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军将帅离心,东魏方面却从容不迫。慕容绍宗亲率步骑兵一万,首先进攻梁国潼州刺史郭凤的军营,东魏军万箭齐发,形势危在旦夕。 梁军营中,萧渊明正喝得酩酊大醉,趴在桌上起不来。他下令众将救援,却不指派具体的人选,大家大眼瞪小眼,谁都不挪步。北兖州刺史胡贵孙看不下去,对谯州刺史赵伯超说:“我等带兵而来,正是为了有所作为,如今敌军进攻,何以不战?”赵伯超无言以对,回到营中,对手下兵士说:“魏军势盛,交战必败,不如早点退兵,还能保全性命。”打点行装准备开溜。 胡贵孙得不到任何响应,便率领本部兵马,赶往郭凤军营。两军合为一处,反攻东魏军,奇迹居然出现,梁军一时斩杀两百多名敌军士兵。 慕容绍宗此次出击的目的,主要是为了试探梁军虚实,他预料梁军会轻易进攻,而且虎头蛇尾,临行时曾对走在后面的将士说:“我会佯装败退,引诱南军,你们记着从他们的身后进攻。” 接触战一打,慕容绍宗的前锋是真败了,来不及打招呼便向北退却。梁军主帅萧渊明借着酒劲撒了欢地追,其他将领的军队也跟着追了上来。可是东魏的后军却实诚得很,不是叫我们等在后面围攻梁军吗,好,那就上吧,立即从两翼绕到了梁军主力的身后,如两条臂膀一般,把梁军整个拢入了包围圈。 侯景曾一再派人告诫梁军:“追逐北军不可超过二里路。”骑兵与步兵对阵时,不论骑兵的败退是真是假,一旦拉长战线,不利的往往是追击的步兵。追得越快越远,不可知因素也越多。侯景十分了解东魏的战术,诱敌深入,围而歼之,对于骑兵来说再熟悉不过了,但对于以步兵见长、且久疏战阵的梁军,却显得很陌生,所以侯景特意向友军强调此事(这套战术与草原上狼群的捕食方法如出一辙,是游牧民族所擅长的战法)。梁军上下都忘了个一干二净。人往往习惯于顺应本能,兵败如大山崩倒,兵进如水银泄地,一个人停住脚步容易,一群没有统一思想的人要停住脚步,几乎不可能。 退败中的慕容绍宗见后军发力,便掉转头来,回击梁军各部。梁军腹背受敌,顿时崩溃,失散阵亡的士兵数万人,其余被俘,一身酒气的萧渊明、生猛无比的胡贵孙、临阵脱逃的赵伯超等将都被生擒活捉。十万大军,惟独先前移兵堰上的羊侃一部没有损伤,他接到消息,下令整军撤出战场,全师而还。 寒山的战报传到建康,梁武帝正在宫中午睡。太监张僧胤禀告,朱异有要事相奏,梁武帝升阁传见。朱异急冲冲进到内阁,气喘吁吁地报道:“寒山之战,我军失利!” 梁武帝惊得身子一晃,差点从座位上摔下来,张僧胤赶忙上前扶住。半晌,梁武帝叹了口气,摇着头说:“莫非我的下场会如晋朝皇帝那样么?” 寒山的惨败打破了梁武帝后期的既定方针,即:坐观北朝东西内战、消耗实力,待时机成熟时收获渔翁之利。 梁武帝的方针无懈可击,但却忽略了一个根本的问题:战争是要靠人来完成的。战争消耗了国家的实力,也锻炼了国家的战斗力,从最高统治者、普通老百姓,到军队,其战争能力都会得到极大限度的开发。南朝一味地坐山观虎斗,原有的战斗力(其实也称不上强)在和平中慢慢退化,最后成了坐吃山空,一遇战事,反而不如长期内战中的北朝。 寒山之战是最好的例证。梁武帝的作战意图和计划很出色,利用侯景的势力,夺取北朝的大片领土,特别是极具战略、经济和政治意义的河南各州,进而统一天下。但是,再完美的战略计划,都需要有优秀的执行者来配合,梁国境内根本找不出一名能够很好执行梁武帝的作战计划的人。