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春梦第七部(三大战役)-2

司徒笑道:“这个请蒋主席放心,我已经在大使馆招待过美国记者,告诉他们说:‘国民政府对你们发到美国的电报不满意。’我只说这一句,他们己懂了,有的人说抱歉,以后要小心;有的人当场向我提杭议,说作为一个驻在他国的大使,没有权利干涉本国新闻记者的报道。记者向报馆和通讯社负责,与大使馆无关。”  “哦,”蒋介石皱眉道:“这么凶?”  司徒搓搓手道:“他们还算客气的呢。”  董显光致谢道:“我们,特别是新闻局,要感谢司徒大使对我们的特别帮忙。贵国记者的报道有些时候的确使我们为难。譬如今天……”  “今天又有什么?”司徒作惊诧状道:“一定又有胡说八道的事情了。”  “比较起来还不算太坏,”董显光笑着说:“美联社从青岛发出消息,颂扬共军军纪严明,秋毫无犯,这个同美国政府的政策正好相反。”  “我可以先知道内容么?”司徒笑问。  “我应该报告大使,”董显光道:“其实也不过是这几句:美联社记者访问烟台美国领事馆的官员,说共军爱护外侨,也从未干涉教会的宗教活动。美国在烟台的财产,包括仓库美孚煤油公司的设备和教堂财产,都没有受损失,一直等到共产党军队离开烟台之后,美国财产才受到严重损失。而当共军撤退之后,曾召集所有在烟台的美国人讲话,说他们顶多三个月便可以回到烟台。”董显光苦笑道:“司徒大使可以想到,美联社的消息,影响所及,恐怕不好。”  司徒雷登也苦笑道:“这个,我能帮的忙,不过如此了。”他对蒋介石道:“蒋主席如有什么措置,尽管请放手做去,大使馆决不开口。”  蒋介石慢慢地喝了口水,然后低沉地说:“大使,我们两人感情极好,无话不谈。我可以告诉你,我喜欢你这个美国朋友,还有其他几位美国朋友,可是我也恨透了几个美国人!”他作微笑状:“当然毋庸说明我恨透了哪几个美国朋友。  ”老实说,我已经下令扣留美国记者的电报,不批准,就不发!无论从南京、上海、青岛、天津、北平拍发电报都一样!“  ”这个,“司徒道:”会不会引起误会?“  蒋介石双手一拍道:”他们要误会,误会好了,了不起不给我美援,一拍两散,拉倒!“  ”不会的,不会的,“司徒面色安详,内心紧张:”这个绝对不会的,中美之间,感情不可能破裂。“  ”大使,“蒋介石道:”我同你个人聊天,可不是对美国政府讲话,你别说出去。今日之下,我对内对外两不如意,够烦的了!对内的不提,对外而言,对日和约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你想想,日本使哪个国家受害最大?——中国!可是中国在对日和约上没有权利,这是不是岂有此理!把我蒋某人置于何地?“  ”不会不会,——“  ”事实如此,你们的什么对日和约应由十一国远东委员会起草的建议,是怎么回事?我要张岳军发表意见,归纳起来只有两个字:反对!我还要他重申中国要求和约的问题应为四强问题。“  ”我都知道了。“司徒忙道:”我已打电报去,要他们重视这个问题了。“  ”还有,“蒋介石气头上话犹未完:”我要王世杰立刻离开美国,顾不得什么礼貌不礼貌了!我派了好几个大员到美国,但援华事仍无明确下文,我是叫化子么?好,不要美援啦!“  ”不不,“司徒道:”主席别生气——“  ”为什么没有气?大使你听我说,魏德迈的报告为什么不发表?有内幕么?当然有,否则美国官方不会来这一手。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吗?我知道!我知道魏德迈建议援华计划同援助希、土的方案差不多,同时他和马歇尔的援华建议又有所不同。这还不算,你们公然宣布这个报告所以不公布。是因为公布后可能使中国不利,因为里面有很多中国官员的事情,你瞧,这种说法岂非比不说话更糟,这还成什么话!“  宋美龄为了使空气和缓,亲自捧了点心与众人吃,但空气凝重如故。蒋介石抹抹嘴,拍拍司徒雷登的手臂道:”大使,谈谈台湾吧,台湾第二届光复节眼看就到,我已决定派张岳军走一趟,顺便对托管台湾谬论,予以驳斥,表示我对美国的抗议,我这口气实在受不了!“  司徒于是再三解释,要蒋介石相信他,同时呈报华府,注意台湾可能发生的”反美风潮“,双方都注视着十月二十五号。  却说张群奉命到台,一下飞机便立刻招待新闻记者。南京同华盛顿都重视他说些什么?张群的谈话道:”台湾光复二周年,兄弟能够参加,十分荣幸,借此机会慰问台省同胞,并视察台湾省行政工作和工矿交通事业情形。“  ”各位问我对日和约草案问题,此事尚在研究起草阶段。在讨论对日和约草案中,关于日本领土赔偿管制及和会程序问题,均将在讨论之列。日本应归还其他以武力自我国侵夺之领土,例如琉球,也应重归我国版图!我已经在省参议会中报告过,内地舆论也有主张,所持理由甚为清楚,勿待赘言。“  ”有人问我关于否决权的运用问题,我们认为应有一定限度。这件事,兄弟同王外长己经说过好多次了。自从我国提出折衷方案后,各国反应不一,目前还没有显着发展。关于美国对华贷款这件事,诚如大家所说,传说太多了。王外长这次去美,并非为了接洽贷款,他纯为出席联合国大会去的,美国对中国局势了解已较前更清楚,援欧援华同样重要,自不待言。……“  ”张群没有提到托管问题!“台湾美领事馆电告司徒雷登,但第二天情形就有不同,司徒接到台湾专电,暗叫不妙。  领事馆向大使馆报告道:”今天台湾庆祝第二届光复节,民间气氛冷淡,官方仪式热闹。全省庆祝大会在今晨九时假合北中山堂举行,张群、魏道明、张治中、翁文灏、缪云台等三千人出席。台省参议会议长黄朝琴任总主席,演讲时对我方间接提出抗议,这显然是南京安排的,因为黄朝琴虽是民意机构的首脑,但他是南京官方人物,他曾被南京在战前派驻旧金山当领事。  “黄朝琴演词说:最近若干外国报纸报道台湾省人民百分之九十以上愿受外国统治,或者希望独立,我是全省人民代表,今天愿意向世界宣告,这是一种恶意的报道,或者是一种别有用心的谣言。内地也有若干报纸偶然刊载台湾人民排外的文章,这也是一种极大的误会,……”  司徒沉吟道:“这个论调,则是对付反蒋之人而言,不是向美国抗议了。”于是续读电报:“台省同胞与内地同胞皆为中国国民,岂有排外之心理及行动?惟希望中央对于台省人民做人做事之特殊概念与习惯,加以同情,俾使台湾经济社会制度不受过急变动。”  “黄朝琴最后吁请全省同胞,迅使美丽之台湾省建设成为中国之花园。”司徒把电文给秘书傅泾波看了,问:“你有什么意见?”  “黄朝琴是个脚色。”傅泾波沉吟道:“他不愿开罪于中央,但也不愿见罪于地方。台湾人对来自京沪等地之外省人称之为‘阿山’,对黄朝琴等倾向中央之台人讥之为‘半山’,台湾民间与南京的对立是事实,否则廖文毅等人别说活动,恐怕连立足之地都不易得。”  “是的。”司徒微笑。  “南京对台湾的看法,”傅泾波道:“的确十分看重,这固然是美国有人对台湾兴趣太浓,引起老蒋警惕;但南京局势日非,势必要找个退路,那末今日之下,除了台湾,南京已无其他比较稳妥的藏身之地——正说着有客来访,乃是几个外籍军事观察家,司徒喜道:”泾波你不要走开,听听他们说些什么,蒋对于台湾的需要,是不是真的很迫切了。“司徒作感伤状,但在客厅中立刻眉开眼笑,同这几个客人畅谈大局。  ”我正要请教。“司徒道:”东北局势不佳,南京政府一片悲观,但我的看法不同,我以为美援对这局势还是有巨大的功效,列位同意这看法么?“  客人之一使劲抽着烟斗,不大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皮笑肉不笑道:”大使,我很抱歉,我所了解的,同你们的不一样。“  ”你是说美援的功效成问题?“  ”不,“客人笑道:”美援不成其为问题。“  ”那很好啊,“司徒笑道:”那还有什么不同呢?“  客人叹口气道:”我的意思是,美援根本不能挽回危局,所以美援不成其为问题。“  司徒强笑道:”你真会开玩笑,老脾气。可是你这位军事专家,能替我解释,为什么中国局势糟到不可收拾吗?“  客人从嘴里拿出烟斗,慢慢地喝口咖啡,说:”大使知道东北局势危急,而不知道东北局势已不可救药。国防部长白崇禧前几天说过:‘东北战事将无限期延续下去!’张群也在检讨局势时说过,东北共军已经控制东北百分之九十的地区,这两个人的说话,足够说明事实是如何的严重,难怪南京政府一片悲观了。至于美援,“客人指指司徒笑道:”你们喧嚷已久,可是曾听说过一位权威观察家的批评么?“  ”权威观察家?“司徒道:”谁?他说什么?“  ”你可以猜到是谁。“客人道:”他对中国问题有十五年的研究,他说:‘即使甚嚣尘上、辩论已久的美国援助给予中国,对东耽战局的影响也微乎其微。美援的确有提高士气的作用,但并不能赢得战争。即使美国明天就给中国财政和军事的援助,即使美国工厂立刻开始改为战事生产,可是第一批子弹也须六个月以后才能到达东北,到那时候,东北还会在蒋的手中么?’“  司徒打了个寒噤。  ”还有,那位观察家说,东北交通的混乱脱节情形,是决定战局的因素。