国大代”们又把话头转到蒋介石身上:“今天初选。老蒋大概不会来的了。当上大总统,五月五日黄袍加身,他心里头不知道有多痛快!”  “嗤!”另一个“国大代”驳道:“老实说,今天心头最不痛快的,恐怕就是老蒋了。延安给共产党拿了回去,这在他是多大一个损失?要知道他为了拿下延安,又碰到多少损失?军队武器的损失,面子、威信的损失,老蒋才爱不了哩!”  “是啊,听说他几天几夜睡不着。前方不断打败仗,后方副总统打架。他那份心情还用得着说吗?”——正胡诌间投票开始,乱哄哄,闹喧喧,副总统选举于是开锣。李宗仁、郭德洁固然落足功夫,孙科、陈淑英也不含糊,不断向代表们打躬作揖;他们的正副女参谋沈慧莲、陈香容也到处派宣传品,广结善缘。  时间易过,却说三小时后,三个陪选的莫德惠、徐傅霖和于右任,都告迅速淘汰,剩下来的主要只有孙科和李宗仁。有人快活有人愁,这一回合也就告一段落。可怜于右任为了竞选,三天三夜拼老命为代表们挥笔写字,结果连无心竞选的程潜都斗不过,只得到四百九十三票,气得他直吹大胡子。当天下午要到中山陵前痛哭一番,泣告老友打阴官司,但为家人劝阻,把他拉到灵谷寺看牡丹去了。  徐傅霖本以“敬陪末座”自居,不料除掉应得的“党票”一六七票之外,却又多出了四十七票,只有莫德惠做了一次“呆子”。  原来莫德惠当时奉命提出“戡乱条款’,时,曾经有过一项默契。只要这个条款通过,莫德惠便可坐上”副总统宝座“。不料”戡乱条款“通过之后,莫德惠”社会贤达“的名望,也通过了四个大字,一落千丈!握权者见莫德惠的名望已非往昔可比,那把副总统的交椅也就碍难赠送。于是CC所掌握的选票,原本预定给莫,临时也奉命他投,可怜莫德惠在投票那天不敢露面,呆在中国银行大楼上收听开票广播,把半头白发都抓成一团乱草,心头烦躁极了。  却说四月二十八日,副总统竟选到第三次,情况惨烈。十点半开始、十一点三刻唱票,一点一刻开票,绪果李宗仁仍以一一五六票领先。孙科得一零四零票暂居第二位。无意竞争的程潜获五一五票落选。照规定李、孙二人还要决赛一番。  这次投票,搏斗异常剧烈,原来李宗仁已较第二次竞选减少七票,而孙科却较二次增加九十五票之多。决赛时情况如何,会场上一时无人敢拍胸脯预料。但”拥孙派“显然看好,人人紧张,准备同李宗仁拼个你死我活,气氛显然对孙科有利,尤其是国民党中央也在支持孙科,更使拥孙派得意洋洋,有如吃了定心丸一般。  但没料到李宗仁破釜沉舟,志在必得。用钱如开水喉,夫妇分头奔走,确系卖力。再加上一般人不满现状,也就闭起眼睛投李一票,对他那一套”自由民主“也多少还寄予幻想,于是国民党内部分裂更趋明显。  二十九日那天”决赛“开始,那情形比金融贸易场还紧张。投票每到一段落,CC诸人马上电告陈立夫,最后陈立夫出马到会场亲自指挥,企图压倒李宗仁,但大势已去,李宗仁终以一四三八票击退了孙科的一二九五票,当选副总统。  蒋介石没料到有此一着,急得大骂,但已无济于事。当即派人注意李宗仁,要知道他当选之后,所作何事?第一批探子回报道:”李宗仁今午大宴宾客,发表谈话。说对各代表极表感激,也极兴奋。愿以诚意为国家尽忠,为民族服务。李宗仁的太太郭德洁也说:李先生今侥幸获得胜利,此系各代表对目前戡乱建国形势认识深刻之表现,相信李先生必能协助元首完成当前任务。“  第二批探子回报道:”李宗仁得胜,美大使馆中有人认为这是对中间分子的信任投票,是对国民党的不信任投票,他们美国人很高兴。“  蒋介石闻报,黯然不语。  蒋介石所想的事情,实在多到如一团乱丝。李宗仁同孙科决战,闹到无法收拾,国大会议也因此停顿三天之久,终因司徒雷登的压力,蒋才下令由双方继续自由竞选。现在果然”选“出来了,这一宝开出来的却是李宗仁,而美国人果然很高兴。  那边厢陈布雷神情颓丧,报告蒋介石道:”孙科发表谈话,对政府十分不利。“蒋介石吃惊道:”他还能说什么?我已经够帮忙的了。“陈布雷苦笑道:”孙科对合众社记者说:他之所以失败,是国大代表对蒋主席领导的抗议。这一次大规模的抗议投票,主要应由东北华北代表负责。同时也表现了国民党内部的松懈,有很多很多派系组织。“  接着奉命探听的人们纷纷回来报告,有的说李宗仁的大本营安乐厅里,热闹得一塌糊涂;而在孙科的大本营龙门酒家中,昨天晚上门口还排了一里长的汽车,今天却冷静得可怜。有的说安乐厅给李宗仁包了一个月,非代表不能进去喝茶,明天恢复正常了。李宗仁包一天要花五亿法币,代表们吃喝都不花钱,李的胜利得来也很不易。有的说孙科此刻正躲在家里,冷清清地同几个朋友,相对无言。孙科因为失败感到茫然,口授秘书发一个祝贺李宗仁的声明,搞了好半天还没弄成。  蒋介石除了警惕李宗仁”来一手“,又把注息力转移到前方去了。前方除了延安、宝鸡、潍县等地已经溃退,西安有被包围的危险;刘伯承、陈赓可能会师后向长江挺进,而最严重的是:共军将沿川陕边界疾进,切断南京最重要的粮食供应和人力贮藏地带。  ”报告先生,“陈布雷颓丧地说:”物价不设法压平,问题太严重了。这几天又涨了三倍,一碗肉丝面卖到七万五,一根油条卖到五千元,如何是好?