萧会理也好,萧渊明也罢,乃至于羊侃,都不是出色的执行者,至于再往下的中低级将领,以及普通士兵,军事素养就更别提了。这一切,酿成了寒山之败,也在日后酿成了更大的悲剧。 七、师徒过招 慕容绍宗在寒山打了一个漂亮仗,生擒梁国的皇家统帅,八面威风,好不得意。但他没有在彭城大办酒席,大开庆功会,而是趁热打铁,旌旗西指,长驱而进,十万铁甲直取祸乱的元凶侯景。行军途中,军司杜弼作文传檄梁国境内,列数侯景的罪恶,警告梁武帝支持侯景的下场。 侯景因为攻不下彭城西面的谯城(今河南商丘东北),刚刚退到南面的小城城父(今安徽亳县东南)据守。听说梁军大败,他又率军退守到南兖州的治所涡阳(今安徽蒙城)。这时侯景的物资已经大大地缩水,全部家当只剩下了辎重数千车,战马数千匹,士兵四万人。 眼瞅着起兵以来处处不顺,原本目中无人的侯景也难免有些惧怕了。慕容绍宗逼近涡阳,侯景派人去向“师父”慕容绍宗请教:“明公大军到此,是想为我送行呢,还是想和我一决雌雄呢?”言下之意,师父您的目的到底是恢复旧壤呢,还是抓我回去复命?若不逼人太甚还可以有谈判的余地,否则就得跟您拼命了。 慕容绍宗不含糊,马上爽快地回敬侯景道:“欲与公决胜负!”一点回旋的余地也没有。 侯景困兽犹斗,手头这四万多人,数量上虽然处于绝对劣势,但也是侯景精锐中的精锐。既然没有退路可走,那也只能拿最后的血本做殊死一搏了。 时值隆冬腊月,赶上寒风大作,慕容绍宗趁机抢占天时,顺风结阵,并派手下在阵前挑战。(所谓“顺风阵”,就是部队背对着风吹,这样打起仗来,风正好吹向对方的正面,使对方睁不开眼,冲锋也受风的阻力而跑不快;而己方因为身后有风助力,冲锋更省力,攻势也会更猛烈。历史上利用顺风取得决定性胜利的著名例子很多,比如明末清初山海关大战。挟推翻明朝余威的李自成率大顺军与投降清军的吴三桂在山海关北一片石作战。双方胶着之际,多尔衮的清军突然出现,借顺风之势,一举大败大顺军,从而开启了近三百年的清王朝) 侯景经验丰富,当然晓得顺风阵的厉害。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干脆下令关闭营门,避而不出。 狂风过后,侯景大开营门,率军迎战。了解侯景脾性的慕容绍宗疑心侯景会分兵偷袭,对部下分析道:“侯景此人诡计多端,喜欢乘对手不备搞偷袭……” 他这儿还没分析完呢,侯景那边忽然窜出数千名将士,一个个身披短甲,手执短刀,冲入东魏军阵中。东魏军队以骑兵为主,侯景一下子放出这么一队步兵,众人都不明白怎么回事,也不知如何应付。东魏骑兵一发愣的工夫,侯景的士兵手起刀落,奔着东魏军的下三路而去,专砍人脚和马腿,马一倒,人也随着摔到地上。 人之所以会有恐惧感,是由于对未知事物的不了解。比方说,人都怕死,因为没有人知道死是什么滋味。侯景这招正是利用了这一点,在北方的平原地带,条件相似的情况下(即人数、士气、战斗力都相近),步兵几乎被公认为不可能打败骑兵的。东魏骑兵从未见过这种步兵的架势,越是不了解,就越感到恐惧。前面几百人倒在地上,后面的更慌了神儿。顷刻间,东魏军大败,连慕容绍宗本人的马也着了道,掉下马来,幸有左右相护,才没被捉住。其余众将有被砍伤脚踝的,有被生擒的,一片狼藉。慕容绍宗见势不妙,连忙率军逃跑,撤至谯城,方才惊魂初定。 慕容绍宗的部将斛律光与张恃显血气方刚,觉得输得莫名其妙,心想被高欢捧作“侯景克星”的慕容绍宗也不过如此,很有些埋怨的意思。