“  ”所以我看东北战局,没有蒋介石乐观的根据。“  ”我的看法,“另一个客人说:”有一位美国顾问告诉我,他把美国的这种援助比作一艘帆船,在到达蒋的手中之前,已经在太平洋海岛上腐烂了。“  ”为什么?“司徒诧问。  ”他说的理由是:其一是这些东西不可以更换;其二是供应的东西不充分。“  司徒略一沉吟,问:”你们是不是觉得,苏联在援助中共?“  ”这个问题谈得太多了,“客人之一道:”谈来谈去,没有凭据。而且这种东西在战场上是无法消灭凭据的,现在我们知道的,看到的中共武器,大部分的装备不是日式,就是美式;不是战时日军所遗留,就是从日本军和国民党军械库俘获过去的。日本人那一边我们不谈,美国武器竟然大量落入中共手里,我们没什么可以说的了。“  另一位观察家指指司徒道:”大使,我看不必为这些问题感伤。你对得起国民党,一旦有个三长两短,你应该负的责任实在非常之少,不必感伤。“边说边按烟斗。  ”你又挖苦我了,我的老朋友。“司徒苦笑道:”我倒不是为什么人感伤,美国花了这么多气力,目前竟有这种发展,的确令人感到痛苦。我也可以告诉你们,有一位财政问题专家昨天在这里同我发牢骚来着。他说美国财政军事援华的可能性如何?到什么程度?蒋是否肯在接受援助军事同时接受贷款条件,都有程度不同的怀疑。他认为王世杰最近从美国回来,可能带来美国的要求。但从目前情形来看,任何美援计划都不能挽救东北恶劣的危局。他认为阻碍美国援助计划的主要困难,是改组蒋的军队以及训练他们使用近代武器的庞大任务,蒋那边没有能干的军事领袖来负担这种工作。他还有一点看法是和你们相同的,也认为目前局势对蒋太不利了。“  ”我们很不愉快,“司徒最后苦笑笑:”国民党,帮不上忙;共产党,把我们骂惨了。“他对傅泾波道:”你告诉他们几位吧,今天中共电台向我们指责了一些什么?“他捏一捏鼻子:”当然,他们是应该骂的,美援他们不要,我们也不给。“  众人轻微地一阵笑,傅泾波道:”今天他们还是那几句,说美国在今年二月与七月间的撤退军队声明,只是一种骗术。已经离开中国的美国海军陆战队官员,在天津说把军用品焚毁了才走的,但事实上已经把军用品交给了蒋介石。中共电台说,今年四月间陆战队把塘沽附近的军火库移交给南京军队,这个军火库的存量足够配备六个师作战八个月之用。这个事实美国军方曾经加以掩饰,但在中国的美国记者却曾予以报道。目前驻华美军又同南京订立条文,言明美军驻华要一直等到两国政府认为不必要时为止,这一切进一步暴露了美国——“傅泾波耸肩苦笑:”帝国主义者毒辣的野心。“  主客们闻言皆苦笑。司徒道:”我是个虔诚的教徒,现在只希望上帝创造奇迹了。上海物价飞涨,蒋介石肝火奇旺。吴国祯愤而下野,蒋且自己巡视华北,就要从北平到青岛,再从青岛去上海,然后再飞牯岭避寿,他自己感到很忙……“  客人问:”他把民盟弄垮了,民盟总部受到监视,董显光宣布要抓人。张澜这老头儿却不怕死,还在发表声明,指责南京胁迫民盟参加戡乱不果,便捏造罪状要把他们一起抓去。外面又有人说罗隆基躲在你司徒大使身边,你看会搞出个什么局面来呢!“  司徒微笑道:”罗隆基是来过大使馆,但不是躲避。他不过是在蒋宣布民盟为非法组织之后,跑来通知我一声而己。“  ”他向你说了些什么?“  ”我根本没接见他,“司徒道:”我要我的职员告诉他,我有点不舒服,不会客,他就走了。他来找我的意思我们都明白,如果要我当面听他的责备与抗议,那我很尴尬。“  ”他有什么要求呢?“  ”罗隆基希望同政府中自由分子领袖邵力子等人接洽。我的职员告诉他,大使同王世杰已经谈到这个命令。这件事也很伤脑筋。“司徒道:”在蒋的统治区域中,有两万名民盟会员,他们没有枪、没有刀,一旦蒋把他们同中共同样对待,民盟吃亏是吃定的了。可是我们美国处境也很不妙,连手无寸铁的中国人都要给蒋捉尽杀绝,试问我们又有什么理由为蒋辩护?“说罢只是皱眉,众人面面相觑。  正是:华府帮忙帮到底,倒行逆施世少见。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回 乘人之危协定 一个接一个 恼怒之余血案 一件又一件  话说一九四七年七月到九月,晋冀鲁豫和华东的中共军分由鲁西南及晋南渡过黄河,挥兵南下,直趋长江;在这前后一段时间中,其他战场的中共军也相继转入进攻。由于共军从防御转入进攻,中国的历史也到达了一个转折点,国内国外,都极重视。  国民党将官焦急不堪,眼见共军这一年在各个战场都获大捷,夺取了许多坚固设防的城市,学会了阵地攻坚战术。不但在军事方面,中共各项革命政策的实施,共军后方的巩固和获得各地民众的拥护,其发展也使蒋失眠。”戡乱总动员令“和魏德迈的”整顿“都无济于事。  形势如此急剧变化,人云亦云,莫衷一是。张治中自从被派到台参加”第二届光复节“之后,获得蒋介石许可,自台北出发到达新竹井上温泉张学良软禁处探视。张学良一见张治中,热泪盈眶,抓住了他的手连话也说不出。稍经休息,宾主便在书房聊天,赵四小姐和奉命看守张学良的刘副官在一旁作陪。  ”我太兴奋。“张学良道:”而且也太苦闷了。我得到的消息有限,您可以告诉我一些真情么?“  张治中叹道:”我们到如此地步,原因很多……我们的兵力,已给对方消灭了不少。而对方的力量则越来越大,前途实在令人不寒而栗。“张治中瞅一眼刘副官道:”我倒不是为了个人担忧,个人算什么?只是眼看我们这个国家,咳!是非太多,但没有一件正经事,真是罪过!“  刘副官问:”请问我们的兵力削是削了,到底还有多少?能抗得住么?“  张治中道:”战争开始时,我们兵力有四百三十万,现在已减少到三百七十万。我正规军由二百万减少到一百五十万,而且还在削减。“  ”对方呢?“  ”对方正好相反,他们用大量俘虏补充了自己,再加上大批得了土地的农民涌进军队,共军已由一百二十万增加到接近两百万,其中正规军从五十万增加到一百万。“张治中续说道:”有一点是我们弄不清楚的,我们的部队在我们手里时,有人说他们是老爷兵,有人说他们根本不懂得打仗,打不过人家,一打就吃败仗;但给人家俘虏以后,变成共军同我们沙场相见的时候,嘿!可又是一番光景了,不但能打,而且打得十分好,你们说这又有什么办法呢?还有危机在后头,我们占领的地方如果增加,就削弱了机动兵力,因为目前的机动兵力,只有四十个旅了。“  张学良睁着一双大眼睛,搓手皱眉道:”这个,“但只说得这两个字,便叹气道:”唉!“  ”人人都着急!“张治中声调也低沉起来:”对方由于后方的巩固,机动兵力远远超过了我们。而我们不争气,士气低劣,组织溃散,品质低劣,没有群众,双方的优势和劣势有着强烈对比,便造成了形势根本变化的可能性。“  张学良突地对赵四小姐道:”你去看看,子文上次送我的咖啡还有没有,拿来给客人喝一杯。“  ”很抱歉。“赵四小姐摇头道:”早喝完了,你连夜研究明史,要我煮咖啡,不是只喝到茶么?“张学良苦笑道:”那你弄点茶来吧,不要叫他们煮,他们弄不好。“接着吩咐刘副官道:”你派人看看,高山族今天出猎,可有什么好吃的野味猎到?向他们买一点款待远客。“  待两人一走,张学良使劲捏住客人的手,急切地问:”局势到底怎么样了?局势到底怎么样了?我为了要求团结,国共抗战,一直把我关到如今,现在他(指蒋介石)也该明白,最好的办法是团结,而不是战争。“边说边落泪。  张治中也泪承于睫,摸着他一头乱发,硬咽说道:”你的头发,白起来了,一他的脾气,还是照旧。“  ”现在他还主张打下去?打得下去?“  张治中摇头道:”能不能打下去,要问华盛顿。他今天所以如此,总以为有白宫做靠山,一切没问题,不料事与愿违,美援无法把他恢复过来,他今天还活着,月底还要大做寿,但他的政治生命,快宣告终结了。“  ”没有人反对吗?没有人象我一样,拿生命去苦谏吗?“  ”你,“张治中叹道:”你以为象你这样的人,南京多得很吗?你错了!事情发展到今天,看上去是快摊牌了。前几天我在一个地方听到有人说过,说毛泽东曾在一篇什么文章里谈到两句话,精辟极了。他批评今天的时局说:‘这是蒋介石二十年反革命统治由发展到消灭的转折点,这是一百多年以来帝国主义在中国的统治发展到消灭的转折点。’我知道陈布雷曾把这两句话告诉他,希望他有所警惕,彻底改良,但他反而大为光火,说连他的心腹都在不信任他。“正说着刘副官提了一些野味回来,赵四小姐也亲自捧着茶具回来,见两人相对无言,便问:”怎么,反而不说话了?是因为话太多,象激流喷泉,一时汹涌淤塞,反而不能痛快淋滴地流个畅快啦?“  张学良叹道:”我在做诗,可是推敲半天,还未完成,“接着摇首吟哦道:  ”总府远来义气深,山居何堪动嘉宾……“  赵四小姐喋嗤一笑道:”客人远道而来,你却如此酸溜溜。还是出去散散步,让客人欣赏欣赏井上温泉的风光吧。“边说边递茶。  张学良道:”待我做完这首诗,下面两句也有了。分接着摊开一张八行笺,赵四小姐连忙磨墨。张学良略一沉吟,抽笔蘸墨,一口气写道:  总府远来义气深,山居何堪动嘉宾。愧无美酒酬知己,一盏清茗对此心。  “汉卿,”张治中吟诵再三,说道:“这几年的日子,也亏你过的了,你的涵养功夫,已经不错了。”  “咳!”张学良苦笑,不作声,只是呷茶。  “落个上下款吧。”刘副官道:“可以留个纪念。”  张学良朝张治中笑道:“不必了吧,只算是随便写写,我不是名人雅士。朋友们留下我的诗句,即使没有上下款,但灯下相对,有如晤面,没有具名比有具名还好一些。”  张治中郑重地把那张八行笺摺了,放好,也呷茶道:“这茶叶不坏。”  “台湾本地产的,叫乌龙茶。”赵四小姐道。  “乌龙?”张治中失笑:“在广东,这两个字可非好话呢。”  张学良道:“听说浙江闹了一件大血案,一个名叫于子三的学生给我们打死了,学生们闹得很凶?”  “岂仅是一个于子三?”张治中朝刘副官瞅一眼:“他心里烦,只要左右有人主张喊打喊杀,他反对的机会总是不多的。”接着岔开话题道:“汉卿,听人说,你在研究明史,研究这个那个的,你快成为一个学者了。”  “是吗?”张学良苦笑:“我不看书,请问怎样过日子?打网球?你不能整天玩,那末最好还是读书。我不但读明史,录近还仔细研究《鲁迅全集》,感到很有收获。”  张治中一怔:“他许你看《鲁迅全集》吗?”  “无所谓的,”张学良苦笑道:“即使让我看共产主义书籍,又有什么不可?反正这辈子我是完了,让我一个人读书,”张学良立刻捏紧了赵四小姐的手,慨然道:“让我们两人读书,不会有什么不妥吧?”  “你研究《鲁迅全集》,有些什么心得呢?”  “我以为鲁迅这位先生很厉害。”  “怎样厉害法?”  “我是指他骂我而言。”张学良苦笑道:“他在一篇文章中提到先大帅,尖刻极了。”  张治中失笑道:“原来你读到了鲁迅讲你的文章,这个滋味一定很有趣。”  “这个,”张学良道:“这是指我个人而言,其实在鲁迅作品之中,有着很多东西。”  张治中眼睛一亮,问:“鲁迅文章里有些什么东西?”  张学良沉思良久,抬头道:“我不说了,我同他走的是两条路,我不能同他比,也不可以同他比,你懂么?”  “我懂。”  “只有一点是相仿的,他‘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而我呢?——咳咳,不说也罢,不说也罢。总之,我有很多地方比不上他,但我敢作敢为敢当,我自己觉得述算对得起自己就算了。来,喝口茶吧。”他咂咂嘴,皱皱眉道:“乌龙茶太浓了,有点苦涩,但回味是甜的,我的话太拐弯儿了,有点晦涩,希望我的话回味也是甜的。”  张治中肃然道:“一定是甜的,一定是甜的。”他避免对方感伤,急忙岔开话题道:“赵四小姐风采依旧,只是——”  “只是老了。”  “不,只是嘴部有点变相,听说是牙齿没镶妥当。”  “岂仅是牙齿?”赵四小姐道:“什么东西都没‘镶’妥当。我这颗心已经飞到海阔天空去了,人可还在深山里。当年你到沅陵来看我们,说‘快了快了,你们可以出去了。’可是今天你来,连这个也不提了。这不是说明我们这种日子,这辈子是没法改变了吗?”  张学良怜悯地瞅她一眼,怆然道:“对咱俩来说,你算是不错的了,还许你上街买菜。”他向张治中苦笑笑:“不过背后跟着个保镳。”  张治中一肚子话想说,但碍于刘副官在旁,不便启口。眼睛落在简单的网球场上,便指指窗外问:“听莫柳老说,你俩同刘副官加上他,四个人来过几盘双打,你俩的球艺十分了得。”  “这有什么用呢?”张学良苦笑道:“难道我将来要改行做职业网球选手吗?我年纪也不小,可跑不动哩!”忽然他问:“听说,有人对我的弟弟不满意,因此又说要我负责,有这事吗?”  张治中道:“张学思的事情不能记在张学良的账上,这一点‘他’倒没什么。只是有人乱嚷嚷,何必理他?有一次‘他’也问过我,我说张学良是张学良,张学思是张学思,弟弟的事情不能由他负责。譬如我,在军校干久了,现在共军之中有两位着名将领是我的学生,难道这个也要我负责吗?”  张学良发生兴趣道:“‘他’现在居然能听听人家的意见了?”  张治中叹道:“他应该听听人家的意见嘛!只是有一个东西他还没有推倒,于是处处受牵制,事事没主意。如果没有这个,问题就少得多了。”  “是什么?”张学良急问。  赵四小姐和刘副官也感兴趣,忙问:“是什么东西拉住了蒋委员长?”  张治中苦笑道:“你们可别说出去,当心砍脑袋哩!”  “咱们怎能说出去?”  “好吧,”张治中道:“你们可能己经知道了,蒋委员长所以搞到这种地步,最重要的是美国人在他背后指使。他不愿意让人家摆布,可是又翻不过‘美援’的手掌。美国的做法当然只对美国政府有利,于是咱们的委员长便替人背上了黑锅。他今天做的事凡是不利于中国的,全都迎合美国的意思,中国人当然只能反对自己的领袖,也不能飘洋过海把军队开到美国去,说是反对美国干涉咱们内政。”  众人闻言,相顾唏嘘。  “最近,”张治中黯然道:“最近咱们又要同美国签订一项条约,叫做《海军协定》,规定美国享有对中国海军的监督权,以及获得在中国的海军基地的特权。这不是很明显吗?中国国防给人侵害了,中国领土和领海主权给人侵害了——”  “为什么他不明白?”张学良愤然道:“他月底又要做寿,活了那么大一把年纪,连这个也不知道!”  “汉卿!”张治中愤然道:“美国乘人之危,迫使他签订这个协定、那个协定,他自己真的也没了主意,好象事事有办法,结果件件没办法,没有美援不行,有了美援也不行啦!譬如说,”张治中屈指一算:“大概在最近几天,我们又要同美国签订一项协定,叫做《中美救济协定》。这个协定说明美国要以两千七百万美元的物质援助我们打仗,但我们大家一望而知,这个协定实在侵害了我们的生产、贸易与财政主权。”  “可是它的名堂叫做‘救济协定’,”张学良苦笑:“这同‘九一八’前后日本鬼子同我们签订的玩意儿有什么不同?”张学良闷在肚子里的话太多了,又想起另一问题道:“对啦,民盟的事情又是怎么回事呢?报上说要解散,那么这一批好好先生往哪里去呢?记得当年‘七君子’事件,我同他们根本没交情,甚至现在连姓名都记不起。但当时我也向他求情来着,在南京、西安、洛阳做寿,我都提过,他火儿可大啦!”  张治中道:“七君子也罢,八君子也罢,现在,咳,根本用不着他们点缀门面啦!不过丛解散民盟的事情看来,人们可以明白,凡是向政府求和平、求合作、求改良,想走‘中间道路’的,都走不通了!”  张学良眼睛一亮:“那——”他说了这一个字,立刻又颓然俯首,喃喃地说:“‘中间道路’本来没人走通过嘛,你说是吗?”  张治中慢慢地呷了口乌龙茶,放下杯子,对那个日本茶盘注视一会,说:“汉卿,不但在国内走中间道路走不通,在国际上想走中间道路的人,何尝又走得通,你说是吗?”  张学良鼓着一双大眼珠,急问:“这个我不清楚,你说明白一点。”  “我很抱歉,”张治中道:“未来井上之前,我纵为我们可以海阔天空,畅谈一阵;可是三转两转,话题又转到令人不快的事情上去,这真是没办法。”  “你快说。”  “说什么呢?我不能指名道姓。”张治中道:“有那么一批人,他们在政府之中有地位,或者在一些机构中有地位,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反共。”  “对于反共,我不打算发表什么意见。可是对于这批先生们,我的意见可太多了。”  “你说简单点。”  “别急,”张治中失笑道:“有这么一批人,既想反共,又想反蒋,于是形成了一个走美国路线的‘中间道路’集团。他们没有招牌,但有类似的政纲,——”  “是什么?”  “共产党不好,国民党也不好,只有在美金的帮助下成立一个‘政府’,就算‘最好!’”  张学良又急问:“在我认识的朋友之中有这种人吗!”  “我说我不想指名道姓。”张治中道:“我只是告诉你,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英雄,现在局势微妙,谁为国家打算,谁替个人打算,都可以一目了然。”  正是:是人是狗终分明,是人是鬼难胡混。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文分解。  第七回 愁思万缕 荒山逼疯刘太太 心香一瓣 香港痛悼杜斌丞  “出去走一走吧,”赵四小姐为了转换空气,说:“难得有客人上山来,也该高高兴兴玩玩。”  “是的是的,”张治中道:“我还带了照相机,希望同你们多照些相片。”  “让朋友们看看我们苍老的样子吧。”赵四小姐道:“也许,这是我们最后的遗相也说不定。”  “不会的,——”  “谁说不会的?那一年汉卿在贵阳害了盲肠炎,有些人很帮忙,有些人却不管他,把那么严重的急性病拖拖压压,几乎把他……”  “别提这些了,”张学良怜悯地说:“无论人家怎么对我,我们给他一百个不闻不问算了。我们是有翅难展,有力难施,活一天算是混过两个半天。他不杀我,举世之人知道他未杀我,他忽然要杀我,举世之人便知道他杀了我,事情极其简单。”张学良苦涩地笑笑:“杀我比不杀我坏不了多少,因为事实上我已经死了。”  张治中一怔:“别这样说,你怎么‘已经死了’?”  “我一天到晚无所事事,不是死了是什么?”  张治中默然。随三人出得球场,转往庭园,要他俩肩并肩,手拉手,树丛山石,路边桥畔,一口气照了好多张,刘副官还替他们三人合照,但他自己却恁地也不肯照。  “照一张吧,”张治中道:“纪念纪念。”  “不不,”刘副官慌道:“不照,还好!照了,事情就糟。”  “我懂,我懂。”张治中道:“汉卿在你保护之下,一眨眼十几年了,也难为了你。”  “不敢不敢,”刘副官道:“我们相处得不错就是。”他苦笑:“最低限度,在张先生教授之下,我的网球也打得不坏了。”  四人苦笑一阵,漫步井上温泉,都感到风景虽好,总不自然。不如坐下来聊聊。于是掌灯摆桌,煮肉宰鸡,弄酒弄菜,赵四小姐下厨忙了一阵。张治中忽然发现一个可怖的黑影,吓得毛发皆竖。  那黑影披头散发,五官不辨,望月膜拜,喃喃有词。张治中大吃一惊,揉揉眼道:“还没喝醉,我怎么已经见鬼了!”赵四小姐也忙不迭制住他道:“别这样说,你看刘副官已经把她劝进去了。”  “她是谁?”  “是刘太太。”  “刘副宫的太太?”  张学良举杯一饮而尽,说:“是的,是他太太。”  “他太太怎么是个神经病女人?”  “本来不是这样的。”  “为什么变成这样子?”  “说来很简单,”张学良再尽一杯,慨然道:“她的丈夫奉命看管我,她便跟她丈夫到处跑。我坐牢监是这么回事,荒山野地,穷乡僻壤,一年到头没人来往,这叫做没法子。可是人家好端端一个女人,也因为我远离城市,六亲断绝,没有一点人生乐趣,说尼姑不象尼姑,因为尼姑也有尼姑的天地,但刘太太什么也没有,她头一年已经很忍耐,第二年实在吃不消,第三年几乎要自杀,第四年一点没生气,现在十几年了,她的希望同我的希望都幻灭了,我还可以看看书,她已经……”张学良泪如雨下:“因为我的关系,为我牺牲的人已经不止一个了。”赵四小姐闻言泣不可仰,张学良抚摸着她的肩膀:“她守着我虽出于自愿,但我扪心自问,歉愧莫名!再加上一个无辜的刘太太,你说我……”边说边哭,语不成声。  张治中不知道说什么好,喝开闷酒,一杯接一杯,朝庭园方向望过去,只见刘副官独个儿颓然而来,一进门还强笑道:“没事没事,客人远道而来,多喝一杯,多包涵一点才好。”  张治中执着他的手道:“尊夫人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可以放心,我下山后不会随便说。只是你太太如此模样,为什么不送到山下,找个医院疗养疗养?”  刘副官心头一酸,欲哭无泪道:“我们这种人,那里还有这种福命?一切听其自然算了。”  “人总是最重要的。”张治中劝道:“送医院吧。”  “谢谢你的关心。”刘副官拭泪道:“你明白,我们这一行,有了事,可不能随便动的。妇道人家受不了这种日子便疯了,她疯了只好疯了,谁让她嫁给我这个倒楣蛋。”  张治中叹道:“谁让你参加了这个倒楣的团体!戴雨农坐飞机摔死,他哥哥闻讯击桌,说他称这样死法是善终哩!”  刘副官哭丧着脸道:“现在,什么也别提了,名义上张先生是失了自由,事实上我也失了自由,张太太和我太太也失了自由,保护张先生的一百多位内政部警察,十几年来,何尝不是失了自由?”  张治中欲言又止,只是喝酒。四人闷了一阵,张治中强笑道:“明天一清早,我想起个早,四处走走,多拍几张风景照,可好!”  “我们早变成乡下人了。”赵四小姐道:“他黎明即起,活动筋骨,十几年来如一日,你明晨早起,一定可以奉陪。”  张治中凭窗远眺,见深山间白烟袅袅,问道:“这是什么地方?好象有人居住。”  “我应该告诉你,”张学良道:“井上温泉的一些大概情形,你看见的是山地同胞部落。”  “猎人头吗?”  “现在早没有这种部落了。”  “井上温泉从哪儿来的?”  “喏,”张学良一指:“井上温泉出于新竹市竹东蕃地头前溪的上游,日本人称之为‘鸽子泉’,非常有名。你明天由竹东的上坪沿溪而上,大约在三十公里之间,山川豁谷之美,犹如画圣之笔。秋有红叶似锦,春有山花烂漫,沿路点缀着山地同胞的部落,以其独特的形态,酿成别致的情趣,那个温泉水涌如珠,清澈无比,而且源源不绝,为量甚多。”  “嗯,”张治中举杯道:“这几年你真用功,寥寥数语,已把这一带刻划得很清楚了。”  “不,”张学良道:“我还没有向你交待清楚,井上温泉靠近台湾着名的鹿场大山,是一个林产宝库的必经路口,又是次高山的登山口,早有汽车公路开发,竹东铁路一完成,只要两三个钟头就可以到新竹市。往后的发展大有希望,以他目前对台湾的关注情况看来,新竹的建设应该是没问题的。”  张治中浩叹道:“但愿他对建设真能重视,这几十年来,中国人拿着金饭碗讨饭,情形也够惨的咯!”  “有些地方是没法顾到的,”张学良道:“例如这边,离竹东街东南四十八公里,有一个泰溪温泉,源出于泰也汗溪之畔,风光绝秀,有灵泉之称,何奈远在深山,无人问津,实在可惜。不过这不要紧,因为不开发温泉无损于国家建设大计,但内地这么多宝藏不开发,这么多建设不动手,一个劲儿只是打仗,未兔太令人痛惜了。”  张治中不希望他再感痛昔,岔开道:“莫柳老说你对《明史》研究得很可以;现在你又研究《鲁迅全集》,你觉得有些什么心得?”  张学良沉吟道:“也谈不上什么。只是感到鲁迅对敌人——我说的是指日本军阀,他那股强烈的仇恨,真使我在寒夜山顶都热血沸腾!不管鲁迅是什么样的人,他是否骂过我,但凭这一点,就使我对他肃然起敬!”  却说张治中探访张学良,话题当然扯到了一件接一件的血案上,到处格杀打捕,全国天愁地惨,天怒人怨。张学良道:“以德服人者人服之,拿杀人放火来吓唬老百姓,这不是办法。”张治中道:“这一手,戴笠是拿手好戏。现在戴笠死了,他的徒子徒孙为了支持门面,不择手段来此一着,事实上是把事情愈搞愈糟,不是办法。”  “他同意吗?”张学良问。这个“他”字当然是指蒋而言。张治中沉吟道:“他同不同意,我不知道。不过如果他是聪明人,就不该有这些血淋淋的事情,这种手法只有一个字:糟!”  “那是不错的。”张学良浩叹道:“唉!可惜我有话不能说,有口不能言,好多事情只好请你们几位多用点功夫了。”  但张治中有口难言,离开台北回到南京之后,至少有两件事无法告诉张学良,免使他在软禁中更感苦恼。第一件事是他为张学良、赵四小姐照的底片,还没带到南京,却在台北松山机场丢了。以张治中的地位,他对井上之行的兴趣,绝对不会遗失底片。然而事实证明,他在上飞机当儿,摄自井上的软片一卷失踪,甚至连相机都不其而飞,不知所踪了。  张治中当然不便报警,也不能告诉张学良,但他心头的痛苦,却更深了。  第二件事,张治中也无法告诉张学良,那是浙江大学学生自治会代表会主席于子三的惨死。张治中的同僚愁眉苦脸地说:“咱们今天用恐怖手段对付异己,于子三惨死在浙江省保安司令部牢监里,对于领袖只有怨恨,我看不出有什么好处。”  “你说,于子三是怎么回事?”  “于子三是浙大学生自治会代表之一,自从给咱们逮捕以后,校方便设法营救。而且不是由学生出面,乃是浙大训导长出面奔走的。如果这个训导长的营救是真,如果这个训导长是咱们的人,那末说明于子三事件的不孚众望,连校方负责人也出马了;连咱们的人也不得不出面‘营救’,足以说明这种做法是如何之糟了。”  “那天,校方代表知道于子三已死,便到杭州法院路李天助医生处,接他上车,再到省府会同竺校长,一起到鼓楼上仓桥浙江省保安司令部,要问究竟。于是咱们的人告诉竺校长他们说:‘于子三在今天下午二时前受审三小时,要他写自白书,他不肯。受审时他只是痛哭,押回牢狱时还在哭。到二点二十分,才发现他已经气绝。’当时有人手拿两块布满血丝的玻璃片,竺校长问这是什么?咱们的人说这是在于子三床下捡来的,但竺校长不相信。”  张治中问:“竺校长为什么不相信?”  “因为这两块碎玻璃拼不起来,不知是怎么回事。竺校长再问牢监里的窗槛上有没有碎玻璃,他们说不知道。当时竺校长便说:你们未免太疏忽了。于是领竺校长到于子三死去的监牢,进入一间小房。门一开便看见于子三横尸床上,只见他嘴巴和眼睛都张得很大,尤其是眼睛,大得特别可怕,喉头有一个很深的洞,血渍很多。细察身上,不见有什么皮伤。”  “这么一个活生生的年轻人死得如此之惨,竺校长当场晕了过去。大家一窝蜂把他抬到狱警室,请那个姓李的医师马上注射强心针,这才把竺老头儿救回命来。”  张治中只是摇头。  “之后,”来客道:“竺校长精神好一点,准备回去。司令部的人早已准备好一份证明书,要竺校长签名,证明于子三死于自杀,而自杀工具是两块玻璃片。那校长气愤到极点,大声说:‘我看了于子三坐的监牢,看了他的尸体,我只能证明他已经死去,不能证明他是用什么东西自杀的。’这老头儿便在那张证明书上写了一行字‘浙江大学校长竺可祯曾到场看过’,随后便气愤地离开监牢,半夜三更回学校去了。”  这种类似于子三的血案,在蒋介石统治区中夜以继日地上演,国民党人士十个中有九个摇头,不仅是张治中等几个大员而已。这情形陈布雷引以为忧,找个机会,劝告蒋介石道:“近来关于捕杀学生事,引起不少闲话,最好吩咐经办人员,以谨慎从事为是。”  蒋介石皱眉道:“我一天到晚忙,难道还有时间注意这些事?你看到了,就用我的名义,通知他们就是。”接着叹道:“布雷,同美国签订协定,一个又一个;可是美国对台湾的看法,似乎还没改变。一旦有个三长两短,那不但台湾老百姓恨死了我,而且天下人都会笑我,你看应该怎么办才好?”  