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品:金陵春梦之三:八年抗战** 作者:唐人=================================================================== 目录 内容简介 作者简介 作者自序 第—回 乌烟瘴气 日阀极力搞阴谋 瞻前顾后 宋家坚持要谈判 第二回 再三叮嘱 幕后人当面摇头 细说端详 盟兄弟促膝谈心 第三回 沟里翻船 蒋介石寄望新打算 代人受过 张学良慷慨提保证 第四回 郎舅相见 汗流浃背谈曲折 部属齐集 血脉贲涨论是非 第五回 破铜烂铁 戴雨农心有不甘 千真万确 宋美龄肩释重负 第六回 呼吁团结 中共代表受尊敬 保证对外 南京主席听掌声 第七回 茫茫大地 叹斯人冷酷如冰雪 郁郁苍天 看英雄热诚昭日月 第八回 人重一诺 追随返京无反顾 酒敬三杯 团结抗战毋相忘 第九回 机场诺言 西安事变一笔销 大局瞻望 南京政权怎得了 第十回 听错话 宋子文愤怒斥CC 伤脑筋 陈布雷拟稿训张杨 第十—回 胸背装钢架 医生治疗稻草人 当面碰钉子 伤心挖苦野心家 第十二回 有弟不义 胞兄盟兄齐失望 无事生非 谈话训话皆多余 第十三回 狗咬狗骨 戴笠推出美人计 人见人危 端纳运用激将法 第十四回 寥寥数行 于凤至海外求援 洋洋千言 陈辞修御前献策 第十五回 十手所指 蒋介石避居陈家 万众叹惜 张学良押解公庭 第十六回 代人受过 李烈钧言不由衷 与虎谋皮 张学良悔之已晚 第十七回 救丈夫 于凤至凄婉求援 囚英雄 戴雨农奉命行事 第十八回 晨钟暮鼓 唤不回独夫良知 呼天抢地 说不尽壮士悲愤 第十九回 小丑跳梁 王以哲惨遭暗算 大声疾呼 何香凝号召签名 第二十回 八易其稿 西安半月记出版 满嘴胡言 德国顾问团乱扯 第廿一回 语重心长 周恩来庐山告警 布阱设陷 史汀生华府筹策 第廿二回 定国策 观战参战抗战 看大局 难和难打难拖 第廿三回 “真言”十四字 闻所未闻 “感召”是钞票 见所未见 第廿四回 恐日诋苏 蒋介石不孚众望 强词夺理 汪精卫其心可诛 第廿五回 庐山训话 千言万语曰投降 后台相会 一清二楚是双簧 第廿六回 听诡计多端 中国人忍令安排 看谁是刀俎 好男儿宁为鱼肉 第廿七回 日寇兴兵 吉星文芦沟抗强敌 领袖发抖 许世英东京探行情 第廿八回 团结救亡 中共号召撼天地 奋勇抗战 红军请缨泣鬼神 第廿九回 笑里藏刀 东京表示很遗憾 隔岸观火 华府声明不干涉 第三十回 涕泣长跪 以守为守试不得 声色俱厉 忍无可忍请动手 第卅一回 高瞻远瞩 靠人民不要压人民 卑躬屈膝 中国兵撤退中国境 第卅二回 看风色 韩复榘抢先走绝路 办交涉 俞鸿钧当场碰钉子 第卅三回 谈反共 美专使大发谬论 恨抗战 汪精卫小试低调 第卅四回 万水千山 红军誓师抗强敌 深情厚意 苏联订约助友人 第卅五回 长空洒碧血 苏战士为中国捐躯 袖手作旁观 美政府替日阀撑腰 第卅六回 孤军奋战 姚子青宝山殉国 走马上任 蒋经国江西安家 第卅七回 望风而逃 国军丧魂张家口 片甲不留 日寇落魄平型关 第卅八回 乌云掩月 阳明堡奇袭毁敌机 烽火蔽天 八路军仗义救蒋军 第卅九回 抗命守土 壮士奋起东战场 阴谋征服 强盗登陆金山卫 第四十回 官邸谈和解 希特勒招降有术 江干哭流亡 老百姓报国无门 内容简介 《金陵春梦》是一部长达230万字的章回小说,全书共分八集三百二十回。写蒋介石在大陆的大半生,从崛起到覆灭,遁往台湾,另续残梦为止。八集分别为《郑三发子》、《十年内战》、《八年抗战》、《血肉长城》、《和谈前后》、《台湾风云》、《三大战役》和《大江东去》。起自第一回《逃荒年郑家拆骨肉;找奶妈蒋府迎新人》,终于第三百二十回(第八集第四十回)《炮声雷鸣,大上海胜利解放;五内如焚,蒋介石澎湖栖身》。既写蒋介石几十年中的行事,更写中国几十年间的变迁。从每一集的题名就可以看到,这一段历史时期的重大事件几乎都包括进去了。八集互相衔接,也可独立成书。 它最大量的读者还是在大陆。有相当长一个时期,它是唯一能在大陆销行的香港书籍。而唐人是从南到北,大陆许多人知道的唯一香港作家,尽管这部书长时期只是“内部发行”。在台湾,长时期当然是禁书。在香港和海外,当然是畅销书。由于许多人对蒋介石的过去并不那么知道,对“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的沧桑巨变也并不了然,因此对这样的一部书就特别有兴趣了。这是一部演义小说。首先是纪实,然后是演义,不免有艺术的加工,夸张以至细节上不可免的虚构。《三国演义》的不同于《三国志》,不就是如此? 作者简介 唐 人 性 别: 男 出生年月: 1919-1981 民 族: 汉族 原名严庆澍。江苏吴县人。曾就读于燕京大学中文系。1938年在长沙参加湖南文化界抗敌后援会,后赴邵阳战地书报供应所,1940年在邓县创办三一出版社,后任西安东南中学教师,上海《大公报》编辑,1947年赴台北建立《大公报》分馆,1949年赴香港任《新晚报》编辑主任、代总编辑。全国第五届政协委员,中国作家协会广东分会理事。1950年开始发表作品。着有长篇小说《金陵春梦》、《草山残梦》,小说《长相忆》、《苍天》、《赎罪》,电影文学剧本《华灯初上》、《一见钟情》、《血染黄金》、《菊子姑娘》等。 其中他的代表作是长篇历史演义体小说《金陵春梦》,写蒋介石从发迹、上台到失败的经历,60年代风行内地 另,《草山残梦》八卷,写蒋介石到台湾以后的生活,《蒋后主秘录》写蒋经国,《苍天》写香港两个家庭的变迁。 作者自序 《金陡春梦》一至八集(其中一至四集经过修订),将由北京出版社陆续出版。 这是从五十年代到八十年代的三十年间,反映了海内外广大读者对拙作的鼓励,在这基础上,北京出版社还打算出一部分精装本以便读者先生翻阅、指正和保存。而出版精装本的第一位建议者华嘉同志,五十年代末早已在广州提出,二十多年后得成事实,他老兄定感高兴,而在下对于这些鼓励,汗颜之余,当然极为感激。 北京出版社还建议,费彝民先生和罗承勋(丝韦)先生为《金陵春梦》初版所作的《序》都很好,只因时移势易,似该另写。但费、罗二位工作极忙,不便打扰,应由在下自作说明,并答复读者三十多年来所提出的一些问题。这样,在下就遵命献丑了。 从一九四九年迄今,在我学习写作,乃至病后治疗过程中,曾蒙不少良师益友关切指导。在几位使我铭感肺腑的长辈之前,我私下誓以“写得象样点”的作品为报,可是目的未达,已有两位惨遭林彪、江青迫害,再也听不到他们的教导,使我不能不热泪纵横,呼唤着他们放声痛哭。范长江、金仲华两位长辈,过早地永离人世了。 因此,对于幸免于难的几位前辈,这里就非常诚挚地为他们的健康长寿祝福!祝福他们已经欢畅地驰骋干各个建设的征途,为国增光,为民造福! 读者当然清楚,这里不仅为一、二志士仁人之逝而哭,而是为中华民族的不幸遭遇而哭;这里不仅为一二项成就而笑,而是为中华民族的繁荣昌盛而笑。有如抨击蒋介石王朝的不成样子,绝非“为反蒋而反蒋”,而是因为他曾以二十多年悠长的时光,严重戕害着我们的国家和民族! 我在医院治病多年,虽未“与世隔绝”,却也孤陋寡闻。北京出版社的朋友体谅我犹在病房,建议我以香港一九八○年第一期《开卷》杂志所刊的《关子<金陵春梦>及其它》拙文为基础作序,以节省体力,这实在使我感激。 写《金陵春梦》要从《侍卫官杂记》说起。《新晚报》初期刊登这篇小说,之后出了单行本,作者宋乔写蒋介石的肤浅与无聊相当有趣,读者却有这么一个意见,蒋介石当真是这样浅薄可笑?为了说明蒋介石之所以成为蒋介石——连美国总统都曾为之头痛,《新晚报》主编认为最好再写一篇,在读者印象中塑造一个“真正的蒋介石”,而且这一意见越来越多,大概当时距离全国解放为时未久,人们对蒋的“厉害”记忆犹新之故吧! 编辑部开例会时,总编辑罗承勋先生便把这件事提了出来,与会者人人摇头,表示不感兴趣和不能胜任,对于“写蒋介石”没有创作冲动。大家都只有三十左右的年纪,对蒋认识不够,无从下手。记得一致提议函请北京等地老前辈帮忙,不久回信说,大家都忙,没有时间替香港报纸写小说,请《新晚报》自己解决。 已经记不清开过几次例会,反正最后决定作为一个写作任务处理,而末了这任务竟落在我的身上。在《大公报》、《新晚报》编辑部里,说到写文章真是好手似云,而所以轮到我这个“附骥尾者”,同事们的意见是:一、我在蒋介石“发迹”的上海住过;二、上过抗日战争前方;三、到过内战前方;四、跑过一些地方包括台湾;五、其实这是个重要原因——当时我每天写稿不过两三千字——“反正你有空,就这样了”。 对我来说,真是任务艰巨。对于一个人人皆知的角色,不比一般小说中人物,可以虚构,又不能仅凭资料去写,否则效果与催眠剂无异。冯平山图书馆等有关蒋的资料有的是,但是不敢用,烦闷不堪时想到了友人惠赠我的五页“八行笺”。 那是一九四九年冬天,有一位真正的蒋介石侍从室侍卫官退休后来港,寻亲访友,希望“叶落归根”,并且很快获得批准。在他回乡之前用八行笺写下了一些有关蒋的情况,内一中有五页是记载抗战时他奉蒋之命,在重庆监视蒋的兄长郑绍发的经过。由于事隔三十年,已记不起这五页纸由友人送给我的经过,反正当时在烦闷不堪时想到了它,并且全家协力寻觅,花了几天功夫才找到了这薄薄的五页纸。 然而一则以喜,一则以疑,我不大相信这位侍卫官所经历的,蒋介石怎么会有这一段传奇式的故事?然后根据他的家谱、浙江地方志、风俗习惯、蒋的传记等等逐一核对,再加上他的成长过程和各个阶段的表现,我才深信这位侍卫官的所述,而且他没有“骇人听闻”的必要,这五页八行笺与其说是欠缺文采,毋宁说是朴实无华。于是我就动笔写《金陵春梦》的第一集《郑三发子》。连载第一天发稿,排字房催排笔名时,才从“宋乔”身上得到启发,起了个“唐人”的笔名,唐、宋、元、明、清,顺口嘛。 事后证明,读者对这个样子的开头是感到兴趣的。我自己对相反的意见或抨击也非常留意,倒不是担心有人控告我毁谤,而是担心有人责备我为反蒋而出此一着并不光采,其实拙作中对蒋母寡妇再嫁这一些是十分同情的。反蒋也在于反他从郑三发子变成蒋介石后,就忘记了灾民痛苦而骑到人民头上,并没有反对郑三发子,可能这明确的态度获得了“忠贞之士”的“认可”,台港蒋方人士亦未因此骂街。 某报月刊曾有专文为蒋“辟谣”说,蒋并非郑三发子,也非蒋母与雪窦寺和尚所生,而是他寡母与一不知名的村人所生,云云,这一辟谣却列入了旁证范畴,大概为作者所未料及。 一九八一年香港《七十年代》上曾发表一篇文章,说该文作者游览浙江奉化溪口时,未闻郑三发子的说法,在下所写尽属“空穴来风”,希望在下到奉化看看。一九八一年香港《镜报》也曾发表一篇文章,内说郑三发子的事情“毫无根据”,蒋氏家谱和奉化乡人都不知郑三发子其人其事,似责我不应该为反蒋而出此曲笔,并认为蒋介石的“千秋功罪”犹待评论,要“对得起历史”云云。 在此要答复这一类“否定郑三发子”者的是,我一开始曾不信其事,后经研究而终信其事,然绝非为反蒋计,这在拙作中写得很清楚。在奉化乡亲和蒋家族谱上绝对不可能找到“郑三发子”,请问假若有知其事者,在蒋荼毒生灵的二十多年中谁敢透露?族谱更不可靠,特别是蒋介石在东北大败,眼看行将全面崩溃时,居然把“重修家谱”列入头等重要日程,修谱完毕后还派蒋经国回乡祭谱(刊拙作第七集《三大战役》),于此我对蒋氏族谱作伪的看法更坚定了。——他对《宪法》都要改,遑论族谱?他连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都要改,矧乎族谱? 