“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要翻新脑袋 蒋介石闻言气坏 指频换手法 卡波特处境不佳  却说李宗仁当选副总统,好不高兴,司徒雷登电话道贺,李宗仁乐得阖不上嘴。司徒问他见过蒋介石没有,李宗仁忙说:”谢谢您老人家的关照,我马上就去。“接着同郭德洁登车出发,拜见老蒋。蒋介石心头哪有这份好气,但不得不作欢迎状,作欣慰状、作兴奋状。两对夫妻、几个部下,就这样喝喝茶,聊聊天、照照相、进点餐,终于告辞,彼此都一身大汗,十分疲倦。  蒋介石正想有慰于孙科,要他别再乱说一通,却报司徒到来。双方又是一阵寒暄。司徒贺蒋”民主成功“,老蒋有口难开,司徒心头暗笑,勉励道:”总统大喜!正副总统才选出,我们国会通过的四亿六千三百万美元援华法案,已经有消息到来,大致不成问题。“  ”谢谢了。“蒋介石苦笑道:”全靠大使帮忙。“  司徒也客气一番道:”这完全是蒋总统的面子。自从日本投降以后,美国援助中华民国政府剿共的贷款与物资总数,已经到达四十三亿四千多万美元的大数目了。“  ”谢谢,谢谢。“  ”不过,“司徒话头一转:”朋友们希望在军事方面别让中共太高兴。据前天的消息,潍县一役,我们九十六军军长陈金城都给活捉去啦。陈金城有消息吗?“  蒋介石十分尴尬,说:”还没有,还没有。不过我已在国民大会上宣布:我要在三个月到八个月内,肃清黄河以南集结的匪部!“  ”好,很好,“司徒道:”武器方面没有什么问题吧?“  ”这个,“蒋介石一怔道:”昨天我看到一个报告,说前方飞机活动有待加强;地面上的喷火器也告不敷,水面上的战斗艇、登陆艇、吉普艇、炮艇为数也已不多,这些都待补充,请大使帮忙。“  ”你让他们打电报到华盛顿去。“司徒道:”再给我一个副件,大家分头进行吧。“  ”是的是的。“  ”还有一点,“司徒笑道:”不过这不是我的意思,有人想向蒋总统提提意见。“  ”好说好说,有何见教?“  ”就是在几天之前,“司徒笑道:”政府曾经公布过一项叫做‘特种刑事法庭组织’,——“  ”是的是的。“  ”有些朋友们认为不妥,“司徒道:”因为这是希特勒、墨索里尼他们的做法。“蒋介石脸上发热道:”那,美国今天不是还有这一套,而且比以前的德、意还厉害吗?“司徒大笑道:”美国有这一种特种刑庭的玩意儿,可是几时登报公告来着?嗯?“  蒋介石心头反感,口头无言。司徒随便扯了一阵,也就告辞,忙他的新布置去了。但蒋介石对于美国手法的警惕与戒备毫不放松。那天节届端午,官邸没情打采吃了一顿酒,蒋介石书斋纳闷,找陈布雷聊天道:”今年的端午节我一点兴致都没有。“  陈布雷只是苦笑点头,一旁侍侯。  蒋介石又说:”布雷,看你的精神,好象比前些时还差,你应该注意健康。“  陈布雷闻言几乎泪下,嗫嚅而言道:”谢谢先生关往。布雷的身体,的确一年不如一年,一天不如一天了。“  蒋介石皱眉而笑道:”布雷,不要这样泄气,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个样子。记得当年有什么文件,你都是一挥而就,现在拟一个文告,只见你书房灯火通宵,第二天还不能写好。“  陈布雷俯首无言,使劲忍住眼泪。  ”唉!“蒋介石终于也叹息道:”老实说,我今天的心情也不好。老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对付共产党的明枪,好办。可是对付那一批盟友的‘暗箭’反而伤透了脑筋。“  陈布雷无法参加意见,只是点头。  ”我要客客气气对付他们,“蒋介石道:”但我心里想什么?不说也明白,司徒大使,你说我对他能有半句不礼貌的话吗?“  ”是是,“陈布雷道:”那不能,象共产党那样指责美国的对华政策,我们当然不能。“  但蒋介石终于对司徒表示他不能忍受的态度了。那是六月下旬的一天,司徒听说老蒋有请,还以为商谈军援经援情事,施施然而去。不料到得官邸,却见蒋介石脸色铁青,嘴角颤动,情形相当严重。宾主略一寒暄,蒋介石从茶几上拿起早已准备好的卷宗,说:”大使,今天有劳大驾,是为了《纽约先锋论坛报》的一篇社论,大使看过没有?“  司徒暗吃一惊,佯笑道:”还没有,还没有。是哪一天的?说些什么?“  蒋介石沉下脸来道:”大使,我们私交不恶,但公事还是公事,一个国家的政府,能够对他的盟国领袖,随便乱说话吗?“  司徒微笑道:”假如真有其事,那是万分遗憾的。“  ”我应该告诉你。“蒋介石道:”老早就有人告诉我,你们美国援助我们,另有心计。我当时判断为共产党的离间计,故意把你我之间说成有矛盾、有磨擦、有纠纷、有这个那个的……好让你们减少对我的援助。“  司徒心头戒备,漫应道:”我想也是如此。“  蒋介石胸脯急剧起伏,但仍强压住满腔激怒,冷笑道:”现在事实证明,确有其事!“  司徒不由得紧张起来,故作镇静道:”不会吧,报纸上每天乱说话,我们也见怪不怪,蒋总统当然知道,我们美国的民主自由,一向是很,很,很自由的。