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春梦第五部(和谈前后)-7

“当然有的,”吴国祯道:“共产党把我骂惨了,其实先生明白,我是……”  陈布雷道:“吴部长说哪一件事?”  “喏,为了抓人事件——”  “哪里抓人啊?抓人的地方太多啦!”  “我是说北平。”吴国祯道:“北平抓《解放报》等四十名共产党员,他们责问得很厉害;我便说:‘那是因为这四十个人,没有在进城之前,依照市府规定去领身份证引起的小事。’他们驳得我好凶。他们又提出一个问题,说前几天八架战斗机在延安上空飞行,是什么意思?我说战斗机出现在延安上空,并没有违反什么东西,因为共产党没有建立起一个独立的国家,而延安还是中国的一部分!”  “吴部长答得好!”陈布雷微笑道:“他们又如何驳你呢?”  吴国祯摇头道:“他们也真敢说话。他们说:吴某人的口气好大,他居然把拘囚共产党人,威胁延安人民安全,蹂躏人权,向解放区挑衅,破坏全国和平团结的严重事件,轻描淡写地说成‘并没有违反任何东西的小事件!’还有很多话,我也不愿提了。总而言之,我是想向主席请示,可否在某些地方松一些,让共产党没有话说。”  “吴部长认为哪些地方该松一些?”  “我建议在抓人方面搁一搁。”  陈布雷长叹道:“吴部长,我懂得你的意思。我们也在提倡民主自由,可是抓他们的人太多,他们的抗议彼落此起,使你这位宣传部长很难说话。”  吴国祯苦笑道:“陈主任说的真对。”他掏口袋:“这里有一篇钱俊瑞最近写的文章,刚才有人给我送来,您有时间看吗?”  陈布雷一征道:“钱俊瑞不是给关起来了吗?怎么还能写文章?”边说边接过那份剪报,默道:“新华社北平分社社长兼《解放报》(北平)总编辑钱俊瑞氏,于本月三日在北平无故被捕,在狱中曾撰《我们被捕了》一文,兹得友人抄寄,特发表于此。(编者)”  “四月三日,我们被捕了。我们的被捕不是因为象阴谋家所说的什么‘漏报户口’,我本人早已报了户口,姜君辰、杨赓、马乃庶等几位同志也早已报了户口,但我们都在欺骗恐吓捆绑中被捕了。所谓‘漏报户口’只是真正的犯罪者们一种卑污的借口。……”  “我们被捕了,我们的被捕不是在日寇统治的时候,而是在国民党统治的时候;不是在别的任何地方,而是在国民党统治下的北平……”  “这个,”陈布雷双手微抖:“吴部长,这个怎么办呢?”  吴国祯哭丧着脸道:“主席忙成这样子,我也不便再把这件事向他请示!”  “不行不行!”陈布雷忙不迭双手齐摇:“你一报告,他一定下令枪毙这个,枪毙那个,结果事情没办好反而扩大开来,弄得更难办。你还是想办法去吧。”  “陈主任知道,我又有什么办法?”吴国祯摊摊手道:“我们不会帮共产党的忙,目前希望不抓他们,还不是为主席的处境着想?”  “是啊!”  “可是主席肝火旺。”吴国祯道:“我看还是请陈主任有机会多同他说话。我们都知道,主席对您的话,是听得进的,这几篇文章给陈主任备用罢。”  陈布雷立刻摇头:“吴部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但他收下剪报改口道:“好罢,我试试看。”他叹息:“局势动荡,吴部长年轻有为,放手做去吧,本党前途,也要看你们的了。”  吴国祯谦谢过,告别前提醒陈布雷道:“回头见了主席,这几篇文章要注意。”  “那是关于国大代表的名额问题。”陈布雷旋即见蒋道:“周恩来的谈话说,政协已经商定两千零五十名,但国民党与参政会又要增加一百五十名,而另一提议加的数字还要多。”  “他管不着!”蒋介石把手中那枝红绿粗铅笔往桌上一掷:“还有吗?”  “还有,把几件事选择来说。”陈布雷道:“第五件事是指训政时期的约法又说有效,显然违背了政协决议,第六件事是国府委员名额,国民党以外的二十名如何分配迄未商定,而具有否决权作用的十四个名额也不给保证,此事不决,政府却天天催交名单,这岂非滑稽之至!”陈布雷偷偷瞅一眼蒋介石,只见他面色铁青,但未插嘴,便念下去道:“第七件事,周恩来说任何国家常例,改组政府一定是整个政府包括在内,尤其是行政机构。中国政府改组至少应照杜鲁门总统声明与三国公告,各党派广泛参加,包括一切政府机构,且要有真正的代表权。但是现在谈国府改组却不谈行政院;即谈,对八个政务委员如何分配,也未解决,这又如何能交名单?”  “第八件事,”陈布雷欲言又止。  “是什么?”  “周恩来说蒋主席在政协开幕时,曾宣布四项诺言,但到现在究竟执行了多少?违背了多少?从沧白堂、校场口到新华日报,民主报馆,伤人捣毁的事一件未办,一件未赔,政治犯……”  “行了行了!”蒋介石把手一伸:“我自己看!”陈布雷递过报纸,只见他怒目而视。  “第二个问题是军事问题。在军事方面有三个协定,即是停止冲突,恢复交通和整编统编方案,这三件事是互相关联的。我们从事实上来看看,谁在实行,谁在动摇破坏?”  “内中,第一是停战问题。停止冲突应是全国性的,不管任何区域,任何部队都应停战。可是三个月来,政府对广东的中共部队,一直不承认,一直在继续围攻。直到三天前,才成立了协议,但又只承认了东江抗日纵队,而与东江抗日纵队同样坚持八年抗战的海南岛中共部队仍未被承认,这是没理由的。国民党政府对毒害中国人民的伪军都收编、停战了,而对抗战部队竟不承认,还在进攻,这完全违背停战协定。”蒋介石狞笑道:“哈!他们受不了,海南岛上的共产党,快给我们剿光了吧?”  关于冯白驹率领的琼崖游击队消息,陈布雷是清楚的,但不便扫兴,只得期期艾艾应道:“是啊,听他们报告,差不多了吧。”  蒋介石双目一瞪,指指报纸道:“陈主任,他们对我们的军事行动,倒很清楚呢!”陈布雷于是凑过脑袋去,只见周恩来的谈话印得分明:“政府军,到战前开入东北的,从未通知执行总部。这七个军的番号是连原来的十三军、五十二军,尚有九十四军、新六军、新一军、七十一军、新编二十七军。在内地的军队更是一律不得移动,但在停战后,第五师从冀东移到热河,现却又移辽宁。最近豫北新乡集中了一个军,有一个师将从郑州渡河。在豫南有包围中共部队的九个军,内中有两个军正向信阳、确山集中。”  蒋介石透口气:“这倒不能小看了,听他东北说些什么。”接着往下看:“在东北方面,当签订停止冲突协定时,政府代表说不会派遣部队去。那时中美会商运输军队,也只订运五个军。前天军会发言人说,五个军也要二十万一千人;但就现在已有七军共十六个师,尚有三个纵队计算起来已有二十八万五千人了。现在政府还在计划增派八个军去,再加上已运去的就要达到十五个军之多,人数将超过五十万。这一数目要占第一期整军九十个师的三分之一以上,而且要把全国的这些部队大部分调往东北。其目的将不是防止冲突,而是增加冲突,扩大战争。”蒋介石看到这里往下一瞧,只见还有洋洋万言,于是狠狠地把报纸一摔道:“陈主任,你把大要读给我听吧!我不想看!”陈布雷接过报纸,朝有红笔划着的地方读道:“接下去是说军事问题中的第二个问题,敌伪和遣俘问题;第三,恢复交通问题;第四,整军复员问题;第五,派空军到延安挑衅问题。之后是第三个大题目,东北问题。周恩来以七点理由,说明了他们对东北……”  “行了行了。”蒋介石道:“让他们高兴几天吧,对周恩来的谈话,我绝对不正面作答!”蒋介石自知答不出所以然来:“从现在起,我们只要问剿共有几分成就,别管他延安说了些什么!”  正是:对外民主,对内如此;如意算盘,能打几时?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卅三回 尾大不掉 戴笠竟成问题 借刀杀人 老蒋想舒口气  话说蒋介石手下“二统之争”(“军统”与“中统”的明争暗斗),尽人皆知。蒋介石本身素以“分而治之”为特色,派系之间的纠纷越多,他控制得越有把握。但胜利之后,戴笠‘挟天子以号令诸侯“的作风变本加厉,谁也不敢得罪于他。稍不如意,给你一顶红帽子便尸骨无存,毫无下文,弄得天怒人怨。蒋介石多少也听到一些,加上平时戴笠有失责之处,执行对共产党的格杀打捕不能尽如蒋意,蒋介石渐渐对戴厌恶,但尾大不掉,也无可奈何。  ”主任实在莫测高深。“蒋介石的老友陈果夫进言道:”抗战末期,他成立了一串机构,什么财政部缉私署、军委会水陆统一检查所、特种货物运输处等等,弄得一塌糊涂,有人便上书层峰,说’缉私组织,遍布全国;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敲诈勒索,至于贩夫走卒;民不聊生,莫此为甚!‘实在对极了。“  蒋介石以为这个老友还在吃醋,漫应道:”所以我早把缉私署交给宣铁吾主持了。“  ”没有用啊!“陈果夫道:”宣铁吾有名无实,手下仍是戴主任的人……“  ”你的意思是什么?“蒋介石不悦道。  ”我有话早想报告你。“陈果夫拿出当年在上海同蒋介石一起逛窑子的神态,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我怕他别有用心。“  蒋介石一惊:”有凭据吗?“  ”有有。“陈果夫道:”第一,中美合作所里的梅乐斯,对他象爸爸一样,为什么?“  蒋介石奇怪道:”只听说梅乐斯同他感情不错,没听说还有什么。“  ”这就是了。“陈果夫道:”我们是在依靠美国。依靠美国什么呢?一是武器,包括军人;二是特工,包括新式器材。但这两个的总头儿还是美国。戴雨农对待美国朋友超出了常规,他不是收买人心是什么!“  蒋介石无言。  ”有人说,戴雨农曾经同人说过:反正今天是靠美国,只要美国肯撑腰,他戴笠也可以做中国的领袖,你说他岂不是疯了?“  蒋介石干瞪眼,急道:”你还有什么证据?“  ”第二,“陈果夫朝四风瞅一眼,心想老蒋房里不会装普录音机,便说:”这是想不到的,戴雨农平时竟以’东方希姆莱‘自居。