至于“千秋功罪”,应该是早已“定论”的了。但是蒋介石一生也非毫无一是,例如他反对“台湾独立”,反对“两个中国”,反对“苏俄侵华”,等等,尽管他之反对在于他个人的利益。一、二外国当年“侵华”,他之甘作虎怅,甚至不惜露面,却不象“郑三发子”这回事瞒得住,而是举世皆知的。 正因如此,有一些抗日战争时期曾作伪军的人,被人民解放军俘虏后,供述奉蒋之命“曲线救国”的经过,《金陵春梦》如实转载了。如今那些伪军官早已做了好人,因之修订本将有关人名删除,但“曲线教国”这回事不能删掉。当年他们曾经有违“民族大义”,其主要责任都在蒋介石,今天他们的后辈应该欢欣做人,无所顾虑的了。 反对有“郑三发子”其事者,相信必因下面一件事情而大皱眉头:一九八一年四月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河南省委员会内部发行的《河南文史资料》第五辑中,有三篇《关于蒋介石家世》的文章,张仲鲁撰写的《一些传闻》,作于一九六二年五月三十日,李延朗写的《点滴见闻》和该书编者所写的《补充》,三文短小精悍,俱非为《金陵春梦》而作,却异曲同工,都为“郑三发子”提供了更多的旁证。 ——再说一遍:在下绝非“为反蒋而反蒋”。 另外,有一位当年曾任台北《平言日报》总编辑的薛斯人先生,则在香港一家业己关门的日报上大揭我的“秘辛”,说我“向壁虚构”,写《金陵春梦》稿费赚了不少,“私家车有两部之多,白天写稿晚上上舞厅”。多谢他“捧场”说我“漂亮”,还说我是个“出血大户”,他的“打击”在我友人间曾引起颇久谈助,因为我只有一部“11号车”(两条腿),在巴士站苦候巴士时,朋友邂逅便开玩笑,“你又在这里等你的两部私家车吧!”至于晚上去舞场做“出血大户”(肯花钱的大阔佬),倒并未燃起老伴的怒火,因为她知道我压根儿不会跳舞,同时更清楚我晚上都在埋头写稿。 蒋介石逛窑子尽人皆知,不写不成,因为涉及他的为人,特别因为文中要讲民间疾苦。可是写又不成,因为一九五二年我动笔时,不可能找到他当年所逛过的窑子。曹禺写《日出》可以找到场景,我写蒋的胡来就绝对找不到足以说明时空特征的场景。于是我到处搜求资料,找遍书店、书摊,却一无所得。最后在摩罗上街之下或率罗下街之上的一个简陋狭小的旧货铺里,找到一本薄薄石印、有光纸印刷的楷书文言《三十年歇浦沧桑录》,已记不起作者和书店的书字,是一本当年“十里洋场”上海“风月场中”的怀旧兼导游小册子,时间从清末到接近北伐,蒋介石在上海交易所做生意正是这段时期。大喜过望,以五毛钱“高价”买了,破册子对上海妓院的分级、“规矩”、陈设、“制度”乃至当时“名妓”的花名、绰号与特征等等记载详尽,我就用来做这场戏的活动布景了。刊出约一星期,接到一封具名罗高,文句流畅、字迹苍劲的读者来信,语气迫切地问我是谁?因为蒋介石逛客子时他偶也在场(当时这一类的妓院相当高级,鄙视Sex without Love,于是名妓的诗画琴棋,一曲绕梁,招来了王孙公子的诗词唱和,双方尽量培养起Love来,一般大商人与文化界人士也都利用那里作应酬场合)。他说时易势移,当年一起“吃花酒”的人大都去世,不能想象还有几十岁的老人写蒋介石逛窑子记忆又如此清晰,他要我在小说末端登个“罗高先生,大函奉悉,盼示尊址”之类的小启,然后给我地址盼我去找他。双方联系很快,他迅速告我以地址,是铜锣湾保良局附近的一幢高级住宅,女仆应门,陈设雅洁。一位高龄老人,深度近视,中等身材,微胖无须,笑问:“老太爷没有来吗?”苏州口音极浓,他原来是中国第一代小说家包天笑老先生。他当年在上海《晶报》,按照当时习俗,有些业务也要到“高级妓院”(书寓)应酬,所以时常见蒋,但蒋属“傍支型”,和包老他们攀不上朋友。“你小说里的豆芽老七,现在九龙塘,儿孙绕膝。她从良好几十年,你要去访问她吗?”我忙不迭婉谢了,包老指出我文中错误处,蒙他不弃,和我作了个忘年交。我们还准备为他做一百岁生日,但这位老前辈在九十九岁时逝世了。 当报馆自干诺道海旁迁入湾仔前夕,有一天接到一个电话,W君自台北来港约我见面,就约他在报馆后面的大同酒家楼下卡位饮茶。我在一九四七年“二·二八”事件后奉命到台北设《大公报》分馆出航空版,抵台之初,就有三几位当地同业经常“陪”我采访,W君便是其中之一,分别十一年左右忽然来找我,平时又没通过信,所为何来?不是没有顾虑。翌日下午三时我在大同等候,见来了一个吊儿郎当的人物,到卡座前后左右转了个圈,没几分钟W君就来了。我劈头怪他为什么不相信我?难道派个“探子”来就能解决问题?“双十二”西安事变时,蒋介石在极端劣势下,延安尚且力劝张、杨释蒋,难道现在阁下的地位还超过了蒋?他极力否认,话题一下子转到了《金陵春梦》,问我是否为稿费而写?如果有人约我写稿,能不能接受?我看了看表说:“先告诉你,匿名信、恐吓信都收到了,都己呈交我的上级。我确为生活写了不少稿,但写《金陵春梦》却不是为了稿费,我不打算接受旁人约稿,因为几家电影公司和几家刊物报纸的稿还来不及写。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祖父和父亲都是在床上逝世的,与蒋无关,我与蒋家没有私仇,写《金陵春梦》绝非私人攻击,如果贵总统爷儿俩马上宣布国共谈判,中国统一,使中华民族大家庭得以团聚,化干戈为玉帛,那我一定另写蒋的情况,大大赞扬他。不过已经发生的事,他所做的,以及举世对他的评价不能改变,因为这是史实。” 还记得我把我的住址和上下班时间等都告诉了他,劝他转告台湾特工部门,为台胞和自己着想最好别来这一手,因为使人不齿,毫无用处,不信可以翻阅军统局、中统局等等历史,看看“成果”在何处?国民党报纸上骂“匪”骂了几十年,指名道姓骂人也不知骂了多少,但从未听说发生了什么效力,老兄如果还想警告我,甚至让我做个光荣烈士,那预先谢谢了。……那天说了很多,临别我再三请他转告蒋经国先生:“他比他老太爷头脑清醒得多,希望让我有机会为他写一部有关民族大团圆的小说。”事隔二十多年,匿名信等早已不再收到,情况变化很多,希望国民党人对封建统治无助于国家进步这一点能进一步体会。 “言归正传”。当时各方对《金陵春梦》颇为注意,新加坡有三家报纸同时转载,我毫无所知。某年甲报馆老板过港赴京,找我办一件事,说星洲甲乙丙报都在刊载《金陵春梦》,还给我看了报纸,内中有一家是非常勉强地“改写”的。他要我聘律师发信通知只有他可以转载。我长叹一声,告诉他:“你们三家转载,并无一家事先征得我的同意或者支付稿费,今天你找我打官司,连请律师的钱都要我付,请你看我这身打扮,我绝非有钱人,这桩官司我打不得,也不想打。同时我劝你们三家也打不得,因为你们三家事先都未征求作者的同意,也未支付分文稿费,这官司无从打起,再说你们三家都是爱国侨报,犯不着为了一篇东西伤了和气,我建议大家不必付我稿费,也不必找律师吵嘴,看在一个大目标上,大家和和气气。” 但比起六十年代那个莫名其“糟”的风暴来,这些情况算不了什么。先是,我在广州念书的三个孩子,不约而同剪给我一段《陶铸放毒工厂》的“腥闻”,意思是说:秦牧、陈残云(似乎还有一二位)以及唐人都是陶铸手下的“放毒悍将”,措词疯癫之至。更滑稽的是我与陶铸先生见面都是在大庭广众之中,我尊敬这位长者,却以没有机会畅聆教益为憾,现在忽然来了个“放毒工厂”,真不知人间何世!香港有家报纸把这段“腥闻”,连同正在《新晚报》发表的《草山残梦》版头及笔名一齐制电版刊出,这使我案头的电话响个不停,朋友都来询问,没办法,在翌日连载文尾加了句:“诸兄,此事系出误会,弟情况如常”之类,没料到此事并非“误会”,当年贴大字报,乱飞帽子,乱打棍子者大都无知,但他们背后的高层人物却心中有数,非把我们这些“臭老九”斩尽杀绝,他们的倒行逆施就难以得逞。我绝对支持第四届文代会“向前看,不计较,忘私仇”的决议,但当时唐人的《北洋军阀演义》(刊《文汇报》)和《草山残梦》(刊《新晚报》)、阮朗的《大地浮沉》(刊《商报》)都给腰斩了。我与上述三家报馆和编者都不可能有私仇,更无斤斤计较可言,何况我的遭遇和大陆同业及前辈们的情况比较起来,还算是“轻”的,其所以还要写一笔,只是为了大声疾呼一句老话:“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要忘记私人的恩怨,不能忘记公事——国家大事的惨遇! 蒋介石垂暮之年,曾与日本极右派合作,由蒋命令七十余名台湾历史学者、大学教授,为日本极右派记者古屋奎二的《蒋总统秘录》提供并无秘密可言的史料,作为日本极右派以抢救蒋介石为表象,实则妄想通过“蒋独”和“台独”,染指我合湾省的“最后一计”,也是七十年代国际形势中日本极右派与包括台湾人民在内的中国人民较量的最后一个回合! 对于这件事,我总有一个想法:蒋经国头脑远胜乃父,他不可能一辈子是这样一个人,广大台胞与国民党人,都在盼望中华民族大团圆的好日子迅速来临。 此所以叶帅的“九点建议”反应强烈,此所以国共第三次合作的提法“天下归心”,此所以“国共和谈”的呼声使世界范围内的华侨、华裔、大陆和台湾、港澳同胞脸上绽开笑容,在心头响起共鸣。 北京纪念辛亥革命七十周年的大会盛况,我在医院电视室中看得很清楚,并且十分激动,认为蒋经国先生对海内外渴盼中国和平统一的势头必有更深的感受,写一部有关民族大团结小说的机会肯定是较为接近的了。 在这气氛里我到达北京继续治疗。目睹现状——在安定团结基础上迈向四个现代化;远眺大局——和平统一的美好愿望终必实现。作为一个中国人,我感到幸福。 因此,我更应将下列几点向诸位报告。关于《金陵春梦》一至四卷修订之处,除了蒙胡愈之老前辈指正有关他身份的错写之外,又根据郑大箴、李祖栋、方琰、罗安琴、罗安文、凌育森、冯扬德、冯华德、李耕五、未署名先生(陈文统先生转来)等等数十封长函短柬所指出拙作中的错误或可商榷之处,如姚子青烈士的原籍应是广东平远而非广东清远;桐油的获得在于桐果的采摘碾磨制饼榨油,而非割浆取油;例如许崇智材料的补充;例如对于人物间称呼的未能统一;叶帅对中外记者参观团的报告引用似嫌直率;例如蒋介石访莫斯科的具体情状、访问日本的日期差错等等,自当在一至四集中一一更正。而在某些场合增加了蒋经国洋洋洒洒痛斥乃父的长信,又订正了有关郑三发子河南原籍的地址等等,凡读者先生三十年中所垂询的问题基本上作了答复。此外有关国民党特务组织、敌伪人事情形、文艺创作问题、一些人物与历史问题等等,则已个别作复,不再赘述。而大量纯属鼓励或托购拙作等等信件,则除了委托北京出版社(以前是香港《大公报》、《新晚报》发行科)代办以外,我只能在这里表示感谢,而且有所抱歉者,由于我病后极需休养,今后各方委托购书务请直接函寄“北京东兴隆街五十一号北京出版社邮购部”。文艺创作问题歉难作复,鼓励函件容许我在心头致谢,其它一些函件就要看在下这个病人的体力、精力能否执笔而定,怒我不能一一作复,像病前那样了。 拙作虽在一九五八年前全部己在《新晚报》发表,但出单行本时有些地方必须补充,特别是三大战役。因为当时除了报纸找不到参考资料,显得单薄。出到第四集时,《羊城晚报》总编辑杨奇兄给我看全国政协出版的《文史资料》,这便,我“相见恨晚”,而当第八集《大江东去》要排印时,“因病得闲”,已予另写,易言之,《大江东去》并未在报纸刊登过。 