慕容绍宗叹道:“我经历的战役多了去了,还没见过像侯景这样难对付的敌人。你们这些年轻人要是不信,可以去跟他打一仗试试!” 斛律光是高欢帐下老将斛律金的儿子,后来可是北齐时代一顶一的名将,怎经得起慕容绍宗这话刺激?两人更认定了慕容绍宗是害怕侯景而招致失败,说话间披挂整齐,准备出战。 慕容绍宗劝不住两个年轻人,就告诫道:“切勿轻进,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不要渡过涡水!” 涡水是一条向东南汇入淮水的小河,侯景所处的涡阳就在涡水的西南岸,斛律光与张恃显的东魏军则进驻在涡水的北边。两军夹涡水列阵对峙。 斛律光在东魏人称“落雕都督”,是名副其实的“射雕英雄”。他亲自出阵,向对岸的侯景军连射数箭,放倒了好几个士兵。侯景认得斛律光,隔岸喊道:“你为求功勋而来,我为避死路而去。我与你父亲是多年的好友,你为何要射我?你自己怎么会懂不渡涡水的道理,肯定是慕容绍宗那家伙教你的!”(人常说知徒莫过师,在慕容绍宗、侯景这对师徒身上,至少还要加上一句:知师莫过徒) 斛律光无言以对。侯景发狠,并不亲自出手,叫过副将田迁回射。田迁也是一流的弓箭手,一箭就把斛律光胯下坐骑射穿了胸。斛律光回阵换马,重新出来挑战,这回学乖了,藏身树丛之中,结果田迁箭法精准,又一次把他的战马射倒。斛律光急忙退回本阵,侯景乘势率部冲过涡水,东魏军又大败。 斛律光腿快,拼了命跑才得以脱身,张恃显腿慢了点,被侯景活捉。侯景觉得杀张恃显辱没名声,没什么大用,把他放了回去。两人狼狈回到谯城,向慕容绍宗谢罪。慕容绍宗看着他俩,摇头道:“现在你们有什么话说,还埋怨我么?” 大将段韶见侯景的军队都集结在涡水南岸,心生一计,暗中带领一支小分队,在北岸放火,火势借着北风,烧往南岸。侯景也很机灵,还没等火烧旺就想到了破解的办法。他率领骑兵冲入涡水,马匹从水中钻出后,走到哪里都是湿湿的一路,火势被熄灭了。 慕容绍宗对付侯景的招式留下了最后一个字:困。 这一招是致命的,侯景缺援少粮,根本耗不起。慕容绍宗下令,不管侯景如何百般辱骂,东魏军都不予理睬,坚守不战。转眼到了第二年(东魏武定六年,梁太清二年,公元548年),侯景弹尽粮绝,当初唯一一位主动响应他的刺史司马世云也率部投降了。 眼看再撑下去就是死路一条,侯景只得忍痛放弃淮北最后一块地盘,率军南撤。慕容绍宗一看侯景挺不住了,便点起五千精锐铁骑,阻击侯景。 侯景受够了高澄的政治攻势,想来个现学现卖,对手下的士兵们喊道:“你们在河北的家属,已被高澄统统杀光了!要活命的跟我走!” 慕容绍宗听到侯景这样说,当即下马,披头散发,手持宝剑指着北斗星的方向赌咒起誓:“你们的家属全都完好无损,如若回归朝廷,官勋依旧!我慕容绍宗若讲一句假话,教我天诛地灭!” 当时的情况,站在侯景部下的角度考虑:如果相信侯景的话就只有突围,成不成功很难讲,成功了也只有南渡投奔梁国,大家都是魏国人,谁愿意背井离乡到南朝去当二等公民?如果相信慕容绍宗,就要投降,大家本来就是东魏军,现在回归本家没有任何问题,而且高欢生前的余威尚在,高澄的统战工作又搞得有声有色,慕容绍宗是威名远播的名将,又发这样的毒誓。很自然的,大部分将领与士兵选择了放下手中的武器,向慕容绍宗投降。余下的士兵来不及逃跑,被东魏骑兵冲散在涡水岸边,死伤无数。