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春梦第七部(三大战役)-3

却说一九四七年十一月十九日,美联社驻中国记者密尔克斯为了南京大选,趁飞机在二十四小时中飞越中国的一半,到处降落,每到一地便进入市区,采访蒋介石统治下的人民,对这次大选有什么意见?兴奋不兴奋?  密尔克斯先到上海,在街头拉住一个行人,问他:”明天你们政府便要大选了,请问你有什么感想?“  ”大选?“那行人朝他瞧一眼:”我知道有这回事,可是同我们毫无关系,对我毫不相干。“  密尔克斯一愣,便找着熟人采访比较”有地位“的人士,包括银行界、工商界、文化教育界等等,答复令他啼笑皆非:  ”来得太快了,我们根本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只听说有人要做皇帝,嘻嘻,由它去吧,对我们老百姓没有关系。“  另外更多的人以为:”上海的党老爷大派小系,请吃饭出钱,答应某某人做某某官,坐轿抬轿,你争我夺,脸红脖子粗;尽管登报‘竞选’,公园里卖膏药,装腔作势,可是连英美的民主样子都装不象。“  有的说:”……袁世凯从大总统高升到皇帝,有过‘国民大会’;曹棍要当大总统,有过猪仔议会,现在又有人想从主席高升到大总统,嘻嘻,那个圈定的猪仔代表大会又来了。“  密尔克斯简直不相信自己耳朵,连忙上飞机再向北飞,飞来飞去二十四小时,地方越向北,那边的人民甚至连”大选“,这件事都不知道;知道”大选“这回事的,又表示同他毫无关系。  密尔克斯气急败坏回到南京,司徒雷登闻讯召见道:”你的电报我看见了,事情真的这样糟吗?“  ”事情比我电报上所说的还要糟。“  司徒默然。半晌,叹道:”不仅是中国人对这次大选毫无兴趣,拿南京政府来说,似乎大选同他们也完全不相干呢。“  密尔克斯惊诧道:”这真是大新闻了!老百姓对大选没兴趣已经少见,连政府本身都如此,那简直不能想象。“  司徒淡淡地笑道:”可是你不必发表,你关于中国老百姓的新闻,已使他够瞧的了,明天是南京政府提交立法委员候选人名单的正式最后期限,明天也是开始选举立委的日子,可是民青两党和国民党还在闹蹩扭。“  ”什么蹩扭?又是讨价还价。“  ”你说话很那个,“司徒作苦笑状道:”还不是为了立委侯选名额问题。“  正说着有客来访,密尔克斯通过窗户见来客正下汽车,四目相接,诧问道:”啊,我们国务院的官员来了,怎么报上没有发表?“  ”我们下次再谈吧,“司徒送客道;”希望今后的报纸上也不看见这位客人的名字。“  ”我懂得,大使,“密尔克斯告辞道:”我以新闻记者的鼻子嗅到,这位国务院官员的来华,意味到……“接着干笑一声,立即辞去。  ”大使辛苦了,“来客一见面便热烈握手,慰问说:”中国的事情,实在是教人操心,我们的大使又多了几根白发,哈哈哈哈。“  司徒忙着款待来客,要傅泾波暂时离开,两人便正式交谈起来。  ”我们有如在航海,“来客把又粗又大的雪茄使劲吸着:”而且航海图形同虚设。“他叹道:”大使可以畅所欲言了,蒋介石到底还有没有希望?“  司徒并未立刻作答,半晌,却反问道:”我的报告,你们都看见了?“  ”都看见了。“  ”那末,现在的情形并未变更。中国现状无望!我同蒋的友谊,倒还不坏。“  ”不坏就好。“客人仰首喷烟,为状焦躁:”大使,说真的,中共说南京政府舞台是我们美国在背后牵线,可是作为一个牵线人,我们很累了。“  司徒缓缓点头:”累了。“  ”现在,我们牵线者,光是牵线都不行了。“  司徒疲乏而机械地点头:”不行了。“  ”我们该想办法。“来客忽地放大嗓门:”除了牵线,还要伏线!“  ”伏线?“司徒一时未懂。  ”我刚参观荷里活回来。“来客尖声地笑:”研究了一些电影制作过程,我们也准备投资了。我研究所得,电影之中,伏线很重要,而今日中国对伏线也很重要。“  司徒十分留心,轻声问:”关于‘伏线’这一名词,你是指电影开始时,银幕上所发生的事物,已经为结束时伏下了线索?“  ”一点不错。“客人道:”大使还象在学校里教书,对每一名词都要给一个明确的注解。“他把脸一沉:”可是毋须说明,我们今后在南京政府中的伏线,是绝对不能透露半点风声的。“  司徒微感紧张:”啊!“  ”牵线人已经疲乏了,“客人感喟道:”但牵线人再要增加伏线,我希望上帝帮忙才好。“  ”上帝保佑。“司徒低声说。  ”希望大使是位编剧,“客人边说边笑,但笑得十分勉强:”或者,大使是一位导演,在叫做中华民国的舞台上,为美国创造不朽的功绩!“  司徒肃然说:”岂敢岂敢!“  ”作为一个编剧,大使已经考虑到:这个舞台上的伏线已经伏好了么?“  ”我还不大清楚。“  ”我们的意思是,你既认为中国现状无望,那末谁来继续蒋介石的统治?“客人把雪茄重重一搁:”除了共产党!“  ”你的意思是,“司徒的瘪嘴唇显得更瘪:”是说在继续支持蒋介石的同时,另外物色一个理想的中国统治者?“  ”一点不错。“客人使劲摇晃大腿:”我们在时,我们还得再加伏线,希望不要手忙脚乱才好。“  司徒咧嘴傻笑。  ”胡适怎么样?“客人劈头便问。  司徒没料到这一问,半晌,说:”不是最理想的。“  ”白崇禧如何?“  司徒皱眉道:”也不是最理想的。“  ”民社党、青年党中的人,又如何?“  司徒摇头兼摇手道:”这两个党不能提,不能提。“  客人把沙发扶手一拍,狞笑道:”李宗仁如何?这个人,听说相当厉害。“  司徒目不转睛,想了一阵道:”是的,这个人,比较其他几人好一点。“  ”什么地方‘好’?“  ”实力。“  ”李宗仁没什么大实力吧?“  ”但和胡适、张君劢等人,比较起来便强得多了。“  ”大使以为我们搁在这个舞台上的伏线,只有此人么?“  傅泾波这时摇电话入室道:”外交部有电话来,说王世杰部长将回国,想同大使约定一个日子见见面,他们在等回讯。“  司徒回答道:”就在他回来之后的第二天下午,茶叙之后再晚餐。你查查名单,可以多请三四个人。“说罢挂了电话,回答那个客人道:”刚才你说到我们搁在这个舞台上的伏线,是否只有李宗仁最可靠,我的意见还未成熟;但以目前的事实而论,李宗仁倒是比较合适的一个。“  那客人一手拿点心吃,一手晃动着大雪茄,说:”大使,我想请教你两个问题。“  ”请。“  ”首先,中共是否有可能,有可能,这个,“他显然在斟酌字句:”是否有可能同我们合作?大使当然懂得我这句话的意思:想办法使中共同我们合作,答应他们;待蒋介石下去之后,我们再支持中共上台。“  司徒颇为紧张道:”这个,请问我们对中共是否要有适当的条件?“  ”那当然要。“  ”最低和最高的条件是什么?还是以前我们所想象的那样:最好是全面由我们支配,而最低限度要他们同苏联断绝关系,接受美援吗?“  ”是的,现在还可以再宽一点点。“来客表情尴尬:”这个责任,是否可以通过你的学生,向中共方面有所接洽呢?“  司徒脸色乍变,惨然道:”我很难过。我以毕生精力训练中国青年,其目的还不是为了这个?可是我感到伤心了。这些学生,凡在南京做事而有高官厚爵的,对事情没什么帮助;而凡在中共做事的,情形就不同。他们饱受燕京的民主教育,却倒过头来痛恨我们的民主了。“  ”为什么?“  ”他们说中国居弱,主要原因之一是帝国主义在里外夹攻,用好听的口号做恶毒的行径,因此,目前只有苏联的做法才是最彻底的,也只有苏联的友谊是最可靠的,他们甚至把孙中山革新了的三民主义内容,都引经据典地拿出来了。“  两人默然相对。半晌,客人开口道:”我听了也很难过。我们花在中国如许人力物力,今天竟没有用!那末,你以为这个老调是无法再弹得响的了?“他见司徒点头,便倒透一口长气道:”好,我请教你第二个问题。“  那客人不等司徒开口,从沙发上一跃而起,立在司徒面前说:”第二个问题是:你说他不行了,没有救药了,事实真的是那样严重么?“  ”是这样严重。“  ”他真的不可救药了?“  ”除非上帝出现奇迹。“  ”他的不可救药在哪部门表现得最显着?“  ”可以说,每一部门都如此。“  ”没有较好的?“  司徒长叹道:”无法找到。“  ”那末总有一方面特别坏的。“  ”以目前的情形而论,当然是军事方面糟之又糟。“  ”怎么糟法?“  ”最高统帅不懂军事,胡乱指挥;最高级将官大都莫名其妙,只爱金钱;中级干部不满现状,不想打仗;下级士兵毫无斗志,不断逃亡。“  那客人颓然往沙发一躺,拍拍司徒的手道:”你说说最近前方的情形吧。“  ”可没有好消息呢!“  ”坏的也得听。“  ”好吧。“司徒道:”从九月份起,陇海西线战役结束,我们失去了两万五千人,十座城市。“  ”我们曾经在山东得手,但非得胜。蒋从今年春季开始,便使用了八十个旅在山东攻打到九月底,才占领了烟台。可是破坏过烈,民众死伤极多,给人们的印象太坏。“  ”我要听听东北的情形。“客人闭着一只眼睛说。  ”东北是最糟的地方,从九月到这个月——十一月初,我们损失了十五座城市,不见了两万九千多名炮灰。“  ”石家庄号称什么什么防线,但对方只有一下子,快极了,石家庄就丢掉,损失两万两千人。“  ”我想你可以不必再谈了。“客人恨恨地说:”让我回到华盛顿后,在办公桌上边看报告边拍桌子吧。“他捶打着沙发:”现状无望!现状无望!“他绝望地嘶叫,最后转了几个圈子,吩咐道:  ”本来我还得多呆几天,现在决定后天就走。伏线的事情,如果没有变化,那就决定是李宗仁,除了李宗仁,“他挥舞雪茄:”再多弄一些名堂,抬出反蒋大旗,同时与中共誓不两立,我们要赶快为南京办后事,准备蒋下台后的张本!“  正是:牵线之外加伏线,如此”美人“何凶险!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回 华府恶蒋 提倡自由主义 南京倒李 阻止核心力量  列位看官,这部书说到这里,蒋介石即将从主席一变而为总统了。当时战场上打得乒乒乓乓,南京大选也”打“得乒乒乓乓。不过前者是枪炮子弹,后者是袁头龙洋而已。  却说民国三十七年(一九四八)二月十八,美国总统杜鲁门曾向国会提出特别咨文,建议以五亿七千万美元援助蒋介石,经过反复研究,终于通过了四亿之数,分十二个月拨付。  这件事情并不是说美国在这之前没有援助过南京政府。相反,在这之前的两年间,美国援蒋的贷款和物资,总数超过四十六亿美元之巨;这件事情也不是说从此以后美国将不再增加援蒋,因为美国援蒋政策,正如司徒雷登所说”是不会改变的“,那末这件事情说明什么?说明美国援蒋政策自此以后,将到达一个新的、更高的、更直接控制的阶段。  那些开口”民主“、闭口”自由“的华府巨头们,在通过这笔贷款后进入华屋,举杯畅饮。窗外天寒地冻,室内温暖如春,魏德迈还在酒里加上冰块,喝得满嘴都是泡沫,他放下杯子,兴奋地说道:”绅士们,我们过去援蒋,只是把金元、军火,物资交给蒋介石政府,我们的代表和顾问们,不过从旁技术协助,蒋介石是主人,我们是宾客;但是从今以后,新的局面就要出现了,我们的一切援助,不能交给蒋介石自己去花了,要由我们的代表和顾问们直接控制!直接支配!还要监督使用!我们今后在中国不再是宾客,是主人了!蒋介石不再是主人而是宾客!绅士们,干杯!为我们直接……“魏德迈打了个酒嗝,但杯子碰击声又淹没了一切。  ”绅士们!“布立特鼓着一对红眼球,嘶叫道:”我最近到中国旅行过一趟,疼死了蒋介石,因为他竟能把这么大、这么好的大地给我们所用;可是我也恨死了蒋介石,他竟能把这么大、这么好的土地送给了共产党!现在我们再不能迟疑了!共产党把南京政府统治的地方称之为‘蒋管区’,现在我们要发下宏愿驱逐共产党,把整个中国称之为‘美管区’!“  杜勒斯也浑身是劲,从人丛中挤到前面,摆出一个发言姿势,向四下举杯示意,一饮而尽道:”绅士们,刚才魏德迈、布立特两位先生说得真叫人痛快,但还不够畅所欲言。我们平时由秘书拟写美丽的演讲词,读来非常不舒服,现在好了,我要大喊大叫!“杜勒斯给人家抬到桌上,一手按腰,一手划着圆圈道:”绅士们,过去我们援蒋,不过是零零碎碎的交换一些中国的主权,取得在中国的若干特权,象最近签订的中美商约、中美航空条约等等,可是从今以后,便不同了!中国所有的主权,只要是南京政府权力可以达到的地区,从地下到天空,从东到西,从南到北,凡是一切政治军事经济的特权,我们都可以予取予求!“  人们欢呼起来,有人还摔破酒杯,狂喊嘶叫,地覆天翻。  ”绅士们!“杜勒斯象个拳赛的优胜者,双拳合并,向四周作揖道:”听着,绅士们!我们要中国的什么地方作基地,便可以占领哪里;我们要开发中国的什么工矿,便可以去开发!我们要设置什么机构,规定什么法律,指派什么人事,划分什么政治的和军事的区域,“杜勒斯指指台前两人,大叫道:”喏!有如瑰德迈将军的报告书以及布立特先生的计划等等,便可以设置、规定、指派、划分!“  待掌声和呼喊稍止,杜勒斯做了个苦脸,抚摸着大肚脯道:”我累了,让魏德迈将军来说吧,今天反正不招待记者,大家爱怎么说便怎么说,毋需秘书先生动脑筋。“说完由人们抬将下来,又把魏德迈抬了上去。魏德迈道:”绅士们,我们要南京政府进行怎样的对内对外政策,例如剿共、扶日,南京便得俯首听命,毫无异议地执行。“  ”我们的海陆空军以及交通工具,我们的工商企业以及商品船只,要往哪儿开就开往哪儿!不论是内陆,内河、领空、领土、领海,南京政府都得由我们开去,让我们分配,毫无异言,总而言之,南京政府所管辖的任何一切,现在都属于我们所有,由我们控制,由我们支配!一个援蒋法案和一个美蒋双边条约,不管是公开不公开,都会把这些占领中国的条款包括进去,这是不会再有疑问的。绅士们,干杯啊干杯!“  这间俱乐部几乎连地板都翻了起来,这些绅士们喝够了,兴奋够了,忽地又有个消息自白宫传来。  人们立刻又为来自白宫的消息欢呼叫喊,原来总统杜鲁门立即驾到,要他们不要走开,总统愿与各位高级官员饮一杯,并就中国问题展开交淡。  ”这位杰出的售货员!“布立特喊道:”他也要来了,倾销到中国去的货物还能减少?“众人一片狂笑,直到杜鲁门进门都无法安静下来。魏德迈跳上桌子叫道:”绅士们,可以啦,听我们的总统先生说话罢!“  杜鲁门自侍者手中接过高脚酒杯,也喜孜孜地爬上桌子道:”绅士们,今天不要叫我总统先生,我们是好弟兄!我们对外可能还要分分彼此,什么大笨象,什么大笨驴。但是关起门来,我们一点也不笨,“他把胸脯拍得蓬蓬作响:”我们是万分聪明的美国政府领导人!我们是为了华尔街富甲天下而努力的人!“  欢呼声此起彼落,杜鲁门举杯一饮而尽,把杯子往后一抛,拍手打掌道:”绅士们,自从上次看了洋基棒球队的表演,今天的热闹场面还是第一次,我们真痛快啊。——我们痛快的原因,在于多年来在中国的拖延战术,今天可以告一段落,可以吩咐蒋介石政府放手做去了!在座不乏高明的政治家,一定有人认为这样做太正面,不是聪明办法;但我要告诉这些可敬的绅士们:今天的中国局面,已经图穷匕现,无法转圜,非这样做不可了!“  欢呼声又掩盖了一切。  半晌,杜鲁门咳声嗽,笑道:”好了,今天晚上我要请马歇尔、魏德迈、赫尔利、杜勒斯、布立特以及各位中国问题专家研究一项重要问题。请各位可敬的朋友原谅我在这里有如一位小学教师出题目:《怎样处理今后的中国问题?》“  ”这个问题的产生,各位大概都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终点,是落在美国直接控制中国这一焦点上。这一问题的内容,大致上可分几点:  “第一,最近我们派人到中国去走了一趟,并同司徒雷登大使作了深入的研讨,认为时机已至,不可再拖。我们过去援蒋是间接的,现在要直接了;过去是从旁支持,现在要挺身而出了。我们必须直接指挥和监督一切,促他们政府的机构、人事,一直到政策、宣传,从现在到未来;从对蒋介石的目前支持到他将来的崩溃,这一切都包括在我们的指挥监督之内。——绅士们,这是原则,但我诚恳地请求各位研究这些原则,象工程师核定蓝图一样,千万不可疏忽。这是一。”  布立特忘形地喊道:“高明的售货员啊,你们听他说得多么头头是道。第二是什么呢?”  “第二是,”杜鲁门毫不在意,继续说道:“是我们在军事、经济二者之外,对控制中国还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部分,那是政治。”  “我希望,随着二月十八日那天援蒋贷款计划咨文到达中国的,对蒋介石不仅是经济与军事的直接控制,而且是政治的直接控制。我们根据各方面宝贵的意见,特别是司徒雷登大使卓越的建议,我们认为,目前在中国各大城市——我指的是蒋介石控制地区——例如南京、上海和北平等地,应该发动一个‘自由主义运动’,以便在思想和政策上,奠定我们对南京政府的控制。这是二。”  台下鸦雀无声,个个持杯静听。  “第三,各位都知道,司徒大使也曾向我作客观的报告:中国当前的国民党是无望了。中国现状要能有所改善,有如要绅士们生下孩子来那样不可能。因此,如何选择一个可以信任得过的中国知名人物,设法把他打入中央机构,来作为我们控制南京政府的核心力量,这件事情也极其重要,这是三。”  “请问总统先生,谁能胜任愉快呢?——打入南京政府中央机构。”  杜鲁门抓抓头皮道:“这个问题,老实说,应该作否定的答复。大家都知道,现在蒋介石的中央政府做事已经够瞧,如果再要进一步树立核心力量来打击蒋介石,这件事情是困难的。”杜鲁门透了口气:“但是,可敬的绅士们,中国的事情很微妙,可行不可行,往往有出人意料的结果,所以我们不妨先做——”  “那末谁有这资格呢?”  “是啊,是谁?他在华尔街银行的存款多不多?”  “绅士们!”杜鲁门皱眉道:“钱很多的中国官员固然是我们的朋友,但不一定就是我们理想的人,因为他们不能组织一个有效的政府,来为我们的政府服务。——嗯,现在我们还不能决定这个打通南京政府的人是谁,但大概可能是广西派首领李宗仁将军——”  台下一片吱吱喳喳声。  “还有第四,”杜鲁门道:“光是这三点还不行,为了配合这个核心控制,我们还有一个重要的工作亟待完成,在华北、在西北、在西南,我们忠心的是谁?他们在哪里?”  有一个议员问道:“总统先生,‘我们忠心的是谁?’这句话的含义不明。”  台下跟着一片笑声。  “不不,”杜鲁门忙道:“我说的是‘对我们很忠心的朋友是谁?’我们感到,在几个重要的区域,布置一个地方势力的控制网,实在万分必要。我们要在华北直接装备傅作义,在西北直接装备马鸿逵和马步芳,在西南直接装备李宗仁和白崇禧,来配合这个核心控制,重要极了。”  “这些中国将领,总统先生都接洽好了吗?”  杜鲁门朝人丛中扫视一周,答道:“这些中国将领,目前还没有接洽好,不过大家知道,中国将领心目中只有黄金和美钞,只要我们同他们接洽,相信问题便可以解决了。”  另外一个沙哑的声音在问:“总统先生,我听人家说,傅作义挺能干,知道爱国,恐怕不容易收买吧?”  杜鲁门一怔道:“这个,这个以后再说吧,反正现在还没有开始,万一有问题,换一个,哈哈!中国人嘛,容易得很,抓抓一大把。”  魏德迈兴奋地说:“总统先生,根据可靠的消息,南京政府立刻要改组行政院,张群受不住了,物价飞涨,战争不利,张群的确没这个本事。可是谁上台接他呢?这个新的中国行政院长,应该为我们政策服务——”杜鲁门插嘴道:“也不尽然,万一找不到合适的人,我们不妨把条件放宽。——”  “放宽到什么地步?”  “只要不亲共,就行。”  “其他应该总有些什么‘配件’?”  杜鲁门打个哈哈道:“妙极了:‘配件’!魏德迈将军同我也研究过,认为南京新阁挨最好具备三个条件:第一是亲美而又为美国信任,第二是本身廉洁不致于浪费美援;第三是此人能有计划地善于运用美援。”  “好啊!”有人怪叫道:“总统先生,这个南京新院长是否存在,我表示怀疑。”  “我有同感!”杜鲁门点头道:“不过我们不能派个行政院长去,非中国人自己干不可!这个人找到了,也就是我们直接控制了南京的行政机构,太重要了,太重要了!”杜鲁门打了呵欠道:“绅士们,我们该回去了,这个行政院长问题,我们可以明白地告诉蒋介石,叫他提名。不过有人告诉我,今天中国政治舞台上如果勉强找一个,那末翁文灏比较合适。”  布立特立刻反对道:“总统先生,翁文灏?这个人书生气重,操守廉洁,不爱虚荣,恐怕不会对蒋效忠。”杜鲁门闻言大笑道:“这句话太奇怪了,从今以后,我们只希望中国人对我们效忠,不肯对蒋效忠有什么关系?这有如不说明我们的企图一样无所谓。”  布立特还是不放松道:“为什么要加强对华控制,我认为有个公告才好……”杜鲁门笑嘻嘻截断他的话道:“行了行了,我们又不是开会辩论,不必抬杠,总而言之一句话,魏德迈将军的话说得对:‘南京政府贪污而颟顸’,以致浪费了我们的援助;司徒大使的话也说得对:‘不论美国物资援助的数量如何,美国专家顾问的人数如何,都不足以供应中国政治安定与经济复兴的需求。’所以我们一定要直接控制南京政府,使我们的援助能够发生效果。”杜鲁门苦涩地笑笑:  “当然,有人或许会说,这是因为美国给南京政府以援助,南京给美国以控制权,所以是一场交易买卖。其实这个同上面所说的两种解释,还不能完全包括美国要直接控制南京政府的原因。前一种解释,掩盖了它的严重性;后一种说法又忽略了它的急迫性。”  “我们不懂,”有人问:“总统先生请说得详细一点。”  “可以,可以,”杜鲁门道:“试问美国援华如果单是一宗买卖交易,那末买卖必须有信用,卖方要真正能掌握手中的货品,然后与买方进行交易。可是南京政府不是眼看要垮了吗?我们对它的援助,不是将成为一场落空的买卖吗?现在我们对南京的控制,不正是在打击和削弱南京政府的威信吗?绅士们,如果没有更急迫的理由,我们绝无必要放手破坏南京的威信来进行直接控制的。”  “再说,指南京贪污与颟顸,因而不能不由我们亲自出马,使援华有效,这也只能说明控制南京理由的一面。从另一方面看来,南京的贪污与颟顸正是我们加强控制的一个好机会。”杜鲁门张望台下:“主张援蒋最力的寇尔先生在国会中公开说道:‘美国宁愿中国有个糟糕之至的政府,而不要共产党主持的优良政府。’可见南京的贪污与颟顸并非我们去直接控制的理由,相反,为了控制南京政府,毋宁是欢迎南京更贪污,更颟顸;唯恐它不够贪污,不够颟顸,因而不能够控制它。”  掌声如雷,众人喝采,都称赞杜鲁门有办法,对中国问题有把握,对蒋介石象两根指头捏田螺那样没错儿。  杜鲁门向四周打个招呼道:“绅士们,这里酒气冲天,烟雾腾腾,大家玩个痛快吧,我要先走了。在走之前,一定要告诉大家,今日之下,我们为什么不惜明目张胆,无所忌惮地直接控制南京政府呢?这里有两个基本理由:  ”首先是局势太急迫了,我们如果还不赶快伸出手去,把南京一把抓紧,那末南京政权就会象一堆没有胶合力的泥沙,立刻土崩瓦解,今天的中国局势对我们真是千钧一发的危机。“  ”其次是,我们对南京政府的直接控制,正是占有中国的重要步骤,现在可以宣告开始了。“杜鲁门准备跨下桌子:”绅士们,从今以后,我们对外虽然还有不同的意见,但我们心头应该有所准备,中国问题应该放在第一位,大家要好好地、周密地为直接控制南京政府而努力!“  欢呼叫嚣几乎把俱乐部的吊灯都震撼下来,这批开口”自由“、闭口”民主“的人们,也就分头离去,各寻快乐,按下不提。  但蒋介石是不快乐的。  来自华盛顿各式各样的消息中,隐隐约约的听到有关李宗仁的风声,蒋介石气得好几天没理会司徒雷登,这使美方的活动更加积极,双方展开了无形的战争。  国大选举显然不能使蒋开心,甚至连捧场和”赞美“都不想倾听。一九四八年的元旦表面上有声有色,事实上是没精打采地渡过;选举大总统的日子近了,中共部队距离南京的脚步声也近了。春寒料峭,暴风骤雨,蒋介石几乎到每一个战场去督战一番;回到南京,好不惨然。  而陈布雷的情况更惨,蒋介石一下飞机,也顾不得文武百官列队欢迎,钻进避弹车就往官邸急驶,问道:”陈主任,看你神色太差,身体孱弱,这一阵你又病得不轻啦?“  陈布雷低声说:”谢谢先生关心,这一阵我个人的情形没什么,只是局势令人不安。“  ”到官邸再说吧。“  蒋介石一进书房,收起照例的闲情逸致,屏退左右道:”陈主任,你说吧。“  ”布雷斗胆,“陈布雷声调失常:”自先生巡视前方以来,只有短短的几天,但美国大使馆方面的活动,却是十分紧张。譬如说,司徒大使派人主办学术刊物,扬言自由主义,不满意我,也不满意中共。譬如说,他们派人送了一大批药品给罗隆基,但给对方退还了,目的如何,传说很多。“  蒋介石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说,美国正在培养共产党以外的人,准备从我内部来撬墙脚,他们也用上这一手啦!“  陈布雷见他那种愤激的样子,惶恐道:”事实是否如此,布雷不得而知;不过按照迹象来说,我们不能不防。“  蒋介石沉思久之,说:”陈主任,过两天我们再谈,多找几个人,多搜集一些具体事实,“他双拳紧捏,恨恨地说:”骑驴看唱本,大家走着瞧吧!“  就在这一个周末,蒋介石官邸戒备特严,众亲信应召赴宴,气氛低沉,山珍海昧,但食而不知其味。最后大客厅里挤满了人,蒋介石一手拿水杯,一手握拳,宣布开会道:”今天请大家来,你们都知道为什么了。这个,今天我们的危机不光是共产党,那是有形的敌人,除这之外,华盛顿对我们的态度,大家也知道了,我很痛心!“  半晌,蒋介石说:”现在,听你们说吧,一方面要谈谈华盛顿最近在我们这边的做法;一方面要把中、美之间的关系检讨一下。“  众亲信有的低声咳嗽,有的垂头思索;两分钟后董显光发言道:”主席高瞻远瞩,我们的确应该谨慎;不过据一般情理来说,美国也不至于出此下策,不过我们小心一点,倒是应该的,在没有具体事实表现之前,似乎不必打草惊蛇,反而伤了感情。“  ”董局长说得对,“张治中接下去道:”在事情没有明朗之前,不宜打草惊蛇,不过以兄弟在台湾所感到的气氛而言,这条‘蛇’不但已潜伏在草里,而且己经爬到我们的厅堂中来了。兄弟同各位一样,感谢美国的帮助;但兄弟也同各位一样,对美国的企图有反感。“张治中咳一声嗽,说:”请各位听清楚,兄弟绝无反美之意。主席、夫人,以及在座的备位先生们,相信都能了解兄弟的意思,因而兄弟不能不说几句难听的话,……“  正是:引狼入室,引蛇入屋,自以为是,颇难解说。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谈援华 竟包括台湾托管 论支持 石头城出现多头  话说众人闻言一怔,只听见张治中把”台湾托管派“如何活动以及南京怎样驳斥综述一遍之后,说:”兄弟斗胆,想回顾一下美国援华的经过,作为今后的对策。“  蒋介石微微点头,表示同意。  ”民国三十五年(一九四六),马歇尔在中国几乎呆了一年,他做了些什么呢?今天大家都明白了,他不是要真正‘扩大政府基础’,也不是促进什么‘联合政府’,当然更不会为了扩大政府而‘包括中共在内’,今年三月十一日杜鲁门一个声明便说穿了,他只是为了‘帮助蒋委员长’这个那个的,然而这种做法,事实证明也不纯粹是帮助蒋委员长,而只是从美国的利益出发行事,美国人眼睛里并没有蒋委员长!“  ”我无意责骂美国,“张治中道:”兄弟说的是事实,请看,民国三十六年六月间,我们同共党已打了一整年。有位美国朋友同我说:白宫把一年间的战争算了算,发现和自己的算盘满不对头,四十多亿美元的援华物资和军火,一部分已化成灰,一部份落到了对方手里,还有一些下落不明。而战果呢?我们由攻而守,对方由守而攻,失利消息接踵而至,三十几个美械师已经打光,东北、山东、山西各地我们全处下风,美国一看情形不对,要研究研究了。