陈布雷道:“今天合众社的消息,我看用意十分恶毒。那条新闻说,有个托管派地下份子在向外散播遥言,说什么日本和会如不准许台湾举行公民投票,就要引起流血叛变,”陈布雷愤愤不平道:“美国为什么要在台湾进行托管活动金这是一,为什么要养一批奴才,专门既反国民党,又反共产党?这是二;美国不认账,说没有这回事,那末为什么又允许他们的报纸放出谣言,说台湾人这个那个的,是何居心?这是三。这几个问题一定要弄清楚,否则我们同他签订的协定,……”陈布雷气愤填膺,但忽然感到说不下去,只是朝蒋介石发怔。  蒋介石诧问:“你想说什么?”  陈布雷猛地一惊,急道:“没什么没什么,只是身体不好。”说罢告辞回房,蒙头便睡。原来陈布雷再想告诉他:“捕杀学生的事固然闹得满天星斗,枪毙杜斌丞更使举世震惊,你再不改变作风,天怒人怨,前途不堪设想。”但见蒋介石心情如此,陈布雷也不拟有所诉说,只得闷在肚里,满身不舒服。  原来杜斌丞是一位老同盟会员,陕西米脂人。远在蒋介石北伐之前,国民革命军第二军胡景翼驻军陕豫,与广东革命力量桴鼓相应。时黄埔军校也在北方招生,杜斌丞便在开封任招生委员,关中子弟如杜聿明、关麟征等人都因受杜氏政治影响,经他保送南下攻读。这些学生后来有了地位,有的违背了杜斌丞的革命意旨,为一个人效忠而死;有的饱经抢桑,竟失却了革命锐气,而在海外长期休息,也有的参加了热火朝天的大战斗与大建设,这些闲话按下不提。  杜斌丞在“西安事变”时,正为他的老友杨虎城作秘书长,之后张杨被禁,他就静居西安王家巷家中,对坚持抗战尽了最大力量,也受了莫大的委屈。他的长子且在昆仑关战役中为国牺牲。湘桂撤退前杜聿明任第五军军长,驻兵湘桂之交的全县。杜斌丞适至重庆,应邀南下,在桂林、昆明停留一个时期,和各方接触后,即参加了民盟,被选为民盟领袖之一。  胜利后他再去重庆,参加政协会议,住在国府路东北九省保安司令部办事处,关麟征、杜聿明等对他执礼甚恭,蒋介石也曾两度召见,但杜斌丞不愿做宫,宁可回陕为争取民主,反对内战而努力。内战开始后,继承西北军革命传统的将领如赵寿山、孔从周诸人起而召集旧部,重绾兵符参加战争,于是负西北人望的杜斌丞便成了南京的眼中钉,幽禁之不足,终于用“贩卖鸦片”的罪名把他枪毙,时为一九四七年十月七日。对于这位西北宿儒、教育前辈、桃李满天下的杜斌丞老先生之死,陈布雷是不赞成的。他倒并非为了可惜,而是国民政府这样做法,只有相反的效果。杜斌丞曾任多年陕、甘省府秘书长和省府委员,交游遍天下,而人人皆知这是一个严正的人物,现在连他都要枪毙,而且还硬给他两顶“中共代表人”和“贩卖鸦片”红黑帽子,举国人士,都有夫复何言之感。  杜斌丞在香港的友好曾为杜举行追悼会,并在香港《华商报》出版追悼特刊,李济深、柳亚子、方方、周鲸文、黄药眠、朱学范、云应霖、彭泽民、张文、林中、邓初民、陈其瑗、朱蕴山、冯裕芳、杨伯恺等都有纪念文字。中国致公党有挽联曰:“血洒长安,嗟斯人竟遭魔王毒手;魂招香岛,问何罪实为民主栖牲。”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回 大切六块 中国险遭分割 张口一吞 香港差点窒息  话说魏德迈报告书中到底说了些什么?美国政府为何不肯发表,形成了一九四七年一大疑团,人人胡猜一通,不在话下。  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星洲《南侨日报》驻北平记者萧穆(一位着名记者的笔名),经过无数困难,惊险曲折,终于获得了这骇人听闻的报告。刊出后美国通讯社未予全部否认,《中央社》拍发后四小时又急着“取消”,也可证明这份魏德迈报告内容的准确性了。  当时从蒋介石到每一个人民,人人都注意这份报告,萧穆写道:  “据记者所知,魏德迈计划的内容包括军事、经济与政治三个方面。政治方面比较具体,美国要求蒋介石政府实施行政改革,用一切力量争取中共以外的党派及美国所谓自由主义者加入国民政府。而有些人士如中国民主同盟等最后无法争取加入时,美国也不反对蒋介石行施独断权力,以镇压一切倾向革命的人民活动,因为美国政府虽然要求国民党政府铲除贪污,改善行政效率,但对于巩固蒋介石政权,使之成为中国唯一的统治力量,华盛顿与南京是完全一致的。”  “魏德迈最具体的部分,是关于军事与经济方面。大体上主张把中国分为六个区:  一、西北防苏区;  二、西南国际交通区;  三、东北华北军事区;  四、华北绝对军事区;  五、华中绝对军事区;  六、华南经济建设区;  ”西北防苏区包括新疆、青海、宁夏、甘肃,主要目标为进行军事及交通建设,以防御苏联。西南国际交通区包括四川、贵州、云南及广西的一部分,沟通英法属地;先着重进行交通建设,计划由广州湾为起点,建筑一条铁路干线,接通黔桂路,并延长至重庆,再由重庆北上,与宝(鸡)天(水)铁路相衔接;再伸长由兰州以至迪化。这条铁路关国军部名之为‘亚洲大陆线’,其目的在于北方港口遭受封锁,无法使用时,为进行反苏战争,可由广州湾起,运军队及军火给养,以及国际援助物资迅速到达西北一带。“  ”西南国际交通区还有另外一个目的,即为了旦后美国经济扩张,以东亚大陆为基础,向南伸入东南亚洲各地,使广大热带资源与市场间接在美国资本控制下,但此非目前之事,计划书中尚未有显明叙述。“  ”同样建筑亚洲大陆干线也非咄嗟可办,这是比较长久的计划,当然是为了准备未来的对苏战争。目前西北西南两区尚非美国积极经营的目标,在大陆铁道线以东的四区却是富于积极性的。“  ”所谓东北华北军事区,是以北纬四十度为界,在北纬四十度以上。包括东北九省、热河、察哈尔及绥远北部,与朝鲜的占领区(北纬三十八度以北)几相平行。“  ”在这个区域内的军事行动以至于主要目标,必要时可以放弃,以缩短防线,节省兵力。这一点可以解释为什么魏德迈在华府时,曾一度表示政府应放弃东北的根据地。当然,国民党军队如果有若干胜利、或能在若干主要的‘点’上站得住,自也得站着作象征性的占有。华北绝对军事区则以北纬四十度以下至三十五度以上为界。在这个区域内,美国要求蒋介石不能放弃,能打得多久就多久。在三十五度以下三十度以北华中区也为绝对军事区,但必须坚守,至少以二年为度。“  ”从‘大陆线’以东三个军管区的划分和它们的任务看来,可以想到魏德迈在实地调查后,对国民党军队作战力量已经很清楚了。国民党军队在中共压力下,东北及华北难以保守,故只要求其次,能坚守华中两年也已满意了。东北华北的军事行动,只是以它来保障华中的守得住。在这三区里如能拉长两年,则北纬三十度以下的华南区经济建设(即美国的经济控制),能够打下一个基础,然后可以以此基础,进行剿共的大反攻,甚至进行反苏的国际战争了。“  ”蒋介石某一次在南京纪念周会议上表示至少可以支持两年军事,即系根据这一点而来。因为根据蒋的看法,这两年的剿共战争,美国必将出全力支持。“  ”美国固然主张于必要时放弃东北,甚至华北,即北纬四十度到三十度的华北华中两个绝对区,目前也不过主张在军事方面坚守而已,这就是说只能下本钱,不能收利息。至于三十度以南的华南区则不然。魏德迈计划的经济军事援蒋办法,主要以这一区作中心。这一区名为中国经济建设区,实际上是美国直接控制的特别区,其情形正与七七抗战前《何梅协定》所划定的‘华北共同防共区’性质相同。“  ”因此所谓经济建设区,当然也不单单是经济性质的,包括许多军事计划在里面。按照魏德迈的计划,广州作为美国经济建设中心,而台湾则作为中美联合军事基地。台湾以南海岸线均必须有现代化的港口(包括海南岛),以便利海空军之活动,配合作为中美联合军事基地的台湾所负的任务。因此广州至厦门之间,将建一条铁路以沟通台湾与广东之间的交通,在铁路未造前,则以新型公路代之。据说这条公路的建造,将以最高的水准为标准,在若干段路中,路面可降落飞机。“  据萧穆所知:”台湾除按照魏德迈计划作为中美联合军事基地外,实际上还要作为美国输华军火转运地。美国军火运往中国不直接到达内地港口,而先运至台湾设法转运,以避耳目。目前美军留在太平洋的剩余军火,以及美军在日本的军火,俱由日本大批运台。而且日本的军需工作在麦克阿瑟控制下不但未停止工作,反而加紧制造,以供给中国需要,这些日本军火也同样运至台湾。据可靠消息由台转运内地之军火已达若干万吨。如此做法在于避免国际注意,但主要在于瞒过美国反对援蒋人士的耳目。“  ”从最近发展的事实来看,魏德迈计划在他离开中国的时候起,已经在局部实施中。最低限度西南经济建设己经在按照美国的意思迅速进行。蒋介石以魏道明主台、宋子文主粤,以孙立人调赴台湾。孙在美国军事顾问协助下训练新军,尤其是魏德迈计划的事实化。“  ”宋子文抵粤后,穗港方面不断传出美国垄断广东资源的消息。而且美国的‘合资’(?)企业包括了广东以外的广西等其他西南省份。当然美国大资本家的野心不小,但目前仍仅以广东为对象,而且这种所谓中美经济合作也非宋子文上台以后才决定,远在四月间(一九四七),广东省政府已与美国皮尔尼公司签订了合约。宋之去粤,只是为执行而已。“  ”但为什么由罗卓英签订的合约必须派宋子文执行,关键乃在魏德迈身上。