侯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带着几名亲信一口气逃出数百里,从硖石(今安徽凤台南)渡过了淮水,一清点,残兵败将仅余八百多人!身后的慕容绍宗仍不罢休,紧追不放。 侯景败退中路过一座小城,有人爬上城头嘲笑道:“跛奴啊跛奴,瞧你还能干什么!”侯景哪受得如此羞辱,勃然大怒,领兵杀进城去,一刀宰了嘲笑者。 这一耽搁,慕容绍宗的追兵就到了。侯景不愧是属狼的,即使到了如此危急的关头,他也没有失掉谋略。侯景派人扔给慕容绍宗一句话,止住了追军。 这句救了侯景性命的话是:“侯景如果被擒,明公还有什么用呢?”一句话捅到了慕容绍宗心窝子里。慕容绍宗委身高氏这许多年,今天有这出头之日,不正仰赖侯景么?侯景若死了,他又要去过从前被人猜忌的日子了。他于是不再穷追,放任侯景南去,转而向西进军,把守在悬瓠等地的梁军驱往淮南。(在自救的能力上,侯景不亚于宇文泰;而他的师父慕容绍宗,也与彭乐一样精明) 侯景陷入了人生的最低谷:想我侯景出道以来,声名显赫,战绩卓著,拥兵十万,谁敢小觑?现在却都输了个精光。天下之大,何处是我的栖身之所? 八、反客为主下江东 渡过淮水后,侯景与他的残兵败将就进入了梁国的地界。无所适从之际,附近的马头戍主刘神茂前来献计,劝他夺下寿阳城,暂作落脚之地。 刘神茂与守卫寿阳城的韦黯素来不和,有意利用侯景报复韦黯。侯景穷途末路,想不了太多,先占块地再作计较。于是他领兵来到寿阳城下,向城内叫门。 守将韦黯是名将韦叡的小儿子,可却完全没有老爹的风采。他开头还说未曾接到圣旨,不予接纳。侯景派人以梁武帝所封的河南王身份相要挟,声称侯景若有差池,朝廷必会查办怠慢之人。韦黯害怕,便开门迎接侯景。侯景毫不客气,一进城就把韦黯踢到一边,夺了寿阳的军政大权。 侯景总算是又有了地盘,但毕竟刚脱险境,力量薄弱,不敢放肆。他向建康上表,请求梁武帝对自己战败失地进行处分。 梁武帝有足够的理由处分甚至逮捕侯景。侯景许诺的十三州之地,一点没兑现,部队也只剩下微不足道的八百人,还同时被东西两魏视为仇敌。宽容侯景,不仅没有任何好处,而且还会成为恢复与北朝友邦关系的障碍,带来外交上的麻烦。(梁武帝在兵败寒山后,已经派人与高澄秘密联络,打算恢复邦交) 不过梁武帝并没有对侯景落井下石,他没处罚侯景,反倒直接任命侯景为南豫州牧(让人匪夷所思的是,州牧是汉代的官职,梁国的州长官应为刺史,不知道梁武帝为何头脑“发昏”,给侯景弄了这么个古怪的头衔),原本打算派到寿阳当南豫州刺史的鄱阳王萧范改任合州(即合肥)刺史。何敬容、萧介等大臣纷纷进谏认为不妥,梁武帝一概不听。鉴于侯景新败,物资有所不足,他又给侯景送去大批军用物资。 梁武帝的一系列优抚,就他而言并不奇怪,他思量的是:收留侯景这样的北朝叛将,可以向北朝人发出一个信号,南方的梁国宽宏大量,欢迎北方人才南下投奔;侯景军事经验丰富,擅长对抗北朝的军队,也可以帮助梁国训练一支强大的军队。更何况,梁武帝的为君之道一向如此,在他手底下做官,犯再大的错都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对侯景的做法,只不过是这种惯性的体现,谈不上特别的恩宠,至多有一点怜悯而已。 可是侯景哪经过这个啊?侯景自出道以来,一直是刀口舔血,尔虞我诈,活人踩在死人的尸体上,枪林箭雨里求生存。