希姆莱是他们这一行中间的大人物,戴雨农这样自说自话,是不是有什么野心呢?“  ”是啊,有凭据吗?“  ”有很多人告诉我,戴雨农表面上对主席谁忠惟谨,十分听话,但骨子里却在利用特工那套政策,造成自己未来独裁统治地位的基础。所以有时候冷眼旁观,看他什么检举贪污等等,美其名为主席执法,另一方面何尝不是在为自己树威?“  ”这个,好象没什么根据吧?“  陈果夫道:”还有,军统高干、黄埔第一期出身的马志超,每逢提到戴雨农的名字时,便马上来个立正,好象提到主席那样,要肃立致敬,表示忠诚,这又说明了什么?这一点无疑是马志超之流已经识透了他的心理,才会肉麻当有趣。现在军统局一般干部,已经养成这种习惯了。“  蒋介石迫不及待道:”还有吗?快点说。“  陈果夫道:”主席或许不记得,三十一年夏天,戴雨农召集所有军统直属军力如忠义救国军、别动军等部队负责人在安徽广德黄岭训话。他大概以为天高皇帝远,便把真心话都向那些干部说得分明;但他蕴藏已久的那颖野心,也就赤裸裸暴露出来了。“  ”他说什么?你怎么知道?“  ”戴雨农向他们说:’美国是相信我的,所以一切新武器都送给我,并且派梅乐斯中校来中国时,也特别指定要与我戴笠合作,不同军委会合作,也不同委员长合作。为什么?因为我戴笠有办法!‘“  蒋介石气得只是瞪眼。  陈果夫再从口袋里掏出一本六十四开的小册子来,说道:”这是戴雨农在三十二年到三十三年间搞的花样,在军统局出了对内刊物,名曰《家风》。“陈果夫指指点点道:”瞧这《家风》封面上印有两条法律:一是’绝对机密‘;二是’遗失《家风》一本,判处有期徒刑半年‘。这算是什么’家风‘?他在这刊物里只是鼓吹他的’清白家风‘,每期第一篇必定刊的是’金先生训词‘。原来’金先生‘就是戴笠的化名。这还不算,你看他在里面说了些什么!“他狠狠地告戴笠一状道:”这本《家风》得来不易,据他们自己说,这本刊物连主席也在禁止过目之列,我们便可以了解戴笠的野心了。为什么瞒着主席?凭什么瞒着主席?“他冷冷地加一句:”在平时公开场合,他对主席那种效忠精神,真是绝无仅有!“陈果夫翻到《金先生训词》的文尾道:”咯,在每一期戴雨农的训词之后,总有一个人把训词的要义根据尧、舜、禹、汤、文、武那些皇皇圣典,来铨释发挥一番。这一来,戴雨农的训话便变成圣人之论,这还了得?《家风》发到各级干部手中,每人无不读得滚瓜烂熟,动辄引用戴笠似是而非的那一套来压倒对方,或者用来非难对方。军统人员引用戴笠说’如何如何‘,犹之乎秀才先生引用孔子曰的’如何如何‘,犹之乎本党政论家引用主席说过的’如何如何‘,戴笠利用这本东西控制干部对他的崇拜,视主席若无物,野心如何也可想而知了。“  蒋介石瞅一眼房门,房门露了一条缝。陈果夫会意,连忙走过去把门关了,回到蒋介石身旁道:”据说,这本东西外面绝对看不到。据拿这本东西给我的人说,《家风》每期除了《金先生训词》之外,马屁拍足,还公布军统局一般单行法令和成绩汇报。有时也登载一些特工技术方面研究的文字,其中关于同我们中统局尖锐的冲突,也时有明确的指示。……“  ”这一本里面有吗?“蒋介石急问。  ”没有。“陈果夫道:”他竟敢发表合尧、舜、禹、汤、文、武为一的训词,竟敢攻击中统局,这真是造反了!谁不知道中统局也是主席领导的机构之一!“  蒋介石把那本小册子翻来翻去,忽然问道:”《家风》是什么意思?“  ”谁知道他指的什么。“陈果夫道:”关西夫子杨震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四类清白传家之风,戴雨农怎么配?别的不说,最近他在上海发了多大的财?没有人敢作统计。“  ”是吗?“  ”单说两笔大的,“陈果夫唾沫横飞:”李士群在上海的财产不可胜计,只是贝当路、高恩路那几栋大洋房,时值也在六百条以上。这房子也落到他手里去了。房内保险箱有七八只之多,也给戴雨农照单全收了。“  ”还有一笔是什么?“  陈果夫想了想:”还有一笔是盛老三的。“  ”盛老三!“蒋介石象听人提起了一个老友之名:”盛老兰怎么啦?他在沦陷期间,是有名的鸦片大王。“  ”他的财产远在李士群之上。“陈果夫道:”戴笠去接收时,单是钻戒便有三十七只,其中最大的有十二克拉又四十五分,最小的也有二三克拉。另外黄金美钞全部总值在一千根大条以上。此外还有不少古董,如唐朝的名贵字画等等,多得不得了。盛老三有一个最宠爱的姨太太,她有一件红色的狐皮内衣,其薄如纸,穿在身上之后,便不须再穿什么衣服,在冰天雪地中行动也不会怕冷,贵重可知。“  ”这件狐皮那里去了?“蒋介石咽一口唾沫。  ”自然也落到他手里去咯!“陈果夫搓搓双手:”所以戴笠的’清白家风‘,该怎么解释呢?还有,戴笠喜欢女色是天下闻名的,他那许多花样啊,“陈果夫怪笑一声道:”我们当年都是老行家了,但不及他万分之一。他简直只比野狗差一点,没有在光天化日之中,万目睽睽之下,同娘儿们如此这般罢了。“  蒋介石紧皱眉头,呲牙咧嘴。  ”这算什么《家风》呢?“陈果夫道:”他们在杜公馆开会,每一个干部有新汽车,而他们的薪水,根本连上馆子都不够!“  蒋介石听陈果夫说了个够,又找其他亲信个别盘问对戴雨农的看法。说也奇怪,竟没有一句好话,因此蒋介石更感到戴笠在这几年中委实跋息,但如今已尾大不掉,很难对付了。  蒋经国的亲信更有这么一种暗示。如不除戴,将来连”大太子“都抬不起头来,遑论”二太子“蒋纬国了。  而一些元老重臣,则发表了几乎相同的看法:戴雨农这种行为,已使国民政府在民间的威望越来越低,行将不可收抬。事实上戴笠所作所为,蒋介石自己明白,这是他把他’捧”起来的;他和他的政府威信受损害,这怎么可以?但戴笠羽毛已丰,要把全部错误搁在他身上而拔掉之,说不定会引起不小的波澜。  蒋介石多年来为戴笠的“成就”而兴奋,现在却为这个“成就”而苦恼了。他几乎食不知味,寝不安枕,想尽办法如何拔掉这一颗眼中钉。但此事又不能让很多人获悉,否则很可能戴未除而蒋先丧命。  如何去掉戴笠,变成蒋介石的一大问题;但他不露声色,只是更广泛地、稳重地试探周围的人们对戴笠的印象和看法,闷闷不乐。宋美龄几次三番要他参加美方宴会、郊游之类,蒋介石总是不去,说一句:“你代表我就行了。”宋美龄头先还以为是那位陈小姐在作怪,但根据“眼线”报告,知道这一阵蒋介石的确在官邸闷着,甚至散步也缩短路程,加强警卫。有一次忍不住了,才问个明白,原来是“听说戴笠行为不佳,影响国府信誉”。宋美龄冷笑一声便走了。原来宋美龄曾经有过一个时候恨透了戴笠,以为在某一事件上戴笠曾向蒋介石用过“美人计”,这是题外文章,按下不表。但“第一夫人”对戴笠并不偏袒,见蒋为戴笠伤脑筋,也就算了。  当蒋介石问张群:“对戴印象如何?听说他的部下在外胡闹。”张群却不敢明言。正冷场间恰巧陈仪自台北送来一件重要报告,张群便说道:“陈公洽曾同戴主任有过误会。”  “什么误会?”  ‘那时公洽在做福建主席,据他说,他手下有一个厅长看不惯军统局人员在福建的作为,通过法院曾经枪毙两个军统局干部。戴主任知道后大发雷霆,急电公洽,要他也枪毙这个厅长。“  蒋介石一拍桌子道:”这件事我还记得。后来陈公洽相应不理,戴雨农要我亲电福建把某厅长押解重庆,我也搞不清楚是什么事,当时就把要人的电报发出去了。没料到陈公洽却复了个好长的电报,据理力争,把戴雨农那批人攻击得不遗余力。“蒋介石道:”公洽先生道德文章,一向是我敬仰的,他这个电报我极重视。“他再想了想:”记得陈公洽还在电文中提到已派这个厅长飞渝报到,算是给我面子。后来我就对戴笠十分不高兴,记得他事先已知道公洽的电报,一进门便一声不响,跪在地上嚎陶大哭。“  张群微笑道:”对于戴主任,我没有别的意见了。不过可以报告主席的,就是戴主任在外面的信誉,似乎,似乎很不好。“  ”对我是不利的。“蒋介石叹息:”除了这个,你还听说有关戴笠的消息吗?“  张群暗吃一惊:”旁的,实在没有听说。“他试探:”要是有的话,戴主任对付共产党很卖力,也很有成绩。“  蒋介石咬牙道:”娘希匹共产党还没解决,他倒要我的好看啦!“  敏感如张群者,知道蒋、戴之间一定出了大问题,但又不敢深问,胡诌几句,便即告辞。蒋介石再秘密把蒋经国找来,要他对此事发表意见。  ”我想了很久。“蒋介石道:”外面在传言什么军统、中统的利益冲突,但在这件事情上有所不同;果夫、立夫这次揭发戴笠,即使是利害冲突吧,但对我的关系很大,我越想越不安。“  蒋经国一惊道:”这个——。“  蒋介石冷笑:”这个当然要谨慎从事,今天我第一次告诉旁人:你!“他接着问:”戴笠的人,对你是否恭敬?“  蒋经国想了想:”当面,当然是恭敬的;但他们当然唯戴笠之命是从,服服贴贴。“  ”你看见过一本叫做《家风》的东西吗?“  ”没有见过。“  蒋介石绕室徘徊:”根据你的’建国社‘调查的数字,戴笠的实力到底有多少?“  蒋经国道:”他的特种部队在刚胜利时,人数在二十万到三十万左右。汪精卫的杂牌军队还不在其内。这些特种部队的武器,一律从中美合作所梅乐斯那边转移而来。卡宾、汤姆生火力极强,如果同我们的军队来比较,约一与五之比。“  蒋介石忙道:”你的意思是说,戴笠一个团,可对抗我们五个团吗?“  蒋经国点头道:”是这样的。一般估计如此。“  蒋介石呲牙咧嘴道:”那还了得里这样说起来,他的三十万,不就要对付我一百万人吗?娘希匹我如果腾出一百万部队,共产党不是永远完不了吗!“蒋介石狠狠说道;”真想不到,今天戴笠会来这一手!这些年他在拼命扩充武力,搞来搞去,原来他还有野心哩!“蒋介石怪笑:”嘿嘿嘿!好吧!“说完兀自踱步。  半晌,蒋介石似有所决定,忽然一脸笑道:”你记着,有句古话说:’养恶人如养鹰,饿之则附,饱之则扬。‘戴笠这小子现在吃饱了,要飞了!