正因为诵读了《文史资料》等有关三大战役的不少文章,使我加深了对毛泽东思想的认识,它决不是出自一个人,而是来自中国共产党第一代、第二代,和包括进步人士在内的全体军民用血肉换来的经验教训,弥足珍贵,而毛主席能把马列主义与中国革命的具体实践相结合,实事求是地把中国革命引导到胜利,真了不起;而中国共产党人更把马列主义同中国革命的具体实践相结合这一思想名之曰毛泽东思想,更见伟大。事实证明,如非毛泽东思想指导,别说不会出现三大战役的局面,更不可能使“强大”的蒋政权灰飞烟灭。 走笔至此,作为一个热爱祖国的中国人,我要寄语自已十亿亲爱的同胞,要始终善于学习、掌握和运用毛泽东思想体系,为实现祖国统一,振兴中华,实现四个现代化而奋斗终生。现在,我所以将《金陵春梦》全部交北京出版社,作为国内唯一的正式版本出版并执笔为序,就是想在重温历史的过程中,帮助读者加深一点这样的认识。果能如此,我就如愿以偿了。 唐人 一九八一年十一月七日,北京 第—回 乌烟瘴气 日阀极力搞阴谋 瞻前顾后 宋家坚持要谈判 话说一九三六年十二月十七日,在阴沉的洛阳上空,有一架军用机自西安方面飞来降落,蒋鼎文匆匆下机,第二天一早继续航行,到达南京。 南京的空气比天气还要阴沉,蒋鼎文一到便找着宋美龄,同端纳、孔样熙、宋子文等人商议一番,接着便到何应钦那边送信。何应钦只淡淡地说了几句应酬话,要他明天一早出席中央政府的会议,并作报告。蒋鼎文又去拜访戴传贤,当他刚说起:“西安事变并非尽如外传的那等情况,张汉卿也是国难家仇集于一身……”还没有说到正题,戴就怫然不悦,截住客人的话说道:“我是职司试政的考试院长,如今陕西、甘肃两省有军人作乱,考试、铨叙之政不能推行,我就要反对!别的事我都不知道,你也不必和我说那些。” 蒋鼎文有如挨了当头一棒,辞出后心情沉重,思索道,“天啊!象戴传贤那等国之重镇的人物竟如此来看国家大事,其可笑之程度是如何呢?如若戴传贤这等态度是可以将国家做到好的地步,那也就真算得是天下之奇迹了。”因此翌日出席会议时,蒋鼎文怀着失望、异样的心情走上讲台。他根据事实作报告,台下却有人问道:“铭三同志,你的报告,同我们知道的不一样。张、杨胆敢如此,乃是中了反动派的宣传,他们通匪有据,你为什么不说?” 蒋鼎文捺住性子道:“兄弟是过来人,自信这件事一不是张杨中人之计,二不是张杨通匪有据。前天我见了张学良手下一员大将——” “谁?” “是唐君尧旅长。唐旅长亲口对我说:十二月十二日,张汉卿将蒋先生安顿于新城大楼后,午夜始返回金家巷寓所。其时有几位将领在等候他,请示返防后各事的处置。唐君尧旅长是其中的一位,他首先请示:‘副司令既主张拥蒋抗日,停止内战,是否可以保证红军不向我们进攻?前方两军犬牙交错,请副司令对此有明确的指示。’汉卿听完了各将领的报告后,当场即决定以三事通令各部队:一、事变目的在于拥护蒋委员长领导抗日;二、与红军对峙各部须就原防地严密警戒,如彼来犯,即予猛击,三、各部队主管须严密防范共军对所属之勾诱煽动。”蒋鼎文道:“张汉卿这项通令不已很清楚的证明了他与中共毫无谅解吗?亦不就很清楚的证明好多人对东北军的认识错误吗?而有人公开诬蔑东北军‘勾通匪部’,这还有什么可说呢?” 合下又有人不眼气,高声发问道:“请问蒋同志,西安扣了我们多少将领,为什么单单要派你到南京来呢?” 蒋鼎文苦笑道:“说来话长,这是蒋百里先生的主意。” “请你说得仔细点。” “可以可以,”蒋鼎文道:“这是蒋百里先生亲口告诉我的。他说双十二出事之后,一忽儿天已大亮。他当时住在招待所里,听见门外有人找他,声音很生疏。他还未作答,一个青年军官就进来了。对他说:‘你是蒋百里先生吗?请你客厅里坐。’那军官又自言自语地说:‘不要紧,不要紧。’客厅里有形形色色的俘虏,还有一位蒋百里先生的老朋友吴将军,今年七十岁了,跟陈调元先生去西安谢委,也莫名其妙做了俘虏。那天天气特别冷,在惊疑交集的空气中大家发抖。百里先生一眼望去,脸熟的都是军政大员,其他穿军服的都是副官、卫士之类,也有几个大员们的太太。人人面面相觑,但谁也不敢开口。俘虏越来越多,看来也快齐全了。到了午后,侍从室主任钱大钧也到,身上有血,大家才明白临潼方面出了事。百里先生问那位青年军官,出了什么事?那军官叹口气道,‘我们年轻人的苦闷,你们年老的,一定不明白。不过你们放心好了,不会出乱子,等一会,你们就明白了。’但百里先生还没懂得他说的是什么。不过他对我说:‘当时我也知道,这些喜剧性的故事演不完,我这个军事家一向在北洋军阀圈子里混,不怕。’” “后来怎么他推荐你回南京啦?”台下又有人问。 “我说简单一点,”蒋鼎文道:“后来他们仍然是每人住一间房,当天张学良便去拜访他。张先开口说:百里先生,你的人格学问,先君很敬重!今天我有几个疑难的问题,要和先生谈谈。他随即取出那篇‘兵谏’通电的全文。百里摸摸自已的眼角道:没有眼镜,我是看不清楚的。汉卿连忙叫卫士去找了一副老花眼镜来,百里才把全文看过了。文中就是统一抗战的一致主张,他们要求停止内战,枪口对外。那时汉卿好似私塾中小孩子一般,抬着头要等他的意见。问先生看来怎么样?百里沉吟一下道:‘今日之事,就看谁的力量大了!’接着汉卿便坐了下来,好似把自己也放松一下,‘请先生说得具体一点,先生不要生气。’百里道:‘在西安,你们的力量当然很充分了,尤其是西京招待所,只要两条枪,就够对付我们了!不过,西安以外呢?’汉卿也回答得很老实:‘西安以外,我们就鞭长莫及了!’百里冷笑了一下说:‘那么,你们自己已有了打算,用不着来问我了!’这时汉卿拱手而出,说是等一会再来请教;他又叫副官替百里添了酒肴,烟也是上好的。” “在那一段短期的俘虏生活中,蒋百里觉得是很有趣的,他说他是一个比较可以冷眼看事件的人,而他的地位也是如此。好似一幕喜剧,那么多的军政大员,都在扮演丑角,因为他们离开了权力,回到本来生活去,便显得软弱如婴孩,只得由环境来摆布了。” “请你说得扼要一点。”台下又有人说。 “好。”蒋鼎文讲下去道:“第二天张学良再去看蒋百里,蒋告诉他这样做是不行的,因为西安力量不够,事情搞大后,一切都很槽。张学良沉吟半晌才说:‘还是请先生移到杨公馆去吧。到那边就什么可以说了。此刻,我们且谈力量问题,假定南京的飞机来炸西安呢?’百里接着就说:‘那放心,蒋委员长在西安,他们一定不会来炸的!’这时张氏看了看手表,又匆匆出房门去了。这一天南京的飞机整天在空中惊过,并没有下蛋,显然是示威性质。 ”第三天,张学良又去看百里,一开口就说:‘先生说的对,一切都是力的问题。此刻蒋委员长在我们包围之中,而我们呢,又在中央军包围之中。’他把端纳从南京飞到西安的消息告诉了百里,百里也明白局势有了转机了。又明天,张氏又去见百里,提出一个请求:‘我想请你去见委员长,劝劝他。这几天委员长肝火大,见了我就发脾气,还是您去劝劝他。’张氏认为百里处于客卿地位,而且声望高,说话比较容易些。到了十六日下午四时,张氏果然邀百里去见蒋委员长,那时委员长已移居高桂滋的公馆中了。事前张氏已得委员长的同意,要百里去见他,而且要派百里到南京去作调人的。百里见了委员长,两人关了门密谈。张氏站在门外,一些也听不到什么。委员长说到张学良想请百里到甫京去走一越,他自己并无表示,他倒想知道百里先生的看法。百里认为派人到南京去是对的,因为国家大事要紧,他自己因为一向和政府没有渊源,去了也起不了大作用。他建议派蒋鼎文去,因为蒋鼎文和张学良的感情最坏;派了蒋鼎文去,可以显得张氏是有了结这件事的诚意的。“蒋鼎文透口气道:”这位军师的建议当即生效,我便变成第一个飞出西安的俘虏,还带出了委员长写给何部长的亲笔信。这封信也是百里从委员长那边拿来的。这封信张学良没曾看到,信中要南京空军停炸三天,以待张杨的转变。“ 听完蒋鼎文的报告,何应钦便立即召开会议,把蒋介石希望派人到西安去作保证这一点搁住一边,却推敲起蒋介石那封信中的语气与”暗示“来。蒋鼎文急得手足无措,直流冷汗。眼看着一干人等在那里赏雪吟诗似的,一个个摇头晃脑,呲牙咧嘴,烟雾腾腾,摇摆大腿。不是说”委座的意思是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我们可不要弄错了。“就是拍桌惊呼:”委员长人格伟大,张学良不得不放他,我们可要拿定主意,继续讨伐!“但冯玉祥力排众议,认为”轰炸非停止不可!军队非后撒不可,保证人非去不可!“ ”焕章先生,“何应钦冷冷地说道:”委员长亲笔信中没有提到保证人三个字,堂堂委员长……“ ”那你就是要把他置于死地!“冯玉祥振臂高呼:”你们不想想,蒋先生如今在谁软禁之中?你们一点不让步,他能活着回来吗?“ 何应钦立刻反驳道:”焕章先生!“他把蒋介石的亲笔信扬了扬:”委座的亲笔信刚才我念过一遍了,上面并役有要我们让步的指示!大家想想,堂堂一位委员长,怎么会向乱臣贼子让步?我们伟大的领袖,他亲口同我讲过:即使他不幸牺牲,也不会同共匪谈和!瞧!领袖伟大的人格到底感动了张杨二人,大家刚才不是听过蒋铭三先生的报告么?好!张杨既然要把领袖送回南京,我们又何必让步?我们又何必派代表到西安去作保证呢?“何应钦越说越有劲,”谁有这个资格当代表姑且不谈,但作为这个代表,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张杨二人已够复杂,加上共匪尤其微妙,试问在座诸公,谁敢拍胸脯到西安当代表?“他弦外有音:”我们同共匪方面根本没有交情,谁有这资格做代表?“ ”主席!“冯玉祥大呼道:”代表不代表留在以后再说,目前无论如何要停止讨伐!“ ”为什么?“何应钦冷冷地问道。 ”委员长的命令!“冯玉祥指指他手中的蒋介石亲笔信:”委员长不但命令我们停止轰炸,而且命令我们停止讨伐!“ ”他是说星期六以前。“何应钦的腔调显然已经软了下来。 ”不管!“冯玉样大声说道。”即使是本星期六以前罢,你也得照他的命令行事!“ 会场上短短地冷静了一下之后,顿时热闹起来,人们闹哄哄地交换着不着边际的意见。正当何应钦感到狼狈的时候,只见门外一阵骚动,宋美龄一马当先,孔祥熙紧跟在后,宋子文挟了个大皮包随着跨进室内。何应钦当即把会议内容同她说了,宋美龄立刻高呼道:”现在,无论如何,代表是要派到西安去的,停止讨伐的命令、停止袭炸的命令是非要马上发出不可的!“ ”好哇!“有人喝采,有如戏场。 ”嗤!“也有人喝倒采。 ”各位!“宋美龄捏紧拳头敲敲桌子:”现在局势很危急了,“她说了一大堆:”所以,代表是非派不可的,问题是派谁!“ ”主席!夫人!“冯玉祥发言:”根据蒋铭三先生的报告,张学良希望孔部长去作代表,孔先生不但是财政部长,而且是委员长离京期内的代理行政院院长…… 台下有人鼓掌。 “不,不!”孔祥熙按着臃肿的大衣起立,惊惶地摇手道:“医生坚嘱,不令飞陕!我不能去。” “是啊!”何应钦发言道:“孔部长别说是医生不许他去,即使可以,也不能去,这样做,显然我们向匪方已经开始正式谈到。” 冯玉祥蹦起来大声说道:“孔部长去不去是另外一个问题,但我们不能把西安方面的人称做‘匪’!大家都听见过铭三兄的报告,除了十二号当夜死伤四十几个人以外,之后一直没有出过乱子。委员长还受到张杨和共产党方面的尊敬,都承认他是统帅,请他出来领导抗战,收复失地!”冯玉祥声震屋宇:“难道这就是‘匪徒’的行为么?那我就要问:委员长现在已经答应抗战,只等代表到达西安便可以回来,难道委员长是与‘匪’为友吗?” 礼堂中一片掌声,有叫好的,有喝倒采的,闹了一阵,宋美龄急得直拍桌子。她把狐嵌大衣两下子便脱了下来交给侍卫,也大叫道:“西安方面是不是匪,不是现在讨论的题目!委员长是不是答应了抗战,要等他自己来说!现在我们只要停止讨伐,停止轰炸,再派一个代表到西安,那我们的责任便完了!” “是啊!”缩在一旁发抖的陈布雷突地鼓足勇气说了句,“代、代表非去不可!”