他服侍过的领导中,尔朱荣是对他最好的;高欢跟他有同乡之谊,却不能以诚相待;高澄是个混蛋,屁股还没坐稳就张罗着要消灭他;宇文泰则更加阴险地白白夺去了他的地盘。侯景所处的是狼的环境,他所信奉的是狼的法则,他的思维也只能是狼的模式。现在梁武帝对他宽厚仁慈,他怎能不感到措手不及呢? 一个从未接受过爱的人,一辈子承受着欺骗和利用。有一天突然有人对他施以关爱,他的第一反应往往是怀疑和抗拒的。因为他不敢再轻易相信别人,过去的经验告诉他,相信别人的关爱,只会受到更大的伤害。 梁武帝一心恩泽侯景,指望侯景会更加忠心,为他所用,没想到适得其反,越是恩待越是让侯景起疑。这种微妙的心情双方不会说破,就像一个房间里堆满了火药,随时都有爆炸的危险! 有人朝房间里丢进一粒火苗,点爆了火药。这个人叫做高澄。 梁武帝的侄子萧渊明做了东魏的俘虏,被送到了邺城。东魏待他不错,照样让他吃吃喝喝,醉醉醺醺。高澄心想成天养这么个饭桶也不是个事儿,得让他发挥点余热。他把萧渊明找来,跟他说:“我国与你梁国和好十多年,莫名其妙成了仇敌,何苦来着?我看这也不是你们皇帝的本意,都是让侯景那家伙煽动的。如果两国重修旧好,那么我就送你们回家。” 萧渊明一听这敢情好,便给叔叔梁武帝写信,说:“高澄是个大好人,只要两家通好,就送我回国。”派亲信夏侯僧辩把信送往建康。 梁武帝读完侄子的亲笔信,哭了,哭得声泪俱下。尽管有大臣认为事出蹊跷,他仍然毫不犹豫地回信,答应跟东魏讲和,并烦劳夏侯僧辩再跑一趟,把信送到东魏。 夏侯僧辩走到寿阳,被侯景截住,盘问出了全部详情。 侯景明白此事非同小可。他给梁武帝上奏,替梁武帝分析说:高澄偶然取胜,便来求和,是担心西魏乘虚进攻;当年北魏强盛时,还被梁国在钟离打了个落花流水,现在魏国是兔子尾巴,不足为虑,一旦通和,将来后悔莫及。 奏折递上去,没有起什么作用。梁武帝救侄子要紧,对侯景的意见不理不睬,反而派使臣到东魏吊唁高欢。侯景急了,又上一奏,直接把话挑明:“臣与高氏,势同仇隙。如今陛下与高氏通和,将置臣于何地?” 梁武帝回报安慰侯景,说:“朕与你已结大义,岂会收纳了你,又把你卖了呢?国家有国家的打算,你无须劳神。”又说:“朕乃万乘之主,不会失信于人,你就不必再担心了!” 侯景心说:你当我三岁小孩儿,给块糖就相信你?侯景越想越觉得梁武帝虚伪,便伪造一封东魏的书信,派人送给梁武帝,信中说要萧渊明回国,得用侯景交换。 梁国君臣看过“东魏国书”以后,包括谢举、朱异在内的大部分人都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反正侯景是败军之将,既然能换回萧渊明,换就换吧。唯有司农卿傅岐认为:“侯景战败来归,舍弃他恐怕不祥。何况他身经百战,岂肯束手就缚?”梁武帝不听,回信说:“只要萧渊明早上到,侯景晚上即可遣返。” “东魏”的使臣带着梁武帝的信回到了寿阳。侯景拿到确凿的证据,对左右说:“我就知道萧老头是个薄心肠!” 王伟进言:“如今坐守寿阳是死,造反也是死,希望大王早作规划!” 侯景反意已决,为了扩充军备,他强征所属各城的居民为兵,又收商用物资为军用,还抢掠各家的女孩子,赏给军中将士享受。 造反的话,最好有个内应。侯景经过细心的观察,发现那位当“强盗”的皇侄萧正德很是合适。萧正德早就心怀非分之想,希望有朝一日找回原本属于他的一切。侯景写信说要拥他为帝,萧正德乐坏了,当即表示:“如今我在内应,公在外攻,何愁大事不济!时不我待,还望速速起兵!” 