六月二十五日马歇尔宣布取消五亿贷款,这对我们影响多大?但他们也不是不借,而是重新来一次,所以魏德迈就在这种情形之下到中国来的,同时又加派最厉害的布立特到中国作侧面活动。最后,魏德迈把我们大骂一顿而去。——这成什么体统!“  ”还有,接着在十月间又派两个着名的顽固派楚德和寇尔组织什么军事考察团,收集了一些资料,但沉默了三个月之久。“  ”为什么沉默?从司徒大使的谈话中,从魏德迈的报告书里,从布立特访华观感的字里行间,我们都明白了,他们说我们的政府就要迅速衰落,非抓紧我们的最高行政机构不可!对我从政治军事到经济作全面的直接的控制,也非加强不可!试问这种帮忙究竟对我们的政府有什么好处?对中国有什么好处?对我们的领袖又有什么好处?——什么都变成人家的了,我们还谈什么自由民主,独立自主?“  吴国祯跟着发言道:”主席,各位先生,兄弟浅见,认为张先生的话甚有见地,但事实也不尽然。因为美国到今天为止,即使同我们之间有些地方不大符合,但反共的立场未变,我们对美国戒备应该有,可是不能过激,以免损伤感情。这一点,夫人也曾经说过的。“  陈布雷忽然鼓起勇气起立道:”今天我们关起门来谈问题,应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张、吴二位都说得对,更希望各位多提事实,供给领袖参考,这是最重要的。“  蒋介石绷紧着脸,频频点首。  ”那末兄弟斗胆了,“王世杰道:”兄弟不久之前曾去美国日本等地,的确感到有一种令人难以领教的空气,这种空气使人极不舒服,难过极了!  “马歇尔最近说:‘有许多事情中国政府可以做到而未曾做到,此刻在政治方面满足人民,在军事方面响应我国高级战略家之意见。’而他在中国时,说‘曾经劝告中国政府,并曾向中国政府要员再三言之,惟彼等虽表赞同,而仍一无所为’;这样看来,是不是美国现在要来直接控制,强迫我们改革,以达到他们的所谓‘许多事情’呢?  ”如果是,那么这种改革极容易给人以‘控制’的印象,而没有问题,这该是属于一种强迫性的行为。“  ”这里我们先来看看,马歇尔口中的‘许多事情’是指什么。我们看到,自从去年六七月到今年三月间这八九个月中,他们找到了一个中心结论,认为援助中国,不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办法,例如经济有问题便援助经济,军事有问题便援助军火,而是要从政治上根本来一套‘改革’,这个兄弟在美国听说很多。例如今年三月二十二日,美国国会正讨论援欧与援华法案的时候,《纽约先锋论坛报》曾以头条地位,刊登一篇题为《关于中国的一个法案》的社论,这个方案没有什么出奇之处,不过是晏阳初所提出的‘平教计划’、‘农村复兴方案’,这是马歇尔早就说过的‘国民政府对于土地情形、农民问题应采取行动’,这个计划不过是配合他的说法而已,但该报的理论根据,却很能说明美国现在一切努力的中心目标。“王世杰一顿,接着又喝了口茶,捧住个杯子只是沉吟。  空气显得异常沉闷,蒋介石忍不住问:”王部长,这个目标是什么?“  王世杰连忙放下杯子,说:”根据这篇明显的社论,他们这样表示:‘为了反对中国的共产主义,什么事都做到了,就是没有替中国人民做点什么事。在共产党的宣传里面,一贯的允许人民改良生活状况,如卫生、教育、地方民主等,假如现在关于援华的建议能够有大宗款项,帮助政府区的人民实际改良他们的生活,象共产党那边的一样,那么这些美援不管它是经济的或军事经济并行的,都会有更大更多的诱惑性了。“  ”我们读了这个《反对中国共产主义方案》是不是可以完全理解到:美国之所以助我,只是为了一个目的:要同共产党争人心呢?“  ”如果是真心援助我们政府,为什么不让我们来同共产党争,而要美国担这么大的一份心思呢?“  ”如果美国真心改善中国人的生活,为什么用上’更大更多的诱惑性‘字句,而不能教人心悦诚服地感到,美国是在’真正‘援助我们呢?“  ”兄弟是外交部负责人,平时不能随便说话,今天奉主席之命发言,兄弟己把兄弟所见到的,所想到的,都向各位报告了。“说罢坐下。  蒋介石不开口,沉默数分钟后,陈诚也发言道:”今天在这里开会的,都是领袖最忠贞的同志,我们的确可以无所不谈。王部长德隆望重,他的观察更是令人警惕。以军中的情形而论,我们也可以发现一些新的事情。譬如说,有人告诉我,在外国,有人在提出’新的领袖‘的口号,而这个所谓’新领袖‘,有人说就是李宗仁。是不是真的?现在只是’事出有因,查无实据‘。但有一个说法是可靠的,美国将要替李宗仁装备十二个师的广西部队。“陈诚一顿:”还有,傅作义的军队现在有四分之一是美式装备,美方要全部给他补充;不过傅作义将军我想没有人会怀疑他巴结外国,他是十分爱国的;还有马鸿逵的部队也将全部美化,这些地方性的部队使美国人这样重视,不管它的动机如何、被装备的对象又如何,但这件事情的意义,我们也不能不重视。美国准备装备地方部队的费用已定为两亿美元,这个数字堪可玩味。“  蒋介石表面上在安静地听着,但背部已离椅背,双拳紧握,十分紧张。陈立夫跟着也开口道:”兄弟对文教机构比较熟悉,感到最近所谓’自由主义运动‘在迅速抬头,很感不安。举例言之,北平成立了一个’社会经济研究会‘,南京呢?满街奔跑着一批教授。“  有人问陈立夫:”他们忙些什么?“  陈立夫作厌恶状道:”这个,还不是什么’自由主义运动‘?再加上一些高级官员里应外合,情形的确可虑。他们四方奔集,四出奔走,有如牵在美国人手里一群猎狗,嘴里喊着什么’革新‘、’土地改革‘、’实行民生主义‘、’改良人民生活‘,刘不同甚至反对领袖’把国民党的民主组织变成独裁组织‘,甚至要求领袖’把控制权交出来!‘——“  ”刘不同这样说?“  ”不,这句话是黄宇人说的。“  有人未听清,问:”黄什么?“  ”黄宇人,“陈果夫冷冷说道:”是我们三民主义青年团和军统局的高级人员。“  ”他也说这个?“陈布雷一惊,双眉紧皱。  陈果夫作苦笑状,旋即说下去道:”各式各样的组织和政治宣传都出现了,他们一切口号,都环绕着美国今天的一个中心。设法弄一班’接管现政府‘的人马,实现马歇尔所说的’第三党‘!“  蒋介石脸色大变,欲言又止;董显光微微一笑道:”不过我们也不必把这批人的活动看得太严重了,刚才我看到上海《密勒氏评论报》的社论,说’美国现在发现了这些自由主义者,都并不怎么高明‘,而且还说这批人已经是’声名狼藉‘了。所以兄弟的意思,这批人防是要防的,但不必太那个,’革新派‘也罢,’革新运动‘也罢,连共产党都在骂他们是军阀政客和流氓,绝不会成事。“他感到失言,补充道:”共产党的话当然不足信,不过在这个问题上,……“他话犹未完,蒋介石忽然问道:”对了,有一个什么教授在上海生病,谁去送药来着?“  ”啊,“张治中道:”是罗隆基,南京美国大使馆听说他在上海生肺病,派了两个秘书,拿了一包肺病特效药去。“  陈诚却另有所感道:”兄弟感到今日之下,领袖的威信最重要。谁使领袖的威信减低,谁就值得我们注意。“  ”因为如果使领袖威信有损,便是使本党威望降低。这一次立法院开秘密会议,有人报告国共双方力量的消长,兄弟认为甚为不妥。“  ”谁讲话?“蒋介石急问。  ”何应钦部长。“  ”他说了些什么?“蒋介石急问:”是不是我已知道的这些?“  陈诚解释道:”卑职应该声明,绝非对何部长有所批评;何部长报告国共双方力量的消长,其本意也许不是为了什么,只是旁人听在耳里,不免有所惊讶罢了。“  ”他到底说了些什么?“蒋介石再问。  ”他,“陈诚搁出记事册朗读道:”何部长说,在太平洋战争结束时,国军有三百七十万人,拥有步枪一百六十万枝,炮六千门;共军只有三十二万人,步枪十六万枝,炮六百门。“  ”现在呢?国军减到两百一十八万人,步枪九十八万枝,炮两万一千门,共军却有两百六十万人,步枪九十七万枝,炮两万两千八百门。何部长发表这个数字,在他只是检讨检讨,鼓励鼓励,但有人认为他这样说,等于公开了我们的不行。太平洋战争结束时,“陈诚把记事本放回口袋:”军事上是由何部长主持,他交出来的部队以及配备,有案可稽;可是时至今日,由兄弟负责军事之后,经过两年剿匪,剩下来的实力大不如前,对共军已经处于相当的劣势了,这是谁的过错呢?丢了谁的面子呢?贬了谁的身价呢?人人可以意会。“  客厅中的空气越来越低沉。  ”这个还不算,“陈诚道:”可虑的事情出现了。何部长报告过后不到三天,白崇禧将军就发言了,他说:’国军固然在有形的装备上占优势,而在无形的士气、政治等各方面缺点甚多,尤以战略上颇多错误,致造成今日之局面。‘“  ”谁负责’战略上的错误‘呢?大家都知道这些话的真实意思。我们可以记起来,不是曾经有几个立法委员指责过领袖,说连一团人都得由领袖自己指挥,因此弄乱了战略上的系统吗?而白崇禧将军在就任华中剿匪总司令的时侯,曾经对武汉的新闻记者发表谈话,对于一切责任该由领袖负责这一点,说得特别露骨。他说:’所以造成今天的局面,并非共匪有三头六臂的惊人力量,而是政策的错误,助长了共匪的发展机会。过去两年纯粹是军事剿匪,结果是失败了,今后绝不能再粉饰太平,‘他这种口气,同所谓’革新派‘黄宇人、刘不同之流是一致的。记得前几天合众社还在南京发出消息说:’黄宇人认为中国的政治军事经济与外交政策都操在一个人手里,我们要求把这个权柄交给人民,这局面必须改革。‘这种语气,不就是白崇禧将军或者李宗仁将军嘴边’欲说还休‘的谜底么?这个谜底,还有谁不明白么?“  陈果夫咳呛一阵,开口道:”陈部长的话兄弟很有同感。兄弟想建议一个题目:现在我们都知道谁在捣鬼,而他们的后台又是谁。这固然是一件不愉快的事情,但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们非要详详细细,清请楚楚研究不可。所以如果把他们的底子再摸清黜一点,应付起来也更方便。“  陈布雷大点其头道:”是的是的,赞成赞成。“  蒋介石终于开口道:”我也赞成这个建议,到底他们在搞些什么名堂!这个要由调统局给我多多搜集材料,限日呈报。不过我们也可以零零碎碎谈谈。我听各方面的报告说,美国人另有布置,你们也不必吞吞吐吐不同我说,我都知道。情报说他们想利用李宗仁领头,白崇禧、何应钦配合,娘希匹搞一个什么集团!“  ”他们的手法很奸险,“蒋介石越说越气:”说是有一个新集团,以便万一我们不行的时候,他们就可以上台;还有,他们同时大放谣言,在我们管理的地方,预先造成李宗仁他们总比我们开明一点的印象!“  ”还有棘手的,美国人甚至公开暗示,一旦我们下合他们上台,他们就同共产党重开和谈,满足民间要求和平的愿望,你们说该死不该死!“  蒋介石胸脯急遽起伏,击桌道:”今天一切贬低我身价的阴谋,除了共党,都是美国人在策动和支持的,我们万万不能马虎了事,要振作精神,对付这批图谋不轨的家伙!“  ”我看不会吧,“董显光道,”李宗仁如何活动,兄弟不甚清楚。但李宗仁对于反共,恐怕不亚于反对中央政府。因为这两者同他都是有冲突的。民国二十二年,杨东莼在桂林主持师范专科学校,李宗仁、白崇禧就说该校传播马克思主义危害政府,就把已经毕业的第一二期学生集中南宁训练,说明了他们的防共以及集中营不比我们办得慢、办得差;所以今天有人看中了他,正因为他们也是坚决反共的缘故。“他咳声嗽:”因此,这个问题就很微妙,发展下去,结果如何倒很难料。我们之何有人说,与其将来任由李宗仁摆布,我们不如也来个杀手锏还敬一下,不过这办法不一定很好。“  听说对付李宗仁有”杀手锏“,众人精神一振,蒋介石急问:”是什么?“  董显光欲言又止道:”此人脑子有点差,他说的办法不一定能用。“  ”不管是左是右,只要有助于大局就行,董局长说吧,反正在座没有外人。“  董显光透口气道:”我也是听来的,有人说与其等美国人把我们踢开,扶李宗仁起来对共和谈,不如我们自己同共党和谈。这个人说国共和谈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已经有过两次;即使是第一次,也没有关系。我看这个办法好象不妥。“  蒋介石闻言沉思,众人也默无一语。半晌,蒋介石道:”这个办法好不好,我们现在不谈。“他看看挂钟:”再谈一小时,看看李宗仁那边有些什么值得注意的吧。“  陈果夫道:”我曾经留心过,李、白的反共不比我们差,这恐怕也是美方企图利用他们的地方。民国二十二年打击杨东莼之后,二十六年借’王公度叛逆案‘杀死不少人,师范专科学校的师生崔真吾、陶保垣等人都是在这个时候死的,二十七年,他又以思想问题拘捕了三十几名学生军;二十九年封闭新四军桂林办事处,封闭《救亡日报》、《国民公论》、《国际新闻社》与《生活书店》;三十一年在全省各地捕去左倾分子四百多,关在夹山、龙隐岩等防空洞里,由梁学基严刑迫供,逸仙中学两教员还悬梁自杀;三十二年抓萨空了;三十三年到现在反共不亚于我们。在三十年间,而且还派韦永成到希特勒德国;三十四年派程思远到墨索里尼的意大利,据说是求学以备建设广西复兴中国的借镜。韦、程二人是否为李、白所用,当然很难说;但他们这种心机,我们是不能不防的。“  董显光道:”不过从李、白方面的人事来看,他们问题甚多。李、白的特色是外省人不如广西人,广西人不如桂林人,桂林人又不如西乡人。大家都该记得,当李宗仁在武汉的时候,他的智多星王乃昌正是他的西乡故旧。当年监禁程潜和鲁涤平,就是王乃昌所设计的;待李宗仁退回广西之后,人事情形也一样,因此内部不断发生本地人与外江人之争,结果是外江人失败,例如邱昌渭、刘士衡都逼得走路,而白崇禧所引用的刘士毅、张定落、刘斐、潘宜之等人。也因为在广西吃不消,归队到我中央来了。根据这些事实,我们如能在他内部加一把劲,能不能收到奇效?“  众人闻言,一齐点头。连一向拘谨的陈布雷也开口发言道:”董局长说得很对,兄弟也想起一些事情来了。