“他把手向空一扑,似乎已飞的鹰已经抓到掌心,狞笑道:”这二十年来,我从来没有放走过一只鹰,你懂么!“  蒋经国只是点头。  ”我用人只用两种!“蒋介石道:”一种是用而近之,属白兔型;一种是用而畏之,属老鹰型,——“正说着忽有人进见,蒋即止口。门开处只见一头白兔俯首帖耳,双手捧着大红卷宗前来,蒋经国定睛一看:是陈布雷。  陈布雷把卷宗一挟,简单报告道:”前方来电报告,四平街战事要求援兵火速运到。“  蒋介石在心头打了个疙瘩:东北之战不利。但他不露声色,把头一抬道:”我知道了。“  陈布雷见他父子俩似有要事,便即离去。蒋介石却叫住他道:”陈主任,你就把这个电报给他们办了吧,是哪个部队先去,回头告诉我一声。“他一顿:”最迟限今晚起飞。“他再补充:”有没有飞机,立刻告诉我。“  望着陈布雷的背影,蒋介石沉思有顷,回过头来对蒋经国道:”象他这种个性,我最欢迎。陈布雷绝非戴笠,到死不会反目,这种人应该多用几个,不必怕他险诈多变。“蒋介石坐了下来,叹道:”不过,就是老毛病没办法改。“  ”是什么?“蒋经国不解。  ”我说陈布雷的鸦片瘾没法戒掉,看样子他要抽一辈子了。在我这里没有关系,如果出门就很不便。“他把腿一搁,问道:”刚才我们说到哪里?“  ”亚伯说到不会放走这只老鹰。“  ”老鹰!“蒋介石眉头紧皱:”你看应该怎样下手?“接着父子俩促膝而谈,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但没几天陈果夫即被召见。  ”关于你所讲的,“蒋介石道:”戴笠在外所作所为,我已经调查过了,样样属实。“  一丝得意的笑意,从陈果夫眉间掠过,但他立即皱眉:”你看怎么办?这不开玩笑。“  蒋介石双目炯炯,瞪着对方,半响,冷冷地问道:”还记得杨永泰?“  正是:万方有罪,罪在万方;朕有心病,尔且听讲。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卅四回 特务头子横死 蒋介石哭笑不得 花花公子暗出 毛人凤趑趄不前  却说陈果夫闻言大惊,因为杀杨永泰是CC决策,老蒋授意的一件大事,又打击了胡汉民系的刘芦隐,一石二鸟,当时的确讨得了一番便宜。但戴笠不适合同杨永泰比,不提戴、杨二人在行动上哪一个谨慎而诡秘,以实力而论,戴笠更不能同杨相比。  见陈果夫神色不对,蒋介石再冷冷地说道:”用不着你自己出面,瞧你怕成这个样子,你甘心情愿受戴笠欺侮一辈子吗?“  陈果夫忙道:”那当然不!不过——“  ”不过什么!“蒋介石:”你先去打听一下,这家伙现在还需要些什么,身边有什么问题,然后再来同我商议。“  陈果夫亦喜亦惧,急忙告辞。第二天夤夜入报,说戴笠什么都没问题,只是不满意替他驾驶专机的那个驾驶员。  蒋介石眉毛一扬:”很好啊。“  陈果夫愁眉苦脸道:”不过这个漏洞并不大,你又不便在这时,硬塞给他一个驾驶员。“  蒋介石不悦道:”你这一阵怎么老是这样畏首畏尾?今年一月间你们在东北干掉张莘夫,那股勇气是从哪儿来的?“蒋介石冷笑:”你真会耍弹弓,一石二鸟,既可以说是苏联阻挠我方接收东北,又可以让张岳军他们挨了一棒。老实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要不是看在你打了苏联一下份上,我是不依的!你们干张莘夫有办法,对戴雨农便没主意;你不弄清楚,张莘夫了不起不让你涉足东北实业,戴笠却可以让你在全国都立不住脚吗?“  这番话连骂带激,陈果夫毫无退缩余地,硬着头皮想了一阵,拍拍后脑勺道:”好罢,我拼着这条老命吧。“  蒋介石把这位老友端详一阵,笑道:”你满面红光,印堂发亮,做什么事都可以,你放心好了,一定成功。“突地后退一步,低沉地说:”我问你:你们搞了那样多年的学校,难道在留美的学生中,没有一个学驾驶的吗?没有一个是受你接济,可以供驱便的吗?“  陈果夫弓着腰一拍手掌道:”有啊!有一个留美学生是学飞机驾驶的,不但他的一切费用由我们供给,他们在国内的家眷生活费用,也由我们供给。我们是想在他毕业回国以后,……“  蒋介石急问:”在哪儿?“  ”大概快回来了,说不定已在途中。“  ”你说戴笠不满意他的飞机驾驶员,是为什么?“  ”这个,“陈果夫一顿:”听说不满意他的年龄和相貌,年纪比较大一些,跟他开专机已经好多年了。“  蒋介石沉吟道:”现在,只剩下两个问题了。第一个,用什么办法把这个留美学生放在戴笠身边,一切要十分自然,千万不可勉强、露出破绽;第二个,这个人是死士,他肯吗?这是同归于尽的做法,你得好好布置,一点风声都不能透露!“接着两人又商谈一阵。过几天又商谈一阵,终于有了初步决定。三月中,大致安排就绪。陈果夫接二连三向蒋报告:那个留学生已经通过中美合作所的关系,介绍给戴笠驾驶飞机;而原来替戴驾驶飞机的老驾驶员,调作随从副官。新驾驶员年轻漂亮,全部美式派头,又是美方推荐,戴笠对他十分赏识。  蒋介石见布置大致就绪,一个电报把戴笠找来道:”你在这几个月,飞来飞去地视察,成绩不错吧?“  戴笠不知道蒋介石这番召见主何吉凶,只意味到自己到处杀人,这应该为蒋介石所喜;而到处弄钱,或许会引起人家眼红,在蒋面前告过一状了,因此小小心心答道:”报告先生,各地反共布置大致就绪,只待最后一道命令到达,共产党便一个不剩了。“  ”你还要等命令吗?“蒋介石道:”命令不是早已给你了吗?你要我亲笔签名,告诉天下人知道,说我要正式消灭共产党吗?“他把脸一沉:”你大概忙着女人,头都晕了!“  ”是是!“戴笠知道蒋介石如发脾气,不一定会出事,如果称兄道弟,笑容满面,那就要小心点儿了。因此暗喜道:”很告先生,这一阵真的没什么。……“  ”美国朋友帮忙帮得大吗?“  ”报告先生,美国朋友帮忙真不小。“戴笠道:”美国驻平故略情报处处长佛利曼,委托熊先立替他们帮忙,同时把他们所得的东西给我们参考。“  ”熊先立做些什么?“  ”他成立了北平组、旅大组、沈阳组等情报机构;用电台、手枪、美钞交换了成百件有关共区、苏联和北朝鲜的情报。“  ”其他还有吗?“  ”太多了!“戴笠一本正经:”先生已经知道,美国大量谍报人员,都化装成马歇尔大使的随从到达中国,他们很活跃。陈纳德的十四航空队里,便有着名的飞行侦察情报员穆勒上尉、赫斯中尉、巴特奈姆少尉等在京汉、津浦、北宁、和沈大各铁路沿线,做过详细的空中侦测。“  蒋介石问:”你对于配合美军行动这一点,有些什么新办法?“  戴笠胸脯一挺:”报告先生,积极从事华北与东北的防共布置,这是……“  蒋介石插嘴道:”你说简单点,我回头有事要出去。“  ”是是,“戴笠道:”这计划是以加紧逮捕为主,辅以特种部队,马上大大展开活动,把共产党的发展束缚在延安一带,再进行消灭!“  ”好是很好。“蒋介石道:”尔过你准备得怎样了?譬如说山东,这几天便闹得很凶。“  ”报告先生,“戴笠道:”这个好办,学生可以马上飞到青岛加紧布置。“  听戴笠自己说要去青岛视察,蒋介石不置可否,却激他道:”不是去视察女人吧!“接着施展出一套老法宝,拍着桌子道:”现在国家已经弄成这个样子,你再不振作振作,要等共产党来收拾你吗?“戴笠不免指天誓日,表示效忠一番,当即告辞,准备上路。  戴笠做梦也没想到,从这一次被蒋介石召见之后,再也见不到这个”先生“了;戴笠更不会想到,这个”先生“已经对他下了最后一道命令:要他死去,不再变成蒋介石的”尾大不掉“。  戴笠一举一动,全部在蒋介石的密切注意之中。来自陈果夫、蒋经国等机构的密报,源源送达蒋介石的官邸。  ”戴某已到达青岛,对当地防共布置并未有所指示,却同曾在敌伪时期红极一时之某电影明星难舍难分。……“  蒋介石考虑再三,为使戴笠不疑有他,便去了个电报道:”如途经南京,请顺便一看还都及官邸情形……“  十六日夜间的密报当场见效:”戴笠原拟在青岛多留几日。兹有改变行期,定十七日起飞南京,据云系为还都及宫邸问题作布置。“  三月十七日傍晚,蒋介石从来没有那样轻松过,因为他接获一个极短的消息:”机已撞毁。“蒋介石当夜在书斋接见陈果夫,听他兴高采烈地报告:”飞机在什么地方出事,现在还不知道,只知道他的飞机已从青岛起飞,并且在南京附近撞毁了,但外面还无人知晓。青岛开来的客机上有个朋友说:戴笠一到青岛便闹桃色事件。那个女明星要求他多留几天,但他大概接到你的电报,所以不得不硬着头皮上路。哈,那个女的因为无计留郎住,泪湿青衫袖;他的那些干部也拼命挽留,可是都留不住。“  蒋介石问:”那个女的跟他上了飞机吗?“  ”没有。“陈果夫道:”青岛来的朋友说,戴笠是要她上飞机的,但她不肯去。“  ”为什么她不肯去?“  ”听说是有意外事件,并不是她知道了有什么不利消息。“陈果夫说到这里,侍卫官报告毛人凤求见。陈果夫一听连忙从边门避入客室。蒋介石当即召见,只见毛人凤三脚两步抢上前来,面容哀戚,欲言又止。  蒋介石故意问道:”出了什么事?“  毛人凤垂下头来道:”报告先生,戴主任专机今天不幸在南京上空出事,戴主任死了。“  听说戴笠已死,蒋介石不作一语。他踱到窗前,仰天而望,眼前幻想着这架飞机如何撞山、如何爆炸,而那头企图取蒋介石而代之的鹰隼,又如何在烈焰之中尸骨无存。  蒋介石还从毛人凤身上想到戴笠死后,军统局大权谁握的问题,蒋经国的领导权问题。他想得太多,以致感到疲乏,伏在书桌上约有十五分钟之久。  毛人凤肃立一旁,连呼吸都不敢使劲,生怕扰乱了室中凝结的空气。毛人凤还以为蒋介石因为戴死而无限悲切,怎会想到蒋介右如此这般,只是不好意思纵声大笑呢?  再过一阵,蒋介石抬起头来,揉揉眼睛,低沉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下午一点钟。“  ”在什么地方?“  ”南京上空,钟山对过的马鞍山附近,堕机的地点叫做岱山。