“  蒋介石一听”民主自由“,恁地也忍耐不住了。冷笑道:”美国有自由民主,中国没有自由民主,是吗?“  ”也不是这个意思,蒋总统。“司徒手心泛汗。  ”我们应该谈谈,“蒋介石透了口气道:”而且早该告诉大使了。“  ”总统请讲。“  ”外面有人说,“蒋介石目光似箭,直射司徒:”美国在培养各地军人;美国在控制翁文灏内阁,并说这是个‘过渡’内阁;美国又在培植国民党的‘革新派’,准备接管政府和党!“  ”不不不,“司徒脸色苍白:”没有的事、绝对没有的事!“  ”我也希望没有这些事,“蒋介石长长地透了口气:”否则岂不是大笑话!“他把脸一沉:”可是大使请看!“他把打开的卷宗往他面前一搁:”这上面说得够明白的了!“  司徒背心泛汗,但还强自镇静,往卷宗一瞧,只见六月十八日的一份《纽约先锋论坛报》与一份译文夹在一起。正要掏出眼镜,蒋介石一把夺过,牙齿格格作响道:”我来读给你听!大使,我这口气受够了,我来读!“  ”不敢当不敢当,请秘书先生读吧!“  ”不不,我一定要自己读!“蒋介石脸色铁青,司徒全身出汗,如坐针毡,只好听他读报了。  ”大使请听!“蒋介石声调愤激:”大概你们迫不及待,认为你们所布置的一切已经成熟,你们最近的对华态度变了!变成不再支持我,提出了‘新领袖’的口号!“  ”不不不,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不但有,而且还要这个‘脑袋翻新’呢!“蒋介石毛发皆竖:”你听!这就是《纽约先锋论坛报》的社论。我把重要的几点念给你听!“便读道:  ”不论蒋介石过去有怎样大的成就,但是他现在的威信是一天比一天低落了!“  ”蒋介石努力剿共的政策,并没有注意到长期而必需的改革,使中国人强而有力地支持国民党、反对共产党!因此他失败了,蒋介石也一定自知他的威望是降落了,他对他自己就曾经表示过怀疑。“  ”或许他还不愿意改变这种局面。可是在中国,现在是无论哪一级都需要新的领袖。而且只有蒋介石委员长,才能够提拔那些新的领袖们安里到真正有权力的地位。“至此,蒋介石突地”蓬“一声以拳击桌,把司徒吓了一跳。  蒋介石愤激过度,一时反而说不出话来。抓到一只水杯,手直发抖;喝了一大口,做了个极为难看的笑容道:”大使,你听!“  ”我在听,总统。“司徒一头大汗。  ”他们向我开刀了!“蒋介石念道:”最有效的步骤是蒋介石辞职,让位于副总统李宗仁。另一种可能是蒋介石由于一些理由不能辞职,那就不妨把他现在所操纵的权力,转移给非常时期的战争内阁!“蒋介石脸色苍白:”他们总该知道我现在是总统,不是委员长吧?但他们叫我什么?你听:南京有很多优秀的人才,如现任院长翁文灏等,可以组成一个极好的战时内阁,挽救中国仍有希望,这要看委员长怎样抉择。“  蒋介石冷冷地瞅司徒一眼:”怎么样?大使,我该怎么抉择?“  ”总统不必动气。“司徒万分尴尬:”报纸上的话,最好不必介意。“  ”他们不叫我总统,还称我委员长,可以看出他们讨厌我当总统,已经到了什么地步……“  ”称委员长是习惯的说法,“司徒道:”不至于有什么,不必……“但蒋介石又冷冷地问:”那末称李宗仁为什么叫做‘副总统’而不叫他做将军呢?“  司徒没料到这一着,无法作答。  ”其实,“蒋介石冷笑道:”称李宗仁该是‘总统’才对,你没听说他们要我把位让给他吗?哈!“  司徒恁地也呆不下,想走。蒋介石按着他一条胳膊道:”大使,今天我们的见面,当然不大愉快,不过你也亲眼目睹,这是美国报纸上登的!“他加强语气,一个字一个字迸出来道:”白纸黑字,有目共睹,你们到底要怎么办!‘脑袋换新’到底要怎么换法?现在脑袋还没有换新,我的肺可给气炸啦!“  司徒灰黯的眼珠一转,又把背部挨着沙发,低沉地说:”蒋总统,我应该代表美国表示态度,你所看见的报纸,只是美国言论自由的现象,绝非美国政府的意思。美国有些报纸还骂过我,可是我连想都没有想。“  蒋介石还是一肚子气道:”可是我的情形不同。我的处境,我的政权,我的一切一切,都不许可人家在报纸上这样放肆地攻讦我!“  ”我十分同情你,“司徒道:”近来战局失利,前方的情形影响了你的情绪,以致连这一类的报纸文章,都会使你大大生气,这是难怪的,可以理解的。“  蒋介石捧着个杯子听他说。  司徒把话题一转道:”不过,我觉得蒋总统犯不着中人之计,伤了我们的感情。今天我想告诉你两件事情,也说明两个大问题。“  听司徒说”有两个大问题“,蒋介石知道,对方要开始反击了,按住一肚子火,问:”是什么?“  司徒微笑:”蒋总统,我们是老朋友了,今天不愉快的事情,当他过去算了。你的处境我明白,你大为生气,也令人同情。只是务请相信我这句话:这种言论,白宫无论如何不能负责。“  蒋介石翻翻眼道:”我想听听,大使刚才说的两大问题是什么?“  ”好好,“司徒笑容顿敛:”蒋总统,这个,不过是我刚才临时想起的两点,随便谈谈,如有不大合适的地方,千万请勿见怪。“他加一句:”你当然相信,我同你是多年老友,从未发生过不愉快的事情,——虽然有时候说话的分寸,可能重一些。