说完就坐了下去。 “我说不可以!”何应钦双目冒火:“孔部长如果去西安,试问政府的威信何在!” 台下又吵了起来,有人说:“威信值几个铜扳一斤?”有的说:“委员长已经扣在西安,不把他救出来算不算政府有威信!”宋美龄向何应钦道:“不派代表梦不派代表!你敢违背他的命令么!”她尖声大叫:“他的亲笔信你看过了!” 何应钦倒退一步,眼光朝屋角里瞅一眼,那个日本密使正以他的随从身份同其他随从杂在一起。四眼相视,何应钦倒抽一口冷气,陡地勇气大增。只见他淡淡一笑,欠身为礼道:“夫人,请勿误会。敬之追随介公多年,没有不清楚的里委员长函称星期六可能返回南京一语,此间大多数同志解释为委座并不深信、或希望有此可能,他只是借此通知南京当局,除非叛变者在那时已知悔悟,他主张政府应即使用武力,不必顾及他个人生命之危险,务望维持政府的威信!” “谁告诉你的!”宋美龄跳脚道:“谁告诉你的!” “夫人!”何应钦伸出右手在台下划了个圆圈:“大家都这么说!大家对伟大的领袖都这么猜测!” 宋美龄气得直哆嗦,孔祥熙连忙吩咐侍卫给她把大衣披上,自己讷讷地发言道:“大家的意见都对。但为今之计,如何请委员长回来,这是一件大事,这是一个重要的间题,我想关于这一点,是无人表示反对的。那末还是派代表……”孔祥熙还未说完,何应钦截断了他的话:“孔部长!要派代表?办不到!” “为什么办不到?”宋美龄一个箭步跳到他面前:“一定要办到!一定要办到!” 何应钦着急起来,退后一步,也伸出指头厉声答道:“你女人家懂得什么?现在是政府的威信要紧!”说到这里台下也吵了起来,想说话的喊破嗓子也没有人理,三三两两的“小组辩论”却此伏彼起,有如一个大茶馆。宋子文眉头一皱,跑上台去,连拍十几下桌子,这才把这个“交响曲”截止。宋子文力自镇静,微笑道:“几位院长虚怀若谷,只听人家的意见,自己不作表示,这真令人佩服!何部长认为政府的威信为重,夫人认为营救委员长也同样重要,这许多意见本人都赞成,都同意,现在我提出一个办法,不知道是否合适?”宋子文咳声嗽,耸耸肩膀:“为了政府的威信,政府不派代表,我赞成!但委员长的安全问题也不能不想办法,我提议政府决不派代表同张学良等交涉,但私人或委员长的亲戚朋友愿以私人资格到西安去看一看的,我觉得政府不应该予以阻止。” 宋子文这一手当真有效,连反对推派代表的何应钦也无法拦阻。他耳听台下一片掌声,眼看宋子文一脸笑,也只得呲牙咧嘴,好不勉强地点了点头,但立刻警告道:“宋先生,可是这个‘私人’的安全我可负不了责咯!从天上飞去,空军会干涉,从陆地过去,根本进不了西安城!” “我有话说!”冯玉祥起立道:“我同意宋先生的办法,即使政府不派代表,私人访问也不该加以阻挠!同时为了公私两便,我建议关于停止轰炸的命令也该发布!委员长亲笔信上既然写得明白,命令我们在十二月十九日星期六下午六时以前停止轰炸,我们也应该照办才是。如果过了星期六情形更坏,何部长再下令轰炸不迟!反正张学良只有一架私人客机,被扣在西安的五十架军用机他们没人驾驶,用我们的人又不放心,红军又没有空军,是么?” 台下嗡嗡地响着:“是啊……” 何应钦抬起眼角,悄悄地瞅一眼日本密使,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离场了,走掉那根柱心骨,何应钦也自然而然松了下来,绷着脸答道:“好,停止就停止,问题是谁愿以私人资格到西安去!” “我!”冯玉祥立起来,“我去,虽死不辞!” “不!”宋美龄连忙制止:“冯先生不必去。”她话犹未完,宋子文拍拍胸脯大声说道:“西安我去!” 这一宣布使全场怔了一阵,何应钦冷冷地笑问道:“宋先生,你愿意去么?自从民国二十二年你同委员长在固岭争论离开财政部,你一直处于微妙的地位。这次事变有人说你有嫌疑,这个当然不可能。不过国际间也承认你对中国财政的关系,万一被扣,岂不是政府的莫大损失?我看你去是太危险了。” 正是:混水摸鱼好机会,有人兴奋有人愁。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回 再三叮嘱 幕后人当面摇头 细说端详 盟兄弟促膝谈心 书接上回。宋子文弦外有音道:“我想不该有什么危险罢?除非我们自己的空军把我从天空打下来!至于在西安,西安不会有危险,委员长在西安好几天,很多谣言都说他已经如何如何,但端纳先生同蒋铭三先生不是最好的证人吗?” “不,”何应钦搓搓手,雪亮的马靴跨前一步:“宋先生,我们自己的空军怎么会把你打下来?这不是开玩笑吗?我说的危险是到了西安以后,他们会不会故意布下一个圈套,让政府去几个代表,然后一网打尽……”何应钦话犹未完,只听见冯玉祥霹雳似的一声叫道:“何部长!如果张学良方面真的来这一手,出尔反尔,把国家大事当作儿戏,那我姓冯的到那时候决不再反对讨伐,而且毛遂自荐,我愿意替你打先锋杀奔西安!” “是啊!”台下一片掌声。 “不过宋先生还是小心一点的好!”有人插嘴。 “是啊,何部长的话也对,”有人附议:“说不定这是张杨同共匪的阴谋,骗几个大员去,然后……” “各位!”宋子文再拍了十几下桌子:“不管怎样,问题总要解决的,我决定去了,……”“大家在劝你……”何应钦再拉他一把。 “不必了,”宋子文向台下欠欠身:“谢谢各位的盛意,今天是十八,明天是十九,我明天就动身,觅取解除僵局途径。只要我的飞机不给自己的空军打下来,我相信前途不至于很困难。” 掌声和嘘声中宋子文匆匆下台,同宋美龄孔祥熙匆匆走出大厅,钻进汽车,绝尘而去。那边厢何应钦也急急忙忙快马加鞭,吩咐司机开到预定地点,同日本密使见面。 “晚了!”日本密使咬牙切齿,当面摇头道:“这件事情,这样好的机会,眼看着无法挽回了。” 何应钦结结巴巴怔了一阵,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何将军!”日本密使狞笑道:“刚才会场上的情形我亲眼着到,我们这番计划的确已成泡影。你的命令下不去,张慕陶在那边也起不来,老蒋的生命算他命大,居然保留,可是大日本皇军一心一意拥护何将军出来的那番希望,也就落空了!”日本密使眼珠一转,拍拍何应钦的肩膀道:“何将军也不必垂头丧气,只要你们同共产党之间的矛盾一天不消除,大日本皇军同何将军的合作终有实现的一天!不过那时候希望将军已经掌握了庞大的军队,手中有的是实权,到那时候再见吧!”边说边伸出手去。“好!你忙你的,我也得回东京走一趟,希望何将军在希望尚未完全绝望的时候,找机会来一个惊人之举,使双方开起火来,请你记住这几句话!” 何应钦也不知道说什么话好,眼巴巴瞧这个机会从指缝中溜走,眼巴巴瞧日本密使不断摇头,踱进房里,这次是送也不送了,何应钦只得颓然而归。 在宋子文鸡鸣寺官邸里,却充满了紧张兴奋的气氛。山珍海味流水似的端上又端下,英伦口音、美国口音的洋话时而激昂慷慨,时而窃窃私语。雪茄烟味同宋美龄身上浓烈的香味混杂在一起,轻微的击桌声,轻微的碰杯声,增加了这顿晚餐的紧张气氛。 “何应钦不敢这样做!”端纳轻轻一笑:“综合这两天的情况,我们已赢了六成。宋先生明天启程,顺利到达西安之后,我们已赢了八成半,待蒋委员长从西安归来,那我们全都赢了!” “不过要注意!”宋美龄提醒道:“姓何的会不会命令空军……” “绝对不会!”孔祥熙嘿嘿一笑,揉揉肥肥的肚子道:“我看得清楚,他已经理屈辞穷,竟在大庭广众之间说‘女人家懂什么!’我看他已经穷途末路,连撒赖都撒不成了!” “哼!”宋美龄冷笑道:“女人家懂什么?以后再算账吧,我要这个姓何的瞧瞧,到底是女人家懂什么,还是他这个臭男人懂什么!” “别提这个臭名宇,二妹。”宋蔼龄眯住一只左眼,喷口烟,喝口酒,正放下杯子想说什么,穿着洁白制服的侍役用英语前来报告道:“顾祝同将军前来拜望。” “谁?”宋子文头也不回,但立即起身往外走:“好好,请他在会客室等我。”边说边回房里换了件衣服,直往会客室走去。两人见面,顾祝同开门见山道:“宋先生,军政部的意思,要我在明天同宋先生一起去西安。” “是么?”宋子文心头一块石头完全落地,可是故意问道:“顾将军不怕挨飞机打下来么?这不是一趟好差使呢!” “宋先生别多心,”顾祝同颓然坐下:“用不着这些顾虑的。”他欲言又止,吞吞吐吐说道:“一切以民族国家为重。” 宋子文冷笑笑:“好吧。我还有几个客人,一起去,大家碰碰运气罢!” “请问还有哪几位?” “其中一位是郭增恺,”宋子文道:“他是张学良、杨虎城的老朋友,我想请他一起去。” 顾祝同一怔道:“郭增恺还在监牢里。他在西安主张抗敌,给抓到南京来了,如果要他去,对委员长恐怕反而不利。” 宋子文笑道:“我想不会的,他不是那一种人!” 列位看官当想知道郭增恺将军其人,据他在《西安事变的时代背景》一文中自述道: “一位精研子平之术的老友为我批命,肯定我一生中该有两次‘牢狱之灾’。但我倒先后经历了三次。第一次是‘五四运动’。当六月三日游行请愿时,警察就将学生的游行行列强押到北河沿北京大学第三院。我们就以教室内的课台权当卧床,睡了一夜,第二天才被遗散回去。” “第二次是‘九一八,之后,东北各地义勇军蜂起,朱子桥将军正负责为义勇军各部队募集经费给养,因之,向朱将军要求补给和经费的义勇军代表来的就很多。朱将军感到非常困难,既未能了解各部的实际情况,更忧虑各部未能联合作战,徒为日军所消灭。为了前项考虑,朱将军戒慎恐俱,深怕把他向海内外热诚人士所募来的捐款,未能作适妥的分配;后一项顾虑是为了抗日战争的前途,如若听令各部队此起彼伏为日军所击破,那对全国战力是无可补偿的损失。因此朱将军向冯焕章将军提议,由冯将军派人到东北,实地视察义勇军的真实情况,并试行努力,促成各单位的密切联系。当时,我正从游冯将军于山东泰山的五贤祠。冯将军遂以此生死之行的任务,责令我去执行。我亦因为这是实际对抗日本侵略贡献了绝好机会,所以,也即欣然受命。不料在我经过北平天津的时候,行踪为日本派驻北平的特务机关长影佐祯昭所获悉,经他向大连宪兵队密报,于是,在我到达大连的当天夜晚,便被宪兵拘捕。所幸我的旅行目的,影佐没有得到详细的情报,而我的身边,也没有什么证件,故此在被拘留二十八天之后,经过十五天的刑讯,我就为宪兵队押登开往天津的日轮,强迫递送离境。” “第三次’牢狱之灾‘是于一九三六年五月六日发生于西安,为西北剿匪总司令部的调查课所诱捕。宣示给我知道的,只是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蒋的手令密电,那个电报中只写着:’限即日将郭增恺押解来京‘。被捕时间在该日下午五时左右。当晚由该课派了二十五名手持驳壳枪的便衣人员分乘五辆坐车,’拱卫‘我到了华清池,再由该处乘深夜东开之陇海客车,转往南京。关于我个人这次在西安所遭遇的’事变‘,其经过是颇当传奇性的,且留待以后再说吧。总之,自那时起,我便正式成为蒋先生的一个政治犯人了。 ”五月九日晚上,我被押到南京,拘留地点是羊皮巷的陆军监狱。经过半年之后,到十一月十九日,当局就以留京任职为条件,由戴雨农将军带了一张’军事委员会‘的任命状,到牢中接我出狱,并将我安顿在中央饭店。当我在西安被捕的晚上,张汉卿将军的部属即把这件事情极机密的报告给在前方的张将军。七日,汉卿将军亲自驾其波音机飞韩城(陕晋交界处),和杨虎城将军晤面,告诉我之’事变‘的消息。杨将军当即电知他的南京办事处长李志刚先生,令李即访冯焕章将军,托其出面营救。这是半年以后我于’西安事变‘中到了西安时,他才告诉我知道的。“ ”五月九日是星期六。