李宗仁作风不佳,不懂得历史上英雄豪杰们’有所掳获,则尽以散诸士卒‘的道理,往往计较自己荷包的轻重。例如三十一年广西绥靖公署奉命结束,大批干部——从第四集团军总部、第五路军总部、到绥靖公署,都渴望着那十年来储积的破旧汽车、旧车胎、油桶、被服以及其他军用物资的救济,结果大为失望。“  ”李宗仁这种作风令人心寒,于是黄同仇、陈锡珖等人投效果老立老;韦赞堂等人投奔军校;甚至他姨太太的妹夫也拜托朱家骅先生弄了个省党委,李宗仁对这些事情无可奈何,伤脑筋极了,所以兄弟赞成董局长的建议,可以在他们内部中动手。“  蒋介石不安地问道:”是不是会嫌太晚了呢?“  ”不会吧,“陈诚接嘴道:”我们再来看看,从民国十六年起至二十六年,李宗仁他们曾经不断地作军事的和政治的所谓反蒋,这是事实;抗战开始’中央化‘到现在不断和我政府中人明争暗斗,也是事实,我们一件一件来谈吧:十六年李、白、何联合以’促成宁汉合作‘的口号赞成领袖下野,那时候因为汪精卫为首的武汉政府口口声声要领袖下野。当时李、白对心腹参谋说,应付武汉那些元老比应付蒋主席容易得多了。这是十分明显的,汪精卫、孙科、谭延闿等都是文人,莫奈他何;应付了蒋主席,他就能支配局面了。但他忽视了那些中央委员,轻率地解决了唐生智的部队侵占武汉,使得汪精卫之流和其他巨头心怀疑忌,他把第一军丢在江北,又使何应钦旁徨苦候,这一切行动都陷自己于孤立,因此转瞬之间,我们的领袖便以黄埔同志和中央党部的拥护而复职。“  ”之后,领袖便自兼第一军总司令,跟着召集四个集团军的首脑举行编遣会议,提出加强中央部队削弱地方的办法不欢而散,于是李宗仁同我们之间的关系一直没有改善。“  蒋介石打个哈欠道:”今天到此为止,改天我们再谈。因为大选的事情要花很多精力,大家分头忙去吧,不过这件事情,我们也要同时进行,小心李宗仁在我们内部组织什么自由主义的核心力量,大家要切实注意,不得松懈!“说罢散会。  正是:桂系如此而这般,只因有人作后台。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休提剿匪 怅望长江滚滚流 莫问大选 愁听银元叮叮当  话说蒋介石自从更深一层明白美国居心之后,心情更为烦躁。那一天中央训练团举行会议,蒋本来可去可不去,但他终于去了。一到会场,不待主席致词,就血脉贲张,声音颤抖,沉痛地说:”我们年年开会,月月开会,我不知道我们开会有什么用处!前方军事失利,各地行政腐败,再闹下去,我们明年今日能不能还在这里开会,都很难说。“  众官员齐吃一惊,只见蒋介石气得眼都红了,还在使劲骂道:”如果你们再不改,不久之后,我就会做俘虏,你们便要做战犯,我们大家都要变成白俄!你们为什么这样腐败颟顸,目无法纪,结党营私,一塌糊徐!你们为什么不看看敌人?他们决定做什么的时气便全心全力去做,认认真真去做,可你们呢?“蒋介石右拳在桌上擂鼓似的敲着:”我们党员只知道贪污享乐,只知道挂着招牌什么都不做!……“众人越听越惨,深感蒋介石已充满了失败情绪,局势之严重可知。没料到蒋介石散会之后,率领几名侍卫,驱车江边,找个地方停车,一个人背手踱步,望着那滚滚江水,脑子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时间已是民国三十七年(一九四八)三月中旬,距离大选日近,眼看要坐上总统宝座,但他一点也不快活。蒋介石忽地问侍卫:”你们近来听说什么没有?“侍卫们对目前情势,民间舆论,朝中内幕,岂有不了解的?但都回报没什么,这使蒋介石格外感到孤独,连他身家性命的保护者,都当着他面前扯起谎来了。  蒋介石拄杖江边,披着那件避弹大氅,低头沉思。这一阵局势更紧,洛阳、四平街、周村、皖西等几个重要据点竟在一天之中同告失守,实在令人心焦,而这些失去的城镇中,四平、永吉,小丰满和洛阳是有现代化永久防御工事的坚城;沐阳、涟水、阜宁是交通联络的中心据点;张店、周村是济南大城市的外围防线;永城、洛阳是大据点徐州的外围据点;莱芜、新泰、蒙阴是津浦路和胶济路交通干线的侧翼;延安与西安之间的甘泉、鄞郭县,中部、宜君等地也都失去了。  蒋介石长叹一声,手杖在水面狠狠一击,水花四溅,倒把卫士们吓一大跳。前面的江心一叶扁舟,在惊涛骇浪中剧烈摇幌,他把手一扬,问侍卫道:”这条船你们看过得去码?“  众侍卫明知蒋介石想些什么:在他心目中,那条小船有如南京政府的化身,能回答说此船马上要翻吗?当然不能。于是都说毫无问题,波浪无论有多大,这条船一定能过得去。蒋介石闻言展颜,透过一口气来,却又陷入沉思。他好象想得很多,其实什么也没想到。他的眼睛落在长江远处,只见有几块孤零零的石头,在水中央,给那巨浪不断拍击,水花四溅。蒋介石忽有所感,登时目瞪口呆,恨不得耸身江水,把那几块石块,抱上岸来。  ”沈阳,“蒋介石暗自思量:”拿目前的情势来说,东北只剩下两个孤立围困中的大据点:长春和沈阳,有如江中孤立的石头,毫无办法。“  ”西北何尝不如此?延安、西安两大据点也是在孤立围困之中。华北又何尝不如此?同样剩下平津保几个孤岛,表面上调兵增援,事实上是孤立无援。“  蒋介石的眼睛不敢再望江中,瞅着那条小船,正在吃力地、一颠一落往上游摇去。蒋介石的心头不禁一阵烦闷。沿黄河与陇海线上的洛阳已不在手中。郑州、开封、济南、徐州,照样陷在孤立无援的境地。而且这些孤岛与孤岛之间,蒋介石只得到一个个的点,面和线大部分掌握在对方手中。除了平保和平津,济南和徐州还有线的联络外,都各不相接了。而即使保有联系,也是时断时续。  蒋介石不想再看任何东西,因任何东西对他都有不愉快的意义。他见渔船起网,鱼儿翻着个雪白肚皮在船头上使劲跳跃,这使他心头十分旁徨。在目前仅存几个战场,特别是东北战场,对方已经到了”先取小城市、中等城市及广大农村,后取大城市“的阶段。毛泽东说”保守或夺取城市及地方是歼灭敌人有生力量的结果“,而且现在巴经到了”歼灭敌人有生力量“的时候,令蒋心寒!有如鱼儿在网,走投无路!而且这形势不仅东北为然,事实已发展到黄河陇海路沿线,各大据点已遭孤立,对方已经进入”后取大城市“的地步,洛阳便是例子。  蒋介石忽然感到周身乏力,天旋地转,连忙示意侍卫在江边支开马架,一屁股坐了下去;却又不能在人前示弱,弯腰执杖,随手在地下左划一道,右划一道。侍卫还以为他在思考战略,都不敢出口大气。蒋介石突又支杖凝思,深感双方有生力量的消长变化,已经十分严重地从敌弱我强互易其势。而且战志与战力也作同一比例的消长,自己不但不能攻,连防守都陷绝境。检讨东北各战役中,无论是野战或城防战,被俘数竟到达百分之九十三以上,这还了得!四平街之战去年曾经过十六昼夜的死守,今年却守不住二十三小时,连一天时间都不够。想到这里,蒋介石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徐州会议有没有效果呢了?“蒋介石自我安慰道:”人孰无情,将领们总不能看着我东飞西飞,由我一个人干着急吧?“徐州军事会议在三月上旬召开,接着又来了个”华中绥靖会议“。蒋介石同将领们讨论共军五月间可能大举过江,威胁京沪,决定应付之道,为了确保黄河以南、长江以北的广大中原地区。而且为了东北、华北、华中三个战场迟早变成单独作战情势,决定分区作战,加强实力,强调党政军密切配合,以求灵活运用。——但这样做行不行?会不会给对方消灭呢?  蒋介石真想找个术士算算命,找个亲信谈谈心。过去他素以独断独行闻名于世,今天却彻底失捧了自信。  春寒料峭,江风呜咽,远处号角,凄凉悲怆,蒋介石身上感到冷,心头更颓唐。他缓缓起立,怅望江水滚滚,感到未来的战场态势,将是:华北变成今日的东北和西北,华中变成今日的华北,而华南变为今日的华中,正如长江浪涛,后浪推动前浪,一个新的战场开始,而另一个旧的战场就告消逝。今天的东北战场,是一个个孤岛在沉没;今天的华中战场,是由面而分割为片,再由片缩小为点,形成孤岛,这景象眼看就要接踵南移,”分区作战“固针对着这种局势,但发展到最后,将如何估计?  蒋介石再也不能在江边逗留下去,匆匆上车,只见暮色苍茫,江中远处那几块孤立的巨石已模糊不可辨,正如前方几个孤立的处境一般。  宋美龄、陈布雷见蒋介石脸色大变,不知又出了什么事,皆皱眉不敢言,静待他开口。  宋美龄为了缓和空气,笑道:”大令,刚才我看报纸,见到几件有趣的新闻,你要听吗?“  蒋介石这一阵看报,没注意到报上还有”有趣的“新闻,也就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道:”是吗?我怎么没见到?“  ”可有趣呐!“宋美龄拍手打掌道:”新闻说是昨天南京阴雨绵绵,江边平政桥到北固山两里多路江面,忽然有盈千累万的大批乌龟搬家,自西顺流浮来,连江水都变成一片棕色,真正奇怪。“  ”嗯?“蒋介石一怔。  ”这大批乌龟搬家搬了两点多钟,合计有十万只以上,南京市民传为怪谈。“  蒋介石脸色再变,成苍白色,小时候他所感染到的什么”预兆“之类的恐惧顿时泛上心头,嘴唇搁在杯上,却颤栗不已。  宋美龄还以为他爱听,又笑道:”报上又说,这几天广州也有新闻,广州市近郊黄竹歧码头发现百余头乌鸦,由附近树上撞到河里,好象集体自杀,你说怪不怪?“  陈布雷一旁看得分明,立刻转圜道:”夫人,这些真是有趣的事情,现在先生需要休息,布雷告退了。“说罢离去,宋美龄会意,也就驱车外出散心,按下不提。  陈布雷回到办公室,接到陈立夫电话道:”忙完了没有?出来吃饭吧!“  陈布雷忙不迭谢绝道:”最近冠盖满京华,我怕出门,碰到熟人,人人都有一肚子心事,不如杜门谢客。“陈立夫道:”那我来找你吧,我也有心事。“说罢挂上电话,立刻赶到。  ”你说’冠盖满京华‘是什么意思?“陈立夫道。  陈布雷便把蒋介石如何烦闷,侍卫如何见他一个人上江边纳闷等等说了,补充道:”唉!老兄,他眼看总统名义就要获得,谁知道他的心情竟是这样落寞?所以连我也闷闷不乐。“他反问:”你说你有心事,什么心事呢?“  ”这个,“陈立夫一顿:”这个好难讲。我问你,今日保卫首都的军队,是谁的部队?“  陈布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道:”那还用问,不是他的是谁的?你这一阵紧张过度,连说话都搞不清楚,我很难过。“  陈立夫叹道:”你弄错了,唯其我头脑很清楚,所以想到了这一层:南京附近的部队不是他的,是李宗仁的!你怎么不想想,难道不怕第二个双十二西安事变码!“  陈布雷一听大惊,倏地起立,张口结舌。  李宗仁的本钱固然不多,但夏威、李品仙和张淦多少还有一些部队。而这些部队偏偏又在京师之侧。陈布雷想到这里,忽又微笑道:”不怕不怕,李宗仁同张学良不同,大选同抗战之前那种气氛又不同,李宗仁不会出此一手,我们可以放心。“陈立夫还在皱眉,陈布雷叹道:”何必担心这个?你这样子,那根本连睡觉都睡不成啦!“  陈立夫苦笑道:”这次竞选,能睡得着觉的有几个人?根据孙中山的说法,在训政时期结束以后,就该召集国民大会,制定宪法,施行宪政,可是一直拖到现在,我们贻人口实之处,本来就很多啦。“  陈布雷捧着个宜兴小茶壶沉吟道:”真是的,这个训政时期一训训了二十年,召开国大先后开过六次支票。记得第一次是决定在民国二十五年十一月十二日,第二次改在二十六年十一月十二日,第三次又改为二十九年十一月十二日,第四次改为三十四年十一月十二日,第五次拖到三十五年五月五日,最后一次到同年十一月十五日才开成,其中变幻无常,翻云覆雨,的确教人睡不好觉。“  陈立夫长长地透一口气道:”还政于民真是说说容易,做起来好不困难!那一次我们踢翻政协决议,撕掉停战协定,动用了十几万人,早在十一月十一日那天拿下了张家口,满以为这一手便可以证明中共军事惨败,从此可以用不着多方顾虑,不料——“陈立夫忽然问道:”据你看,他在本党临全会上宣布不参加竞选,提出未来大总统应具备六个条件,而人人认为这六个条件是为胡适而设,你有什么意见?“  陈布雷先反问:”你相信胡适会当大总统吗?“两人接着一齐摇头。陈布雷笑道:”我看这不过是一种什么——,他不会让位的,你先研究这第一条:’并非国民党员‘,这分明是鉴于本党名声太差,招牌不佳,因此特别强调结束一党政治,有意要美国人听听嘛!“  ”第二是’有民主风度‘,这一条更说明了马歇尔、麦克阿瑟等人对我所要求的民主已很迫切,不能不这样说。“  ”第三是’对中国文化要有相当了解‘,这句话也就是说要维持原有的传统地位。“  ”第四是’对国际问题有研究‘,其实这一条是可有可无的,作为一个大总统,难道对国际问题一窍不通?他所以这样提,只是希望华盛顿知道,今后的方针将更符合美国的要求,你说是吗?“  陈果夫这时候也找上门来,哥儿俩低低地说了些什么,又走了。陈立夫只苦着脸说了句:”这个年头儿钞票象废纸,七千万只说’七千‘,这个万字都不提了,物价实在涨得凶。“陈布雷无意打破沙锅问到底,说下去道:”刚才说到第四,第五是——“  ”这一条我记得特别清楚,“陈立夫道:”他说第五条是’忠心拥护宪法并忠心实行宪政‘,这样子大总统的权力便可以尽量扩大。第六是’有国家民族思想,勇于为国奋斗‘,这一条不必解释,一望而知是要坚决戡乱的意思。“他摆动一条大腿,说:”不过,他的手法也够高明的了。你看那六条,他除了第一条’非国民党员‘以外,其余五条都具备了。但他必须在本党会议上表示辞让,不要本党推他出来做总统候选人,可是那个代表全国民意的国民大会中签署提名以后,他就不算是以国民党领袖资格当大总统了。所以我以为胡适当不了大总统,那怎么成?“  陈布雷微微一笑道:”我当时听到你们说过一些,但没有这样明确。现在我想起一件事情来了,当年袁世凯做皇帝,也曾向他的干部所组成的民政院再三谦辞,而由这个民政院请他非接受被制造出来的民意不可。