“  ”我想到的第一点,是一种什么因素,使你今天见到这份报纸特别生气呢?我想一定是为了时局。而时局所以如此,我们的文武官员,实在要负绝大的责任。“  蒋介石松了一口气,司徒显然并未把责任全部推在他的肩头。  ”因此,“司徒道:”以后如何约束部下,我想该是总统目前紧急任务之一。记得总统就任前夕,官方发表了毛泽东在延安炸死的新闻,这是一条大新闻!惟其这条新闻太大,我们吃亏的地方更重,因为这是捏造!更可笑的是,——对不起!我在这里用了‘可笑’二字,第二天,中央社却发布了毛泽东在延安召开会议的消息,你可以想象,这两条新闻在世界上将造成一个怎样大的笑话!对中央政府的威信,将造成一个怎样大的损失!  “不但如此,官员们还发表了四月份共军伤亡数字的战果,说四月份对方伤亡达十二万人,但缴获步枪只一万三千枝。这个使美联社的记者都无法不在新闻后面按上一按,说政府人员是项宣布,至少把战果夸大五倍到十倍。美联社这种做法完全为了他自己的名誉着想,但我们今天实在应该为政府的名誉,也即是为总统的名誉着想了。”  “严厉管束部下,恢复政府信誉,这是我此刻想到的第一点。”  “第二点,这个牵涉较大。总统该知道,最近我曾经到过台湾玩了五天。总统也该明白,万一局势继续恶化,那末孤悬海中的台湾——那个中国第一大岛,对我们的用处是很大很大的。”  蒋介石开始紧张起来。  “我在台湾玩了五天,”司徒笑嘻嘻说:“看了不少东西。我欣喜孙立人将军为总统训练了不少新军,那是扭转大陆危局的生力军;但我也看到了一些令人不快的一面。”  蒋介石还没开始布置台湾作为他最后一个据点,而且也从未向人透眼这个心思,司徒雷登却在这个场合一言道破了。  蒋介石以万分不安的心情,倾听司徒在台时看到的“令人不快的一面”。  “笼统说起来,”司徒道:“在台湾叫我担心的地方,是台湾人对中央政府的抗拒性太强了:陈仪时期的‘二二八事件’不提它了,魏道明先生的政绩,总统知道的比我为多,我也不必噜唆。但可以告诉总统的是:魏道明虽把不安定的台湾民心给安定了下来,然而台湾人抗拒中央的态度还很明显。”  “我所以提供这一点,是指出一旦大陆局势恶化,中央准备到台湾的话,那末我们可不要疏忽经营台湾的当务之急才好。”司徒郑重其事道:“经营台湾,不一定是为了撤退;战局如即好转,台湾照样得好好经营。”  “无论是为了什么观点我们去经营台湾,美国将是总统的最好朋友、最好帮手、最热诚的赞助者。譬如说经济,台湾经济是日本殖民地经济体系的一环,现在日本已把台湾交了出来,而且自身难保,不可能在经济上帮助台湾,岂不是只有美国才能负担起这个责任吗?”  正是:算计他人财物,总是不大方便。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廿一回 吾爱吾师 这吾师大碰钉子 内阁组阁 翁内阁无以立足  司徒雷登又道:“所以,总统不要为了一篇不相干的社论对美国有怀疑,伤感情。美国同总统还是站在同一战线上的。”  “至于政治,台湾人从日本占领下解放出来,狂热于孙中山的三民主义。而三民主义如果发展下去,总统明白,这同共产主义的主张有什么不同?如果拿今天国民党的做法搬到台湾,台湾人显然不可能接受,——于是,美国的做法应当拿到台湾去补充这个空白!”司徒握紧拳头,“我们无论如何不应该让共产党的影响到达台湾,否则太可惜了!太可惜了!”  “总统可以想到,美国还是你的好朋友,你对美国如果真有误会,那真是万分遗憾!”  “从军事方面来说,美国更同蒋总统站在一起,不可分离。我们不谈台湾人对美国军队的崇拜,——因为他们打败了日本!我们不谈台湾人对国军的缺乏好感,——因为他们在日军和共军面前,都处于下风。我们只谈一点:台湾孤悬海中,中央一旦要去,那末海运和空运是不可缺少的东西,防备共军隔海攻台,海军和空军又是不可缺少的东西,本岛防卫要塞配备更是不可缺少的东西;训练新军装备新军也是不可缺少的东西;请问这些不可缺少的东西,总统除了同美国合作之外,又有哪一个国家可以负此重任呢?”  “所以说:蒋总统对美国千万不可有误会,那是对谁都没好处的事情,是吗?”  司徒这番大道理,表面上处处为蒋打算,而骨子里却处处为美国打算,蒋介石心头明白。美国在全世界反对声中扶助日本再起,置其他盟国的意见于不顾,蒋介石也十分清楚,刚开始时还训令外交部抗议过,现在则什么都不必提了。  对于美国经营台湾这一着棋,蒋介石能表示不同意见么?他咬咬嘴唇,心头叹气,终于点了点头道:“大使,你刚才说的,我当然同意。”但蒋介石也取消了他对于那篇社论的反感,苦笑笑说:“不过那个家伙要我们‘脑袋翻新’,这种盛情绝难接受。”司徒闻言也只好一笑了之。为了转换气氛,搭讪着说:“蒋总统,在台湾,还有一些事情可以谈谈的。”  蒋介石作倾听状。  “巴大维将军同我一起东转西转,觉得新军训练甚有前途,这一点我们也谈过了。有一次,燕京同学会请我吃饭,我去了。傅泾波也去了,巴大维将军也作陪。  ”这种宴会我是常常参加的,没有新鲜之处。