十一日星期一早晨中央党部作总理纪念周后,冯焕章将军找到蒋先生,当面说:’星期六日,我的一个职员在浦口车站遇到郭增恺,他说这次来南京是委员长找他来的,可是,您找他有什么事情吗?‘冯将军之所以采用这样的问话,是因为我之被捕乃是那时普遍流行的’失踪‘方式,政府照例是不予承认的,故此他说话只得技巧些。“ ”蒋先生的答语倒很坦白。他告诉冯将军:’正是我要他来的,因为他在那里,阻挠剿匪,煽动抗战。‘“ ”冯将军当时想,这八个大字的罪名,是近于一顶红帽子了,随即再说:’他曾追随我多年,我深知他的为人与思想。假定有人给委员长报告,说他曾经说过什么对政府措施不满意的话,我想那可能是真实的,或报告他看过些什么反动的书籍,那大概也会是有的,惟我深知他最多只是就其个人研究思索的结果,可能对政府有些不满意的批评罢了,我保证他不会有任何党派的组织。“ ”他从学校出来就在我那里任事,我知道他有些才干,如果委员长以为他在外边不甚方便的话,不妨留他在身边,其才干是可取的。“ 蒋先生的回答是:‘好的,好的。我只要查查明白就好了。” “五月十三日是全国经济委员会的常务委员会例会,宋子文先生由上海到南京,他向蒋先生说:’如若你能确实证明郭增恺是个共产党员,我便不来再说第二句话,如果没有证明——我确知道他不是共产党,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蒋先生在这次谈话中是有些火气了。他向宋先生说:’我不曾虐待他,我又不会虐待他,我教他们好好招待他就是!‘” “在我被拘留之初期就有过近十次由军法官的’审讯‘。自首至尾从未触及我是否一个共产党员的问题,连接近这类怀疑的问话都不曾有过。这证明当局并非不明白我的政治立场,也没有要强加我任何不真实的罪状。全部’审讯‘都是关于对日抗战的意见,和推动抗日战争之实际行动的侦查。” 郭增恺将军又自述应邀去西安的经过道:“我本人的处境则更微妙了。南京对我固不信任,西安对我也不大信任。我是在这样环境下,应宋先生之约,去尽一分微力的。就南京说,我自羊皮巷那座小监狱,被一张军事委员会任命状放出牢门,在任职首都不得离去的条件下搬进南京城后,我不过是由一个百分之百的囚徒变为百分之七十的囚徒吧了。就是十二月十七日,宋先生邀我赴北极阁他寓所见面时,我还是由戴雨农将军那鸡鹅巷办公处的钱科长亲押接送。到了宋家,我进内时,钱科长就在车上等我,到宋先生送我出门,看到他,他下来,敬札,再让我登车,和我齐坐车后,才将我送回去——他们派给我住的寓所。” 言归正传。却说宋子文送走顾祝同道:“那我们明天见吧,我的专机,定明天下午两点直飞西安。不过我要请问顾将军,军政部禁止轰炸的命令已经下了没有?” “下了。何部长命令将轰炸暂停,至十二月十九日下午六时为止。” “部队呢?”宋子文冷冷地问道:“轰炸是’暂停‘,部队是不是’暂停‘呢?” 顾祝同苦笑笑:“这个我实在不清楚。”宋子文也不追问,兀自大步向餐厅而去。 话分两头。且表南京闹得乌烟瘴气,西安却平静无事,蒋介石伸长着脖子望南京来人担保,度日如年。十八日晚间周恩来等同蒋介石又谈了一阵,告辞而去,只留下张学良一人陪着他。蒋介石捧着小茶壶边取暖边喝,静了一阵,他忽然笑眯眯问道:“汉卿,记得前几天你说过,自从你出国以后,是怎么转变过来的?好象你并没有解释。” “这个,”张学良拿过火钳,在火盆里加进几块木炭,搓搓手,面对着蒋介石坐了下来:“这真是说来话长。”他舔舔嘴唇:“回想起来,也很好笑。”他双手握拳,把十个指头的关节按得格格作响。半晌,这才抬起头来说道:“您当然很清楚,直到一九三一年为止,张学良三个字代表了什么?有人说我是东北三千万人民的独裁军阀;有人说我名气很响,好赌、慷慨、头脑是有的,只是爱吸毒物,还喜欢打高尔夫球;有人说我的个性多少受了土匪出身的父亲的影响,这些我都不想解释。”张学良透口气:“后来,您给我加以委定,送我一个副总司令的名义,这一阵的日子过得很平常,可是到了’九一八,我就惨了!”张学良朝蒋介石苦笑:“不抵抗的罪名是搁在我头上的。那时光我虽然在协和医院养伤寒病,但我并非孬种,我是主张打的!那时光我虽然只有三十三岁,但我有您曾经歃血为盟的大哥撑腰,我不怕里可是……”他垂下头来,两人又静默了一阵,张学良喝口茶说下去道:“后来我明白了,这一个不抵抗,毁了我,却救了您!您正在动荡的政权复趋稳定,重新开始歼灭红军了!” “直到热河失陷,您跟我说,咱们两人之间,必须有一个人下台,否财在老百姓面前无法交代,我就装傻瓜引咎辞职,到欧洲考察了一年。” “说考察当然是笑话,当时我懂什么?我能考察什么?可是我有我的打算。我在欧洲第一件要事,既不是会见莫索里尼和希特勒,更不是拜访麦唐纳,尤其不是想游苏联而被拒,原来我在欧洲戒烟。” “现在已经没有瘾了么?”蒋介石问道。 “早没有了。”张学良苦笑笑:“戒烟的确是不容易的,断脚更是困难,以前有一个医生说有把握给我戒烟,他用的是注射方法。没多久果然戒断了,可是等这个王八兔崽子走了以后,我却从鸦片鬼变成了一个吗啡鬼!” 说得蒋介石也笑出声来。 “那时候我用的是一种特制的吗啡,每天要花掉两百金!这数字是非常可惊的,我的心情也是痛苦万分。” 蒋介石一脸笑,显得非常和替:“汉卿,真的,你现在可以不打针,也不吞泡了么?” 张学良点点头:“是的,现在我真是一身轻松。在我个人来说,这真是打了个大胜仗,回想起来,这倒是我去欧洲一趟的大收获。当我回国之后,朋友们都非常高兴,而且惊异。他们说我的体重增加了,面色也变好了,肌肉饱满,容光焕发,好象年轻了十多岁似的……” “汉卿,”蒋介石截断了他的话:“听说有一位赵四小姐对你非常……” “你怎么知道的?”张学良淡淡一笑:“这个年头儿,男女交际没什么。她认识我也不久,有一次在一个舞会里,这位小姐指定要同我跳舞,我很佩服她的勇敢。” “好好好,”蒋介石笑笑:“你讲下去。” “我,”张学良伸出右脚,马靴在炭盆边轻轻地踢着:“我回来之后,有一些真正够朋友的人们就劝我,希望我好好做事,不再胡闹。他们说:这一次你回来,人们重新在你身上看见了你年轻时候做着漂亮而有骨气的领袖的痕迹。你本来有一个敏捷的、现实的头脑,现在可有发展的机会了。我说:‘发展’当然谈不上,挺起胸脯做好人是实在的。”张学良透一口气,“后来,我又恢复了东北军的指挥权,您又把我们调到华中打红军,弟兄们仍旧欢迎我回到他们中间,并不因为我曾经犯过错误而见外,这使我非常惭愧和感动……” “听说你带兵的方法也换了?” “是的,谈不上‘换’,不过我开始了一个新的生活。我每天六点钟就起床,跑步、打网球,逐日操练和读书,吃得很简单,做事情负责,我和我的部下打成一片。人们在说:一个新的东北军已经出现了。弟兄们也在说:少帅真的在实践他回国以后的誓言,尽毕生精力驱逐日寇收复东北!”张学良咬咬嘴唇:“那一段时光,您在我心目中也没有失掉信仰,在您和我两人之间,我可以起誓,我从来没有动摇过对您的忠诚,您的政权曾经有三次濒于崩溃,全都是因为我的奔走效劳才救了您的。我对您的主张和诚意一向深信不疑。我深信您己经准备收复东北,再也不会重演不抵抗而失掉领土的悲剧。”张学良顿了顿足从炭盆上提起那壶滚水,准备给他泡杯茶,蒋介石按住他手背道:“我不喝,开水就行了。” “又是新生活?”张学良推开茶叶罐笑笑:“真是,您不知道的事情也真不少。新生活表面上好象很热闹,其实外面怎么说,您也该听听咯。” 正是:有人称他“真空管”,此话含意深且远。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 沟里翻船 蒋介石寄望新打算 代人受过 张学良慷慨提保证 却说面对那位盟弟的诤言,蒋介石道:“外面怎么说?总不能说,我姓蒋的提倡新生活运动是错了!” 张学良瞅他一眼,轻轻地叹息一声:“不提这个,咱们还是说下去吧,我刚才说,您不知道的事情可多,尤其是关于东北军的,您明了的实在太少。刚才我说到咱们都相信您在准备收回东北了,可是二十四年冀东伪政权成立,接着察哈尔被分割,鬼子还提出要求分离华北,”张学良一拳打在桌上:“嘿!南京大部分默认啦!”张学良颓然放下双手,两只马靴往前一伸:“弟兄们从此以后就腻了!他们特别对于调到这里来的任务感到深痛恶绝,我不止一次跟您报告过了,是么?” 蒋介石点点头。 “可是,”张学良仰起脸来:“您并没有什么表示,对红军要继续围剿,对日本呢?仍旧一枪不发!这种日子,不但弟兄们受不了,我也腻透了!” “有一点您恐怕到现在还不清楚,东北军弟兄们在南方同红军打了几个月之后,不但没有弄清楚您的‘剿共’,相反地倒认识了所谓‘共匪’也者,实际上是有能干的、爱国的、抗日的司令们在那里领导!尤其二十四年十月和十一月之间,我们在西北吃过几个大败仗,一○一师和一○九师都溃散了,一百一十一师损失了一小半,这些东北军弟兄们都投到红军那边去了,不少军官被俘以后,都受到了红军的‘抗日教育’。待他们给红军释放回到西安以后,可以想象得到……” “他们说什么?”蒋介石脸色铁青。 “这,”张学良略一沉吟,握着双拳搁在桌面上,微笑道:“您不必生气,红军的抗日教育是十多万东北弟兄喜欢听的,您不必问了,红军的话极其简单,并没有引用什么四书五经诸子百家,他们只有一句话:中国人不打中国人!爱国军人打鬼子去!” 蒋介石不屑地撇撇嘴道:“共产党又是那一套!又是那一套!” 张学良叹道:“您对共产党的看法说是改变了,其实变在哪儿呢?他们无论说什么话,您还是批评他们‘又是那一套’,这怎么成?拿我来说,我是同情他们抗日主张的。近年来我的东北大学学生大部分都到西安来找我,同我一起工作。我也派人到华北去放出消息,说凡是反日的学生,不论政治信仰如何,我都欢迎!您知道各地的抗日宣传,政府都不许可的,在陕西却得到了鼓励和保护。您如果怀疑这是共产党教我这样做,那就错了。说实话,共产党的抗日是全面的,他们为了国家民族,才喊出这个口号,并且已经行动起来。我呢?我只是为了东北,我是东北人,我部队里都是东北弟兄,而东北却在日本鬼子手里,我们的抗日要求难道还要更好的解释吗?” “不是我喜欢噜嗦,我得平心静气地告诉您,”张学良慢慢地喝口茶:“您把延安说成魔窟,您把共产党说成魔鬼。但在事实上,那些被俘归来的东北军弟兄们,却把延安描绘成为爱国志士的圣地。共产党人在那边如何组织民众,向着抗日的目标挺进;共产党人又如何积极地把爱国思想灌输到老百姓心里。”张学良透口气:“一切都很明白,共产党人不但不是咱东北军的敌军,相反,是咱东北军、是全国爱国军人的友军!” “哼!”蒋介石冷笑笑:“于是,我反而不是你们的宫长,却变成你们的敌人!” “您也不能这样说。”张学良微笑道:“自从前天晚上,您答应周恩来先生他们一致团结抗日以后,您还是咱们的领袖!咱们从来没有把您当作敌人看待。” 两人沉默着,听梆子在遥远的西安古城上打着三更,炭盆上的水壶吱吱地叫着,自烟迷漫,为漫漫长夜抹上一笔惘然的彩色。蒋介石沉思半晌,叹道:“汉卿,过去的不必提了,问题是以后。” 张学良大喜:“是啊,以后!以后的问题怎么办全咱们一定要把主和派、妥协派、投降派统统收拾起来,别让这批人坏了您的声名!” 蒋介石摇摇头道:“不,不是,我的意思是,以后我的名誉、地位怎么办?” “您自己?”张学良可怔住了。 蒋介石道,“可不?我这次在西安栽了一个大筋斗,教我怎样好意思?” 张学良一时答不上话来,怔着。 “汉卿!”蒋介石几乎声泪俱下:“你瞧我这么大一把年纪,这么高的一个地位,给你们这一下子,阴沟里翻船,什么都完了!” “没有!没有!” “你听我说,如果这一次我就这样回南京去,天下人都要笑我!