事情已经坏到这种地步了,梁武帝还蒙在鼓里。驻守合肥的鄱阳王萧范密奏侯景谋反,梁武帝说:“侯景寄人篱下,犹如婴儿待哺一般,怎么会反?鄱阳王何以不允许朝廷容下侯景这么个客人呢?”侯景拉大将羊鸦仁一同造反,羊鸦仁获取证据后向梁武帝通报,梁武帝仍执迷不悟。更有甚者,侯景向朝廷一个劲地催要财物,梁武帝一直大开绿灯,有求必应。 在梁武帝的不断“支援”下,太清二年(公元548年)八月,侯景在寿阳设坛歃血,以清君侧、诛杀朱异等贪官为名,举兵造反。 这个时候,高澄一定是笑得最开心的人。“鲜卑小儿”的运气够好,只用一名人质加一封书信,就把本来梦想着坐收渔利的梁国给废了。这招四两拨千斤之所以能成功,除了高澄敏锐的政治嗅觉,还有三个重要因素,少了一样,高澄都是白玩。 首先,侯景的多疑性格是促其叛梁的原动力。侯景被他在北朝的狼族同胞忽悠惯了,默认所有人都是自己的敌人,从不相信任何人会以诚待己,当然也不可能以诚待人。梁武帝待他好,他照单全收,梁武帝要害他,他就起兵自保。 其次,梁国的不利形势也很关键。寒山惨败后,梁国的实力难以抵御东魏大军的长驱南下,而如果能恢复与东魏的友邦关系,把战火重新引向西魏,梁国就可继续坐山观虎斗。梁武帝不顾侯景的一再反对,迫切要与东魏交好,客观上激怒了侯景。 最后,梁国在寒山之战前后充分暴露了自己在军事上的虚弱,是导致侯景叛变梁国的决定性因素。梁国在寒山之战中的“帅愚将躁”,战力低下,被侯景一一看在眼里,他曾夸口说:“河北我虽然打不下来,打江南却没有任何问题!”终于,他敢于冒着全盘尽输的风险,毅然造反。 梁武帝接到侯景造反的消息,还没有当回事,满不在乎地说:“侯景这几个兵能成什么事?我折根棍子就能揍他。”他下诏以萧范为南道都督,北徐州刺史萧正表为北道都督,司州刺史柳仲礼为西道都督,通散骑常侍裴之高为东道都督,六子邵陵王萧纶持节,都督各军,讨伐侯景。 侯景的声势比初到寿阳时壮大了不少,但面对梁国几路大军的合围,未免感到有点心虚。王伟献计说:“萧纶来攻,敌众我寡,我军必遭围困。不如放弃淮南,率轻骑兵快速东进,突袭建康。到时候有萧正德的内应,大王攻下建康,天下可定,大事可成。” 侯景用王伟之计,留下中军大都督王贵显带极少的士兵守在寿阳,假称出城游猎,神不知鬼不觉地避开梁军主力。侯景先取谯州(今安徽滁县),又攻历阳(今安徽和县),历阳太守庄铁在弟弟阵亡的情况下,投降了侯景。 庄铁向侯景建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渡过长江,直取建康上游的采石。侯景敢冒险,当下急行军赶往长江北岸。 江上的守备侦察到侯景的动向,报告建康。大将羊侃请求带两千人据守采石,以备不测,然后命萧纶攻下寿阳,可使侯景的军队陷于进退维谷的境地。朱异认为:“侯景肯定不会渡江。” 梁武帝不派羊侃增援采石,却派萧正德出屯丹阳(今安徽当涂东北)。萧正德准备了几十艘大船,以运送柴草为名,开往北岸接应侯景。碰巧采石的防务交接出了差错,换防的将领陈昕误期未至,之前的守将王质已领兵离去。 侯景大喜过望,发一声长啸,身先士卒跳上大船,率部渡过长江,迅速占据采石。侯景虽然只有战马数百、士兵八千(已经是刚刚兵败时的十倍以上了),但是部队士气旺盛,斗志昂扬,正如一把小却锋利的尖刀,直插向梁国这头大而无力的肥羊的致命处。 再往前,就是梁国的都城建康。