“  ”一个都救不活吗?“  ”报告领袖,“毛人凤道:”没有办法了。一早接到消息,谁也不敢相信。后来南京方面进行抢救,才证实了这架飞机已经粉碎,每一具尸体都烧成黑黑焦焦的,无法分辨。“  ”那你们怎知道戴主任也在里面?“  ”报告先生,一来,今天早上有电报,二来,他们在一具骨骼附近找到了戴主任平时备戴的自卫手枪。“毛人凤吞吞吐吐道:”而且据南京报告,现场上多出了一具尸体。“  蒋介石一怔道:”怎么会多出了一具尸体?“  ”那是,“毛人凤道:”那是一个女的,不过在随员名单上并没有这个人。后来据青岛来电证实,她是一位’过气皇后‘的妹妹。……“  蒋介石心中暗笑,嘴上却说;”这个不能宣布!除了她,还有些什么人?“  ”还有随从官——“  ”是不是以前他那个飞机驾驶员?“  毛人风暗吃一惊,心想蒋介石真的事无巨细,都有人替他通风报信,连戴笠换个驾驶员都知道。便答道,”是另外一位随从副官,戴主任先前那个驾驶员,恰巧在青岛留下来,没有在这架飞机上。“  蒋介石忙问:”他这个随从副官为什么不跟数主任出差?内中有没有可疑的地方?“  毛人凤急道:”报告先生,刚才同青岛通电话时问过了,他们说这个人事先也曾劝过戴主任,今天最好不要起飞。“  这使蒋介石十分紧张:”他为什么劝戴主任不要起飞?“  ”因为起飞前青岛的天气不好,时有浓雾。戴主任却急着要走,大家无法可想。那位改为随从副官的老驾驶员便劝戴主任改期,说:’今天空中的能见度很低,而这位新驾驶员的经验也差一点,最好还——‘戴主任一听连忙摇手,说’气候不太好不要紧,只要能飞就行。人家留美学生的技术,难道还比不上你吗?‘那位老驾驶吃不消他的抢白,后来便借了一个理由,向戴主任请了几天假,说是想在青岛住几天——“  ”戴主任准他的假了?“  ”报告先生,戴主任准他的假了,因为他身边也没什么事,再说另外还有一位随从副官。“  蒋介石再问:”那末那个新驾驶员也死在里面了?“  ”是的,不过已经无法辨认了。“  蒋介石心头纳闷。因为据陈果夫所说,那个新驾驶员在感激图报以及重赏之下,再三考虑后已经答应了这桩拼命的差使。而且陈果夫一说出口,如果不答应那麻烦太多,说不定也因此会灭口丧命。而且陈果夫劝说时已经暗示,这件事连”最高当局“都同意了,如果想投奔戴笠,揭发这个阴谋,”最高当局“对他将有什么不利,也是可以想到的。此人左思右想,反正是一死,而在飞机出事前万一跳降落伞逃生,那末即使埋名更姓,但在指使人的庇隐下,也很可能没事,且可徐图再起。  蒋介石不放心倒不是这个人的家眷问题,因为此人眷属早在事前被二陈送到昆明安顿,事后也受到特殊的抚恤,他所不放心的,此人是否按照已经预先计划跳伞逃生,如果真的逃得成,那必须拿来灭口;现在既已丧命,也就放心。  ”报告先生,“毛人凤道:”谁都没法跳伞,事情太突然。根据南京来电,当时的能见度还不至于低到撞山。假如是这样,专机早该折回了。“  蒋介石只是默然沉思。但在毛人凤心目中,却构成了蒋介石是十分沉痛、十分爱护戴笠的样子。毛人凤早想承继戴笠。但自从莫斯科杀出个花花公子蒋经国来,他多年期望毁于一旦,自叹命薄,不敢多想。他二十年后死于蒋的一个电话,那是《草山残梦》中的故事,这儿不必提了。却说冷场半晌,蒋长叹道:”好罢,你们去料理料理罢。“毛人凤挥泪辞去,陈果夫悄悄地从客室出来,同蒋介石不免庆贺一番。陈果夫心头明白,种种条件所限,他不能做戴笠第二,只建议道:”为今之计,怎样把经国的威信建立起来,而且不便张扬,倒是急务。“  正是:请看为蒋卖命者,还有几人犹嚷嚷!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卅五回 祭戴笠 蒋介石另创一统 审汉奸 陈公博自称有功  话说戴笠既死,蒋介石身边便没有心腹之患,一身轻松,专心反共。但引以为忱者,戴笠的军统局、中美合作所之类规模不小,人也不少。今后如不能好好掌握,难免有第二个戴笠钻将出来,因此分别询问亲信,有所对策。  陈布雷报告道:”戴主任死后,共产党方面说是人心大快。这个倒在意料之中,因为戴主任在世时,杀他们的人实在杀得太多了。但在我们内部,除了少数大员闻讯表示哀戚外,更多的人却非常高兴;有的人脸上表示哀悼,私底下却在笑。这说明了戴主任的人缘,实在不大好。“  蒋介石心头暗笑,嘴上却作惊诧状道:”他们敢这个样子吗?“  ”还有,“陈布雷叹息:”最使我不解的是,戴主任有一位兄长,听说这个消息后,竟在办公室里拍桌子说:’雨农算是善终,雨农算是善终。‘“  蒋介石吃了一惊:”真的有这件事?“  ”真的有这件事。“陈布雷道:”戴主任的哥哥,一直没有为他的横死而落泪。有人问他为什么这是’善终‘?他说这个还要问吗?他这辈子做了什么事情?现在竟毫无痛苦,飞机失事了,连个尸体都没留下,这不是善终是什么?“  这番话倒使蒋介石微感不安。他默然沉思,想这些年来,在上海,在南京,在云南、四川等地,每当命令戴笠大规模杀人之际,不止一次地同他说过:”反正将来我们也要给人杀的,趁现在可以杀人,不妨多杀些!“如今戴笠如此这般,莫名其妙而死,在他哥哥心目中便变成了善终,那末”不得善终“该是怎样一个可怕的场面呢?忽地打了个冷战,气冲冲吩咐陈布雷道:”告诉他们,让戴主任的哥哥立刻回乡,终生不得任用,我不想看见这个人的名字。“陈布雷一怔,还以为蒋介石爱戴太甚,以致不愿看见他的亲人,以免触目伤心,他建议道:”待开过追悼会以后,再让他走吧。“蒋介石一想有理,答应了,接着又吩咐道:”戴主任正式的陆军官阶是上校,我要追赠他为陆军中将。你通知他们办吧。还有,组织一个治丧委员会的事,他们大概已经弄得差不多了。要他们在南京紫金山找一个坟地,盖一所看守坟墓的房子,派几个人去招呼招呼,待我还都以后再落葬,我要亲自致祭。“  戴笠死后,军统局长一席,想问鼎的人很多。尤其是毛人凤、郑介民之间的逐鹿,争夺更为激烈。蒋介石考虑再三,认为毛人凤名义上只是副主任秘书,身份不够;郑介民是主任秘书,比较适合。于是几经研究,正式命令郑介民出任军统局局长。  ”郑介民恐怕不行。“蒋经国道:”不过不发表他继任,又找不到合适的人。据确实报告,这次军统局中的浙江派首领龚仙舫与戴笠堕机而死后,毛人凤就正式成为浙江派的首领;而湖南派的王毅夫也很有些实力;现在郑介民的力量不足以控制全局。“  ”这个没有关系,“蒋介石笑道:”我们现在反而想把这个机构取消,才好另起炉灶,否则你将来怎样出来领导?郑介民如果真的极其厉害,倒会使我不安,现在让他们一国三公,乱搞一阵,让他们自己弄垮,不更好吗?“蒋介石道:”现在我们要对戴笠特别哀悼,对军统局的事情特别关心,这才不会引起他们怀疑,照样为我卖命。“  没几天消息传来,说重庆戴公馆保险箱里的珍珠宝贝、金刚钻、金条、玻璃丝袜等物,在三月十八日晚上被留在军统局高级干部瓜分一清。上海本为戴笠弄钱的一大据点,举凡释放汉奸、接收汉奸、日人等产业,戴笠择其名贵者落到自己口袋里,分存中央信托局和银行的保险箱,有五只之多。箱里都是三四克拉以上的大钻戒,黄金美钞不计其数。而他的死讯上海获悉最早,郑介民、李祟诗、王汉光三人串通起来把五只保险箱一一打开,罄其所有。  ”你们看,“蒋介石笑道:”这不成了吗?你抢我夺,迟早要弄出人命案来。到那时候一个一个收拾,不怕会有第二个戴笠羽毛丰满起来。不过戴笠在上海的那笔财产,到底谁分得最多?王汉光又是什么角色?“  ”王汉光也是戴笠的副官。“陈果夫道:”至于三人瓜分办法,据说郑介民分得最多,李崇诗次之,王又次之。此风一开,后来军统局高级负责人彭寿也发了一笔不大不小的横财,他把一只保险箱里五百根金条变成了五十根,不过已经是小戏法,同他们如小巫之见大巫了。“  ”让他们搞去吧。“蒋介石道:”你们不必张扬,这些财宝这批人,一个都逃不出我的手掌,让他们高兴几天也好,免得他们想得太多,我不喜欢;我要他们这样想:我仍归重用他们!“  蒋介石父子存心去掉军统局,另起炉灶,换一个比军统局更听话、更反共的企图,陈果夫当然不得而知。因此他怕郑介民会同戴笠一样,处处同CC为难,便先发制人道:”不过郑介民也是一个有野心的人,我们不能不注意。“  ”他有什么野心?“蒋介石戒备道:”同戴笠一个样吗?“  陈果夫道:”倒还投有这样严重。不过看郑介民的一贯做法,长此以往,倒难说了。“  ”你根据什么?“  ”根据他在国际问题研究所的做法。“陈果夫道:”这个机构当初成立的意义,是专门研究日本问题。郑介民把王芃生赶走以后,便把原有的人撤的撤、免的免,弄个一干二净,然后把夹袋里的人大批大批塞进去,同时大加扩充,情报范围也不仅是日本了。“  ”这个倒知道的。“蒋介石道:”没什么。“  陈果夫道:”问题在这里,郑介民搜集国际情报,珍珠港事变后美国为了急需东方情况,同郑介民经常交换情报,双方相处得很好。郑介民不是也有这种企图:想同美方直接打交道,类似戴笠的做法么?“  蒋介石心为之动。  ”抗战军兴,我们表面上宣布取消复兴社,戴笠主持的特务处变成军统局,仍由戴笠负责。郑介民是主任秘书,毛人凤副之,但戴笠对国际问题研究所很感兴趣,屡次问津都不如愿;而郑介民搞军统局只是幌子,弄研究所倒是真的。揆其用心,还不是想在这个系统中独树一帜,同军统,中统鼎足而三,互争短长的打算?“  蒋介石觉得陈果夫所说有理,但不作声。  ”而且追溯到以前,“陈果夫道:”他的出身卑微,且不去管他,他的唯一成绩是十七年间你派他到武汉去活动,弄垮了白祟禧,其他就找不到任何成就,但他手里抓着我们的把柄,这点不可不防。“  蒋介石不以为然道:”这一点倒不怕,他不敢再提这件事情。“  ”我是说他的工于心计。“陈果夫抓紧不放:”复兴社建立时,戴笠有十人团的支持,获得了负责职位。