过去捧我捧上三十三天的、拍马屁唯恐巴结不上的,他们都会转变口气,嘲笑道:大家瞧哪!蒋某人就象一条狗,给张学良打了一顿,又夹着尾巴逃回来了!你们看哪!姓蒋的开口新生活,闭口礼义廉耻,如今给部下捉住,一点办法也没有!你们看哪!” 张学良再也忍不住,蹦起来道:“如果谁敢这么讲,我同他拼了!” “你同他们拼?”蒋介石冷笑道:“你同谁拼?南京这批混蛋派个代表都这么困难,分明不把我放在眼里,分明要我死!我一旦出去,他们表面上唯唯诺诺,暗中蜚短流长,你怎会知道他们怎么说?说什么?” “那咱们可以不理他!”张学良气愤愤地说:“咱们正大光明,不理他!” “你可以不理他!”蒋介石面孔铁青:“我就不能不理!你该知道:我是领袖,我是委员长!我的地位你明白,我的金字招牌可不能这样子给人家砍了!” “还有,一旦我回南京,你却还在西安独当一面。现在你们不把我杀掉已经难得,我当然不能出尔反尔,回南京以后便宣布继续剿共,严禁抗日,我不能这样做!”蒋介石双手抱头,作痛苦状:“我不能这样做!可是我的信用、地位、尊严、名誉统统完了!以后我的命令将不出南京城外,全国部队也不会听我的调动了!” “那为什么?” “因为对西安事变我毫无办法,”蒋介石象是要哭出声来的样子:“我完全蒙在鼓里,我什么也不知道,一个统帅竟走上这种末路,我在人们心目之中,难道还有份量么?” “我以为……” “还有,”蒋介石截止了张学良的发问:“问题很简单,对于你同杨虎城,以及周恩来方面,我绝对没有话说,你们对我的确不错;可是问题也很复杂,如果我对你们一点儿象征性的责罚都没有,试问我以后怎么带兵?怎么领导?”蒋介石越想越难过,越想越伤感,突地身子往桌上一扑,哭道:“汉卿,还是把我杀了干净!” 张学良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样才好。面对着这个瘦骨伶仃、涕泣呼号的人,同情之心油然而生。他想:如果南京的代表一到,蒋介石便可回去,到那时如果自己一点“表示”也没有,打了一个全胜,那蒋介石的声望的确如直线下降,瞧不起他的人更多,反对他的人也更多口实了。 但张学良并非厚爱于蒋,他同蒋“结合”在一起是在“东北易帜”那一段时期。当时蒋介石派人笼络头脑简单的少帅,歃血为盟,愿同生死,少帅也就帮助这位头脑不简单的领袖。然而如今的少帅清醒过来了,他更爱东北三千万父老兄弟姊妹,终于兵谏。 然而清醒的少帅经蒋介石一哭,又胡涂起来了。寒冬腊月,他额角上泛着汗,夜深人静,他听见自己心脏在剧烈跳动,踱了几个圈子以后,他突地奔过去,凄怆地说道:“这么着!只要您统战打日本,您回到南京以后,可以下令把我判罪!” 蒋介石心中暗笑,慢慢地抬起头来,抹抹眼泪长叹道:“汉卿,你这是孩子话!这是儿嬉!这一次你的举动虽然卤莽一点,但动机是为了抗日,为了收复东北,而且并没有加害于我,我怎么能翻过来加害于你!这不教天下人都笑掉门牙,瞧不起我蒋某人的人格吗?” 张学良双手支在桌上,激动地说道;“这是出于我自己愿意!您不必顾虑。为了使您的声望更高,权力更大;为了抗日,我愿意学一学负荆请罪,在天下人面前表达您我之间的清白与伟大!”张学良声音发抖:“让天下人看看,张汉卿不惜犯上,纯粹是为了抗战,绝无其他见不得人的企图!让天下人看看,您回京之后便下令抗战,不愧是中国贤明的领袖!至于我自己向您请求治罪,您可以批一个:‘着该员率领东北军出发东北,收复失地,带罪立功,有厚望焉!’那不是既显出了您的宽宏大度;也使我如愿以偿,可以喋血故乡,虽死无怨了么!” “啊!”蒋介石对张学良的考虑之周感到惊讶,心想这小子戒烟以后果然另有一套,可不能小看他了。“汉卿!”他叹道:“你的办法大致不错,但我还是不想采用。” “不,您一定要军为了您的声望,为了您领导抗战的名望!您不说我一时倒想不起来,经您一说,我觉得您考虑得很对,对我是应该有所表示的。” 蒋介石心底里笑了,可是他作痛苦状,双手抱头,对着吱吱作响的炭盆上面那只水壶发怔。 张学良还在等他的回答,可是蒋介石早就在心底里“同意”了,只因限于环境,不便笑出声来。张学良扶着蒋介石的肩膀,激动地说道:“咱们都该睡觉,您就这样决定吧,到了南京以后,您一方面下令抗日,一方面下令要我晋京,听候发落,我一定来。” 蒋介石作苦笑状,摇摇头。 “为什么?”张学良急问:“怕我骗您么?怕我不愿自投罗网么?这不是罗网,这是幕布!我走向合上向您谢罪,然后跨上战场抗日,于公于私、为您为我,这个样子向天下人面前交代一下,再好也没有了!” 蒋介石长叹一声,点点头道,“你的办法很好,我完全同意你这样做,问题是周恩来他们恐怕不放心,以为你一到南京,便会给我拘留起来枪毙!” “笑话笑话!”张学良急道:“周恩来先生他们不会这样想,他们刚才还在我那里跟我说,说您经过几天几夜的恳谈,解除了许多疑问,终于同意了抗战,这真是中国之幸!他们很欣佩您!他们非常信任您!” “不是这个。”蒋介石摇头:“到那时你正忙着调动东北军出发,怎会有空到南京来?就是你想来,你的部下怎会放你来?你不是说过么?你的弟兄们为了你不肯杀我,他们在痛哭流涕,说是受了你的欺骗。他们这样恨我,你是他们爱戴的官长,怎会听任自己的官长到南京去请罪呢?”蒋介石把脑袋摇得象个货郎哥,边摇边叹道:“算啦、算啦,为了抗日,为了国家,为了民族,还是让我下不了台罢,你不必到南京去了!” 蒋介石这个激将法可使得不错,只见张学良把大笔一甩,声音颤抖:“您既然如此想,我跟您一起离开西安到南京,到那时谁也留不住!” “不不不!”蒋介石把脸一沉,按住了他的双手:“汉卿,别太冲动,一切从长计议,反正南京来的人明天就到,如果南京那边对我的声望不太那个,你就不必去了,我们抗日重要,你应该把每一秒钟花在抗日工作上面!” 张学良还以为蒋介石真的彻头彻尾觉悟了,反而替他委屈起来便说:“您一个人回去?您不要我上南京去?那怎么成?您是我们抗日的领袖,我可不能让您的声望受到丝毫损失,我决定同您一起去!”说罢便走。 蒋介石望着他顽长的背影消失在棉门帘外,忍不住一头钻进被窝里笑出声来。 南京那副烂摊子,也只得不去想它了。 但南京的乱劲儿是可怕的,十九日宋子文等人起飞后,在黄埔同学的集会上,就有人质问戴笠,问他是谁负责放郭增恺去西安的?如果他一去不回,又由谁来负责?说明了南京军方要人对西安的不信任,因此视郭如政治犯,甚至有如西安的人质。 对于这些小事,蒋介石是再也不会知道的了。 宋子文等一行当夜在洛阳歇脚,看看洛阳的“军备”,听听一般的意见。没料到南京来了个长途电话,曾养甫劝宋暂时留在洛阳,因为黄季宽从太原打电报给他,说阎锡山已电约张学良偕同蒋介石飞太原,西安不必去了。 宋子文等都感纳闷,摸不清又有什么变化。郭增恺问宋子文道:“那我们要在这里等了?” 宋子文反问道:“你以为汉卿会同意阎锡山的提议吗?” “百分之九十不可能。”郭增恺道:“因为其中是有些经过,说来话长,总之是不可能。” 宋子文透了口气道:“那就不要等了。时间一久,拖延下去,将难以阻止南京的讨伐。” 郭增恺再问:“你在起飞前有电报给他们两位吗?” 宋子文道:“有的。” “有回电报没有?” “没有。” “要不要再从洛阳去个电报?看看有什么回答?” 宋子文强笑道:“我以为无须多此一举了。你相信他俩是要抗战的,不是要共产的,亦请信任我,只是于国家有利,我是不怕任何危脸的——锦州战役时,我去北平,汉卿说前方紧急,军糈浩大,我就竭两日夜不息的张罗,拨给超过其所望的数目。我提议去热河视察以坚定汤玉麟时,汉卿则以日军方威迫利诱约汤加入伪满,劝我不要冒险,我即告他‘如你不便同去,则我独自前往,我与他无仇无怨,相信可劝他尽一个中国人所应尽的责任’,方得汉卿偕行。今天不该有比那次还多的顾虑。” 郭增恺又问:“那你的意思,将怎样和西安讨论了结办法呢?” 宋子文眨眨眼睛,略为思索,终于说道:“这个你是明白的,今日之下,全国上下绝大多数要求抗战,就好好地全国团结,大家一致对外罢!” “那我们还是到西安,不等了!” “不等了!” 二十日上午十点整,一架客机盘旋在西安古城上空。蒋介石听在耳里,心头忐忑不安,他不知道何应钦会再耍出些什么花样来。 张学良、杨虎城等人早在机场迎楼,一一握手,热诚极了。张学良笑对宋子文道:“我们曾致电南京的许多要人,请他们来商量国是,就独独不敢欢迎你,怕你受到更多的谣言。” 宋子文也笑道;“无所谓无所谓。自从民国二十二年我同他在牯岭争论,离开财政部后,我在南京所处的地位一向微妙;这次你们这么做,南京还有人怀疑我同你们两位通谋。” 杨虎城大笑:“其实我们的‘通谋’当真有的,不过不是宋先生一个,而是四万万五千万个。”众人相顾皆笑。杨虎城叹道:“宋先生今天能来西安,就你同蒋先生这几年的关系来说,也算得上是公尔忘私了。” 宋子文道:“我是蒋先生的亲戚。你们两位也许不作如此想法,两位的部下也必会这样说。而南京的情形,真正关怀蒋先生的也仅有我们几位亲戚。惟我个人则并非站在亲戚关系上对他有所关怀。蒋先生的地位是几十万青年的鲜血所造成的,他的力量也是国民的膏血所支持的,所以当今的问题,应是如何才能最好的使用我们国家的力量!” 车子一辆辆自机场驶向金家巷。杨虎城在车里问郭增恺道:“你这次回来,是留住下来呢?还是仍回南京坐牢去?”郭增恺却反何道:“你俩在事变前后的决心,到底是为了和平还是为了故争?是对事还是对人?” 杨虎城道:“我们绝无丝毫危害蒋先生的打算,我与副总司令的最初动机,到今为止的决心,只是请求蒋先生领导抗战,绝不会有使国人痛心、使日本得以乘机扩大侵略的事做出来。” 郭增恺笑道:“那好极了!既然这样,我当然回南京去。论私人的事,我固然是蒋先生的一个政治囚徒;论国家的事,则非集中力量不足以言对日抗战,其势必须得由蒋先生来领导,故此我是主张和平解决事变并不要伤害蒋先生领导地位的。子文先生之决定前来西安,固然是为了他和蒋先生的关系,和与你们两位的友谊,但最大的希望,在他是试行努力,完成全国一致共同抗战。西安的朋友该可相信他对推动抗战的热情。为国家前途,我愿协助子文先生去竭力维护和平,为了保存抗战实力,兄等该负责蒋先生的安全和荣誉。” 正是:瞻望大局未开朗,以德报怨又何妨?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回 郎舅相见 汗流浃背谈曲折 部属齐集 血脉贲涨论是非 杨虎城瞅一眼车外,爽朗地笑道:“我们同你们之间,想法并没有两样。”他抹抹下巴:“蒋先生如今是西安的座上客,却要你这位南京的阶下囚来迎接他回朝理!”说罢两人皆笑。郭增恺叹道:“说真的,你们这一次不谈办法好不好,这种精神实在令人钦敬!在南京,任何一位大员,都不可能做出象你们那样的局面,可是蒋先生就说不定会教谁去重复一次胡汉民先生那汤山‘纳福’的日子!”郭增恺叹道:“抗战这件事呵,说起来振振有词,可是实行起来,你瞧有多难!” “现在的情形可快咯!”张学良在金家巷公馆中招待南京来客,同赵四小姐忙成一团,可是他是如此兴奋:“我们在这里,连望穿秋水这四个字都难以形容咯!” 宋子文只是微笑,边笑边吃边喝。 “我来说一段罢!”杨虎城道:“我就受不了这个什么‘安内攘外’。大家都知道,徐海东自豫西入陕,所部不过二千人。中央的迫击部队,单是主力胡宗南所部就有十个团约三万人。当尾追到镇安、柞水一带时,山形地势均有利于中央部队作战,但自无线电通讯中我们得知,蒋先生对宗南请求紧追痛击的复示,是‘率部尾追,匪到何处,即追到何处。’自然,宗南也就明白蒋先生所要他做的是什么了。惟其如此,故徐海东更没有什么可阻挡的,竟到达豫、陕、川数省。当其第一次到达镇安县时,竟在该境逗留五日之久,发动组织,散播种子。