那里有无法计数的金银、珠宝、美酒、佳丽,那里的道路宽阔,那里的楼台雄伟,那里的宫殿辉煌,那里的皇帝老迈,那里,是侯景梦寐以求的地方。 九、围困台城 侯景渡江,建康的梁武帝全然不知。侯景分兵攻占建康附近的城镇,太子萧纲面见梁武帝禀明战况,梁武帝依然不愿直面事实,只对萧纲说了一句:“这是你的事,无须问我怎么办!内外军事全权由你负责!” 萧纲下令全城戒严,由儿子扬州刺史萧大器都督城内诸军事,羊侃为军师将军,指挥建康的守备。羊侃是城内将领中唯一的知兵之人,这一安排还算妥当,但萧纲下面的布置就开始糊涂了。他命内奸萧正德去防守正对“台城”南面的朱雀门,等于给侯景敞开了一道方便之门。 侯景起兵前多次向梁武帝的宠臣朱异行贿,可朱异收钱不办事,侯景怀恨在心。此番他打出讨伐朱异的大旗,相当“吸引”人。朱异平时欺下媚上,仇家海了去了,一路上不少人加入侯景的队伍。侯景没遇到什么抵抗,连下姑孰、慈湖,到达了建康西南的板桥。 侯景派谋士徐思玉进城,名为拜见梁武帝,实为打探城中虚实。徐思玉撒谎说自己从侯景军中叛逃,有机密上奏。梁武帝信以为真,把他迎入内殿,命左右侍从退下。中书舍人高善宝生疑:“徐思玉自叛军来投,真伪难测,岂能让他独留殿上!” 朱异帮徐思玉说话:“徐思玉这么文弱的人,难道会是刺客么!” 徐思玉也不说话,从怀中取出侯景的书信呈给梁武帝,信上说:“朱异等人弄权,请求带甲入朝,清除君侧之恶。” 朱异自讨无趣,差点气了个仰倒。 梁武帝也不治朱异,但他仍抱有招抚侯景的心思,他派另一名中书舍人贺季与主书郭宝亮跟随徐思玉去板桥见侯景。 贺季问侯景:“大王今日起兵,以何为名?” 侯景不假思索地回答:“想做皇帝!” 一旁的王伟赶忙纠正说:“朱异等人谄媚皇上,祸乱朝纲,侯王是为了诛杀奸臣才起的兵!”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侯景口出恶言,王伟的漂亮话也弥补不了。侯景干脆扣押了贺季,继续进军,兵临建康城下朱雀桁的南面。 朱雀桁是秦淮河上一座可以起落的活动桥,正对朱雀门。萧纲打算升起朱雀桁,阻止侯景进攻。萧正德反对道:“如果升起朱雀桁,老百姓必会大为惊骇,还是先缓一下,以安民心。”(萧正德自然是想让侯景更为便利地入城,但其实升桥的好处也极有限,侯景连长江都渡过来,又岂会因小小的秦淮河止步不前,说到底还是梁军的防御力太弱了) 萧纲一想也在理,就没有动朱雀桁。他把萧正德调到朱雀门北面的第二道大门宣阳门,请东宫学士庾信代替萧正德把守外面的朱雀门。 庾信是南北朝末期一代才子,文采一流,父子两代服侍太子东宫,很受萧纲器重。可是让他这样一个没打过仗的文官来守正门,效果并不比放一名内奸好多少。 果然,当侯景发动进攻的时候,庾信能想到的办法只有两个,一是作用不大的升起朱雀桁。刚起了一块桥板,侯景的箭“嗖”的一声射到了门柱上。庾信正坐在城头嚼甘蔗(文人还真有闲情雅致),当时吓得甘蔗坠地,手足无措,祭起第二件法宝——快跑! 庾信跑了,萧正德可没跑,他命同党沈子睦放下朱雀桁。侯景大军踏着朱雀桁冲杀过来,萧正德亲率众将大开宣阳门,热烈欢迎侯景进城。二人相见恨晚,拱手作揖,感激涕零:侯景心说真是“好向导”;萧正德心想皇帝梦终于要圆了!两军随即合兵一处占领建康外城。石头城守将西丰公萧大春等人见势不妙,二话没说,作鸟兽散,石头城落入了侯景之手。(建康内城共分三座,中间为台城(即宫城,皇帝所在地),西面为石头城,东面为东府城) 侯景包围了台城,先后采用火攻、斧劈、冲车、箭楼、土山等方法攻城。