我今天说这几句话,是希望我们,尤其是你们几位经常对外的人,多动动脑筋,千万不可授人以柄。  陈立夫点了点头说:“你说得对!我们今天可以说是危机四伏,你知道的不比我少,我也不多说了。”  “危机四伏。”陈布雷浩然长叹道:“我希望象嚼橄榄那样咀嚼你说的这四个字,希望有点甜味,但我辨不出,这四个字极苦涩,一点儿回味都没有。”  “你,”陈立夫不安地说:“你为什么这样消极?”  “消极?”陈布雷道:“我今天说了很多话,你们或许会奇怪,为什么今天我的话特别多?正因为你刚才讲的四个字:’危机四伏‘。”  “那是我说话太不检点了。”陈立夫连忙岔开话题:“今天我的心情不好,事实上局面没有这么严重。”  “你何必劝我?”陈布雷惨笑道:“我不是他。”  陈立夫背着手踱了几步,见陈果夫办完事又赶来,三人也投招呼,只是彼此默默地望了一眼,喝茶、抽烟、咳嗽、叹气。半晌,陈果夫开口道:“外面的冷言冷语,一天比一天多了。”  “刚才你又听到什么?”  “刚才我去过几个旅馆和招待所,里里外外,一片大头(银元)叮叮当当之声;如果一个不知道底细的人听了,一定以为是金融市场交易所,绝对不相信这些是国大代表的居处。这些代表们高谈阔论,莫名其妙。其中有几个头脑比较清新,但发言荒谬,听了恨不得给他们一记耳括子!”  “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  “咳!”陈果夫道:“他们说,蒋某人的地位,在上面是依靠美国支持,在下面是依靠他们这些大老板、大买办、大地主的拥戴,如今局势紧张,蒋某人接受这两方面的委托而尽着把舵的任务,在风风雨雨中支持着这条独木舟。”  “现在,谁都知道这条独木舟很危险了,这个是否因为把舵人的威望与才能已经不够了呢?是否让这个把舵人稍稍退后一点,反而对于挽救这条独木船有利呢?这个问题,在华盛顿与南京中央政府之中,已经在考虑到了。因此蒋某人的辞让表示,已在整个政府中引起了一种波动,并不被简单地看作例行的’谦虚‘。”  “这种说法值得注意。”陈立夫朝陈布雷点点头,两人十分注意陈果夫的叙述。  “他们说,蒋某人表示可以不干总统,但是除了他还有谁来?”  “他们说有些外国人一直在中国找寻最能干的人,来做他们的代表。他们丢开了袁世凯,找到段祺瑞、吴佩孚、曹锟等人,他们摔掉了北洋军阀,又找到了国民党。现在美国手里拿着一个蒋某人,但蒋某人已经山穷水尽,非要找一个比蒋某人更强的人来代他,但找来找去找不到,所以美国的通讯社在南京发出电报说:’国内国外对蒋主席之辞让声明,不免有种种之推侧。不少观察家以为,这不过是一种形式上的作法,意在显出个人之绝不可少。‘这种语气不很明显吗?”  “我们也听过相反的意见。”陈立夫插嘴道:“我们党内对他的辞让反应,不少人认为可以赞同。那天在中常会讨论时,二十个发言人中有六个人主张接受辞让意见,记得其中有何浩若、黄宇人、倪青原、刘不同等几个。”  陈布雷呷了口浓茶,苦笑道:“华盛顿的意思也很明白,还是寄望于他;那些主张请他下台的人,到头来会倒楣的。”  陈果夫不解,问:“华盛顿没有表示意见嘛。”  “那是刚才的消息,”陈布雷道:“已经送给他看了,他看过之后,心境应该好些。”  “是什么消息?”陈果夫道:“这两天把人忙坏了,一脑门子’消息,消息‘。”  “华盛顿通过合众社表示了一些意见,”陈布雷道:“不过官方的这种意见,通常都是隐隐约约的。电报说:’灵通人士在评述南京非官方消息所谓蒋主席不拟在中国新宪法下重新当选事,美国政府认为在目前观察可能。据称,如蒋主席当真辞职,则可表示蒋主席确信中央政府在华北抵抗共军之军事已告绝望。‘这分明表示’还是要靠你来打共产党!‘”陈布雷双手轻轻一拍:“咳!美国分明找不到合适的人,也只好将就将就咯!”他向陈家兄弟惨然一笑:“我们怎么办呢?万一连他也将就不来,那就糟啦!”  “你想得太远,”陈立夫道:“何必这样泄气,想当年共产党给我们东追西逐,只有延安一地,尚且可以弄到今天地步,我们再泄气点,就说是平分秋色,或者三分天下我居其二吧,他们怎么能同我们比?”  陈布雷变色道:“问题不能看表面,你的意见似是而非。说来话长,我很悲伤,不谈也罢。”  陈果夫安慰他俩道:“我看前途虽艰难,但有长江天险,共产党绝对过不来;再说西南西北广大地区,我们还有很大的实力,布雷兄不必这样悲观。介公处境不佳,但拥护他的人还不少。例如于胡子他们几位元老,在今天紧要关头,说几句话还是很需要,他说’际此戡乱期中,除蒋主席外,无人能出而担负此局面‘,这就很不错了;例如于斌主教说’总统系一重负,特别是在此困难阶段中,故蒋主席必须复出‘,这也可以反映美国的态度;例如张伯苓校长说’蒋总裁如不当选总统,中国局面很难逆料有何结果。目前谁来做总统都有困难‘。这也证明了介公还是受人爱戴。”  陈布雷长叹道:“但愿如此。我现在身体精神大不如前,如能熬过这一关,就算不错了。”说到这里,侍卫官前来传达蒋介石有请,陈布雷便急急忙忙前往,只见书房里蒋介石灯下默坐,似笑非笑地说:“陈主任,外面叫出一个怪名词,叫做’触雷代表‘,很不好,你听过么?”  陈布雷干笑着道:“听见过,听见过。外面的胡说八道太多了,先生不必理它。”  “我有气!”蒋介石皱眉道:“什么触雷不触雷的,真不吉利!这是怎么回事?我知道的不详细。”陈布雷就弓着背说:“这一次有六百多个代表闹什么’触雷纠纷‘。原来在上次制宪国大闭会以后,大家对国大代表很有兴趣。其中民社党、青年党因为力量单薄,自知无法同本党竞选,于是在去年底便大吵大闹。最后经过几番斡旋,才决定了政党提名的分配办法,由本党及民、青两党提名的分头推荐,介绍理想人选,并且规定在某些地区,民青两党的提名代表保证当选。民青两党也就心满意足了,但因党员有限,一方面在各大城市公开出高价招请党员,一方面提出要公布代表花名册。”  “有人告诉我,”蒋介石低声说:“这是岳军和孙科他们提出来排除异己的计策,是吗?而且又有人说,这个办法实施后,果夫立夫不敢放松,因此又有了’签署提名‘的决定,就是凡能有五百人以上签名推举的,就可以参加竞选,许多未被中央提名的人,就走了’签署竞选‘这一条方便之路,是这样吗?”  陈布雷忙说:“大概是这样,大概是这样,本党起初以为在党的力量控制下,由党提名的代表准可竞选,结果却爆了冷门。签署提名的代表竟有六百多名入围,也就是说,政党提名的各方有关人物被挤掉了六百多人,本党才有些着急,连忙抬出党纪来,要签署提名的当选代表以党护党,把代表资格让给落选的民青两小党,以安慰民青两党的负责人,勿使发生离心,又要党内互让,请有些人让给落选的本党提名候选人,这就是所谓’触雷‘的两种情形。”陈布雷道:“先生对这个问题的形成早已知道,’触雷代表‘的来由就是这样子的。先生知道,好多签署代表都用了成亿法币,花了很多心机,绞了好多脑汁,才争得个代表身份,他们怎肯就此罢手?”  蒋介石沉下脸来道:“果夫立夫在你那里?好,希望你转告,希望他们对我表示心迹。我听说代表们把这玩意儿当成发财门路,你争我夺,再加上果夫立夫他们撑腰,于是也抬出法律和宪法来对抗,吵个不休,增加了我的困难,会期越近,吵得越凶,问问果夫立夫,叫我怎样下台?”  蒋介石发脾气,在陈布雷已经是司空见惯了,他唯唯诺诺,婉为辩护,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叙述蒋的愤激。二陈一听连忙告退,到大本营屏退左右,低声商量道:  “这是怎么回事呢?拿国大代表当作生意经,也不只我们二人,为什么光对我们打官腔?”  做哥哥的叹道:“他心情不好,一定是踱方步踱到布雷房间外面,看见我们两个,以为有什么事不通过他,却要布雷帮忙,于是脾气来啦,一忽儿就雨过天晴了,别理他。”  “也真是的,”做弟弟的愤愤然道:“人家说,我们搞的团体,本来是他运用来建立和平衡他的统治机构的不可缺少的一个手段,事实上也差不离。可是年来华盛顿把本党腐败的责任都归罪在我们两人头上,我看内中情形可不简单。不然的话,他为什么平白无故发起我们的脾气来?”  半晌,陈果夫道:“这一点我们该小心才好,否则发展下去,我们可要变成替罪的羔羊了。华盛顿为了支持他,又要缓和人们对本党的不满,很可能牺牲我们为本党赎罪,而事实上也在朝这个方向发展,我看我们非要争取更多的权力不可!”  “是的,”陈立夫道:“至少也要在人们面前造成一种形象:二陈是不能抛弃的。”  二陈于是召集CC干部,商讨今后的战略战术。国民党在政治方面负责者多半属于张群的政学系集团,CC便利用讨论时局这一题目给对方以打击。  CC在“国民大会”上不但发动“讨论时局”,抑且发动“修改宪法”、“提高国大职权”,闹得满天星斗,显示了CC的“不可抛弃”。而在“国大代表”的争夺战上,“中央提名当选人”本是国民党中央讲资格讲地位够得上被指定的人,而“签署当选人”则是地方有势力的豪绅党官,他们不能在国民党中央提名,却能在地方上以权势来造成多数选票的纪录,而这些代表多半属于二陈,因此声势不小。  “严重的问题来了!”陈果夫向CC干部警告道:“我们如果不能选出一个副总统,就得吃大亏。这个副总统已不是本党内部的问题,大家都得看白宫的眼色了!要是我们自己选不出一个副总统来,这可如何是好?”于是议论纷纷,有人主张选于右任,因为他一把胡子,在国民党内道行甚深,但又有人反对,认为选于无济于事。  有人说:“选于右任做副总统,不如抬孙科出来,据各方消息,美国人心目中的副总统,除李宗仁之外,以孙科较为合适。”  陈果夫道:“也好,两个人我们都抬,抬出一个,也就够本。但抬不出又如何?”  又有CC大将表示意见道:“我看一个副总统也没什么,我们花这么多气力,合算不合算呢?当心把有用的金钱和精力浪费了。”  陈立夫不以为然道:“此言差矣!按照宪法,副总统本来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职位,但目前情形不同,大家都明白,万一有一天他不能不告退下野,副总统就不再是冷门了。我们一定要争!我们自己内部选不出副总统不要紧,一定要抬两个人出来,吹吹打打,大家放手做去!”  有一位CC大将感慨而言道:“我们平时帮助介公打击政敌,但今天为了国民党的名誉,显然介公在同意牺牲我们,为党赎罪,这是不公平的!”  众人闻言,为之一怔。只听他说下去道:“直到今天,我知道介公还对立老果老表示不痛快,可是我们还在为介公动脑筋,去政敌,要抬出一个副总统同李宗仁打擂台,我说,这又何苦来!”他叹息:“我们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看前途,望后路,玩儿政治还没玩够吗?我说算啦!”  “咳!”陈果夫道:“何必牢骚,前途还大有可为,何必牢骚?阁下身为委员,该沉着一点好。”  那委员苦笑道:“我想我们够沉着的了,方今全国大闹饥荒,大学教授不断绝粮自杀,学生教职员们正举行什么反饥饿运动,各级公务员也在对八折发薪办法展开反抗,谁都对明天没希望了,可是此刻我们在南京大选,那种酒池肉林实在近乎神话!什么国大代?什么选举?说出来可使人难过:普普通通一个国代,由某县动身到南京各方致送的什么旅费,为数已经惊人;而一到南京,什么都不用花钱,相反地大头叮叮当当响,直往他口袋里装,这还成话?再说这几天副总统的票价一日三跳,国大代们即使照’一女一嫁‘的办法,老老实实脱手一张票子’从一而终‘,每人收入达七亿元之多,知名一点、会调皮揭蛋一点的不止此数。各位想想,我们岂不是太糊涂了,太无聊了吗?”他向陈果夫一揖到地,说:“我少陪了!”说罢摇头叹息而去,倒使与会人等瞠目结舌,不知所以。  正是:闹剧开始,银元叮当;有识之士,为之神伤。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难调解 颜泽滋提倡绝食 有分教 赵遂初抬出棺材  书接上回。话说南京那一次“国民大会”开得端的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举例言之,某代表三杯下肚,拍拍他的公事包对在下说:“XX太小气了,他妈的要我撤回一个彻查的提议,只肯出价六千,他妈的!六千够我屁用。”当时南京的“盘口”,都把“万”字略去不提,某代表所说的六千即六千万,对六千万交换一句“撤回”且无兴趣,当年的情景也可想而知了。  有人估计开这一次“国大”,国民党政府要支付大黄鱼两千条,即黄金三万两,其实绝不止此。而那些竞选巨公的耗费,何尝不是从国民党金库挪过来的?民间饿殍遍地,南京城开不夜。饭馆非有力者不能订到房间,沪、平名厨也被巨公们以包机运往南京,一显身手。每一个“国大代”,每天平均可以收到五六张请帖。弄到后来人人学乖,接到帖子以后,先去打听谁家的厨子好,谁家有什么名女人招待或漂亮的女招待,这才驱车前往吃饭。说到女人,更是一言难尽,什么捧“花”捧“牡丹”还不过是表面文章,除了南京当地的舞女歌女,还到上海网罗所有的红舞女,交际花,包车包机,专程赴南京“助选”,好不热闹煞人也。  整个南京城在乌烟瘴气之中,尤以那些“触雷代表”闹得更凶。列位看官,当年三十三天的“国民大会”有如一出草台戏,各式演员合力拍演,除了“触雷代表”,还有“民主烈士”、“绝代甘地”,“国大之花”、“国大之子”、“国大之最”、“国大牡丹”、“国大喇叭”、“金嗓子”、“龚大炮”等等上台;至于节目,则有“武选”、“钞选”、“跳加官”、“跑龙套”、“触雷绝食”,“抬棺护宪”、“登报自杀”、“大打北派”等等,任何生花妙笔,也无法说得清。先说两百多名“签署代表”,在国大开锣之前赶到南京,在会场之外哭哭啼啼,如伤考妣。