因该县共有人口二十万,全县田斌则只属五户,即他们五家拥有二十万佃农雇农,这当然是共产党欲求发展的上好地区了。中央大军名为衔追,实在送客。宗南所部终于进驻天水,以一个师统辖着十二团,共约四万之众,器械精良,控制川北、陕南和陇东。这是在‘剿匪’呢?还是在监视杂牌?谁知道中央在托名‘安内’而意在削藩?何况所谓藩者,无论服从归顺如何诚挚也没有用,凡非天子门生都被视为异类。而对日寇异类却又忍辱让步,同处孤巢,为啥要相煎如此之急!” 杨虎城就越说越愤慨了:“北伐中期,我离开第二集团军去日本休息了半年。看见人家政治上的设施已把国家弄到象样,我想:如若能尽一点力量将国家推进到它们那地步,也就不虚此生了。因此,重回部队以后,死心塌地的拥戴蒋先生。十九年中原战役也就不惜与老长官冯先生,和醒民(樊钮秀)、宝珊等远离。我现在才明自,我是走了这么多弯路,又怎样对不起冯老先生。”眼见杨虎城已经落下眼泪,张学良劝道:“宋先生刚到,请他安息一忽儿,回头咱们再详谈。”正说着王以哲将军闻讯来访,寒暄过后,对宋子文等人感慨而言道:“刘芳波师长说过‘莫说是蒋先生领导抗战,我们拥护他,就是忘八蛋领导抗战,我们也愿蹈汤赴火!’你们该知道我们东北军全体的赤忱血泪呀!只要抗战,就是他老人家做皇帝,我们也拥护他,莫说他是‘领袖、父母’,这些话代表了西安方面的呼声。所以西安事变的责任,不完全是在西安方面的。就是弄到国家到今日的地步,主要的责任也不是在别人的。” 宋子文瞅他一眼,笑道:“大家放心,今天的问题,不在查问责任而在弄好事情。”正说着又有客人来访,众人一看,原来是高崇民。只见他同所有的人一样,情绪兴奋而激昂,毫不在乎地叹道:“蒋先生总以神圣自居,从来不许人说话,实在要不得。这次就是放他出去,从茅坑里再捞起来的偶像,也不可能再压制全国舆论了罢!” 众人闻言皆笑,宋子文起立道:“好罢,我们该去看看他。”接着邀郭增恺同行,郭婉谢道:“我不必去了,这样可以减少蒋先生一点顾虑。我还得同他们几位交换一些意见。” 宋子文略一沉思,说:“好,那我同端纳先生和汉卿去!” 十点四十五分,张学良领着宋子文、端纳、顾祝同等到达高桂滋公馆,由张学良、端纳陪同宋子文进入蒋介石卧室,郎舅俩见面以后,蒋介石双手抓紧他的右手,悲感交集,几不能作一语。张学良暗叹道:“我知道他为什么看见你那样难过,眼泪不是单为你流的,他是想到他平日那么许多忠实信徒和宠幸人物,在他如今身处危难之中都不肯来了,只有你这位并非投契的人却肯不顾一切来看他。”于是张学良便同端纳退出,让他俩单独畅谈。 从蒋介石优裕的生活情形来看,宋子文立刻了解了西安事变的确不是为了蒋一个人,而是为了抵抗日本。在听完蒋介石的叙述以后,宋子文说道,“好极了!张杨两人不下毒手固属万幸,共产党方面力求和平团结抗战更出乎意外!不让日本人独占中国是英美同我们的一贯做法,这一次事变好险!如果张杨或者红军杀了你,何敬之使要利用日本力量大打特打,英美在华势力便要荡然无存,我们辛苦了几年的事业也将成为泡影!现在好了,我明天就回去!”宋子文兴奋地喝口茶:“我是十九号下午二点离开南京的,按照行前我同美龄、庸之夫妇、端纳他们的决定,我先到洛阳住了一晚,千叮万嘱吩咐空军不许炸,陆军不许攻!当然也花了点钱,这不谈了,忙了一晚,直到今天早上才起飞,洛阳方面已经不致于出岔子、闹笑话了。真叫我捏一把汗。” “何敬之!”蒋介石恨得牙痒痒地,把宋美龄托宋子文带给他的那封信揉在掌心里,有如揉着何应钦似的。 “你不能呕气!”宋子文劝道:“对何应饮的问题,即使你回到南京以后,也不便形诸于色,他打着的也是国家民族的大旗帜,千万动不得!将来在对日问题上,这个人还可以派派用场,我们不必同他一般见识,你说是么?” 蒋介石不则声。 “还有,对共产党问题,”宋子文低声说:“刚才你说得对,目前将计就计,算是合作,只要不让日本独占中国,使我们的利益吃大亏,我们不妨忍耐几天。待你回到南京以后,何时开始抗战?国共如何合作?那就得瞧我们的!共产党军队不过几万,地方只有这一点点,他们有什么可怕的?”宋子文笑笑:“就这样了,这次我是以私人资格来的,明天我赶回南京,压迫何敬之派出正式代表来担保你出来。” 半晌,蒋介石低沉地问:“这一次,还有谁同你一起来的?” “还有端纳、铭之、墨三和郭增恺。” “郭增恺也来啦?”蒋介石一怔。 “他也来了,有人说他是你的克星,我看倒并不,他也主张请你回去领导抗战。” “很好,很好。”蒋介石再问:“顾祝同到西安来干什么?” “他来看看,”宋子文道:“回去给军政部作参考。”他连忙又安慰他道:“话又得说回来了,墨三他们目前虽是唯何敬之之命是听,实际上,他们心底里还是向着你。从何证明?昨天我们在洛阳,他并没有鼓动何敬之的人拒绝听从我不可讨伐的意见,没有。相反,他一路上在飞机里长吁短叹,心事重重。”宋子文对于蒋介石始终是不大客气的,只见他哈哈一笑:“平时我埋怨你的高级干部尽是饭桶,没有一个具有大将风度,象西欧各国历史上那些大将似的。但这一次西安事变以后,我可佩眼你的办法了。”宋子文半带挖苦半作真:“你想,如果你的高级干部真的有几下子,并不是饭桶,那据我的估计,此刻不但你给飞机炸死了,连我在南京都靠不住!” “为什么?”蒋介石暗暗吃惊。 “那不很明显?”宋子文用指头在桌面交叉比划着;“咯!甲打乙、乙打丙、丙打丁,丁又打甲、乙又打丙,大家要出头,大家要做王,岂不是一塌糊涂?我们的政治建立在我们几个人身上,而以你为领袖,如今领子袖子出了乱子,其他的袖管长褂马褂西装革履统统要造反了!” 蒋介石倒抽一口冷气,苦笑笑,心直跳。 “还好,”宋子文也敛起笑容:“如今只有一个何敬之,还不致使我们手忙脚乱,可是也够瞧的了。所以我从今起赞成你的用人办法:用奴才不用人才!用饭桶不用油桶!” “油桶?”蒋介石失笑:“油桶是什么?你说顺了嘴随便杜撰,古书上没有油桶。” “我的意思油桶花样多,什么油都有,这是动力的来源,又是机器的保障,饭桶可简单多了,除了张嘴吵着要吃,其他什么也不会!” 郎舅两人笑了一阵,休息一会,准备同张、杨以及红军代表团再作长谈。 西安,经过这几天的极度紧张之后,人人都有透过一口气来之感。蒋鼎文对那些由西安招待所移往玄风桥的中央要员们说:“南京可以扣留任何要来西安的人,惟独无法扣留蒋夫人和宋部长,因为他们可以使用自己的飞机。” 要员们齐声叹息,抒发着各人不同的感情。蒋百里苦笑道:“这笔账也不知道怎么算的,好几位朋友告诉我:蒋先生剿匪八年,无功。也许蒋先生对这点是有意的遗忘,宋先生说,至第四次围剿为止,除械弹军实等支付不计外,共耗国币四亿银元。但自民国二十二年后,中共在全国人民热望抵抗日军侵略的心情中北上抗日,愿‘与全国各军队停战议和,以便共同抗日’以后,时代的主流便渐渐转到它的手上了。在这样局势下,在人心的影响下,于是一声‘中国人不打中国人,打回东北老家去’的口号,就造成了紫罗镇战役的奇迹,虽东北军的将领成仁尽节,也无法挽回惨败的战局。而蒋先生在紫罗镇战役之后,还‘预计二星期可以竟全功’,还严责西安事变致令剿匪之功,‘全隳于一旦’呢!”众人闻言唏歔。 没多久会议开始,宋子文、张学良、杨虎城、端纳等人坐定,张学良致词,激昂不改于事变之前,但情绪稍为安宁一些:“……所以兄弟在高桂滋将军公馆中,对委员长说:你不要以为‘九一八’事变后人们只是指责我不抵抗,如今您在世界舆论面前,同我没有两样……” 宋子文接着开口,客套过后,说:“全国人民都在要求立即抗战,汉卿和虎城将军也不过是同他们一样的在要求抗战而已!说他们不曾为时代的齿轮所遗落,不曾作时代要求的阻力,这是对的。其中自不必自以为对国家有如何的功,当然亦绝说不上什么罪。说蒋先生不要抗战,那是有意的枉曲,历史良心不容许人们接受这种说法。惟他那抵抗步骤,他那‘苦心孤诣’的政策,却绝难说是现实的。先安内然后再攘外吧,首先就无法在内尚未安和开始攘外之前,逃开不攘外的恶评。因为事实是还不曾攘外呀!” “因此,刚才汉卿对委员长所说的几句话,嗯,是有份量的。” 郭增恺紧接着说:“何况目前局势已到了不攘外就不可能安内了。西安事变前几个月,自甘草店出击的两师东北军全军覆没,被俘的军官后来被释,回到西安,据他们所陈述的前方情形,就表示得明明白白,不是安内之后方能攘外,而是不攘外也就无法安内。西安事变固为转变蒋先生政策的契机,其实,即使没有西安事变,谁又能保证不出旁的枝节呢?从相反的一面看吧,殷汝耕式的事情还不是前车之鉴吗?再则,三宅坂的将军们,也非必尽是笨伯呀,他们会静候中国安内成功之后再来攘他们吗?” 端纳苦笑道:“唉,政府也不乏明达之士。张溥泉先生曾说强敌压境,国土日蹙,民众只把剿匪看作政府的事,与他们毫不相干。在这情势下,政府也该重新考虑整个政策了。可惜蒋先生见不及此,奈何!就是司徒雷登也说:蒋先生对国家大事,以其个人兴趣为依皈,有时真不易分别他是在为自己,抑是在为国家。然而蒋先生终不觉悟,现在,大概明白了罢。” 杨虎城皱眉道;“希望他有抗战决心,有抗战计划,我姓杨的如不拥护他抗战,大家可以骂我!” 郭增恺道:“据我看,蒋先生是有抗战计划的,” “哦?”东北将领一齐开口:“是么?” “有什么凭据?” “增恺兄何所见而云然?” “蒋先生‘手拟稿件’之中,有一项‘军事方案’,这大概可以作证。” 东北将领一齐冷笑道:“那是以国事当作儿戏!这个方案的价值,还不如参谋们所拟演习时用的‘想定’!它所举的只是七路军队指挥官姓名,如‘第一路军兼总司令蒋中正,第二路军总司令张学良’等,此外什么也没有了,这算得是什么‘军事方案’?” “不尽然罢,”郭增恺道;“我记得蒋先生‘手拟稿件’之中,有令参谋总长、训练总监和军政部长合拟抵抗计划‘呈核’的电文,可否说明蒋先生的抵抗计划是全面的?” “嗨!”杨虎城截断他的话道:“看看另外的电报,你可嗅到抗战气味吗?增恺兄我给你看!”接着捡出张群与日本大使川樾茂八次会议的报告,说:“看这个重要报告的结论,其中结论是;‘欧洲方今多事,无力东顾,我对日决策应审慎万全!’”杨虎城愤愤地又捡出一叠文件:“瞧!这是何应钦关于宋哲元的报告:‘近与土肥原签有密约,其内容如何,尚未能调查明了……如中央此时挥军北上,宋部长将采如何态度,事甚可虑!’”杨虎城瞅一眼郭增恺道:“增恺,你就没有看到这些报告吗?这就是决心抗战的证明吗?这个所谓‘合拟抵抗计划呈核’的电令,不过是应付孟潇训练总监和颂云参谋总长等几位大员的激昂情绪罢了!” 郭增恺哑口无言者久之,接着苦笑道:“我这个南京阶下囚到西京来,大家知道不是为一个人作说客,而是为咱们大家的国家前途作说客来的。蒋先生在事变之前对东北军的看法如何,我不敢说,但经此事变,蒋先生对东北军一定——”话犹未完,东北军将领哗然道:“更糟啦!”群情激昂之中张学良发言道:“这个问题,就是蒋先生对东北军的态度问题——”王以哲恁地也忍不住,起立发言道:“委员长在他的日记上,有两天没头没尾地写着两行大字:‘东北军问题’,‘东北军问题’,请问郭兄,作为一个东北军,看见这两行字该有多大的惊惧与冲动!作为一个东北军将领,看见这两行字该不该认为他对咱有极大的阴谋呢?” 众人默然,只是抽烟。 “这样吧,”张学良道:“这里,是没什么问题了,周恩来先生奉毛先生之命,千叮万嘱不可伤害蒋先生,我们几个人也的确不会这样做。不过为了使黄埔同学明白我们的动机和主张,我来写信给戴雨农,托增恺兄明天带去当面转交,请他向他们的团体提议,派遣代表前来面商。我相信,至少他本人是会应邀前来的。” 王以哲道:“什么?