不过值得注意的是,“司徒微喟:”咳,燕京的学生中间,反对我主张的人,是越来越多了。“  蒋介石一怔:”什么?“  ”我说是燕京学生们,反对我主张的人是渐渐多起来了。我应该从头说起,总统。“司徒喝了口水:”我在宴会上照例说了几句话,巴大维将军也跟着立起来说了几句话。他说他是带兵的,可是同司徒大使在一起的时候,就非常羡慕他,因为他的学生真多;到处可以听说燕京学生请老校长吃这个玩那个,他也要改行了,说得大家都笑出声来。“  ”本来这是个通常的宴会,巴大维将军的话也够风趣,但不愉快的事情来了。有一个学生起来发言,用普通话说老校长为了中国的事情太辛苦,东奔西走,一天到晚为了中国的事情忙个不休;应该回国多休息休息,不再过问中国的事情才对。“  ”你听,“司徒道:”这些话分明是好话,但细细辨味,情形又不同了,这不是好话,而是对美国帮助国民党的做法表示反感,“司徒加强语气:”这种说法就是共产党!共产党不愿意我们相好,所以处处找机会分化我们,打击我们,连我这个老校长为中国事情奔走,都不受他们欢迎了,你说这情形痛心不痛心?“  蒋介石无言,只是默然点头。心想司徒为了那篇社论,又把话题扯回原处去了。  司徒果然说:”总统,我的学生之中,有不少变成了共产党,或者是变成了共产党的同路人,连我都不受欢迎,要我回美国‘休息’去;可是你,希望不要有所误会才好。“  由于愤怒过度,加上全副精力倾听司徒的说话,从中分辨司徒的”弦外之音“,蒋介石感到十分疲劳。不时忍住呵欠,右手按嘴,口角微抖,这情形司徒一目了然,也就告辞。  蒋介石送客回房,却又十分不安。想休息,想地也安静不下来,启门而出,见客厅里灯光大亮,坐了好几个人。但声音低沉,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我想,“蒋介石坐下开口道:”从今以后,我们对外的宣传要特别注意,不要给人笑掉门牙才好。“他一拳打在沙发上:”今天说毛泽东在延安炸死,明天又说毛泽东在延安召开会议,“蒋介石实在按不住一肚子火:”这是怎么搞的!“  众人相顾愕然,但人人心中有数。  ”不要老是给我听什么‘好消息’!“蒋介石愠怒道:”人家当面讥讽我,你们说这个味道是好受的?“  众人惴惴不安,但也无法离去。本来都有事情向蒋请示,但现在一句话都不肯说了。  董显光看清楚是怎么回事了,挺一挺胸脯,问道:”报告总统,上海学生的动态,未可小视。他们喊出‘反对美国扶助日本侵略势力复活’的口号,影响大极了。现在上海、北平、武汉、成都、昆明等地,都举行了万人以上的大示威,如燎原之势,不可收拾。“  蒋介石皱眉道:”这些事情不必要我出主意了吧?“  ”是这样的,“董显光道:”我们中间,也有一部分人认为这件事情难办,因为反对美方扶助日本,连我们的外交部都奉命发表过抗议的。“  蒋介石不悦道:”那是截然不同的事,你叫他们放手做去好了。“  ”他们已经开始做了,“陈布雷道:”据报告,他们在各大都市已经大量逮捕学生,一部分学生且已受到刑罚。他们想请示最高当局,对这批人,到底取什么态度?“  陈布雷马上又补充:”办事的人当然知道该怎么办,但现在国际友人对我们时有批评。如果对学生过分一点,会不会引起议论?“  蒋介石在火头上,脱口而出道:”什么国际友人,他们反共不比我们差,放手好了!“于是《中央日报》连续发表社论,说对爱国学生:”与其养痈贻患,不如操刀一割!“”当机立断,斩草除根!“国民党中央宣传部公开号召同学生们”作生死之斗争“。  这件事情闹了很久,全国学生死伤累累,惨酷万分。司徒又来找蒋道:”镇压学生的工作,你们做得太好了。“蒋介石还以为司徒可能表示反对,又是什么不民主啦、太露痕迹啦等等,不料是夸奖而非异议,反而不知如何回答了。司徒打气道:  ”蒋总统,只要是反共,我们永远站在一条战线上,你务请放心。全国学生反对美国扶助日本,也就是共产党的意思,“他立刻补充:”你们过去也反对过,但那截然不同,何况你们现在也可能已知道扶助日本的重要了。“  ”为了赞成蒋总统对学生们的断然处置,我在今天也发表了一项声明,所以特地来拜望你,表示贵我双方,始终合作的意思。“  蒋介石干笑笑道:”大使怎么说呢?“  ”我这样说,“司徒想了想:”我今天毫不兜圈子,干脆说明学生运动是一个阴谋、一个错误、一条歧途!我向他们大声疾呼,警告他们如果不停止反美扶日,将有可怕的不幸结果!“  蒋介石有意无意给了司徒一句道:”这倒真是难得,大使一向喜欢学生、同情学生,为什么今天会发那么大的火?“  司徒摇摇头道:”我实在忍不住了!我实在忍不住了。老早老早就忍不住了,这次在台湾受到他们恶意的劝告之后,我更忍不住了。再说中国的事情已经图穷匕见,谁也不能装胡涂,该说谁对就说谁对,过去那一套可不能再用了。“  蒋介石漠然点头:”嗯?是这样吗?“  ”可不,“司徒道:”不过有一个人的安全我很担心,希望他没有危险才好。“  ”谁?“  ”我们驻上海的总领事卡波特,“司徒道:”他的情形尖锐极了。