因为这个皮尔尼公司的合约签订已久,但美方对广东省府是否能配合经营,不能放心。于是魏德迈来华后亲自实地调查,到南京后对粤省腐败情况在蒋介石面前大大地抨击一番,且与宋子文长谈过一次,粤省人事变动在当时已有所决定了。“  ”魏德迈对TV宋另眼看待,原因甚多,宋是亲美派中的佼佼者,且与中国金融界关系密切,有利于美方的‘经济建设’。而罗卓英所以见弃于魏德迈,原因不外乎:  一、罗卓英的广东省政府内部倾轧太甚;  二、贪污盛行,无法转圜;  三、罗与美国无丝毫关系。  “而广东当局历来以地理关系,都是亲英的,这次中美合作,包括黄埔筑港,对香港不利,战前香港对此事已感不安,因黄埔港一旦筑成,香港即失去货物转运的优越地位。罗卓英亲英与否虽未得知,但终以百分之百亲美的宋子文代之为上策,于是罗卓英虽然签订了《中美合作建设合约》,也不得不让宋子文去执行了。”  “皮尔尼公司与广东所签合约究竟包括些什么内容?事实十分庞大。”  “广东省同皮尔尼公司所订的合约内容:  一、黄埔港建筑  二、广东全省农业水利灌溉系统  三、肥料工业  四、广东全省公路建筑整理及管理  五、汽车工业(装配、马达由美运来)  六、造船厂  七、粤北煤矿开采  八、英德水电厂  九、水泥厂  十、玻璃厂  ”此外,广州市区的公用事业、水电煤气、公共汽车等都包括在内。将来还要垄断广东的丝业、纺织业、造纸业等等。总之,一切资源开发,工业建设,不论巨细,根据这合约都可以随时增订分约。甚至将来连手工业都不会放过。这就是中美合作经济计划,也就是魏德迈计划的重点之一。“  ”但援蒋侵华的计划乃是整个的,军事政治经济事实上互相关连不可分开。魏德迈起草时先有个假定,他以为中共的力量不可能立即发展到黄河以南。蒋介石有可能坚守北纬三十五度以南的心脏地带。因此,最少有两年时间,可以完成华南区的经济建设,然后再向华北总反攻,一举摧毁中共武装部队。至于蒋介石为了应付危局,对美计划只能唯命是从。可是魏德迈离开中国后,刘伯承、陈毅的部队就大步南下,直指南京统治区的心脏,而且威胁了武汉,震动了京畿,使南京政府对美方交不了账。所有官方宣传机构一致咬定南下共军只是流窜性质,表示没有问题。但美方的情报是相当灵短的,他们不相信南京的宣传,因此魏德迈在华盛顿十分着急,喊出了美国如果不再援华、苏联的影响将深入中国的警告。同时美国一部分报纸也报导说:魏德迈的报告书还来不及发表,却已经需要彻底修改了。“  ”不管是修改也好,按照原定计划也好,有一件事情己经决定了的:魏德迈的锦囊妙计虽好,到底挽救不了南京政府的命运。“  对于这个文件,由于它的准确性,使能够看到的人都为之震惊。而在国民党统治下的报纸,则一律不准刊登,《中央社》发出消息四小时后,又急忙追电取消,反而在未看到这个文件的人们中,引起了更大的不安,到处找寻。  蒋介石当然很难堪,因为这个计划原文连他都没有见过。美方一桩桩、一件件的做法,事实上是这个文件的具体化,但如全部发表,势必在南京引起混乱,而军事上的急速变化,又打乱了魏德迈计划的时间表,美方比南京更心焦。  司徒雷登闻讯劝慰蒋介石道:”让那些左派报纸去乱搞吧:反正共产党表面厉害,实际上要不了几个月,他们的气焰就要压下去;再过一两年,我们软硬齐来,共产党过不了一九四八年,就会完全消灭!蒋主席不必为这些事情着急,身体要紧。“  蒋介石淡淡地笑笑:”谢谢大使好意。只是有一个事实在面前,那是美援问题。美援吵了好久,只听见楼梯响,不见人下来,而我夹在中间,这味道实在不好受。“  ”你放心,你放心!“司徒立刻告辞道:”我马上去打个电报,限立刻到,要他们快办,我想用不了多久,就会有回讯了。“  陈布雷看在眼里,目送司徒离去,凄然道:”美国这种做法,我不知道居心何在。现在不但外面对魏德迈的计划有严厉的批评,即使我们内部,也有很多高级人员表示不敢领教。“  蒋介石满脸铁青,恨恨地问道:”说什么!“  陈布雷不敢当面叙述,说:”回头他们有报告来,先生看报告吧,口头报告恐怕不够完整。“  蒋介石待报告送到,连忙找到这些对魏德迈的批评,只见上面写道:  ”这是一个灭亡中国的大阴谋,而且是空前绝后的大阴谋,比诸日本强盗所进行的亡华政策还要毒辣,还要阴险百倍。“  ”魏德迈这个阴谋,第一,他要全部独吞中国,所谓‘亚洲大陆线’的东半部不消说是要吞掉的;就是‘大陆线’的西半部,也要深入新疆、西藏、云南、贵州,以至东南亚各地,不止是中国而已。“  ”第二,这个阴谋不象日本的亡华,明明白白向中国提出来;也不象其他侵夺殖民地的办法,仅仅由经济的侵蚀,然后和平占领,而是把中国推向灾难的深渊——把中国变成反苏大战场,从根本上把中国捣得稀烂,一面捣烂,一面吞下肚去。试想,中国如果真正成了反苏的大战场,中国和中国人民的灾准,还能够设想吗?“  ”第三,它是制造一个中国的内战,然后乘国民党政府抵挡不住的时候,再以反苏防共援蒋的面貌,进行灭亡中国,奴役中国人民的阴谋。在如此情形之下,他就比日本军阀更毒辣十倍。因为日本单纯提出防共反苏,蒋介石碍于国人反对,还不肯立刻接受;现在美国却先造成蒋介石打内战反共的风面,而且是岌岌可危,要待美国救命的时候才来出面,自然使南京政府千依百顺,美国要怎么办就怎么办……“  蒋介石读不下去了。  ”先生,“陈布雷低沉的声音说道:”布雷有斗胆之言愿意陈告,先生有空么?“  听陈布雷这么说,又见他神色反常,蒋介石道:”晚上再说吧,回头张治中要来。他最近去台湾走了一趟,又去看了张学良,我要同他谈谈。“  陈布雷默然退出。张治中一忽儿就到,先报告了台湾光复节的情形,接着谈到了有些美国人在台湾的布置和当地居民的反应。  ”由他们去吧。“蒋介石道:”台湾情形不同大陆,不会有什么问题。“  ”可是,据我所知,“张治中摇了摇头道:”台湾问题较大陆还要严重。“  ”为什么?“  ”因为台湾从日本人手里交给我们,为时甚短,台湾老百姓恨日本军阀恨够了,刚透过气来,可又来了美国兵,这种事给他们的印象实在不好。再说,现在已经有人在那边鼓动台湾人脱离中国,长此以往,……“  ”不不,“蒋介石道:”这种事情我也听说,不过绝对没问题,即使有少数台湾人在搞这个名堂,我们也不会允许它变成事实。“  ”不过,“张治中道:”这几天又听到人家说,美国对我国政策又有新花样。据传说,魏德迈要把中国大切六块,分六个区,又说,他们要把广东变成经济建设重点,完全由美国人去办,并且要使香港窒息——“  蒋介石皱眉道:”这些报告我都看过,我认为言过其实。魏德迈的计划当然为他们自己打算,我也有我的应付之策,你们相信我,不要杞人忧天。“  张治中欲言又止,考虑再三,说:”主席当然胸有成竹,不过外面的说法,也应该多多注意,别让美国人从中讨了大便宜,而对我们丝毫无补……“  ”不会不会,“蒋介石道:”司徒大使今天来过,保证美援马上就到,你们不要瞎操心了!“接着问:”汉卿见过了?“  ”见到了。他问候主席,还有夫人。“  ”他想出来么?“  ”这个他没有同我谈过。汉卿领我逛风景,打网球,下围棋,喝酒,品茗,洗温泉浴。同我大谈明史,还有鲁迅研究。“  ”他也研究鲁迅?“  ”他说鲁迅在文中骂他,骂得很厉害。“  ”那就好。“蒋介石”哈“地一声笑:”要他弄清楚,左派对他并无好感。“  张治中不便告诉他张学良对鲁迅的看法,硬着头皮道:”主席,把汉卿放出来,好吗?“  许多年来,根本无人敢在蒋介石面前提起张学良,更谈不上求情释放张学良。蒋介石没料到张治中有此一问,反而怔住了,他立即反问:”刚才你说过他并没有出山之想。你又何必代他请求?“  ”因为时间太久了。“张治中不便把刘副官之妻变成疯婆子一事告知,只是说:”国家多难,需要用人的地方很多,汉卿闭门思过,一晃就是那么多年,我看他已经很稳,不妨——“  ”说些别的吧!“蒋介石道:”你要他出来干什么?教他再来一次‘国共合作’吗?“  张治中不能再说什么了。  ”换了旁人,“蒋介石道:”我就会不客气;你,劝你以后也不必再提。“  张治中无言,但又无法立即告退。  半晌,蒋介石又微露笑脸道:”你从台湾来,又在那边看了不少东西,我希望你明天举行一个不公开的演讲会,把高级军官找来,听你报告台湾在军事上的情形,因为,“蒋介有一顿:”今后,台湾一天天重要起来了。“  ”是的。“张治中说。  ”主席,各位同志,“张治中第二天登台演说,总觉得措辞不易,因为旁边坐着个蒋介石。  ”台湾是我国第一大岛。“  高级军官们纷纷作笔记。  ”台湾是我国东南沿海的第一个大岛,拥有土地三万五千九百余平方公里;不过台湾也是我国最小的一个省区,在地图上只有新疆面积一百八十余万平方公里的五十分之一,人口六百四十万。“  ”主席要兄弟报告台湾在军事上的价值,台湾在军事上的确极其重要。台湾包括本岛、澎湖列岛、新南群岛,及其他附属岛屿。位置在北纬二十一度四十五分(南端七星岩)到二十五度三十分(彭佳屿);东经一百十九度十八分(澎湖列岛西北屿)到一百二十二度零六分(基隆北棉花屿)之间,北回归线横截在台湾的中央。