可是邓文仪等人不肯甘休,联名保举郑介民做副处长,名为襄赞,其实是牵制戴笠。可是那个时候特务处在成立时虚有其名,什么都没有,于是戴、郑二人便合作起来,这一点不可不注意。“  蒋介石感到有趣道:”他们两个怎样合作?“  陈果夫想了想:”在特务处的时候,他俩知道如果不向外发展,那一辈子坐定了冷板凳;于是两人合作,到处拉人。那时候上海市长是吴铁城,公安局长文朝籍,办了一个警察训练所。郑介民便用尽心机在训练所弄到了一个训育主任,着实笼络了不少人,现在都是他们的干部了。“  ”这个没什么关系。“蒋介石道:”你们不必太疑心。至于他以后真有什么动静,我当然饶不了他,现在让他好好儿干吧。“  ”名气太坏啊。“陈果夫自以为同老蒋关系密切,一定要告郑介民一状:”你知道他在上海发财,又变成陈公博的遗产继承者啦。“  ”陈公博还没判案。“蒋介石失笑道:”他又不是他的儿子,怎能说是遗产继承者?“  ”昨天上海有人来,“陈果夫道:”说陈公博人虽未死,也不知道以后会死不会死,但他的财产不会再是他的了。你知道陈公博在上海银行界大大地投资过,大都是不花一文的干股。善钟路农商银行那个姓梅的总经理,当陈公博继汪精卫登场后,便拍了陈公博一记大马屁,陈公博马上做了农商银行的最大股东,姓梅的不用说也叨了不少光。这次日本投降,姓梅的既怕变成光蛋,又怕锒铛入狱,便同郑介民上下其手,把陈公博在农商银行的股份全部送给了郑介民,因此农商银行一草一木,都没有接收。“  ”真这样吗?“  ”那一点不假,陈公博的股份现在都转到柯凤英的名下,柯凤英乃是郑介民的太太。而该行南京分行的副经理,便是柯的大弟弟。“  蒋介石沉吟道:”好象在他们的报告里,曾经提到过一个替在上海地下工作的新同志,姓梅,那就是这个人了。“  ”是啊!“陈果夫道:”汉奸这两个字如何解释且不管他,但是上海一带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在说:’陈公博是大汉好,郑介民是大特务;大特务继承了大汉奸的财产,就象儿子合法继承老子的遗产一样‘,你说气人不气人?对于我们的威信,恐怕不大好吧?“  蒋介石不响,却冷冷问道:”你一定还有关于他的新闻。最近郑介民托香港萧老虎携带十二万美钞出境,你以为是怎么回事呢?“  ”啊!“陈果夫喜道:”你也知道啦?内情可复杂得很。“  ”你听我说。“蒋介石道:”我要弄清楚这一点。为什么郑介民十二万美钞运香港,却要托萧老虎?我不想追究十二万美钞,我要明白他们两人的关系!搞什么名堂!“  陈果夫笑道:”老实说,这一件事情怎么也想不到同郑介民有关。刚才有人告诉我其中根源,原来这件事要从吉章简说起。“  ”同他又有什么关系?“  ”是啊,所以我说内情复杂,其故在此。吉章简认识很多华侨,萧老虎便是他的朋友之一。抗战时萧老虎在桂林闹过一件公案,同他的女秘书墨水仙打官司,尽人皆知。那时候大概萧老虎接济断绝,太穷了,因此无法玩女人;后来萧老虎一到重庆,情况更坏,吉章简当时是交通巡回检查处的高级职员,养一个朋友没有问题,因此萧老虎对吉的雪中送炭,万分感激。“  ”于是,胜利后萧老虎得到家中接济,顿时活跃而起。萧老虎的父亲什么生意都做,怎会放弃他儿子同吉章简等人的关系?因此萧老虎由吉的介绍,便认识了郑介民。“  ”我懂了。“蒋介石道:”因此郑介民便托萧老虎带十二万美钞到香港,但没料到会在龙华机场给人家查了出来。“  ”不错。“陈果夫津津有味:”不过案中有案,萧老虎受郑之托,把那批美钞先带到上海,放在上海他的分店里。分店经理郑果见财心喜,一方面偷出一部分,同时又向上海警备司令部告密。他以为这下子在飞机上抄出美钞,当然一律没收,而数目多少也顾不得了,使他的秘密永远不会发觉。不料萧老虎在被查之后,同警备人员当场一点,发现少了很多,于是这个经理也吃了官司。“  蒋介石笑出声来:”那末萧老虎怎么办呢?“  ”当场没事。“陈果夫道:”他只是丢了钱,人,回香港去了。听说他不敢开罪郑介民,十二万美钞自认倒楣,一张不缺赔给郑介民。“  ”那为什么郑介民要托他带呢?“  ”这一点,“陈果夫道:”你当然也知道,目前的军统局一国三公,大家面和心不和。先说湖南三李:李崇诗、李人士、李肖白;再说浙江三毛:毛人凤、毛森、毛万里,’这两帮都有相当实力。郑介民虽有局长之名,事实上他斗不过三李三毛,加上京沪线警务人员都是毛森的心腹,航空警务检查都操在毛森之手,郑介民的美钞别说带到香港,恐怕出南京都不容易。“  ”我明白了。“蒋介石道:”所以郑介民自己没把握。怕引出大麻烦掉了纱帽,才来这一手。“接着,蒋介石给陈果夫吃了一颗定心丸,要他别为郑介民是否同他存心捣蛋而操心,只要留心郑介民等人有否不轨行为,随时报告,这便成了。  但没多久,另一个军统要员前来告状,说郑介民吃油水吃到了戴笠的孤儿寡妇头上。军统局人员都很不平,希望得介石主持公道。蒋介石心想只怕你们自己不闹,内部一闹,便易运用了,因此叫来人报告经过。  原来戴笠的儿子戴藏宜,在抗战末期知道走私有厚利可图,便动脑筋做运输生意。当时全国缉私工作都在戴笠控制之下,这一点实在方便。普通正当商人经营运输,往往经不起查缉人员三两下竹杠,便敲得关门大吉;戴藏宜以”小老板“的身份,鸦片海洛英畅销各地,无人敢查,相反的还有保护。戴藏宜挂起招牌后,军统高级干部马志超便锦上添花,送给他六辆十轮卡、四十五支新式枪械。这些东西马志超本来获自”忠义救国军“总司令任内,送给”戴老板‘的“小老板”也没什么,但戴家父子十分开心。戴笠还在无意中向毛人凤夸奖马志超道:“志超这个人,遇事想得很周到,你得跟他学学。”等到郑介民上场,便把“小老板,这批运愉生意的老本接过来了,一道手渝,几十个武装人员出发杜美路七十号,将六辆十轮卡,几十枝新枪全部缴械,理由是”戴先生已死,为着切实照顾其身后计,所有汽车枪械各物,均由公家代为保管“。戴藏宜在半抢半要的情形下便变成赤手空拳,恨郑入骨,同时也使若干军统人员对郑不满。  来人报告完毕,蒋介石道;”戴主任死后有此变化,我很不高兴。不过这批东西恐怕本来也是属于公家的,我要是让郑介民还给戴藏宜,恐怕在有些地方不大好看。不如由戴藏宜自己同他讲,我再给他一点补贴,你们暂时不要乱搞,多注意一些,也就行了。“  立刻,又有人前来告状,说郑介民在北平闹笑话,不孚众望,不配出任军统局长。蒋介石按老规矩要来人报告明白,再作决定。那来人说:北平军调小组中,叶剑英代表中共、吉伦代表美方,郑介民代表国民党。第一次正式举行三人小组会议,三方代表亲自出席,叶剑英服装朴素整洁,神采奕奕;但郑介民全身美式配备,这且不管,胸口还丁零当啷挂了一大串东西。”蒋介石失笑道:“他挂了些什么东西?”  来客皱眉道:“郑介民胸口挂了五光十色的勋章,据说不下十枚之多。”  “这种场合挂什么勋章?”蒋介石诧问。  “是啊,他挂了一大堆宝鼎、景云、青天白日、圆的方的,应有尽有,给叶剑英在闲谈时说了一句:’你倒象个魔术家。‘挖苦透了。”蒋介石不作声,反问道:“你就为了这个,说郑介民替我丢人吗?”  “是的,连美国朋友都在笑。”  听说美国人也在笑郑介民,蒋介石反而放心了:“这个没什么,你们好好相处吧。郑介民还有什么错处,随时报告。”蒋介石叮嘱来人道:“四月一日军统局成立十五周年,我想乘这个日子祭一祭戴局长,你们都要参加。”来人唯唯而退。四月一日那天,“中美合作所”内的戴公馆中果然供起灵堂,香烟缭绕,由蒋介石亲自主祭戴笠。各路大小头目集中重庆,待军事委员会特派代表、该会总办公厅主任朱绍良致祭后,蒋介石立刻涕泪纵横,继则泣不成声,向戴笠的徒子徒孙训话道:“今天,四月一日,本来是,纪念军统局,成立十五周年的。想不到,我们在这里公祭戴局长,这个,实在太不幸了。我们的军统局,自从民国二十一年四月一日,在南京鸡鹅巷成立以后,当年叫做特务处,后来改了好几个名字,并自二十八年起,每年的今天便作为纪念日,每年举行大会,名为’四一大会‘。乘机大家见见面,团聚团聚。记得民国三十一的纪念大会,扩大举行,我们花了五百万元;今天想不到会公祭戴故局长,据报告费用超过一万万元,但是,我们这个损失,绝不止一万万元。”  正是:管它一亿一万万,假戏令人喝倒采。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卅六回 审汉奸 蒋介石如同身受 明是非 张学良拒绝出山  话说蒋介石率领徒众,公祭戴笠,不仅借刀杀戴,要戴送命;而且猫哭老鼠,要大小特务为他卖命,于是胡诌道:“戴故局长帮了我很多的忙,对民族国家,他都有功劳。所以,我要在全国成立三个学校,来纪念戴故局长。那三个学校叫做’雨人中学‘,定浙江衡州、首都南京、以及四川重庆三地校址,凡是毕业的学生,都希望他们,继任戴故局长捕杀共党的遗志,而且希望,三个学校里都有美国教官。戴故局长对国家民族的忠贞,对我的服从,已经做到了百分之一百,希望大家,拿戴故局长做模范,努力效忠,捕杀共党,那是我所希望的。今天,我很伤心,完了!”  大小头目见蒋介石如此伤心,还以为是真的,莫不涕泪交流,蒋介石睹状十分开心。事后蒋经国报告,说追悼戴笠大会的效果甚好,军统局那些高级干部们,对蒋介石表示十分效忠,并未发现阴谋不轨之处。蒋介石大为高兴道:“我早说过了,什么军统、中统,今后我要来个一统,别象以前那样,让戴笠从中耍花枪。这两个机构虽然也是我的,但戴笠拼命在他的圈子里培植死党,扩张势力,这对我们非常不利。现在好了。”他透口气道:“你知道戴笠用什么方法笼络这些人吗?”  蒋经国摇摇头。  “有奶便是娘!”蒋介石道:“这一套办法并不新鲜,当年上海帮会里就是这样的。用钱把你养肥,你利用职权吃饱了,对顶头上司也好,对师傅也好,你当然万分感激。只要你感恩图报,什么事也做得出来,不怕逃跑。”