他同我说,他怕上海学生搞他一下,因为他同上海学生的冤仇,绪得太深了。他在前几个月里,曾经连续发表演说,认为美国扶植日本是一种义务,指出反对美国扶日是由于奸人迷惑;他认为美国对中国帮忙很大,受惠于美援的中国学生和中国人无权反对美国国策。卡波特因此接到很多没有礼貌的来信,都是学生骂他的。“  蒋介石心头也并不好受,”受惠于美援的人无权反对美国政策,“这是什么话?这句话出自卡波特之口,但司徒拿来复述一遍,对蒋介石是否有什么”暗示“之意呢?  眼见对方面色难看,司徒雷登马上笑道:”卡波特先生的话有一部分是对的,但也有一部分显然欠考虑,我们可以不理它。“  蒋介石苦笑笑。  ”不过,“司徒道:”卡波特先生在上海的处境是危险极了。他上次当面告诉我,有一个总领事馆的职员辞职不干,还说了几句难听的话,上海学生对他更无好感,“司徒单刀直入:”说是美国人对中国政策十分错误,手法频换而万变不离其宗,总统先生以为这些说法公道吗?“  蒋介石谨慎答复道;”小孩子们的说话,我们也不必理它。“但他也微笑道:”不过卡波特先生和司徒大使的谈话,我们的胡适博士会发表声明,表示赞同的。“  司徒眼珠一转,岔开话题道:”现在我们谈一件要紧事,我们的军事方面负责人,对那个问题昨天已经同总统先生方面联络过了。“  ”大使说的是毒气问题?“  ”是的。“  ”效果如何还不得而知,“蒋介石道:”不过据沈阳附近,苏北益林、临汾、兖州、襄阳等地的报告来看,情形不太理想。“  ”是吗?“司徒道:”昨天他们说要换一种更有效的毒气,帮中国打共产党,这番意思是好的,处处说明中美合作无间,协力剿共,外面的流言甚多,也不能影响我们的交情。“  蒋介石漫应道:”是啊,你们的朋友还说,有朝一日细菌弹造好之后,也要拿出来试一试呢。不过我的看法不同,我以为用细菌弹可能发生意外。一旦传染病和瘟疫流传到我们自己的地区,这不就糟了吗?“  ”不错,不错。“司徒道:”那留在以后再说吧,如果用上细菌弹,恐怕又有人要骂我们不人道,哈哈哈哈!“  蒋介石对司徒的笑声开始怀有戒心。他越来越感到,这个一口”杭州官话“的中国通,固然给过他不少帮助,但也带来了更多烦恼。他似乎在暗中做了些什么,但也无法翻脸,两人没话讲时只有干笑。  但蒋介石对着那些报告时,连干笑都笑不出了。《中美双边协定》在七月间签订,豫东,兖州大败时,连兵团司令官区寿年、十二军军长霍守义都告被俘。济南孤立了,襄阳也告失却,康泽被俘,一切美援都没有给他带来胜利。蒋介石思前想后看美援,难道能是救命符?  却说翁文灏奉命组阁之后,面对一团乱丝,肩负偌大重任,真的是食不知味,寝不安枕。关起门来,怕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走出门去,却又感无法下手。那一天应司徒之约,两人驱车郊游,在灵谷寺找个地方聊天,司徒先夸奖他众望所归,再同情他处境艰难,终于表达他的意思道:”翁院长,你这次见危受命,出面组阁,我们华盛顿的朋友非常欢迎,愿尽最大的努力,支持你!支持你!“  翁文灏苦笑道:”大使,你们的好意,我非常感谢。不过我的那个内阁,实在是换汤不换药,我想我是做不好的,有待各方面的指教。“  ”院长太谦虚了。“司徒道:”我今天约你出来,主要是要让我们换换空气,这一阵的日子啊,咳,简直不成话,大家忙,大家也累了。“  ”是的,大使从中奔走,也够辛苦的。“  ”不过,“司徒道:”今天我对翁院长,还有两点要求。首先是翁院长此番组阁,希望在了解美国这一点上,多花一点功夫。“  ”愿闻其详,大使。“  ”就是说,“司徒笑道:”贵院长在今后的工作大纲中,要强调中美合作、中美并肩反共,请贵国人民了解美国对中国的感情,对中国人的感情,对中国援助的正大光明、公正无私这一面。而把共产党那套邪说扫荡干净,这就是今天我特地来拜托院长的一件重大事情。“  ”这个,“翁文灏沉吟道:”中国与各国的外交关系,深信只希望做好,大家好好相处,而绝不会希望搞坏,这一点请大使放心。“  司徒想了想,再问:”第二件事情,我想请问院长,贵内阁已经组织完成,人事方面大概也差不多了。“  翁文灏也想了想,答道:”大使,这一次我出组内阁,实在出于无奈。我力不胜任,即使胜任,实在也无兴趣。所有人选,可能是非常理想,但非兄弟的本意。这一点,大使谅必晓得。现在我可以告诉大使的,我这个内阁很勉强。顾孟余迄未就任,民、青两党的问题也多。我想这个‘行宪第一任内阁’的前途,——咳,大概也可以想象得到的了。“  ”请院长介绍一下,希望无话不谈。“  ”可以可以,“翁文灏道:”其实大使了解这个内阁,绝不在兄弟之下。我这个内阁,十分之八还是张群先生的班底、在部长和政委中,有人说政学系占了四席,那是王世杰、周诒春、孙越崎和兄弟。有人说CC掌握了五六席,那是张厉生、谷正纲、李敬齐、刘维炽和雷震。秘书长李惟果是青年团的,但他接近CC。“  ”那么,“司徒问:”同张群先生时期不同的地方,有哪一些呢?