当时有一个不知就里的洋记者见此情形,还以为“国大代”争民主如此热烈,大为感动,一个电报拍回去,第二天接到社方“着即调回总社”的命令,此人也就悻悻然而去了。他的总社远在数万里外,尚知南京行情,而此人近在咫尺,竟不知简中真相,难怪要回去吃“老米饭”了,这是闲话,按下不提。却说这两百多个“签代”在南京大跑龙套,接连几天招待记者,发表什么宣言谈话,分投各报,要求伸冤,把石头城闹得个鬼哭狼嚎。蒋介石一个劲儿要查,吴铁城、陈立夫、张厉生等眼见这批无主孤魂到处闯祸,急得只是跳脚,分头找人,打躬作揖,要求退让。  但那些“触雷代表”怎肯甘心?有一个甚至对人公开说:“老子千里做官只为财,光明正大,选中代表,别说吴铁城、陈立夫,就是蒋某人自己来,我还是要干,我有合法证件!”其中有两个名叫邱映光、傅晓峰的更是“有名火”三千丈,跑到朝天宫高等法院击鼓鸣冤,状子递上,赫然是控告张厉生和谷正纲。告的是什么?说他们询私舞弊,错点鸳鸯。高院怎敢受理这宗胡涂案,急得只是打躬作揖,但也无法圆场。  且说那边厢蒋介石也在大伤脑筋,千头万绪之中,又听说有一百多名民选“国大代”集中南京,请愿游行。一问谁领头?部下答称马文车,这可使蒋沉默久之。原来马文车是北伐时期蒋介石总司令部的秘书长,浙江东阳人;当时陈立夫只是他手下的一名科长,其地位之重要,不亚于搞党务的丁维汾。迨宁汉分裂,蒋告下野赴日,马文车也追随左右,但为了极小之事见罪于蒋,二十多年之中不理不睬,没料到马文车忽然出现,而且使蒋极难下台。  “把他找来吧!”蒋介石下令找马,一见面却十分亲热,最后要求他别开玩笑,有话好说。马文车长叹道:“我们都是一把年纪,还开什么玩笑?我虽老朽,但还想找机会做点事情。现在人家选我做代表,于法于理,无可驳斥,政府凭什么不许我们开会?”蒋介石又气又急,但还是一团和气,要他放弃;至于放弃以后又如何?这善后又无法料理。马文车长叹一声,怏怏而去。蒋介石接着又把邱映光、傅晓峰等找来,这下子却使用了“臭骂诀”,把他俩骂得一佛出世,二佛涅盘,左右只做好做歹拉拉扯扯,答应他们分发当选证书,这才告一段落。  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另一批国民党中央提名的代表担心代表资格给人抢去,也就先发制人,成群结队到中央党部请愿。先找孙科,再见老蒋,哭丧着脸道:“案告总裁,我们这个代表,做得成做不成没关系,国法党纪可不能不提,总裁面子有关。”蒋介石十分庆烦,劝慰一番,要他们听候处置。紧接着烟尘滚滚,又有一批人马赶到,原来是“政党提名”而未获选的代表,他们抢地呼天,要求老蒋替他们作主,这使蒋介石几乎拍桌子骂人,但一想他们理直气壮,碰钉子可能闹得更大,于是虚晃一枪,敷衍了事。这批“签署”代表眼见偌大一个“代表”,势将让给民、青两党,那还得了?于是召开紧急会议,商量应付之道。  话说那些代表“三十个臭皮匠”,怎么不能变出一个诸葛亮来?吱吱喳喳好半天,广东连平代表颜泽滋眉头一皱,计上心来道:“各位且慢伤脑筋,兄弟想到了一个绝妙计策,何不学学印度那位甘地老先生?他老先生三天两头绝食,效果甚好,我们不如照办煮碗。”众人闻言有的称妙,有的期期以为不可,说甘地绝食是为了大问题,因此引起人家的大注意,收到大效果,但——颜泽滋正要报告绝食之妙,那边江西代表杨翘新慌忙起立,把胡子一将道:“颜先生差矣!夫民以食为天,我们以民众代表身份,怎能忘了本,连饭都不吃?何况兄弟平日每饭必肉,吃饱喝足,怎能经得起饿肚子?一旦实施,不是要兄弟把自己老命奉送,一把老骨头葬在南京了么?”颜泽滋大笑道:“杨先生太老实了,对付这一批人,犯部着真的绝食。”接着他宣布妙计,如此这般;顿时博得一片掌声,全场通过。当下把绝食之人分为三批,立刻进行,并自封为“绝代”。  第一批“绝代”名单,大将十员:计有颜泽滋、杨翘新、黄谟、李化成、周游、刘彬、张敷、苏铭芳、杨世麟。商定在国大召开前一天上午十点钟,由颜泽滋一马当先,抬出“护宪”大旗,潜入国大会堂,开始绝食。他们十人上得二楼,便如老僧入定,不吭一声,为状甚怪,驻守会场警宪马上出现,驱之不去,问之不答。即使答复,也沉痛简单之至,使警察宪兵如干手抓着湿面杖,竟不知如何是好。于是一面采取监视,一面“发足飞奔”,报告大会办公室。大会办公室闻讯大惊,不敢怠慢,立刻报告蒋介石。蒋介石这一气非同小可,命令洪兰友立刻解决问题,不得有误。洪兰友上气不接下气,一口气奔向会场,对着那十尊绝代菩萨,纳头便拜,哀哀恳求道:“十位绝代同志先生请了,兄弟洪兰友在下拜恳,千万留一点情面,家丑不可外扬。请各位提出意见,打消绝食,一切好商量。”颜泽滋道:“洪大老爷听了,你们不秉公办事,绝食的代表还要增加,还有两批马上就到。”洪兰友倒抽一口冷气道:“同志们请了,这里是会场,本来不能随便出入,你说的那两批代表,已经给卫兵挡驾了。”颜泽滋一听破口大骂,声明“已经进入会场的十名绝代,决不轻易撤退;反正大会明天就开,要死要活,听凭你怎么办!”洪兰友一听满身流汗,立刻打发办事职员购买上等牛奶,要热腾腾,香喷喷,攻破“绝代”第一关。  牛奶煮好,洪兰友客串奶妈,一杯杯,一个个,分喂十个“绝代”。那十人入场不久,并不太饿,但时间已到吃中饭时光,闻着那股香味,也忍不住捧着喝了,甜嘴辨味,都在心头埋怨每人未给蛋糕两件。洪兰友初时还很得意,满望攻破“绝代”们第一关,紧接着进攻第二关。不料十个人真象孩子一般,牛奶喝饱,乖乖睡觉,闭目养神,一言不发,这使洪兰友十分狼狈,拔步回报。蒋介石一听更为烦恼,命令张厉生再接再厉,一定要把这十个人请出会场。张厉生一到十人身边,一揖到地,强笑道:“各位如果真的要绝食,厉生前来奉陪了。”边说边在“绝代”们身边坐下,静候答话,以便讨价还价。不料颜泽滋笑道:“张部长真的如此’乖陪末座‘,我们应该选一个’绝代‘团团长才是。”周游也笑道:“张部长是忙人,怎会有功夫做绝代佳人?”杨翘新也假装叹气道:“张部长的心意如何,我们都知道,这一份好意,心领了。”张厉生饱受讪笑,明知完了,一身大汗,连忙奔回向蒋报告。  蒋介石一听大急,命令陈立夫作第三个调解人,而且只许成功,不许失败。陈立夫哪敢怠慢,但两脚刚进会场,却象发疟疾似的连打冷战,倒抽一口冷气,马上来了个向后转,在场外转了三转,决心回去,竟连“绝代”之面都未一晤。  蒋介石连差三员大将,都无结果而回,气极了;眼看几小时后会期就到,就决心用武,一切不顾,那边厢“绝代”们过得一晚,五脏庙闹个地覆天翻,而且又无软枕棉被,饥寒交迫,真的变成了水火之间的民众代表。直到第二天三月二十九清晨,“绝代”们在二十一小时内只喝得一杯牛奶,如何支持得了?但天明后国大开幕,他们却能荣列座上之宾,不由大会不卖账,这口气也就算了。“绝代”们正在互相诉苦,不料远处狗吠声、汽车声,到门口戛然而止,“绝代”们心知有变,相顾失色,日光灯通宵照射下,人人面色发青,个个筋疲力尽,也只得凭窗张望,只见会场外停了两辆黑色大卡车,车门开处,跳下一名肥胖雪白的领头人,接着是六十名黑衣白帽的警察一字儿排开,如临大敌,静候吩咐。那胖子走到阶上,大声喝道;“懂得拳击的人举手!”立刻有二十条彪形大汉应声而出,另列一队。那胖子要众警察包围会场,四周警戒,然后向那二十条大汉一声喊:“跟我来!”就一个个磨拳擦掌,直冲会场二楼。  原来那胖于是一个警察分局局长,奉命前来,强迫“绝代”撤退。他一上楼头,见那十人面青唇白,全身发抖,便一拱手唱个大喏道:“各位先生,你们辛苦了,本人这厢有札!各位应该知道,在这里停留超过十二小时以上,已经犯了警例,兄弟奉命前来干涉!何况各位扬言在此绝食自杀,那更不得了。兄弟职责所在,除了干涉,还有保护之责。”说罢把手一指,厉声道:“现在是兄弟执行职务的时候,请,请,请!”那二十条大汉闻言一齐上前,不由分说,如狼似虎,两个对付一个,老鹰捉小鸡似的把“绝代”们一个个拖拖拉拉,直往楼下而去。“绝代”们没料到来这一手,有人大叫:“拿命令出来!”有人破口大骂“乌龟王八蛋”,有人还说“秀才遇见兵,有理讲不清”,还有人经过扩音机,便一把抓住,死命不放,还有人以头撞墙,寻死觅活,但怎敌得那二十名精通国技的彪形大汉,只见他们一个个给紧紧挟着,终于塞进车厢。天可怜这些“绝代”个个负伤,人人倒楣,湖南代表刘彬的手表给扯成几段,热河代表李化成的皮带给挣断,广西代表周游的肺部竟给挟伤,凄凄凉凉给卡车送到了第五招待所。  但事犹未了,那十人给软禁之后,那警察局长奉命把他们当罪犯看待,身上的笔记本、钢笔、钱包、手表、饰物全部没收,之后又宣布暂时“保管”,情形十分严重。而且每间房间只“招待”一个,房门口便衣持枪监视,每个窗户都用钉钉实,别说通风报信打电话讨救兵,连大小便都不“通畅”,“绝代”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闻,一个个在房里痛哭失声。  话分两头,那边厢,“签署代表联谊会”闻悉出事,焦急万分,可是不知道如何下手搭救。颜泽滋的太座倒也了得,知道一物克一物,总有办法可以解决,略一思索,便找到司徒雷登诉苦,哭哭啼啼,把司徒这老头儿也弄得十分难过。颜泽滋的太座又找到主教于斌,这一手耍得漂亮,于斌不能不卖账,同各方面联络一番之后,很快打听出这十位“绝代”的下落,于是一行人众驱车第五招待所,颜泽滋夫妻“软牢”相会,抱头痛哭。众人在旁齐声干号,这使于斌感到为难,皱眉道:“各位,你们为什么旁的不做,却去会场绝食?”众代表满以为美国派来的办事人员该为他们出一口气,没料到先泼一头冷水,于是大为不满。  于斌还想压压“绝代”们的火气,正欲开口,颜泽滋已推开老婆,立在于斌面前,一手指着鼻子道:“大主教,我这代表得来不易,花了多少钱,你知道吗?如今却要我让给民杜党的欧阳浓,你设身处地,甘心吗?欧阳浓以前还是我的部下,而且还是个国民党党员,他到中训团受训,还是我提拔他的,你说这口气我服贴吗?”  于斌还没答腔,李化民脸红脖子粗地抢着说:“老于,你来得正好!我这个’国大代‘得来又何容易?他妈的!他们要我把这顶纱帽让给旁人也就罢了,偏偏要让给青年党的张颐,这个家伙做过伪满内务部长,是他妈的一个大汉奸,现在当起热河代表,把老子也吃了!”接着有人大叫:“于主教,你们美国——”  于斌连忙道:“我还没有入美国籍。”  “对啊,入不入都差不离,反正这一次你们美国人要出来讲几句公道话,陈立夫在拉青年党,吴铁城在拉民社党……”于斌眼见“绝代”们个个愤慨,人人有一车子话要说,感到还不如教堂清静,连忙把手一扬,说道:“拜拜,我去同他们打交道。”也不待众人还礼,马上突围而出。  且说蒋介石在官邸中,为这些代表的事也气恼之极。他满以为这个会一定开得好,不料尽闹大笑话,他有点后悔了。正在拍桌子骂人,待卫长传报有一个自称为“侯补民主烈士”的人寻上门来,不见主席心不死,软劝硬推都无效,如何是好?蒋介石忙叫侍从室先接见,弄清楚来头再说。原来那人姓赵名遂初,说是天津两百万选民委托的民选国大代表。但在竞选所公布名单时,却又变成候补,被迫退让。赵遂初这口气吞不下去,便在“国大代”开幕前五天悄悄到得南京,先去签署代表联谊会报到,刚开始还没什么。后来一见情形不对,天可怜刺激过深,神经竟失常了。他印了好大一堆名片,上面赫然一行大字,曰“候补民主烈士赵遂初”,到处分派,就象什么公司的宣传一样。赵遂初一面派名片,一面对人说:“本人这次晋京,为的是实行陈棺护宪。下决心不成功就成仁!因为代不代不要紧,这口气实在不顺!”蒋介石听了又气又好笑,深怕此人在自己官邸出了乱子,岂不更糟?便传令接见,准备用好言好语安慰儿句,也就算了。赵遂初一进门便朝蒋介石来一个九十度鞠躬,久久抬不起头来,蒋介石倒吃了一惊。  两旁侍卫观察客人并无行刺之状,也就放心,咳嗽示警。赵遂初随即坐下,苦着脸道:“报告主席,我今年已经四十九岁了,但为了国家民族,我的生命只剩两天,所以特地专诚拜访。”蒋介石一听不便说什么,只好安慰他道:“死有重于泰山,轻于鸿毛,赵先生不必如此轻于牺牲。”赵遂初起立、鞠躬、坐定、再说:“报告主席,为了护宪,我个人之死是光荣的!”蒋介石道:“人活着才能有商量,人死了还商量什么呢?”赵遂初道,“就因为活着没人商量,才只好设法求死。”两人谈来谈去谈不拢。一个不便逐客,怕他死在面前;一个不敢造次,怕给抓去关死,于是不欢而散。  赵遂初出得门来,忍不住声泪俱下,又气又愤,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他真的不想活了。满以为在招待所中还可以找人诉苦,发泄发泄,不料进门之后,却给“触代”们冷言冷语,激得火气更大,当下又出得街去,花了四百八十万法币,买了一口薄皮棺材。棺材店伙计问送哪里?赵遂初说送国民大会会场,可把店伙计听呆了,以为他有神经病,准备退货还洋,赵遂初大喝一声,准备吵架,老板闻声出视,认为无妨,雇了两名苦力,把这一口只有六块木板的白皮衬底棺材抬向会场,声明货物出门,概不退换;赵遂初连发票都不要,反而加几千块钱,在棺材头上漆上“候补民主烈士赵遂初”字样,然后一干人等,浩浩荡荡,犹如迎神赛会一般,拥向国大会场。那当儿赵遂初不折不扣变成新闻人物,在人丛中“鹤立”棺材盖上,卖药一般,向四周一大堆人唱个大喏道:“在下姓赵名遂初,外号候补民主烈士。只因昏君当道,豺狼横行,在下一席代表,竞给流氓非法劫夺了,所以买下这口棺材,准备明天抬棺入场开会,身殉民主。”话犹未完,人丛中一阵骚动,只见一名洋人头城呢帽,身穿夹克,腰悬相机,手拿纸笔,挤到跟前,向赵遂初举起拇指,大叫“顶好!”赵遂初一见是外国人,忙不迭打躬作揖,请教大名。那洋人道:“我是美联社记者米海恩,你又是谁?”赵遂初自我介绍过后,央求道:“本人沉冤莫雪,请阁下鼎力帮忙,吹嘘吹嘘。”