“  ”台湾东临太平洋,东北和琉球群岛相近,南与菲律宾隔巴士海峡、巴林坦海峡,西南和福建厦门、金门遥遥相望。台湾在这一连串岛屿中适当这一大陆边缘南北纵线的中心,北距千岛群岛和南距东印度群岛约略相等,在军事上的价值大极了。“  ”你该谈谈台湾海峡,“蒋介石道:”到台湾去,除非是空军,一定要经过这个海峡。“  ”是的,主席,“张治中讲下去道:”台湾海峡介于福建和台湾之间,北狭南宽,中南部有澎湖列岛隔在中间,全长共两百二十哩。这个海峡最狭的地方,隔福州和厦门约一百五十公里到两百四十公里,最阔的地方,隔潮汕约四百公里。“  ”慢着,“蒋介石道:”我有个问题。“  众人视线集中蒋介石,只见他仔细地问:”你刚才报告的数字,是公里还是海里?“  ”报告主席,“张治中道:”是航空距离。“  蒋介石点了点头。  张治中便讲下去道:”台湾海峡从北到南,全海峡约一半以上的深度在五十公尺到一百公尺之间;除了澎湖列岛以东的澎湖水道中部以南有超过一百公尺的深度外,其他各区不是几十公尺的浅海,便是十公尺的近岸浅滩或暗礁。“  蒋介石问:”台湾到附近大陆海岸的距离,你也该给他们说说。“  ”是的,“张治中翻了翻笔记本,说:”从基隆到福州的路程是一百五十里,到厦门两百二十六里,到汕头三百二十八里,到上海四百三十五里。如果从高雄出发,那末到厦门是一百六十五里,到福州两百四十三里,到汕头两百十四里,到广州四百零三里。此外从淡水到福州只有一百二十八里。“  蒋介石一怔,再问:”台湾海岸线的情形怎样?你也要同大家介绍介绍。“  ”台湾海岸线,“张治中道:”有一个特点,就是平直而少曲折,长度共约一千一百四十公里,平均每平方公里得海岸线三公里。但在东部的情况不同,东部沿岸有七百公尺到一千两百公尺的悬崖绝壁,面临波涛汹涌的太平洋,惊涛击岸,景色壮丽。西部沿岸海岸线绵长,中间一带沙洲林立,当年美国海军陆战队在大战前夕,曾经有过登陆台湾的打算,因为那边南北两端是处处可以登陆的。“  蒋介石不悦道:”话是这祥说,但守军还是有方法防御的。当年东京大本营中,就已准备好了应付美军登陆台湾海岸的计划,他们企图在西海岸一带建筑无数碉堡。“  蒋介石半晌无下文,张治中透了口气说下去道:”现在报告台湾海港的情形:台湾是个岛,海港多极了。现在有基隆、淡水、公司寮、梧栖、台中、苏澳、高雄、安平、布袋、东石、花莲,鹿港、菲港、东港、新港、海口、大板将、马公等大小十八个。自从日本占领台湾以后,就积极筑港,先后历时四十四年,花费四千六百多万日元之多。日本投降后,民国三十六年五月底,美国已取得基隆的使用权。“张治中忍不住道:”不过这是使用权,不是什么权,现在外面盛传美方要把中国大切六块等等说法,我看是靠不住的,因为我们的领土不能这样给人摆布,而我们领袖也不允许人家在中国领土上乱搞,各位请勿轻信人言。“这番话蒋介石听了作声不得,于是宣布散会,要张治中改日再讲。  正是;大好河山,岂容送人?回头是岸,幸勿沉沦。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回 选举有价 官场犹似墟场 现状无望 牵线再加伏线  话说蒋介石在前方败讯频传之际,决定要办选举以示”民主“。他的动机如何,目的何在,人人得而见之,但蒋本人还以为天衣无缝,下令必行,于是乎一片”国大“之风,吹得好不凶险,”国民党选举指导委员会“也告成立,铁定于一九四七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开始,为期三天。  列位看官,那一次的选举,端的是高潮迭起,笑话百出;乌龙之多,罕见其匹。南京官场热闹得如墟场一般,特别是国民党选举指导委员会,四十几个委员,每人每天都要接见三四十个活动的党员。特别是吴铁城、洪兰友等人,每天接客在七八十人以上,也真够瞧的了。  ”你们都准备好了吧?“蒋介石表面上一片笑容,肚子里也忧心忡仲。因为这是魏德迈的计划之一。南京办好选举,不管是个怎么样的选举,结束后一个”新“的局面便会到来。届时蒋介石的地位更高,不满现状之人,反对南京之人更苦,而美国干涉中国内政,也就更合法化了。有此三者,这件事便闹得如火如荼,虽属假戏,却真唱了起来,  ”都准备好了!“办事人等个个在蒋介石面前拍胸脯,其实也真的是胸有成竹,因为”国大“这玩意儿,早已分等别级,订好价钱;只待一手交”货“,一手收现了。  洪兰友忙得不亦乐乎,对朋友说;”这是‘门诊部’,指导委员会的工作到此为止,诸君谁愿疗养,有无病床,现在还是个未知数。“此话实在有理,因为南京政府事实上只是个各种病患的集中地,把指导选举譬作门诊,确系精辟。  当时有位朋友问洪兰友道:”老兄,这次选举,应该叫做‘举选’才对,我是怀疑手民有误,把那两字倒转过来了。“  洪兰友明知老友打趣,也笑道:”愿闻其详,老兄细说。“  ”谁说不是‘举选’呢?“那人道:”因为它是先由上面举出,然后由下面选的,不是举选是什么?而各种妙处也就出现了。国大代表和立法委员都可以标售,民社党和青年党的叫价是每名国大代表价值一亿元,立委每名五亿元。“  ”不不,“洪兰友摇手道:”老兄有错……“  ”一点不错,“那人道:”安徽合肥有个银业大亨已经买到一个立委,而且也己列入民社党所提名单之中,你如不信,我愿举其名。“  ”算了算了,“洪兰友道:”老兄宦海浮沉这么多年,还有兴趣拆穿把戏,太不风趣了。我可以拿一个新闻记者的话告诉你。他是党报记者,刚才他说:老洪啊,今天的政府倒底还是国民党政府,本党份下的名额,比民青两党吃香得多了,你看杜月笙的一位门徒张某为了竞选本党主委,已花了十二亿,这该合多少根大黄鱼哪?“  对这种选举混乱情形,国民党中不乏愤愤之人。立委陈紫枫看不过眼,在立法院会议上发言道:  ”现在我们选举的弊端,是大家都知道的了。这个选举的弊端是在哪儿呢?我们如果要把事情办好,就应该仔细研究。我认为这个弊端是从上面来的,上面分配,下面就舞弊。今日之选举犹似应考,自己看卷子,自己中状元,你们说这如何是好!“  另外一个立委在旁叹道:”是啊,自己看卷子,自己中状元,这一句妙极了。申言之,就是自己关起门,自己做皇帝!“  ”我们不谈这些,“立法院院长制住道:”我只能告诉诸位,本党与民青两党未能获得协议,因此国大候选人名单决定延缓公布。民青两党的领袖今天还在向本党抗议,说他们两党有好几个领袖既未被指定为候选人,又得不到本党支持,他们说气惨了。“  吴铁城在另外一个场合报告道:”兄弟泰为选举指导委员会委员,同洪兰友委员特别忙碌一点,十分辛苦。这几天民社党首领徐傅霖常来找我,态度相当那个。本党有些朋友说他们的酸气甚重,醋味极浓,我想差不多。今天兄弟同徐傅霖会谈,我说本党对大选的措施并无任何修改,他很不满。他说本党在江苏、浙江、广东等重要地区支持民社党侯选人,而在其他各处指定的民社党候选人,又是比较没有名望,甚至名不见经传的,他们万分不高兴。民社党说,除非本党答应大量增加支持小党候选人的选区,以符合目前的所谓‘联合’,否则,他们将无限期地僵持下去。“  ”青年党如何?“有人问。  ”青年党同民社党差不多。“吴铁城道:”不过胃口不小,他们提出的国大代表候选名单,已经有两百九十一名之多了。“  ”铁老,“另一人问:”南洋各地又如何?“  吴铁城摇头道:”这个说来话长,不过明天你可以看侨委会的公布,本党在侨胞中的选举无法进行,已经改变办法了。由于情形特别坏,本党甚至准备放弃,或者暂缓进行。“  ”铁老,“另一个愤激的声音道:”这次选举,不轨行为太多,而且也很难自解。“  ”哦!“吴铁城一惊。  ”譬如说,本党党员把一些平平常常的男女亲戚都列入了‘国大代表’和‘立委’的候选人名单上。在安徽省候选人名单中,有一个女性候选人是省府某官员的小老婆,另一个是某县长的小老婆。请问铁老,这些玩意儿如何叫人家看得上眼?我们又是怎祥指导他们的!“  吴铁城闻言吃惊道:”你可不能这样说,我们的主席正在为局势伤脑筋;这种说法吹到他耳朵里,那还了得。“  一般人在蒋介石面前,对那些倒胃口事的确不敢提一个字,深怕大触霉头。但司徒雷登为了”爱之深“,从上海回南京见蒋后不免稍为谈到一些煞风景的事,上海太糟了。  ”我不大到外面去,“司徒道:”但听到的,见到的,也够厉害的了。北方局势严重,游资集中京沪,上海物价飞涨,其速度简直不能令人相信。还有,这几天天气严寒,上海路倒尸极多,内中且有穿制服的军人,“司徒微喟:”这种带兵的应该严办才对,否则无人愿意打共产党了。“  ”是是,“蒋介石频频点首,要秘书立刻发电上海,查明真相。  ”上海的学生运动也很厉害,“司徒道:”我到上海时,有很多学生见我,竟然当着我的面,喊起‘驱逐帝国主义出中国’的口号来。我也光火了,我就同他们说:‘你们太放肆了,学生应该苦苦读书,国家大事用不着你们管,你们太放肆了!’谁知道这些该死的家伙竟同我说:‘司徒大使,学生读死书有什么用?待帝国主义灭亡中国后,学生读书读得再好,还有什么用?’我更火了,我说现在根本没有什么帝国主义在侵略你们,你们也没有什么对象可以把它什么驱逐出境的。