“  翁文灏挪动着面前的点心碟子,轻轻地向前推动,又缓缓地放回原处,搓搓手道:”同张群先生不同的地方甚少。只是何应钦先生代白崇禧先生出长国防部,关吉玉代俞飞鹏管理粮食;王云五由副院长改长财部。“  司徒微笑道:”何应钦是CC支持的,白崇禧属桂系;关吉玉是孔先生的人,俞飞鹏是蒋先生的亲戚,王云五是社会贤达;这一调整可不可以说是政学系与CC平分秋色呢?政学系依然执掌大权,而CC也未因为竞选副总统失数而失去权力?“司徒向翁微笑:”院长,我们所感到的,你的内阁中既包括了生死冤家,而民、青两党还吵个不休,你的内阁前途会风平浪静么?“  翁文灏毫不思索道:”那最好,我早说过时于这个内阁既无信心,又无兴趣,如果能很快结束,让我下台,那倒是我之福了。“  司徒大出意外,安慰他道:”院长,我们希望院长能胜任愉快,不必悲观。要知道在你背后,美国政府在支持你。你是理想的人选,希望院长放手做去,放心做去!“  翁文灏眼睛润湿,只是摇头。司徒追问:”院长为何伤感专是不相信我的保证么?“  ”不不,“翁文灏叹息道:”大使,我这个人你清楚,不适宜干这份差使。我是个研究科学的人,凡事讲求实际。我是个研究地质的人,对自己的土地有浓厚的感情。我希望在我背后支持我的,应该是几万万的中国人,而主要的倒不是美国政府——当然美国支持我也使我感到荣幸。“  司徒闻言,暗吃一惊。吃了一块点心,抹抹嘴微笑道:”院长说的好,院长真是个学者,和他们那些人确有不同。不过,“他拍拍他的手背:”院长应该看见这个事实:中国以后的前途,同美国关系甚深。你希望中国人支持你,也应该寄望于美国友人。“  翁文灏不作声,朝他凝视一会,默默地喝茶,嚼饼。  ”我们谈谈眼前的事情,“司徒弦外有音道:”只要重视美国政府的援助,翁内阁一定有其前途。不过据我看,希望王云五放松管制,给工商业喘一口气的机会恐怕不多。“  ”是吗,那是为什么?“  ”因为他做了一年多的经济部长和行政院副院长,成绩不能令人满意。再说他曾经涉嫌贪污,这是敝国政府最犯忌的:我们不大乐意支援有‘公开问题’的人物,因为这样做教中国人对美国不能信服。“司徒微笑:”当然,我的话说得重了一点,但我的意思是很明白的,不希望翁内阁有什么波折秘艰险。“他再问:”院长,你以为何应钦与陈诚之间,谁比谁强!“  正是:何陈相比难下判,大概说来是一般。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廿二回 诉苦衷 翁文灏落泪 订条约 蒋介石跳脚  书接上回,却说见司徒所提的问题极难答复,翁文灏深怀戒心,反问道:”大使是一位中国通,对何、陈二人的比较,一定有精辟的见解。请大使先说,让我这个军事门外汉开开茅塞。“  司徒雷登略一沉吟,微笑道:”也好,好在我们无话不谈,我可以先说说我对他俩的看法。我认为何应钦在抗战期间的成就谈不上,如今受命于危急之际,他的重握军权,其未来不大可能比陈诚更有办法。我冷静观察,觉得何应钦不敢象陈诚那样开出几个月打败共军的支票,并不是他表示比陈诚聪明,而只能证明今天政府面临局势之糟,已到了使人无法乱开支票的地步。至于何应钦所提的改善国军待遇,提高士气、增加前线军官指挥权力那几点,其实并不新鲜,白崇禧同陈诚以前也曾说过。“  ”嗯嗯。“翁文灏愕然点首。  ”不过,“司徒透了口气,喝了口茶道:”何应钦有个特点,就是加强争取美国的援助。这一点我认为非常正确,因为这也就是翁内阁今后的施政重点。“  ”我什么重点也谈不上,“没一个月功夫,翁文灏向他的老友诉苦道:”我算是什么内阁?共产党说我是‘听话内阁’,自己一点没主意;华盛顿说我是‘过渡内阁’,可能经过这一阵改变,蒋介石的权力便多多少少分点出去。“  ”分给谁?“他的老友急问。  翁文灏苦笑道:”反正不会是分给我,而我也真不想再坐这把痛苦的椅子。华盛顿对中国问题显然热心过度,使我惶惑!他们向我特别强调多了解美国政策,但对具体的,有关军事、经济、物价和建设等等各方面的实施办法,我一点也提不出来,而且也不可能提出来。“  ”明眼人不会怪你的。“老友感慨道:”你的内阁是短命内阁,人们也早已看出;人们只为你‘跳海’的心情难过,责怪是不会的。“  翁文灏落泪道:”我是个科学工作者,凡事讲究实在。我看到今天的局势实在微妙,我不能为外国人的利益服务,我也无力为改善现状而工作,我痛苦极了!我的痛苦且只能为老友告,不能公开说,这使我痛苦极了。“  老友坐在对面狂吸纸烟,愤然道:”我是闲云野鹤,是个在野之人。看到CC主持的立法院在猛烈攻击你,不是写你平庸无能,就是责备你无补于目前紧迫的需要,甚至干脆请你引咎辞职以谢天下,真是成什么话呢?“  ”我劝你趁早辞职,才算聪明一点。你看李宗仁坐上副总统宝座,却形局打入冷宫,无声无息,白崇禧果遭贬职,并且不愿接受新的命令,这又说明了什么?这不但说明了中央内部的分裂,也说明了两种力量的尖锐对立!“  翁文灏的老友接着说:”我们不能象以前那样,随便到外面走一走,喝喝酒,畅谈一番了。但我一定要把事情真相痛痛快快跟你说。