蒋介石对这个宝贝儿子灌输家教道:“这个太容易,以后我们亲自领导,也让他们利用职权吃得很饱,可是我的话说在前头:千万不可以露出马脚。如果给人控告营私舞弊,那我说什么也得避避嫌疑,由这个人倒楣好了。”  蒋经国忙不迭点头,可是问道:“关于成立三个’雨人中学‘的事,这几天有人提起,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们认为很有意义。”蒋介石笑出声来道:“你以为我真的要成立雨人中学吗?我不过鼓励他们罢了。难道我有钱没处花,却要纪念这么一个犯上夺主的大混蛋吗!”  “可是亚伯己经就说过了。”  “这有什么关系?”蒋介石道:“当天我已经通知他们几个负贵人,要军统局自行办理。我说本来这笔钱由教育部设法,但国库艰难,只好由他们去募捐,我不管了。”  果然这三个雨人中学都如昙花一现,甚至没有办成。重庆的那个原拟募捐五亿法币,但不到半数,并无办法完成,加上物价飞涨而告吹;衢州一个由戴笠的儿子戴藏宜主持校务,搞得不成个局面;南京的一个开在小火瓦巷,没几个月也断了气。这些都是闲话,按下不提。  却说戴笠死后不久,审汉奸进入高潮,陈公博如何判法,也该有所决定了。陈公博同蒋介石之间的微妙关系,主要由戴笠负联络之责。现在戴笠已死,蒋介石的顾虑少了一半,但还有一半仍在人间:陈公博万一照实供述,岂非糟糕?因此万分着急。  陈布雷奉命将审讯汉奸的情形逐日报告,蒋介石以不安的心情,听取案件的进展。  “苏州高等法院正式宣布,定四月十六、十七两日公开审判陈公博和陈璧君。昨天审判了伪考试院副院长缪斌。”蒋介石听到缪斌的名字,心头一沉,暗想:“我派他同日方谈到过几次,不知道他如何说法?”陈布雷已在说下去道:“据报告,该案由石美瑜庭长主审。缪斌衣长袍、光头、神气十足,当庭狡挤。”  “缪斌当真满不在乎哩!”蒋介石相当着急。  “缪斌狡辩说,他在华北任新民会副会长,是’软性抗日‘。说参加伪组织是本以平民爱国意志,抱牺牲名誉、’明哲保身‘之心,作策反工作。缪斌力辩曾与军统局戴笠发生关系,此事系自三十二年三月起,至三十三年十一月汪精卫死后为止。缪斌供称:’呼当时我主张取消南京伪政府,三十四年三月与小矶代表山县大佐密谋组织留守府。去春赴东京系奉命劝日本向中国求和……‘”蒋介石闻言不安地搓搓手,吩咐陈布雷道:“这个人胡说八道,不能让他活下去!你发个电报到苏州,就说是我的意思。”  过两天陈公博受审,蒋介石更为紧张。苏州电合专线为此事向蒋报告:“陈公博矢口否认承认伪满,当庭上开留声片,重播他去长春祝贺伪满成立纪念的演词时,他还不承认留声片中播的是自己的声音……”  “他撒赖了。”陈布雷道:“陈公博还发表了长达三万字的自自书,题为《八年来的回忆》。”  “内中说些什么?”  “说是检察官列举他十大罪状后,便提起公诉,而陈公博便提出了这个东西。在庭上宣读两小时,对检察官起诉的十大罪状逐一加以辩护,归根结蒂,说他对抗战是’有功‘的。”  “怎样有功法呢?”  “他说他的行为是’为了保全国家元气‘,他的内心还是爱国的。参加伪府人员的成份,他说大都是国民党员,还有一部份是青年党员。他说重庆是武装抗战,南京是和平抗战,南京对重庆并无敌对之意。关于共同剿共,曾经和顾祝同、何柱国有过关系。而南京汪政府中不容共党分子,重庆蒋政权中也不容共党分子,可见南京与重庆之间,更无敌对之意。陈公博还提出了他对’党‘的观点,以及同戴笠密切的关系。”  听说陈公博果然泄露了秘密,蒋介石又气又急,忙问:“他怎么说?”  陈布雷战战兢兢道:“他说他认为’党不可分‘,至于怎样不可分?他另有一信呈给蒋主席,不拟在庭上公开。陈公博还说,他从成都到河内时,也曾有信呈蒋主席,希望对汪精卫等人宽容,在答辩检察官所提的收编伪军罪时,陈公博说:’除剿共外,并未同中央军交战。孙良诚部调苏北,也是为了防备共军。当时如果不这样打算,今天东南几省,恐已沦入共军手中矣。‘对于伪政府宣言参战问题,他说这样做可以提高中国国际地位,并防止东北发生意外。……”  蒋介石迫不及待道:“我想知道,他对同戴笠联络事是怎样供述的?”  陈布雷在电文间找了一阵,说道:“这是公役辩护律师代辩时特别指出的,说陈公博曾经设立两个无线电台,一个供给重庆地下工作人员专用;一个供给戴笠专用,现在戴笠已死。但戴笠留在他那里的证据还很多,可以拿出来作证供。”  “不必了,不必了。”蒋介石脱口而出道:“陈公博洋洋几万言,不过是说他对抗战有功,是吗?他没说别的什么吧?”  “没有。”陈布雷要他放心:“他也很识趣,他在苏州庭上的口供到此为止,有很多不便公开的东西,都写在给主席的呈文里了。”事实上,蒋介石早把这些文件烧毁,他不能把这些文件留诸于世,让后人知道汉奸之中,那些大头子同蒋都有过微妙的关系。而这些关系,显然同蒋介石口口声声的“礼义廉耻”相距千万里。  陈公博等人所以强调“做汉奸对抗战有功”,同时把机密的东西不公开,主要是让蒋介石下得合,来一个刀下留人,可是扑空了。  “陈公博也不能让他活下去。”蒋介石道:“你通知苏州一声,就说是我的意思。”蒋介石随即进入内室,同蒋经国道:“让陈公博、缪斌他们完蛋吧!我有什么办法?我要是把他们放了,或者判个无期徒刑,不正证实了我同他们勾勾搭搭玛?我的威信,不是大有影响吗?”说罢绕室旁徨,突地走向办公室道:“明天我同你到贵阳走一趟,对于东北问题,我想同张学良谈谈,知道他有什么看法?”  话说蒋介石在美国飞机和舰队帮助下,以全力对付东北,满想一鼓而歼灭对方,然后掉转头来,在关内关住大门痛打,务使中共全部灭亡。不料战讯传来,竟没有一条捷报,进攻四平街外围的八十七师被对方歼灭,长春又告失却。原想留住苏联军队顶一顶,使苏军卷入中国的内战,由苏军替蒋“守土”,但苏联军队却在消灭夙有“皇军之花”盛名的关东军后,全部撤退回国,留也留不住。蒋介石一方面对东北之战犹有信心,同时不得不另出奇兵,企图迅速解决东北战场,缩短他胜利的时间。经再三思虑之后,他想到了张学良,因为张学良在东北大有声望,一旦率师前往,一定能够得到东北民众欢迎,而使士气为之一振;而且中共对张学良相当尊重,如果见张出山而不得不退出东北,岂非甚妙?  但蒋介石认为此计虽妙,然而在不清楚张学良的真实情况之前,倒也未可预料,因此决定亲自出马,携带蒋经国在四月(一九四六年)九日,吃罢中饭,飞往贵阳。  美龄号专机在西南上空行进,地面公路如带,阡陌纵横。蒋介石无心欣赏风景,兀自打坐,仔细斟酌同张学良见面之后,该如何探听他的口气;以及一旦答应,又将如何布置。因为西安事变说明了张学良并非一味盲从之人,但此时如能运用这只棋子,也不失为一股有力的奇兵。  两点二十八分蒋介石抵达贵阳机场,只见省主席杨森,省党部主委周伯敏,以及黔垣党政军团高级人员一字儿在机场列队相迎。杨森抢上来,向蒋介石父子俩问候过,便咧嘴一笑道:“主席今天到贵阳,恰巧离开主席在三十二年到贵阳的日子整整三年,巧极了,巧极了。”说罢便开车门。蒋介石往车厢一坐,却要杨森开往黔灵山行邸,不拟到市区参观。杨森心头明白,当把仪仗队、乐队、大小宫员遣走,跟他到得黔灵山行邸。那颗“棋子”果然早在那里等候,他便是张学良。  “你早来啦!”蒋介石伸过手去,作亲热状,打量一阵,说道:“好象胖了一些,是吗?”  张学良苦笑道:“一天到晚吃吃睡睡,怎么不胖?”  “听说你还运动!”蒋介石道:“运动,好啊,一个人是要运动的,你只打网球吗?”  张学良点了点头说:“是的。”接着侍卫递进茶水,杨森便同蒋经国离去,只剩下蒋介石、张学良二人,对坐细谈。  “在息烽住得还好吗?”蒋介石一副关切状:“这几年来,听莫德惠告诉我,你读了不少诗词歌赋。”  张学良点了点头:“我在研究明史。”  “很好很好。”蒋介石道:“这对你做人处世,的确有好处。”他也说不出所以然来,改口道:“你是昨天同刘副官一起来的吧?”  “是的。”  “在息烽,看些什么报?”  “还是大公报和中央日报。”  “东北的情势,你是知道了?”  张学良漠然点了点头:“在报上看到的。”蒋介石一顿,接着问:“如果你到东北去,你以为东北问题很快会结束吗?”  张学良苦笑道:“我看我没有这种可能,也没有这种能力。”  “你有的!”蒋介石试探道:“如果我发表你去东北负责,你有这个信心吗?”  张学良不作声。他自从“奉命读书”,失去自由以后,第一次再同蒋介石见面,而这种见面,显然不会有融洽的气氛,因为他还在无形的牢笼之中。  蒋介石钉一句:“我想你是有把握的。”  张学良不能不开口,纡缓地说道:“主席的意思,是和平解决呢?还是武力解决?”  “你没有看报?”  “报上登的,是主席要求和平、民主的演讲词。”  蒋介石不悦道:“我的意思是说:你在报上当然看得见军事方面的活动。”  “不过我也看到关于停战小组的活动。”  蒋介石倒抽一口冷气,狠狠地道:“那你说明白点,对于东北问题,你以为和解与讨伐,两者哪一点更有利?”  张学良紧皱眉头,紧捏双手,低沉而有力地说道:“我这几年来什么事也不管,什么事也不清楚。不过如果一定要我到东北,我一定服从。东北子弟都想回家,抗战之前我们在西安那一次不愉快事件,出发点也是为了这个。这是极其简单的心理。现在天下太平,东北子弟更是想家,我何尝例外?不过我对东北问题的看法,恐怕同主席有点出入。我还是几年前的老样子:当年主张举国一致,团结抗日,停止内战;现在是举国一致,团结建设,不再内战。”  蒋介石在心头咒骂,嘴上却笑道:“啊啊啊,你真了不起,你越来越会说话。”  张学良毫无表情地答道:“我自己倒感觉到,我是越来越不会说话了。当年先是到溪口去小住,能谈得来的没有几个人。现在息烽见的人倒不少,可是淡到聊天,那就不成了。”  “他们太无知识了。”蒋介石一脸同情状:“因此你只得埋头读书。”  “不,”张学良摇摇头:“不是谈不来,而是根本不同我谈;我只要同他们打个招呼,他们一扭头便走了,有的顶多打个哈哈。”蒋介石心头好笑,欣慰他手下的隔离工作做得不错。但有意试探道:“那末这样吧,这些都是粗人,你要谈,也谈不出所以然来;不如替你请几个先生,对《明史》什么的加以指点。”  张学良听他这么说,知道蒋介石还没有使他恢复自由的意思,惨然道:“我反正是这个样子了,您看怎么好,就怎么好。”蒋介石进一步逗他道:“听说,赵四小姐又拔了几颗牙齿,她身体好吗?”张学良心头嘀咕:“原来你对我这样注意。”便苦笑道:“也就这么回事了。我刚到贵州那几天,突然发了盲肠炎,也差一点完了。”蒋介石作惊诧状道:“他们没有告诉我。赵四小姐拔牙的事情,还是在账上看到的。我以后要他们经常报告关于你们的消息。”又逗他:“美国有信吗?”他指的是他的发妻于凤至。张学良当然明白,但凄然答道:“有信没有信,还不是一个样儿吗?”张学良语气之中,充满了渴望自由的口吻,蒋介石不再逗下去了,言归正传道:“如果你去了东北,问题便简单得多。”  张学良一怔,知道蒋介石在向他摊牌,但无从答起,沉思良久。正在这时候蒋经国送电报来,那是关于东北战局的。蒋介石连忙接过,见又是失利的消息,十分着急。蒋经国见室中空气闷结,便对张学良说:“听刘副官同我讲,您每天一早黎明即起,跑步半小时以上,还要做柔软体操,真是太好了。”  蒋介石闻言一怔,坐在对面的这个人,根本不是等死而已,还是象初时的情形那样,对生活充满了希望,分明有所为而为,不作绝望颓唐之想,倒不能小看了。半晌,待蒋经国走后,又试探道:“其实你到东北去,也没什么,我们有美国帮忙,还怕什么?你想想看,还怕什么?”  张学良双手是汗,措词为难;再三斟酌,不能启口。蒋介石还以为他已心动,但难表达,笑道:“是吗?既然没什么可怕的,你去好了,赵四小姐一起走还是随后来,都可以。”  张学良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硬着头皮,也摊牌道:“我先报告您我的一些心得,在息烽所见所闻的心得。”  “好啊!”蒋介石莫明所以,不知道这个倔强的对手,要说些什么。  “我们在息烽,”张学良定下心来:“每天听见枪声、惨呼声;每天看见五花大绑或者步履艰难的人,他们是押往刑场的。”  “噢!”蒋介石一怔。  “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关在息烽?为什么悄悄地死去了?这些我都不谈,把它搁在一边。我只是说说我的心得:我以为以这种武力加诸予这种人,有无效果,实在很难说。相反,这种武力加诸于这种人,甚至会发生反效果。我举个例:有一次,一个中年人给推出牢房枪毙,他并没有害怕或者哭泣,他反而边走边安慰他的难友,其中有一句话使我难以忘却,这个人大声喊:’一个人倒下去,千万人站起来!‘”  “这句是不是空泛的口号,我不知道。但从息烽牢狱有人满之患,而每天不断有人押进来这一点猜测,这个人的话的确值得我们思索。我们枪毙了这么多主张抗战,主张团结,主张民主的人,事实上抱有这种主张的人越来越多!”  蒋介石故作安详,只是微笑,听他细讲。  “所以,”张学良透一口气:“美国如果加强我们这方面的援助,我也看不出有什么成功的前途。甚至我有这种隐忧,或许我想得太空洞:我总觉得美国如果这样援助,将来只是代替了日本的’日支亲善,共同防共‘,对中国并没真正的好处,因此我——”  “唔!”蒋介石恨不得给他一记耳光,狠狠地问道:“那末,假如我们在美国的援助下,把共产党消灭光了,你还有什么’心得‘!”  正是:黄鼠狼向小鸡拜年,其结果毋须说得。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卅七回 因何升官 刘某自上尉而中校 如此发财 纳粹由本土而国外  书接上回,话说张学良为割盲肠而去贵阳,因“盟兄厚爱”,而改囚息峰,如今又见面了,闻言当下一怔,见蒋介石的态度,分明比“双十二事变”前夕还固执,不觉大为悲伤,热祖夺眶而出。叹道:“那是一种假设,在尚未成为事实之前,我想不出什么。”  蒋介石怪笑:“那你不相信美国的援助,会帮我们把共产党消灭干净了?”  张学良皱皱眉头,立起身来。  蒋介石知道这趟是白跑的了,但不死心,不等张学良开口,便说道:“你不必这么快作结论,多想想,多想想。我饿了,吃点东西吧。”说罢召杨森等人入内,随便聊聊。当下吩咐进点心,再向杨森道:“古老话,贵州地无三尺平,人无三分银,天无三日晴,现在如何?”  杨森苦着脸道:“现在多了一句,叫做灯无三日明,电厂设备陈旧,老是搞不好。”  “税收不错吧?”蒋介石道:“茅台酒,产量多不多?达铨在这里做主席,禁过一阵,现在还禁吗?”  杨森呵呵笑道:“要完全禁绝是不容易的,吴主席任内禁得很厉害,不但禁卖,还禁酿洒,好多作坊都拆掉了。因此目前茅台酒的产量,远不如以前多,税收也大大减少。”  蒋经国插嘴:“听说吴主席禁酒有妙法,谁违禁要割嘴唇,真的吗?”  杨森道:“这倒没看见过。”正说着窗外人影一幌,蒋介石扭头望去,问:“这是谁?”  “刘副官。”杨森道:“他陪伴张先生,已经好几年了。”  “叫他进来,叫他进来。”蒋介石见他佩戴少校肩章,劈头就问:“你是少校吗?”  “报告主席,卑职是少校。”  蒋介石道:“你陪张先生好多年,从现在起你做中校吧。听说你刚开始路张先生的时候,是个上尉副官?”  “报告主席,是的。”  “你家眷在一起?”  “报告主席,卑职同眷属在一起。”  蒋经国插嘴道:“刘副宫本来不会打网球的,现在打得好极了。”  蒋介石朝张举良笑笑:“怎么,你收徒弟啦?”众人便跟着干笑一阵,相率告退,让蒋介石休息。蒋经国走在最后,悄悄地告诉蒋介石道:“听杨主席说,刘副官的太太,因为长时期与世隔绝,有点疯疯癫癫了。”  蒋介石失笑道:“这种女人!”他想了想,皱眉道:“刘副官要求调差吗?”  “倒没有听说过。”蒋经国道:“大概他不好意思提。”  “那就由她去吧。”蒋介石打个呵欠道:“别说疯疯癫瘫,就是大发神经,甚至死了,我也不准备换人。”他挥挥手:“这样吧,下半年再提升刘副官做上校,明年耀升少将。让他死心塌地看着这个人吧。”  次日蒋介石一行游览花溪,听杨森几十个孩子们表演音乐,傍晚仍同张学良继续密谈。张学良问蒋对东北问题究竟采取什么态度?蒋介石把案头一叠电报给他看道:“这是刚到的一个报告,你可以研究研究。”  张学良接过,只见侍从室的报告写道:“十日下午五时,民盟政协代表团张澜、张君劢、沈钧儒、章伯钧、张申府、罗隆基等在特园鲜宅邀请双方出席政协代表,交换解决东北问题意见。我方出席孙科、邵力子、王宠惠、张群、吴铁城、张厉生等人,陈诚部长因参加军事三人小组,也被约与会,中共出席周恩来、邓颖超、陆定一、吴玉章等四人。先由陈、周说明三人小组最近商谈之经过,重要争点依然在停止军事冲突问题。我方代表秉钧座手谕,认为一切事必在接收后再谈,接收时遇有阻碍,必用武力解决;中共认为停止冲突后,接收事都在和平中商讨。最后民盟提出折中调解方案三点:一、中共军队先退出沈阳至长春,沿铁路线各地,使中央军可以顺利到长春;二、中央军暂行停止前进五天,俾中共军队有时间退出铁路沿线,以避免冲突,在五天以内,用协商方式,进行解决政治问题;三、在中央军接收长春以后,双方再进行政治谈判,将东北军事政治问题,依据整军方案及政协会议决议谋取全盘解决。……”  “看完了?”蒋介石问:“你有什么意见?”  张学良却反问:“主席已经批示下去了吧?对民盟的调解方案,采取什么态度呢?”  “我拒绝了!”蒋介石答得干脆:“你的意见大概认为应该采取这个方案吗?哈!”  张学良无可奈何地苦笑笑。  “汉卿!”蒋介石亲切地叫他:“你该醒醒了。我这次来,以为你闭门思过,对过去那套做法有所省悟了,没料到你还是老样子。我可以告诉你:你别胡思乱想;中共的消灭,没有几天了。先说我,我照样反共!东北如此,中原何尝两样?停战令颁布后,我以九个师十数万之众,把新四军第五师、八路军豫西支队、豫南支队、以及他们中原解放区的政府,机关、学校等等近十万人团团围困。我实行了经济封锁,大筑碉堡,把他们的主力压缩在罗山、礼山、经扶、黄安、黄陂、商城之间二百余里的狭小地区。他们用不着我们袭击和轰炸,眼看着要活活饿死!”  张学良震撼了一下,时局的发展比他所想象的要严重得多;未及启口,蒋介石已经说下去:“再说美国,你以为马歇尔将军真的是为和平奔走吗?你别做梦啦!我问你:今年一月,马歇尔亲自参加制订国共停战协定与政治协商会议的五项决议,但为什么不把东北包括进去?还不是先把关内军事行动冻结起来,让我从东北打起,然后在关内关起大门,配合关外大打,达到中共不能存在的目的吗?”  “我再问你:为什么三月二十五日,马歇尔主持成立东北停战协定?还不是因为三月初,他们运到东北的兵力不够,所以把对我不利的局势缓和一下吗?”  “我再问你:马歇尔为什么回国?还不是因为美国驻华海军,大量运输我方部队到东北,我的部署已经差不多了,他才回国好让我放手进攻吗?”蒋介石得意地笑笑:“我可以告诉你,马歇尔将军已经离开华盛顿,快回到中国来了,他为什么回来?”  张学良不作声。  “还不是因为目前局势又有变化吗?”蒋介石高兴得从沙发上蹦起来;“我们现在军事失利,怕什么?你看着吧!马歇尔一到,马上就会打开新的局面。到那时候,”他把脸一沉,往沙发上一坐:“凡是主张什么民主的,高喊什么团结的,哼!我可要对不起了!”蒋介石摇晃着一条腿:“所以,汉卿,你想明白点吧!你马上到东北,把共产党弄光了,今后我能亏待你吗?”