“司徒不大自然地对蒋瞅了一眼,说:”倒是选举的事情,上海也要小心。“  ”什么地方小心?“蒋介石忙问。  ”我在上海时,吴国祯市长来看我,谈到了选举问题。他说那天报上有人发表一封致上海市长的公开信,指责上海市的六个国大妇女代表候选人是非法产生,要他彻底调查这件事。这封信有两人署名,另有一千人副署,说上海妇女团体迄未选出任何国大代表候选人,指这六名代表完全非法,吴市长很懊丧。还有青年党在党报《中华时报》中公开说‘希望蒋主席不再受小人包围和影响’,看样子这次选举很受人重视,我们最好谁也不得罪,尽量应付,甚至到头来增加名额,也无不可。“  ”你的计划不错。“蒋介石道:”我也曾作此想。不过今天我最最着急的却在美援上,大使认为最近还有希望吗?局势的严重,美援是非快点来不可了。“  ”我今天见你,主要也为了这件事。“司徒道:”马歇尔将军也为这个局势着急,他已建议先拨三亿美元,你看可好?“  ”只有三亿?“蒋介石暗自计算一阵,说:”好罢,三亿比没有好。假使就这样,我们可得想其他办法了,“他抓抓头皮:”我们一定要忍耐,你看着办吧。“  司徒一听蒋介石口气不对,不安地问:”主席的意思是?“  ”我?“蒋介石道:”我总是觉得,美国的对华政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当年抗战,抗了三年半之后,美国才对我们有一些认识,如今剿共,美国的态度又象以前那样,有点令人不敢赞同。“  ”你的意思是三亿元太少了,“司徒道:”你当然也清楚,这不过是开始。“  ”三亿,“蒋介石冷冷地笑道:”大使该知道我们一天要多少钱才够开支?而且据王世杰部长告诉我,这三亿元要分十五个月支付,一个月只有两千万美元。每天只有六十七万美元。“  ”每天六十七万,大使以为买枪炮?还是买子弹?此外还有更多的用处,又从哪里来?“  司徒道:”不错不错,我已经把这一点告诉他们了,他们一定会考虑,主席尽管放心。“他接着低声问:”今天我来看主席,因为还有一件重要事清。我们想问问你,冯玉祥在美国反对这个,反对那个,而且还同一些华侨成立了民主联盟,推举冯任主席,想在你选举时有所作为。我们对外是讲庇护政治犯,是讲言论自由的,不能对他采取什么行动,所以问问你该如何进一步合作。“  蒋介石一怔道:”我知道有这些事,你们知道跟他哇哇叫的美国华侨,大概有多少?“  司徒略一沉吟,笑道:”你不必考虑这个问题。数目不至于多到包括任何一个华侨,也不可能少到只有一两个人。他们闹得很厉害,最近还出版了《蒋冯往来信札》,用你自己的字迹来反对你的所谓‘独裁’,而且冯玉祥还经常在街头演说,“司徒蹬脚道:”可怕极了!“  蒋介石也陷入沉思之中,忽然抬头问道:”司徒大使,你知道这次大选,为什么在美国等地无法开展吗?老实告诉你,这个与冯玉样等人的活动有关。我曾经考虑把他的护照作废,反对他的护照继续申请,或者干脆开除他的党籍,可是内中甚多曲折,有很多地方不大方便。现在我请问:如果冯玉祥不在美国活动,其他华侨仍敢反我吗?“  司徒笑道:”主席,这是个难以答复的问题。东方人是一个奇怪的民族,我同中国人相处甚久:知道中国人的脾气。他们可以在一种力量下沉默几年甚至一二十年——“  蒋介石截断他的话道:”大使,你明白就好。请你帮我一个忙,一定要使美国华侨停止政治活动,不同冯玉祥在一起,你们能解决这个问题,我就有办法。“他执住他的手:”我很明白,你们一定能解决这个问题,你们一定能够。“  忽见蒋介石一变而为热诚,司徒就拍胸脯道:”主席放心,中国局势没有比现在更严重的,美国援华也没有比现在更切实的。你一切放心,三亿元是少,但更多的在后面;在美国反蒋的华侨要设法对付,在中国反蒋的人何尝不需要严厉对付?有一件事情现在还没有通过,我本来不想在今天告诉你,以免将来有变化时,使你失望。但现在我已经忍耐不住,非同你说不可了。“  蒋介石默默地瞅着他。  ”那是公开军事援华。“司徒道:”美国一向军事援华反共,但从未承认过;现在为了振作士气,以及其他各种原因,我们准备公开宣布,美国是在军事上援助国民政府了。因为时间和内容方面尚未肯定,所以——“  ”没有关系的。“蒋介石道:”原则上不会有什么变动,这个我也知道。现在只要大概一个轮廓,就够了。“  ”我必须声明,“司徒笑道:”将来公布的办法,一定比我知道的还好。“  ”那是一定的,谢谢了。“  ”你们的大选是二十一日,“司徒道:”我们这个宣布极可能是在二十日,比大选早一天,以期增加政府中的乐观空气,把士气民心振奋一下,我们相信你方面的报告,对于选举国大代表,你们是策划已久,准备很充分了。在这个热闹的日子来这一下,对整个局势有大帮助。“  ”我们怎样公开宣布军事援华呢?我们的军事顾问团团长昨天告诉我说,这个军事援华的计划,打算在京、渝、武汉、韶关四地成立四个督训处。我们的军官团直接负责和装备国军二十七个旅。一待通知发出,希望国军陆军总部能够好好奋作,派人同鲁克斯团长先到汉口去视察,前线危急,最好不要再拖。“  司徒绷紧着脸道:”今日之下,国军主要战线已显出动摇,美国过去几年来庞大的财政军事援华,结果并不理想。对于今天面临的局面,希望我们双方好好合作,渡过难关。国军主力现在不是陷于孤立,就是溃败隔断,连回到后方的路也给割断,情况很不好。鲁克斯团长又告诉我,他很着急。他认为刘邓队伍已重回中原,随时有包围武汉、直捣京沪的可能;也随时有渡江深入湘鄂赣粤的可能,整个国军后方已处于被进攻的严重威胁之下,他感到从未有过的不安。因此他对于成立四个督训区、编练二十七个美械旅是否够用一点表示怀疑,希望国军方面对局势也该作最严重的打算。“  蒋介石无言。  ”大选,“司徒道:”当然也是极其重要的一环,希望国府好生做去,让中国人人知道有这种事,而把共方的国是建议高高搁起。“  正说着宋美龄从外面回来,兴冲冲直奔两人面前。握着司徒雷登的手,笑道:”圣诞还没到,可是我们的圣诞老人,已经到这里来了。“她不等客人开口,便向蒋介石道:”大令,真是的,美国朋友帮我们的忙,也真够好的了。刚才有人告诉我,在上海的美国商人,计划帮助我们训练空军,作为对这一次大选的捧场。他们的活动已经展开,而且已经获得陈纳德将军的默许,上海的美国领事,也已经同意了。“  蒋介石笑道:”很好很好。“  司徒说:”来得真快,我在上海时只听得他们说,怎么已经有了头绪?我还怕有变化,没向主席报告呢。“  宋美龄十分兴奋,喝了一口水,喜孜孜说道:”大使,您知道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美国在佛罗里达州莱克兰地方,曾经办过一个空军训练中心,是吗?“  ”嗯嗯,不错,有这回事。“  ”上海的美国朋友,现在也想在上海办一个类似的空军训练中心,帮助我们反共。“  蒋介石说:”好是好,不过,名目是否太多一些。反正都是美国朋友在帮忙,我看还是集中起来,不必另立名目了。“  司徒点头道:”很对很对。“  ”我们可以先谢谢他们。“宋美龄道:”反正空军对我们是十分必要的,东北要不是有空军参战,长春吉林就会——“宋美龄改口道:”总之由他们先成立吧,人家热心,不能扫兴。再说对这件事上海美国领事也考虑很久,最近才表示有兴趣的。“  ”大使,“蒋介石道:”这一类机构,我们当然很需要:不过如果他们动用的还是援华款项,那末我认为不妨慢一点动手的好,以免削弱了美援,分薄了美援。“他干笑一声:”大使知道,美援本来不多,可不能再分薄了。“  ”好好,“司徒道:”我有点事,该走了,我想请问一声:这一次的选举,大体上是——“  ”我们对这一次的制宪有极大的把握。“蒋介石道:”先是在十一月二十一到二十三为止,三天内选出一批国大代表,然后在十二月二十五日那天选举大总统。制宪——“蒋介石敛起笑容道:”大使当然明白,大总统一职我是决定另选贤能的了,我愿意以在野之身协助其事,这一点请大便转告美国朋友。“  司徒一脸笑道:”主席客气,今日中国,除主席之外,还有谁能膺此重任?“但他立刻变过口气来道:”不过为了民主,希望这一次大选在人事上有些革新,这样对内对外,我们都不怕人家议论纷纷。“  蒋介石倒抽一口凉气道:”是啊!可是——“  可是蒋介石对于美方的态度,已感到不大放心了。待司徒走后,他问宋美龄道:”听他的口气,什么民主不民主的,恐怕内中有文章,你可听说什么没有?“  宋美龄还在高兴头上,笑道:”只要美国帮忙,一切传言都不能当真。什么民主不民主?美国对于民主的手法,不就是给我们的借镜么?司徒总不会不替我们打算,放心好了。“  宋美龄没弄清楚,美国政府对她的丈夫非常不放心。  正是:只是恨铁不成金,无意厚爱蒋某人。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回 密尔克斯满天飞 飞出奇景 司徒雷登谈伏线 危机四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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