米海恩道:“棺材中有没有人?”赵答:“是空的。”米海恩道:“好极了,你且跳进棺材,让我照一张相,深信必能哄动世界,对你大大有用。”赵遂初一听大喜,一跃下地,掀掉棺盖,钻了进去。  米海恩见赵遂初躺在棺材之中,认为这模样不大雅观,如果坐在棺材里,探出个脑袋来,“新闻性”便更强了,于是指点一番。赵遂初苦笑道:“反正国民大会是你们美国导演的,我这个活死人也由你们美国人来导演,真是命该如此,夫复何言?”当即照办,米海恩举起相机,镁光一闪,喜道:“顶好!我把这张照片寄到美国,一定用作封面头条。”说完就走,四周瞧热闹的人一阵大笑。  赵遂初就这样闹了一阵,见无反应,感到乏味,就把棺材盖盖好,自己打道回招待所。心想棺材绝不致给贼偷去,也就同“触代”们在房里互发牢骚,准备第二天国大正式开幕时大吵大闹。不料一宿无话,第二天再去会场,那具棺材竞不翼而飞了。赵遂初大急之下,抓住会场门口的卫兵便吵,索回棺材。那卫兵冷冷地说:“别倒楣啦,你用得着棺材,我用不着棺材,”赵遂初跺脚道:“我的棺材分明放在你面前,又笨又大怎会不见?一定是你们偷偷藏起。”两人你一言我一句争个不休,中外记者一大群闻讯出视,米海恩一见是他,喜道:“你也来啦,棺材呢?”赵遂初跳脚道:“棺材给他们拿走啦,不告而取,是为之偷,想不到在国民大会会场里里外外,有那么多男盗女猖啊!”众人也不便插嘴,只是米海恩叹借道:“可惜可惜,你这场戏还没演完,道具却不见了。”赵遂初这一阵吵,吵了个日月无光,十点多钟大会就要正式登场,才给十多名“触代”拉拉扯扯,苦劝离场。但赵遂初伤心更甚,当着那些“触代”痛哭流涕道:“这一次兄弟陈棺护宪,竟受阻碍,太失面子。如果社会贤达们调解不成,兄弟只好一死了之,做一个真正的民主烈士。”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掏出自来水笔,伏案苦思,振笔疾书。只见他写道:  “寻棺启事:夫得票落选,本属伤心已极,扶榇作战,可谓誓死如归。某行年六十,获票五万;来处不易,去日苦多;既签署之合法,无退让之可能。早己倾家荡产,宁辞头破流血?政府无解决之良方,个人有拼命之必要。讵当夜半,忽失棺材,生虽不能代人之表,死岂能无葬身之具,窃盗自古平常,只图珠宝;而今偷窃特别,竟取棺材。死或不死,原在未定之’大‘,贼是非贼,简直莫名其妙!惟是所备之具,早量身材;宽窄长短,都合尺度,此乃不祥之物,他人果何用之?……”  众“触代”见赵遂初写得沉痛有趣,莫不唏嘘太息,只见他略一凝思,又写下去道:“道路谣传,谓某以退为进,应知某不愿种瓜得瓜,岂有以棺易官?首都治安,向称静谥,今于交通繁盛之区,失此笨大奇重之具,各记者目睹证明,美联社拍照是实;如不发还,必当报案。休谓老头子无法抗争,请问警察应如何交代!”这篇寻棺妙文漏夜赶印,到处散发,还特地给蒋介石送去一份,信封上注明“要件”,使传达室不敢不转递上去,深怕一旦出事,无法交代。蒋介石读后直气得七窍生烟,忙派于斌到招待所调查究竟。于斌一看问题严重,也就多方设法子软硬兼施,要其他签署代表从旁协助,反复劝姐,闹了好大半天。马文车、汤志先、陈式锐、逢化文等四位“触雷”代表更是涕泪纵横,自劝劝人,不如从此罢手。汤志先更其来得,竟直挺挺跪在赵遂初面前,赵遂初本来明知这番大局已定,无法再争,得过且过,不如卖个人情,于是也就看风使舵,表示回心转意,从此这位“候补民主烈士”当真永远“候补”,按下不提。  那边厢蒋介石集中精力,排除万难,在三月二十九那天如期把大会召开。那天适逢国民党的黄花节,阴黯凄迷,天愁地惨,蒋介石心头好生不悦。一清早率领了千多名大小国大代表,先到紫金山谒陵,再去公祭阵亡将士,忙碌一阵,已到正午时分,返回会场,宣告国大开幕。蒋介石看见门外戒备森严,场内鸦雀无声,还象个样子,心头才微感安慰;但一见那些代表打扮得光怪陆离,奇形怪状,又感到不是味儿,待一看名单,只是摇头,原来代表中有的是裙带相连,有的是父子同科,有的是阖第光临,实在太离谱,而且也来不及有所调整了:  父子:金润泉、金冠贤。  父女:余家菊、余传弥;张复、张玉。  翁媳:许潜失、刘馨英。  姊妹:余传弥、余传瑾。  夫妇:甘乃光、陈杏容;马超俊,沈慧莲;马鸿逵、刘慕侠;王世、胡素云;邝长耀、俞成珍;……  蒋介石也无意窥其全豹,振作精神,读完训词,待代表们宣誓过后,开幕仪式宣告完毕,洪兰友宣布散会,各自散去。众代表歌台舞榭,酒楼茶室到处飞,蒋介石却一肚子心事,当天下午四点钟,立即召见那些“触雷”的签署代表,准备解决问题。  “触代”们听说蒋介石召见,个个十分紧张,推来选去,推出“代表的代表”马文车等五十余名,战战兢兢,前往官邸。满以为即使不能圆满解决,也一定好言好语,安慰一番,不料老蒋一见面就泼出一盘冷水,淋得人人发抖,个个不平。原来蒋介石劈头大骂道:“你们怎么搞的!你们有话为什么不到这里来说,却在外面哇啦哇啦,有的绝食,有的抬棺,简直要造反啦!你们替我想想,要我的面子往嘛里摆!”  众代表也就把心一横,当面杭议道:“报告主席,话说到这里,大家就该讲讲道理。国家不应该侮辱民选代表,妨碍人身自由;过去的不说了,就在今天早上国民代表大会开幕时,警察宪兵又到钟南中学,把我们设在里面的办事处团团包围,宣布封锁,请问这又为的是什么?”蒋介石没料到这些“触代”们还要触他的霉头,气得无以形容,大喊道:“我可以负责告诉你们,派警察宪兵封锁钟南中学的人,是我!你们要知道,你们是党员,可是你们的做法却不是国民党员,变成了共产党员,你们同我过不去,你们要用邪法,我为什么不用武力?家丑不可外扬,你们却拼命硅哇叫,唯恐家臭不够臭,传得不够远,你们要气死我啊,我为什么不用宪兵警察!”  众代表见蒋介石真的动了肝火,一想大事不好,各种各样的亏都吃了,犯不着再吃这个眼前亏;也就改口道:“我们当然只知道拥护总裁,也知道顾到总裁的威信,但人心也不能不要,现在政府要我们把代表让给友党分子,政府可不清楚,这些分子大都是地方上为非作歹的土劣,而且其中多的是跨党分子!”  蒋介石见对方口风有变,也就转问道:“友党的分子如何,与你们没有关系,自有本党负责!”接着要他们下台道:“好了好了,自己家里的事,难道有什么不可商量的?今日之下,局面严重,你们为什么只知道当代表,难道其他就没事了么?你们除了党让党这一点要帮我完成之外,有些什么办法,或有什么要求要提的,尽管同我说,一定可以考虑。”到这里一场召见也就闭幕,“代表的代表”们窃窃私议,决定回去开会再说。蒋介石道:“这算好了,千万不可再胡闹。”于是送走这批代表,又忙着把于斌、莫德惠、胡适等人找来,寻求解决“绝代”问题。  正是:争权夺利抢残羹,如此代表无心肠!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斗嘴挥拳 男代女代显身手 叫苦呼冤 莫老洪老皱眉头  却说蒋介石把胡适、莫德惠,于斌等人找来,担心道:“弄了一批又一批,现在招待所里的那批绝食代表,叫我着急,你们可有什么办法?要快,再拖下去,难免不闹大笑话。”  于斌首先发言道:“今天我奉命到第五招待所去看他们,见他们态度的确很强硬,我差点儿脱不了身。”于斌沉吟道:“据目前迹象看来,这批家伙如果没有甜头,不肯下台。主席可否高抬贵手,让他们也得些好处?”  胡适闻言把眼镜按了按,抚掌笑道:“于主教所言甚是,主席不妨采用逐个击破办法,让他们无法闹事。”蒋介石一听展颜,苦笑道:“好极好极,有烦你们把他们中间的头儿找来,让我亲自接见,把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于是莫德惠会同吴蕴初两人,一口气赶到招待所,把苏铭芳、杨世麟等两名“绝代”邀到官邸,蒋介石笑嘻嘻地破例迎接一番,婉言解释道:“自从你们绝食以来,我心头老大一个疙瘩,饮食不安。只因事情太多,不能到招待所里看你们,你们的生活还好吗?”苏铭芳答道:“不敢当得很,我们不想有劳主席玉步。至于我们的生活,当然乏善足陈,凄惨之至,每天所吃的,只是牛奶水果之类的东西。江西代表杨翘新今年高龄六十有三,也同我们在一起,可怜他筋疲力尽,不能动弹。”  蒋介石皱眉道:“咳啊,那怎么行?”  苏铭芳道:“是啊,所以医生已经给他注射了四十CC葡萄搪,医生说其他营养仍然非常缺乏,但没办法。”蒋介石摊牌道:“我听说你们几位之中,只有你们两人是识大体、顾大局,你们可以出席大会了,回去吧。可是我想拜托你们两位,回招待所后,一定要代表我去劝劝他们,不可拼死硬干,行吗?”  苏、杨两人忙不迭说:“行行行,”再三道谢,欢天喜地回去了。  蒋介石见他俩离去,再派人到“签署代表办事处”指名要马文车、汤志先、陈式锐等三个“触代”晋见。马文车等立刻赶到,蒋介石开口就问道:“刚才我们谈的,你们说回去商量再决定,现在商量得怎么样了?”马文车道:“报告主席,依照刚才我们谈的,把主席的意思转告各位代表。他们之中,有些代表已答应让出名额,但也有好几位表示不让,还要据理力争。”蒋介石一听脸色铁青,吆喝道:“简直要造反啦,连我的意思都不想想,连我的困难都不考虑,来人啊!”  侍卫们一听蒋介石的声音,便知道这只是一种手法;如果真要抓人,就不会当场找人了,于是一拥而前,垂手听命。蒋介石道:“那些代表末免太过分,谁不听话,给我重办!”左右一齐劝道:“马文车先生,你们也真是的,瞧把总裁气成这样,还不是回去婉言开导,别使大家下不了台才好。”马文车等也不打话,冷笑一声,扭头便跑,边走边说:“好好,我们去商量商量,不必唬人!”  蒋介石见他们走了,透口气道,“该没事了吧?现在你们快去筹备那个预备会议。这个会定三月三十召开,眼看就到。有句话说得好:’良好的开始,就是成功的一半,‘千万别再闹笑话啦,去吧!”蒋介石疲乏地挥挥手:“去筹备吧!”  但这个预备会议却变成了“笑话的开始,就是胡闹的一半”。第一炮打出代表座位问题,当值主席于右任一听满身发毛,连一把大胡子都吓得如浪如潮,抖个不定,宣布不干。大会便改推于斌,那于斌何等精明,早已不见了踪影;找来找去,最后抬出个胡适来做代理主席,才算挡了一阵。那胡适外号“过河卒子”,五四运动时出过风头,搞过白话文,捧过袁世凯,曾主张把东北交给日本管理四十年,抗战时期一直在美国避难,最后做了美国国务院中的中国问题专家,端的是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但今日得见,不过如此,原来他一上主席台,竟无法维持会场秩序。只见他念念有词,说:“偶有几茎白发,心情微近老年;做了过河卒子,只得拼命向前。俺,胡适博士是也,现在代理主席,请各位代表对座位问题发表意见。”话犹未了,只听见高亢尖锐的一声叫:“我是西康代表邓珠娜,我们因言语不通,而且为了让各位多多认识边疆,请胡适博士宣布,我们边疆代表应该坐在前面!”胡适笑容未敛,只听见霹雳似的一声喊,几乎把胡适吓倒台下,那人道:“本人是河北省国民大会代表刘延福,我认为边疆代表无权坐在前面。”胡适惊魂甫定,强笑道:“那末请问边疆代表该坐何处?”刘延福道:“应该坐在边上。”此言一出,二十几名“边代”气得七孔冒烟,齐声喝打。刘延福一听“一鹤冲天”,长袍一摔“金蝉脱壳”,耸身离座,双拳一拱,唱个大喏道:“好,刘某奉陪!”说罢一个亮相,竞是少林派功架,与座各代相顾失色,顿时鸡飞狗跳,日月无光。胡适大急,使出浑身解数,动员七代八代,才把刘延福按回座椅。  但胡适还未定下心来,只见台下一阵骚动,七八条黑影一跃上台,那身势端的矫捷。胡适还顾不得喝问何事,那七八人已纷纷展开扩音器争夺战,幸亏此物系金属制成,否财不弄个肝肠寸断才怪。七八个人相持不下,脑袋彼此碰撞,都想把那张嘴对准播音器说几句话。刘华抢了上风,大叫道;“我主张混合抽签,不分彼此,应该混合抽签!”杜羡孔接嘴道:“我反对,我认为每一个单位集中一起,比较方便!”一个女代表莺莺呖呖地发表意见,说:“现在要提倡女权,应该让老娘们坐在前面!”另一个彪形大汉厉声喝道:“我主张统统坐在前边!”胡适闻言大惊,忙不迭摇手道:“统统坐在前边,那怎么坐得下,后面又该怎么办哪!”但台上台下七嘴八舌,谁还听得进去?只听见乱拍手掌,乱开汽水,乱蹬双脚,乱成一团。胡适不折不扣变成了“往何处去”?(“胡适二字的白话说法)目瞪口呆,手足无措立在台上有如着迷一般。  闹了好大半天,台上台下都乏了,于是风平浪静,最后以抽签办法决定了代表的位子。  这一阵闹,胡适己软了半截;接着是商量主席团的名额问题,更是了得;会场混乱,不在话下。有位代表忽然发言,说:”主席,在决定主席团名额之前,兄弟有个建议。“胡适不知此人所建何议,当即点头表示同意。那代表说:”我建议先解决大家’办公‘大事,把会场厕所的抽水马桶改善了再说。“此言一出,全场大笑,笑到好几百人直不起腰。那当儿忽又闪出一员女将,扭扭捏捏往台上走去,抓住扩音器道:”各位,我也有一个紧急提议,比抽水马捅更重要。我说的是会场空气太坏,抽烟的道友太多,有香烟、有雪茄、有烟斗、有土烟,说不定还有其他什么烟,把空气弄得烟雾迷役,实在太不舒服。所以,最好大家不抽烟,或者由大会另辟吸烟室,——“说到这里台下一阵喊,有人大声说:”我们抽烟关你屁事!你的先生难道不抽烟?“又有人说:”请你这位女代表看看,鄙人的吸烟姿势好不好看?标准不标准?“于是吸烟与不吸烟的又展开舌战,胡适闻所未闻,立在台上有如中邪一般。  又闹了一阵,抽烟问题告一段落,不了而了,抽水马捅兴趣不大,无形撤销。胡适心想这下子可以开会了,不料有人提议,在代表们发言之前,应该通名报姓,提起名牌,有如夫子庙里听清唱那样,让大家知道此人名字,问此法是否可行?  胡适道:”拿夫子庙歌女来同国大代表相比,这个似乎不妥吧?