他伸出一根食指点点对方:“你去,共产党一定消灭,你不去,共产党也一样消灭!今天我同你无话不谈。你休息休息,考虑考虑,明天我回重庆,一清早你答复我吧!”说罢送客。  张学良这一晚转辗反侧,难以入梦。拒绝出山已成定论,但如何启口?这一辈子算是完了,又委实不甘心。张学良披衣徘徊,却见窗外黑影移动,蒋介石分明加派了防范,为了免惹麻烦,只好长叹一声,蒙头而睡。蒋介石对张学良也并没多大期望。翌晨见面,只问了声:“回息烽去吗?”见张学良苦笑点头,便狠狠地加一句道:“好啊,你身体太差,多休息休息吧。”说罢狞笑上车,但心头好不气恼,恨不得把他一口吞了。  “你通知刘副官,”蒋介石在机场吩咐蒋经国道:“以后,对张学良的隔离工作,要做得更彻底,更有效,千万不可让他同外面有所联络才好!”  不提张学良还押息烽集中营,却说蒋介石回到重庆,便忙着迎接马歇尔再来中国的一切事宜,同时对全国各地凡有反对政府的风吹草动,都命令严密注意,格杀勿论,包括饥民暴动在内。四月十五日那天,忽传美大使馆有人求见,宋美龄便任翻译,不知来者有何公干。双方寒暄一阵,话题便转到马歇尔的行程:这一次他同太太一起来华,十二日离华府,十五日过檀香山,最多两三天,便可以到达重庆了。但客人显然并非为报告马的行踪而来,从公事皮包中掏出一个文件夹道:“夫人,今天我奉命来拜访蒋将军,因为有一件很难处理的案件。”  宋美龄把这意思一翻译,蒋介石诧异道:“只要是我能够帮忙的,我一定帮忙去办。”  来客道:“我的说话可能会冒犯蒋将军,希望蒋将军谅解,因为这一件事情,已经引起了美国公民们的公愤,对于蒋将军的威望,损失很大。”于是他说道:“今天来自上海使馆的消息,我们美国人员,奉命在上海逮浦了德国在亚洲海陆军情报总机关的首脑、希特勒的好朋友爱尔哈特中将,以及其他德、意、日间谍十九名之多。这显示着在中国存在着的纳粹地下组织’人狼‘,它在德国投降很久之后,还在中国进行对同盟国的战争。”  “这个同我有什么关系?”蒋介石不悦道:“它们是德国的机关。”  “蒋将军,”来客道:“问题就在这里了。这批纳粹分子,不但在中国活动,而且在中国政府秘密协助下活动。我们己经获得重要的人证、物证,证明主犯被蒋将军的部下逮捕,但很快释放,又马上加以雇用,他们也效忠于蒋将军了。”  蒋介石一怔,知道这件事情赖不了,辩道:“我可以告诉你,这件事情是戴笠经手的,事先请示过我,说他们帮忙我们消灭共产党,因此我才批准录用。他们发点财,也没什么,是吗?此后,他们对同盟国不会有战争行为,我可以担保。”  宋美龄道:“由他说完了再说,看他还有什么内容。”于是便笑道:“请你先把详细情形见告。”  那来客念着文件道:“这次逮捕,是由于国务院提出紧急要求,嘱咐我们采取行动铲除在华有名的纳粹和法西斯分子,以便向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死亡者及其家属和一般公民负责。在中国的纳摔团体叫做爱尔哈特机关,在上海、广州和北平都有办事处,活动力相当大。”  宋美龄问道:“闯了祸吗?”  来客皱眉道:“要不,国务院怎么会着急起来?许多美国船只,至少包括一艘航空母舰,都给他们弄沉了。我们有理由相信,冲绳岛以及太平洋战争初期美国所受重大损失,也间接由于这个机关的暗算,因此非办不可。昨天的消息说,在上海逮捕的四个纳粹主犯,曾经被中国政府囚禁过一个短时期,但很快以各种理由放了出来,并且其中有几个主犯,自从战争结束以后,一直被中国政府雇佣着。”客人另外翻开一页道:“这是今天早晨的消息:美方在上海敌侨集中营里,捕去了五个纳粹分子。包括德国大使驻上海间谍代表兰都,《荣誉的纳悴》报记者茅斯堡,他在战前曾遍游美国,一九四一年春到上海后,即负责训练派赴美国的情报人员,此外还有里丝特、贾格尔,以及皮尔赫基。今晚还要继续逮捕浦特卡美,他是里宾特洛甫委任的远东宣传主任,主持一个平行情报网的活动。在广州监禁中的十个纳粹分子,有前德国驻穗总领事西伯特,两个德国副领事葛立次赫和布莱森,以及华南纳粹党首领吴多博士。”  客人再念:“这是另外一个消息,也是刚到的:美方情报部官员昨天在上海又逮捕了六个纳粹疑犯,是和德国投降后在华德国间谍网有关的。美方情报人员又在广州德国副领事布莱森院子里六尺深的墓穴中,掘出了一个希特勒的半身像,是德国电台宣布希特了死讯并听信希特勒的纳粹主义不死的演说之后不久,举行葬礼时埋下的,另外还有一张就地写的纸条,’我们将再来临‘,显示出纳粹、法西斯的不肯死心。这个半身像一度埋在香港,后被日本人掘出之后,便转送给德国人。”  “全部内容都说完了?”宋美龄问。  “说完了。”来客道:“国务院的意思,如果蒋将军还知道什么地方有纳粹法西斯余党,便请不必再庇护了。”  蒋介石不悦道:“我早说过,这个与我无干,那是戴笠经手的。而且对于战后的纳粹处理问题,谁对谁错,倒也很准说。上午陈主任给我报告,说莫斯科的评论员卢曼斯基作广播,说德国境内美英军区之中,已经出现了法西斯党,你们怎么也在用纳粹的人呢?今天东京消息又说:日本主要战犯内相三土忠造,竟然可以组织’日本民主党‘的新党;而日本大选的结果,胜利也是属于法西斯组织,你们到处在起用纳粹、法西斯,中国有这么几个人,怎么要逮捕?”  蒋介石自以为这几句话问得有理,那客人也一再表示歉意道:“蒋将军说得劝,说得对。不过为了贵我两国的合作,希望在利用纳粹、法西斯、日本军人这一步骤上,能够取得一致才好。”  “怎样才算一致呢?”  “很简单,”那客人道:“这件事情没有一定的公式,原则上纳粹他们凡在战后为我所用,追随我们反对苏联,并且包括中共在内,我们便重用他们,在精神和物质方面都设法满足他。”  “这就对啦!”蒋介石笑道:“你们也明白,这些人在反共方面同我们一样立场,在技巧上甚至比我们强,我们是应该利用他们的。那么,你们还要抓他们干什么呢?他们好好地在中国反共,你们雷厉风行抓他们干什么呢?”  那客人轻轻地摇头道:“蒋将军,有些地方是很微妙的。一方面我们应该利用他,而且已经在利用了,但另一面,为了向美国公民交代,向世界人士交代,我们不能不选择几个倒楣蛋,开开刀。算是在消灭纳粹、法西斯和日本军国主义者这一努力上,我们所做的工作是这样神圣、丰富和动人!否则我们的历史学家怎样去编写历史呢?让他们告诉后人,说第二次大战的目的,只是为了用武力争取轴心国反共,用武力夺取原本属于轴心国在侵占地区的特权吗?哈哈!”  三个人笑了一阵,蒋介石道:“我同意你们的做法了。这些倒楣蛋,在今天的情形之下,也缺少不得。其实中国也有,今天我决定枪毙缪斌和陈公博,也是这个意思。”  宋美龄认为这末尾一段不必翻译过去,插嘴道:“马歇尔将军一到,你们要更忙了。”  客人道:“那是一定的。不过更忙的是蒋将军和夫人,你们的军事行动,一定更厉害了。”  蒋介石道:“有你们在这里帮大忙,我相信结束剿共军事,很快很快。”  客入喜道:“大概多久?”  “这个,”蒋介石道:“昨天晚上,军政部长陈诚来,我们也谈到了这个问题。我估计,最多半年,共产党的武力全部消灭!最多一年,全中国的共产党一个不留!但陈部长的估计比我保守一点,他认为全部消灭中共,大概在两年到三年之间。我反对他的悲观看法,所以已经通知报馆和通讯社,把我的看法告诉全世界,作为欢迎马歇尔将军和鼓励士气的一件小礼物!”  客人喜道:“这样说起来,现在是一九四六年四月,到一九四七年上半年,全中国便看不见一个共产党了?”  蒋介石洋洋得意地点头道:“老实说,对日本的八年之战,我倒不容易估计,但对中共,我相信我的估计如果有不符的地方,那只是时间问题:恐怕要不了一年!”  客人正想说话,蒋介石补充道:“你可能要问,为什么我以前期共十年没剿清,现在却要不了一年便肃清?这个道理很简单,因为这一次是中美合作,海陆空三路并进,从来没有这样厉害、庞大、周密、彻底过!”  客人表示信服,不断点头,接着问道:“据报上说,贵国的灾荒万分严重,……”蒋介石连忙答道:“不错不错,我这里有详细数字。”陈布雷便奉命诵读道:“这是联总的统计。他们说如果救济灾区工作不加紧进行,中国人民死于饥馑的将达三千万人之多。中国战后灾区达十九个省,现在只有四百万人获得小部分的救济。灾荒包括战争、大旱、水灾、蝗虫、瘟疫、以及渔业不振、农业无工具等等。产米之区的湖南竟成为灾情最大的地区……”听陈布雷念到这里,蒋介石插嘴道:“现在我们希望联总帮助我们交通工具,不但运救济粮食,而且后方还有八十万难民欲归不得。”蒋介石笑笑:“不过这个交通工具,希望完成了军事运输以后再考虑,这八十万难民反正离乡背井好多年了,再缓一步不要紧。”  客人道:“我们听说在灾区有一种畸形现象,连草根也有抢购一空之势,听说还有人吃人哩!希望联总好好地去发灾粮,安定我们的后方,全力对付共产党。”说罢辞去。  陈布雷待蒋介石送客回房,哭丧着脸报告道:“现在有人攻击我们——不光是中共攻击我们,说我们什么都要依靠人家,连几位夫人小姐的月经带都非来路货不用。最近的例子是南京房荒,要美国供给活动房屋一万幢,但这么多的失业工人却还是失业,连造房子的工作都没有。还有联总的救济米一到上海,立刻流入黑市,都给官方吃了,真正的灾民毫无办法。……”  蒋介石始而皱眉,继而叹道:“我现在一脑门子都是围剿共产党的头等大事,这些事情你给我处理算了。现在好多问题,归根结蒂在于共产党,只要消灭了共产党,一切便有办法。现在千万不可中人之计,什么贪污,什么奢侈,如果真的抓几个大员来办,岂非贻笑国际,为仇者所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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