明天你们就要走啦?” “还会来的,”宋子文道:“良好的开始就是成功的一半,我们的收获不错。”他向众人点点头:“那是各位所赐的。回头我要再同蒋先生谈谈,明天一早,便同增恺兄他们一起先回去一趟。” 第二天宋子文等回到南京,宋美龄、宋霭龄、孔祥熙早在机场迎接。宋子文以为她们听到这种情形,一定很高兴。不料甫下飞机,却见几个人都皱眉瞪眼,一脸忧愁,在人丛中什么话也不问,什么话也不谈。宋子文好生纳闷,钻进汽车后便忍不住问道:“你们这是为什么,又有什么谣言么?” “不,”孔样熙回头望望车后,惊惶地低声说道:“刚才的消息,何敬之这小子还是死不放手,一定要洛阳的飞机大轰炸,渡关的军队大进攻,命令都已经发出去了!” 宋美龄于是决定飞向西安。在这紧要关头,她必须这样做,否则宋家在中国的“利益”颇有可能一扫而光了。 反对她去西安的人,当然也还有的。 “不不!”宋美龄先问端纳:“共产党同张学良他们不乱杀人,这是真的?” “真的!”端纳肯定地答复。 她再问宋子文:“你亲眼看见他很安全,你自己也受到客气的待遇,红军代表们也很懂礼貌,坚决主张团结抗日,这都是真的?” “我早说过了。”宋子文点点头。 “这就行了!”宋美龄拍拍巴掌道:“这些都说明了我非去不可!我当然不会同红军谈团结,但把他救出来是非去不可的,而且应该马上去,迟一天都不行!你们想想:目前的问题在南京,不在西安。西安方面只要南京有人去担保他,他就可以回来。有人抓住这一点不派代表,主张讨伐,正式的代表当然派不出去,即使明天可以派出,也来不及,因为何应钦已经下了命令,明天开始出击!我必须去,我自己是政府中一个要员,我是空军行政的主持者,我是每天同他商讨国内外一切问题的人!我可以不做正式代表,但我可以赶到洛阳下令空军停止轰炸,陆军暂勿进攻,我必须抓紧这个千钧一发的机会,赶到西安,争取时间,把他担保出来!这个时候我们宋家撤退美国未免太早,要知道这个时候一去,日本马上进来,我们的利益可得完蛋!我们不能这样做!说实话,我是站在我们的事业立场去救他,绝非因为我是他的太太,你们不能劝我,我明天一早非走不可!” 正是:夫人之言堪寻味,这般夫妻世间稀。 欲知后事如何宁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 破铜烂铁 戴雨农心有不甘 千真万确 宋美龄肩释重负 蒋、宋、孔、陈四大公馆里灯火辉煌,分别为拯救蒋介石而忙碌着。 英美法大使馆里,也为支持宋家的奔走而忙碌着。 日德意大使馆里,却为支持何应钦的讨伐而忙碌着。 何应钦的讨伐军总司令部里,正在为加紧讨伐、拚命轰炸,争取时间,准备巨变而忙碌着。 细雨霏霏、寒风彻骨的南京城里,黯淡的街灯下,只有军车、小座车紧张奔驰,异于往日。长途电话、市区电话、军用电话比白天还繁忙。 西北高原上的张学良也没有闲着,红军代表团更是连吃饭的功夫都没有,他们分头出发,向慷概激昂的军官们解释、说服:“蒋介石杀不得,杀死了他会把日本帝国主义引进来……” 闲着的是蒋介石。 但蒋介石也心乱如麻。原本一切都顺利,安全绝无问题,张学良还中了他最后一计,准备跟他去南京赎回他失去了的面子。怎道宋子文起飞不久,洛阳的紧急动员令跟着就来,明天将是个什么局面?蒋介石不敢想。除非明天他马上回到南京,收回何应钦的命令;但南京的保证人还没来到,他无法成行。 在南京鸡鹅巷宋子文公馆里,戴笠再三研读张学良的信,决定第二天随宋美龄飞往西安。当夜对郭增恺叹道:“黄埔同学缺少理智而冲动的真太多了。为了汉卿有信给我,我也留下遗嘱即去西安,黄埔同学之中几个大员竟责问我:‘为什么张学良单单写信给你?为什么你居然敢去西安?’大有视我如汉奸马上要扣留的光景。” 郭增恺淡淡地笑笑。 “增恺兄,”戴笠道:“老实话,我对这一次的变化十分悲观。我在黄埔同学会上,对众扬言,但求今生今世再见委员长一面。”戴笠不胜忧戚地问:“增恺兄,究竟我们彼此之间,有什么不可解的血海深仇?为什么一定要采用这等掘人祖坟的办法?” 郭增恺也叹道;“不必把这件事想得太远了,西安事件,事属政策争执,委员长必定安全,我相信黄埔同学的国是意见亦与张杨距离不远,故一切该自国家的利害考虑,但能和平解决终属国家与委员长之福。实在的,蒋先生本人是明了张杨企图,只是在改变国策的。”郭增恺加一句:“这位先生有今天的意外,老实说,这应该并不是出乎意料的。” 戴笠了解他的意思,苦笑笑,搔搔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同你说。”稍停,戴笠道;“有一次,委员长对军统局高级职员训话,曾激昂的斥责道:‘都因为你们低能无用,遂至革命未能成功;如若我是领导中国共产党的话,必早已成功了!’”郭增恺笑问:“贵局同仁对老头子这番话有什么感想呢?”戴笠回答说:“他们的话不会给我听到的。不过我倒想过,我们这群破铜烂铁诚然都不成材料,未能为领袖分忧,但如果将中共也领导得象我们同样的成为低能无用的废料时,国民党不老早就成功了吗?”随着,他追加一句:“增恺兄,我相信你一定不会把我说笑的话讲出去的。” 郭增恺不则声,微笑点头。心里却在想:“这是戴笠的说笑呢?还是他心底的话呢?看样子,——”他也叹道:“是这样的,蒋夫人说过。蒋先生‘唯一深蕴子心底者,为求人民之幸福。’宋子文先生在西安也同我说过:‘蒋先生确是想把国家弄好。’这只是他的存心,谁都可以相信的。但蒋夫人也说过:他‘遇有他人向其陈述意见时,不容有异议之见……辄禁启齿,厉声呵斥’,这就使他的忠贞部下有时也难免于腹非了。他又以治军者治政,这更使政治上拥戴他的人物有时也感到难堪了。是吗?” 戴笠苦笑笑。 “胡适之先生是去年吧?他曾到过牯岭,归来后就曾对一位朋友——也是蒋先生的贵戚——说:‘蒋先生对我们说话好象是同他的兵说话一样的。’这又怎能把国家弄好呢!” 戴笠搓搓手,岔开话题道:“时间不早了,不知道安员长这个时候在西安干什么?” 蒋介石在西安按照平日习惯想作静坐,但腰部剧痛,只得静卧。他默念着孟子的《养气章》、曾国藩的《主静箴》、《绵绵穆穆之条》、《去人欲存天理》、《静坐收心之条》;然后念了一段圣经,做完晚祷,刚说得一声“亚门”,忽地门外人声嘈杂。 蒋介石吃惊地从床上坐起来,忘记了疼痛,却记住把假牙安上,匆匆穿衣。不知怎的,横穿竖穿都着不上,瞅一眼,原来拿错了裤子。屋里虽暖,但有如那晚在骊山被捉时那般情况,他满身打战。心想这番如果是何应钦的队伍来到,兵荒马乱中他一定活不了。如果给红军带走,那远迢迢到达陕北,也不知如何是好!“ 在凄凄惶惶间,忽地四周人声岑寂,刚才门外那一顿争吵已经完结。蒋介石不禁倒抽口冷气,心想幸亏没有夺门而出,闹个笑话。这一定是兵士们在争吵。 这个猜测倒猜中了。疲乏的张学良一进房门,便说弟兄们为了”主战、主和“的意见闹出打斗,已经分头劝解回营。蒋介石听了不则声。半晌,才冷冷地说道:”原来你这里也有主战派、主和派哩!“ 张学良打了个呵欠,揉揉眼睛答道:”这也难免。有人主张杀你,不但在东北军中,即使在延安,也有人为这事几次三番深夜去敲毛先生的房门,这些情形您已知道,不噜嗦了。问题是南京,如果明天一旦南京的总攻击开始,而代表还不能及时到达的话,事情是不大妙。不过红军代表团并没有悲观,他们认为只要好好地保护您,待代表到达之后把你送回南京去,坏人的一切借口都会失却了基础。“ ”万一洛阳那边打过来呢?“蒋介石心头雪亮。洛阳渡关途中,他已经安排了大批驻军与弹药飞机,这原本是对付红军的,没料到何应钦会拿过来对付自己。 张学良道:”我知道,这些东西还是您亲手安排的,不过不要紧,红军代表团已作准备……“ ”他们要打?“蒋介石大惊。 ”不!“张学良摇摇头,”他们准备万一何应钦的命令发生作用,他们将赤手空拳推派代表到中央军里诚恳地解释‘打不得,千万打不得!’光是红军,南京围剿了多少次?最近胡宗南将军不又吃了大亏?红军不怕打,是红军不愿意打无谓之仗!如今红军又多了东北军、西北军两支友军,全国民众又在渴望枪口向外,何应钦的企图绝无成功希望,红军代表团因此一点不悲观,不过有点儿着急,怕我同杨虎城先生手下的部分弟兄不听话。“ 蒋介石倒悲现起来,突地他想到一个问题:”红军!“蒋介石咬咬牙,双目凝视着黑黝黝的窗外:”红军这样做法的确漂亮,但是我的声望可惨了。将来即使同日本打起来,天下人都知道抗日是共产党发动起来的。没有西安事变,局势就不会迅速扭转,没有红军代表团的努力,蒋某人就会死在西安,这都是增加红军威望的例子,共产党从此以后,……“蒋介石打了个冷战:”如果我这时候死了,中国就马上大乱,日本人进来倒无所谓,我同日本的关系谁都清楚。问题是我的财产、我的政权却建立在纽约、伦敦的基石上,不能白白便宜了东京。“蒋介石从心底里透口冷气:”不能,我不能死!纽约也罢、东京也罢,我死了以后,可完全便宜了他们,这犯不着!我不能就这样死去!“ 拿自杀来引起混乱,不使红军”抬头“的想法,飞鸟似的掠过蒋介石脑际,没入窗外西北高原的夜空里,他再也不去想到那个”死“字了,生存的愿望比被捉初期还强烈。他知道,只要回到南京,一切羞辱都可以设法挽救回来,念念不忘的红军逐渐壮大的影子,也可以用尽办法把它抹去! 蒋介石征怔地想着,拳头紧握,抵住在桌面上,这拳头也顶在张学良心上。蒋介石坐下来问道:”你们的看法,何应钦的命令会有效么?“ ”这就很难说了。“张学良搓搓手:”问题错综复杂,您回到南京以后,便可以明白一切。看情形,咱们两人象这种样子的聚会,恐怕没有几天了。我想劝劝您几件事,不见怪么?“ 蒋介石心中暗笑,答道:”你说罢。“ 张学良俯身在火盆里加了几块炭,说道:”火盆没有新加进去的炭,火会熄灭的,在熄灭之前,它的热力便在减低,这个现象您当然明白。“ ”嗯。“ ”我的意思是,您周围的人太旧、太落后、太昏庸了。因此在您的政府里,就象一盆快要熄灭的炭火,没有生气,没有热力。“ ”嗯?“ ”我的意思是,在您的周围、在您的政府里,应该增加新的燃料,新的人!“ ”嗯!“ ”您的思想太旧了!“张学良指指案头的线装书:”您的做法太保守了!您当年不是曾经跟随总理革命么?您当年不是领导过北伐么?您当年不是去过苏联么?“张学良长叹:”可是革命刚在表面上获得成功,您可又骑在老百姓头上了!“ 蒋介石暗自好笑,心想:”你张学良懂得什么?当年如果不这么做,能取得孙中山的信任么?当年如果没有苏联和中国共产党,北伐能够成功么?把蒋经国送到苏联,难道是真的要去学学苏联的革命么?至于自己去过苏联,那更可笑……“蒋介石觉得不必回答这些问题,只是微笑。 张学良以为他感动了,便滔滔不绝地劝了一阵,无非是劝他极取新思想,莫用坏官僚;从历史上接受教训,而非开倒车;在国难中发奋图强,不要做”昏君“之类。蒋介石只是嗯嗯哼哼,不置可否,张学良也感到疲乏,于是告退。 蒋介石睡不着。 在一片军号声中,他迷迷胡胡醒来,已经九点多钟了。凡是一个日子的开始,对蒋介石来说,也是一个着急的开始。在平时,他着急于红军已否”剿“光?”买卖“是否顺利?在此时,他只着急于南京的代表今天来不来?是否马上可以”脱险“。 按照习惯,蒋介石”修心养性“在一连串默念之后,便接着翻开圣经。拿蒋介石个别情况来说,读圣经、做礼拜不过是个”表示“:表示他是信徒,是美国执政者的信徒。信徒并不吝啬把所有献给上帝,而蒋介石也并不吝啬把他能够拿得出的去贡献给另一种”上帝“。蒋介石翻了一阵,翻到耶里米亚第三十一章,有一行字使他砰然心动:”……耶和华,将由一位妇人之手显示奇迹。“”耶和华今将有所作为,将令女子护卫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