“一个女代表秋波一转,直瞅得众代表骨酥腰软,听她说道:”嗨!我看还是表决会场中不得抽烟吧!什么夫子庙不夫子庙的!“但众人对抽烟问题不感兴趣,喧闹中楼上有两个代表闹得无聊,一个说:”也真的是,今天晚上,咱们上夫子庙开开心如何?“另一个说:”好啊,这个会,开得我头都裂啦!“于是两人合作,扯下一张纸片,写上一首打油诗道:  清明时节雨纷纷,国大会场乱腾腾;问声代表何处去?选主席到六华春。  一个个”边代“在旁瞅了半天,不懂得”六华春“何解,那”诗人“便解释道:”六华春者,乃金陵鼎鼎大名的大酒家是也!反正我们的餐费食费有人供给,每天白领食宿费六十四万,不也快哉!每天到六华春大吃一顿,管他妈选出来的家伙是人养的还是狗养的!“就这样众代表三三两两,变成了小组会议,各说各的,口沫横飞。坐在楼下右边厢第一、二排的代表们,有两人已呼呼大睡,鼾声如拉风箱一般,令人注目。在前的姓周名炎光,河南人氏;在后的是个江苏代表李某,两人睡得正甜,鼾声前呼后应,有如唱和;不料楼上几个”边代“因言语不通,闷得无聊,看起”益智图片“来,大概看得出神,把毡帽水杯一古脑儿碰到楼下,不偏不倚落在周炎光和李某头上,这把老周吓得蹦起三尺高,把李某吓得直往倚下钻,以为出了什么乱子,可把旁人笑得个前仰后合。周炎光一急之下,连河南骂人话都搬了出来,指着楼上”边代“跳脚道:”俺入你姐!“,那”边代“见状不逊,也就还骂;周炎光不知所”骂“,但见他不肯认错,一横心直奔二楼,抓着他就在会场短兵相接。只见两大汉一个”叶底偷桃“,一个”黑虎偷心“;再一回合周炎光”刀劈华山“,那”边代“”二龙抢珠“,二人同时跌倒,痛得在地上滚作一团。而四周衮衮诸代,竞推波助澜,大擂边鼓,会场变成了演武场一般。胡适在主席台上气得一佛出世,二佛上天,抓着个扩音器大叫住手,却惊动了场内场外的军宪警,这才把二楼武剧收档,可是全场代表竟无心开会,有人竟抱怨胡适太煞风景。场内吵闹得有如墟场,胡适急中生智,连忙宣布休息,众代表闻言大喜,鼓掌致庆,把胡适气得立在台上发怔,有如梦游一般。  就象这样子的”预备会议“,不知道开了多少次,开了多少天,还”预备“不出一个名堂来。为了争吵主席团的名额,国大会议形同搁浅,蒋介石那个不高兴,不在话下。列位看官,你道为什么主席团位如此热门,竟使众代表抢得日月无光?原来这席位能否到手,同”副总统“选举大有关系。”总统“一席不用猜测、不用开会便知道非蒋莫属,但”副总统“却因情形微妙,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在为这争吵。  这一阵闹直闹到四月三号下午,已经是第五次预备会议了,才好不容易通过主席团名额为八十五名。莫德惠那天担任临时主席,待名额决定,便宣布发票选举。这一来台下有如天翻地覆,有如万马奔腾,有如领救济米,有如领抚恤金,只见人人奋起,个个拼命,莫德惠几乎叫救命,捧着个扩音器要大家守秩序,但怎会有效?众代表千军万马抢票写票,抢到选票就圈定自己要捧的人,抢不到票的便坐在那里干等。莫德惠一头是汗,待投票即将结束时,主席台前却又烟尘滚滚,大闹一阵。原来湖南代表推出主席团候选人名单中,主要大将是贺衷寒一名,但唱票者不知怎的把贺衷寒漏掉了。旁人不觉得,但拿到贺衷寒好处的众代表便有”无颜见湖南父老“之感,于是一拥上前,质问莫德惠与洪兰友二人。那贺衷寒本人更是无名火高三千丈,一个箭步直冲主席台上把莫德惠当胸一把抓住,厉声喝问:”你凭什么把我的名字漏掉了!你凭哪一条、哪一项、哪一点,不许唱票人唱我的票?“莫德惠吓得面无人色,满身发抖道:”老兄,有话好讲,不必动武,这里是国大会场,可不是……“边说边央求洪兰友解围。洪兰友就没命大叫道:”各位湖南代表息怒,各位湖南代表息怒、贺衷寒先生大名并非唱漏了,乃是奉主席之命予以除掉,兄弟应该向各位代表负责解释,千万不可对莫老为难。“  湖南代表一听火气更高,大骂道:”这种选举算什么!这种选举算什么!“正闹得不可开交,蓦地坐在后面的代表又大声喊叫”不要吵不要吵!“同时吩咐会场办事员马上补发,不得有误。可是这一发有如大散银纸,众代表不管已投未投,群起而抢之,而办事员们也无法分清谁已投过,谁未投过,搅得个争争夺夺,天下大乱,而的的确确还没拿到选票的代表三四十人,更是鼓噪。  各派各系见莫德惠当主席如此派票,全都恼火了。只见雷震一马当先,孙亚夫也抢在头里,率领手下,一涌而前;奔向台上,要同莫德惠过不去。众人见状不妙,连忙七扯八拉,还未拉开,那边厢杀出一名大汉,东北代表朱存善一跃上台,大叫大喊:”为什么剥夺俺们的投票权?入他奶奶的!谁敢剥夺俺们的投票权?“另一代表刘宾喧也在台下把双拳似擂鼓一般,用足气力呐喊道:”他妈的,你们发选票象发传单,有人拿了好几张,有人半张也没有,你们在搞什么鬼把戏!“浙江代表也跳脚大骂:”娘希匹了有人拿了三张选票,阿拉一张也没有!“刘赞周更不含糊,吃吃力力爬到台上,一指头触到莫德惠的额角,厉声问道:”你干得好事啊!莫老梦你舞弊!你以为咱们的眼睛都瞎了吗?呸!“一口痰吐了莫德惠一头一脸,然后挥拳大叫:”今天的选举作废!今天的选举作废!“说完扬长而去。接着满场”混账王八蛋“声,吵得莫德惠恨不得找条地板缝钻进去。这一阵闹闹到天黑,已经投过一票或一票以上的代表,都喜气洋洋地走了;没有拿到票或者拿到票不认账的代表,还在里里外外,大叫大闹。  莫德惠见众代表气焰稍降,苦笑道:”各位,今天的选举有误会,实在抱歉,诸位有什么高见?“洪兰友也说:”这真对不起,想不到办事人个个是饭桶。“留下的代表哪有好气,一致赞成重选。莫德惠还不死心,问:”真要重选吗?有无异议?“台下却一致表示无异议,非重选不可!莫德惠见事已至此,无法转圜,长叹一声道:”好,那么就重选吧!“”留场代表“才怏怏而去。洪兰友同莫僵立台上,苦笑道:”今天已是第五天,想不到选主席团如此不容易。“莫德惠摇头道:”是啊,开会五天,法币已花了五十多亿,成绩却是狗屁,回头在他面前,如何交代?“两人正纳闷间,忽闻顶上闪电似的白光一闪,紧接着一声巨响,两人都以为是有人放冷枪,吓得脸无人色,一齐爬向主席台下,还没走完的代表也大呼不好,夺路而逃。正在这当儿,一个新闻记者背了个摄影机头,闪出在褛上道:”对不起,是我的灯泡炸了,害得你们受惊,真是对不起!“莫德惠、洪兰友闻言忙从台下钻将出来,心头怎会好过?便把一肚子鸟气全搁在新闻记者头上,说是他们捣乱会场,第二天不准记者参加,国大要秘密开会,旁人不得入场。  第二天情形还要糟,报纸上刊载着昨天会场的情形,那真是应了句广东话:”笑话成箩“,看得代表们好不气恼,当即传令新闻记者退席。新闻记者也不是好惹的,再说如此会议而不采访消息,那真是大傻瓜一个,于是坚持不退,双方又吵一阵,记者们终告获胜,仍留会场。可是场内吵闹甫停,场外吵闹续起,原来有一批”边代“一早出门逛街,逛到这个时候才回来,上午的会议已开了一半,门口卫兵不让”边代“入场,几乎打将起来,好不容易再三排解,这才告一段落。千辛万苦把八十五个主席团选出来,把莫德惠、洪兰友等人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洪兰友向老天磕了三个响头道:”天可怜在讨论大会议事规则时,千万别大吵大闹,让我们多活几天吧!“  然而事与愿违,四月六日”国大代“商讨这一项目时,风波较前几天还要凶险。看官,那个”国大“每一个纠纷的形成,谁都知道幕后有人。而这些人,又是蒋介石手下的各路兵马,大家也心照不宣。这一次”国大代“的主要任务是选总统,对外却说为”行宪“”还政于民“,真的是连三尺童子都不相信;但对内则有如打牌一样,众干部互相换换位子,可是在台上的谁都不肯下来,而在台下的说什么也要把在朝的拉下几个,由他们在野者上去干,这一来争争吵吵,不在话下。CC系几员大将连日商议,认为这是一个炮轰张群的好机会,便提议大会检讨国是,要张内阁报告施政,准备下手。CC调遣兵马,由潘公展出任先锋,大唱花脸;那潘公展在上海时同吴国祯唱了多少出对台戏?这次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于是指定福建人林紫贵和他拍硬档,两人上合唱双簧。列位看官,这林紫贵本来默默无名,但他后来声名大振。原来那次国大会上,他曾代表CC,喊出”杀陈诚以谢天下“的豪语,以打击敌派,陈诚当时东北失利,不愿露面,闻有此事,也只得忍气吞声。不料一九四九年陈诚忽任台湾省主席,而无巧不成书,那个林紫贵恰好在台湾任省府新闻处长,获悉陈诚出任斯职,真是吓得他心惊肉跳,寝食不安。他连忙呈文辞职,但陈诚却不批准,把他找来道:”林代表你好啊!“林紫贵早已六神无主,七荤八素,全身似筛糠一般,抖个不休。最后林紫贵终于以”窝裁匪谍“罪打入天牢,一家一当,全部报销,刚出得狱来,却又赶上贪污案,林紫贵真是”吃不完兜着走“了。  话说那天国大代会议的主席是于右任,此公还未上台,早已心惊胆战;上得台来,先说好话一大担,希望风平浪静,结果还是吹胡瞪眼。只见CC人马接二连三放出排炮,要求主席团接受”戡乱期间,应该检讨国是“的建议;但张群手下马上还击,高喊”国大职权在于行宪,不可延长会期。“那林紫贵有如打了吗啡一般,如疯如狂,在场督战。只要是自己的人发言,说一句,赞一句;说一段,捧一段;拍手呼喊,如醉如痴。即使讲得狗屁不通,莫名其妙,林紫贵还是当他天下第一宏论,对方即使讲得头头是道,林紫贵照例给他大开汽水,迎头一棍,迫使对方草草了事,甚或不了而了。当时激怒了一个姓吕的代表,跑上台去,痛斥这种作风,简直拿正经事开玩笑;另一个政学系代表顺水推舟,接下去说:”本人来自民间,是四亿五千万人推选出来的;本人反对扩大国大职权,禁谈时局。“这种论调怎能畅言无忌?只听见林紫贵一声吼:”滚蛋!滚下台来!“场中CC代表连忙响应,嘘声骂声,如万马奔腾,那代表头红脖子粗,当真下台去也。  于右任瞧在眼里,痛在心头,把胡子一捋,抓着个扩音机央求道:”今天我们是行宪,不是毁宪,诸位要多珍重才好。“但台下有谁听得进去?正在这当儿台下起立一员女将,肥肥胖胖,穿了件滚边玄缎旗袍,吃吃力力走上台去,于胡子一礁,原来是陕西省主席祝绍周太太刘宦,祝绍周在汉中时得罪过不少当朝官儿,人们见他太太出场,总想找个机会轰她下去。刘宦心里明白,一开口就说:”我知道我的意见会给大家反对,所以在未讲之前,先请求各位等我讲完再嘘不迟;讲完后我马上就走。我反对本会讨论国是,理由很简单,因为我们多开一天会,国家就要多耗费一百五十亿元;实在不好。“此言一出,台下痛骂大吵之声,竟比对任何一人都要热闹,骂的那些难听话,简直令人意想不到。刘宦把心一横,笑骂且由人,她还是讲她的,这一来扩音机与台下山崩地裂之声交作,于右任可怜偌大一把年纪,给吵得天昏地转,两耳嗡嗡作响,几乎震破耳膜。不但此也,还有人大声喝打,准备冲上台去,于右任这一急非同小可,连忙把播音机的插销拔掉,电流立告中断,刘宦才怏怏下台而去。场中见她”下野“,自己的嗓门也累了,双手双脚也痛了,于是也就休息片刻。于右任正庆”得咗“,不料又有一员女将上得台来。  众人定睛一看,侧耳一听,只见那女代笑盈盈说道:”各位大代表,我是章绳以,立早章、绳子的绳、所以的以。“众人见她十分天真,莫不大笑。章绳以见台下如此捧场,小嘴儿一噘,手绢儿一摔,娇嗔道:”我是来为女代表作不平之鸣,你们男代表应该尊重女代表才行。我们的话,也就是各位男代表最亲爱的太太的话嘛!“这席话说得哄堂大笑,拍手打掌,怪声叫好,简直不成个模样,于胡子气得满身直抖,待章绳以扭扭捏捏下台,他就宣布散会。  众代表最怕开会,最爱散会,闻言大乐,正欲举步,只见林紫贵一跃上台,抓住扩音机,使尽吃奶之力,喝道:”各位,如果说开会如打仗,那么我们今天的仗只打了一半,我们要继续开下去,大家别走,我们要检讨时局,别忘记如此重大任务未完,怎能散会?“  众代表本想一走了事,但见林紫贵如此号召,得人钱财,与人消灾,于是CC和在朝党又展开了激辩,于右任干脆来个不合作,坐在一边,由他们舌剑唇枪,杀得叮叮当当。但众人忽闻香风阵阵,扑鼻醒神,登时吵嘴的不吵了,想睡的也不睡了,上上下下,前前后后,一齐扭过头去找寻,原来是”国大之花“唐舜君到也。  说起这位”国大之花“,端的是此马来头大,众人见她曲线玲珑,一步三摇;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把众代表看得口水直流,暗暗叫好。众代表对迟到早退之人都有怨言,因为他们出入会场,总不免使前后左右之人让路等等,感到麻烦,惟独对庸舜君的迟到早退,真的是人人欢迎,个个”同意“,因为只有她,才能使会场空气一新,提神醒脑。却说唐舜君坐下之后,众人才透过一口气来,只怨排座位的人,没有把自己同她排在一道,唐舜君背后那位”老代“,瞧模样高龄已过古稀之年,但一见她,忙不迭摘下老花眼镜,象古董家鉴赏什么似的,聚精会神。把于胡子在台上的说话置若罔闻,这还不算,楼上一位浙江代表实在按不住那股子劲,拔出钢笔,就《君住长江头》词填了几句,写在纸上,掷下楼来献给”国大之花“道:  ”君坐楼下头,我坐楼高头,日日思君君不知,同开国大会……“  林紫贵等人在为”检讨时局“吵得日月无光,另一批代表却七七八八,在开”国大之花专题讨论小组会“,把唐舜君如何在”满映“拍片,如何变成交际花,又如何当了代表,讲得津津有味。一个上海代表对唐甚感兴趣,认为她身世可怜,打算邀她同舞共游,”可怜“她一番,便”诗兴大发“,也胡诌了几句丢给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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