“  ”你说吧,这里还是有酒,“翁文灏斟满两杯,要家人弄了些吃的,听他说下去道:”你是不是已经看到,美国通讯社昨天发出一个消息,说你这个内阁,将要变成一种‘牺牲品’,你自己知道么?“  ”我怎么不知道!“翁文灏苦笑道:”我对这种政治气候,当然感觉得到。“  ”你明白就行了,“老友喝了口酒,咽下一口豆干,说:”还有个立法委员说,翁某人是药里的甘草。甘草是着名的温和药材,医不好病,也治不死人。CC们对甘草不满意,大概主张用大黄巴豆之类的霸剂了,但那个奄奄一息的病人,对霸剂受得了受不了?他们也不考虑了。“  翁文灏苦笑笑。  客人倒酒,一饮而尽,抹了抹嘴道:”也有左派的朋友说,南京这个病人今天如果只服一味甘草缓药,显然缓不济急。他以为南京这个病人,今天正在同时吞服三种药。“  ”三种?“  ”三种。一种是美国杜鲁门牌的葡萄糖针,由司徒雷登医生大打其静脉;第二种是走仿郎中仙方草药,是最封建的土丹方,例如王凤岗的‘剿匪方策’之类;这两者是主药,病人借以拖延生命;而第三种药是什么呢?乃是一种自我安慰的心理治疗,表示还在服药,没有放弃希望而已。至于灵不灵,连病人自己都心里有数。“  翁文灏严肃地思索一阵,说:”这位先生说的有道理,他还说些什么?“  ”他还说这种病急乱投药的办法,中西医同时下手,外加仙方拜菩萨,一向是中国病人到了群医束手时的办法,也就是死马当活马医的做法,效果如何,不问可知。“  翁文灏一怔,杯子几乎滑落,弄了一地的酒。老友歉然道:”我的话可能太直率了,在外面这样说,你得准备给我送花圈——不,你连花圈都不会送的。“说罢干笑。  ”我心里很难过。“翁文灏道:”我们几十年的交情,今天还有什么话不可以说?我对国民党绝望,但对共产党也太生琉,不敢寄以希望。作为一个科学工作者,忽然组起内阁来,自己想想也很滑稽。这番心情,也曾向司徒大使说过,他还劝过我一阵呢。“  老友忽地紧张道:”想起来了,这几天据人说,司徒十分苦闷。“  ”他苦闷什么?“  ”有人从博径波那边听来的。“  客人再干一杯,叹道:”傅泾波没有说,但我的朋友,那位大学教授倒代他说出来了。“  ”是什么呢?司徒这样苦闷。“  ”是这个,“客人道:”不管是司徒个人的意思或者是美国国务院的意思,都是代表了美国对中国的态度,那是一种超乎一个国家对另一个独立国家的态度。“  ”司徒所苦闷的,是中国人对美国那一种‘反常友谊’所表现的不合作的、反抗的强烈态度。他要中国人不许反对美国扶日,说‘当心后果’,但华北的教授与学生们,已经在大声疾呼‘不要美援,宁可饿死也不要美援’了。司徒分明感到,他自己已经撕破了假道学的面孔,但中国人还不买账,于是苦闷起来了。“  ”还有,司徒是个老中国通,一向以教育家姿态出现,他也经常以桃李遍天下而感到得意。而且司徒还愿意倦勤后仍在中国搞学校。按理说,燕京的学生应该尊师重道,对这位老校长唯命是从了,但抱歉得很,燕京学生却喊出了‘吾爱吾师,吾更爱祖国’的口号,风起云涌地领头反对他的辱华谈话、亡华计划了。这就是司徒苦闷的另一原因。“  翁文灏出神地听着。  ”我该走了,“他的老朋友道:”你的精神太差,该多多休息才好。“  ”不不,“翁文灏拉住他道:”再坐一会,反正我也没什么事。我问你,司徒还有什么表示?他最近常找我聊天,向我打气。“  ”打气?“客人哑然失笑:”他自己才要国务院打气呢!他在中国半世纪的心血前功尽弃,他该为他的前途感到茫茫无所之了,还能向旁人打气?你自己多多思考,决定去留吧!“  翁文灏开始连夜失眠了。  第二天的情形更糟,刚到办公厅,秘书长就说:”司徒已经向马歇尔提出辞呈,并且回到燕京大学去了。“  ”真的有这样快?“  ”是的,不过听说燕京学生对他的回去十分冷淡。“  事实的发展诚如翁文灏老友曾经所说过的,这使他在惊讶之外,更感惶惑不安。没精打采正要开始处理公事,蒋介石把他请过去道:  ”翁院长,关于美援运华的运输问题,我越想越不妥,你有什么意见?“  翁文灏略一沉吟,说:”这个问题的解决,是美援的附带条件之一。也就是说,内河航权要开放,允许美国船只直驶南京、汉口两埠。“  ”这个我知道,“蒋介石道:”问题是外面批评太坏,我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搞的!“蒋介石轻轻跺脚:”要他们千万不可声张出去,他们还是嚷出去了!“  ”这个,“翁文灏苦笑笑:”本来这些条约一类的事,要严守秘密是不容易的;而且对方在南京人多嘴杂,单是我方保守秘密,有时候也很难说。“  ”我真恨透了!“蒋介石重重跺脚:”麻烦的问题跟着就到:我们允许美国船只有内河航行权,其他国家如果也有所求,怎么得了!“  ”那只好说限于美国船只,其它的不在此例,只能这样对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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