城中守兵在大将羊侃的亲自指挥下顽强死守,击退了叛军一拨又一拨的进攻。侯景见台城不能迅速拿下,就纵兵攻占台城外的东府城、太子东宫、同泰寺等处,肆行屠戮,并把东宫宫女分赏给士兵。 侯景在台城外筑起长围,隔绝城内与外界的全部联系。侯景又向城内射去赏格,征人诛杀朱异等人。朱异坐不住了,不听羊侃的劝告,带着一千多人出战。朱异在建康混了半辈子,哪上过战场啊。还没开打,士兵们全都往回跑,人多桥窄,护城河里就淹死了七八百。侯景的部队在城外看着这出闹剧,肚子都笑抽筋了。 城里的人出不来,侯景一时半会儿也攻不进去。碰巧侯景逮着了羊侃的儿子羊,就把羊绑到城下,逼羊侃投降。羊侃果然忠勇,回道:“我报答梁主之恩,全家死光也在所不惜,岂会计较一个儿子,快点把他杀了!” 过了几天,侯景又把羊押来,羊侃又气又恨,对儿子说:“我以为你早死了,怎么还活着?”说着就要拉弓射儿子。侯景一看劝降不灵,羊侃的忠义还挺感人的,他也不杀羊。 为了提高支持度,侯景宣布凡是王孙贵族门下为奴者,一旦归降即拔为良民,甚至加官晋爵。命令下达才三天,就有数千人从台城逃出来投奔侯景。侯景对他们来者不拒,给予丰厚的待遇,让他们加入部队。这些人被权贵压榨了一辈子,一朝翻身做了主人,人人死力,个个争先,成为侯景的生力军。 光优待拉拢奴仆还不够,侯景觉得应该给自己加上一枚更重的政治砝码。太清二年(公元548年)十一月,他把萧正德扶上帝位,改元正平,自任丞相一职。 萧正德很对得起侯景,称帝后,即把女儿嫁给侯景,并倾尽当年萧宏积下的万贯家财,以资军费。(萧宏爱金钱胜过爱皇位,儿子萧正德是舍得金钱也要过把皇帝瘾) 侯景的部队一再扩招,素质参差不齐,数量已近十万,提供粮食的石头城储备告急。侯景过江以来号令严明,禁止士兵抢夺粮食;现在为防止士兵因饥饿逃跑,便纵兵抢粮,接着又发展到抢夺财物女人。建康一带的百姓被抢了个精光,米价疯涨,饿殍遍野,活人靠吃死人的尸体坚持下去。 侯景不知怎的想起了他河北的老婆和孩子。他派人给东魏送信,以臣自居,声称萧衍被他打得屁滚尿流,即将归附圣朝(东魏),希望高澄放回他的家属。 侯景跟南朝人打了几仗,有点飘飘然,忘了高澄是地地道道的豺狼本色,可不像梁武帝那样心慈手软。高澄看了侯景的信,冷笑一声,下令把侯景的妻子和三岁以上的儿子悉数绑来,剥了脸皮,投进沸油炸死。侯景的女儿全部收入宫中为奴,三岁以下的儿子全部阉割,侯景留在北方的家人都完蛋了。不但如此,高澄又出兵进入梁境,夺取寿阳,占了侯景最初的根据地。侯景知道后那个气啊,却也毫无办法(谁让你打不过呢),只好安心欺负梁国。 形势在这时候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转机。 叛军久攻不下,内部有所松动。侯景捉住了梁将陈昕,把他交给大将范桃棒囚禁。陈昕劝说范桃棒杀掉侯景的部将,向台城投降。范桃棒被说服,派陈昕连夜进城请降。梁武帝很高兴,特赐银券,答应事成后封范桃棒为河南王,督统侯景部众。 梁武帝受降成习惯,太子萧纲却被侯景弄怕了,死也不相信这是真的,不愿执行梁武帝的命令。他召集大臣商议,朱异等人说:“范桃棒投降不会是假的。范桃棒一投降,侯景必然慌乱。我军乘机进击,可获全胜。” 萧纲摇头:“台城只需坚守待援,何愁侯景不平?此乃万全之策。如若开门接纳范桃棒,万一有变,后悔莫及。此事关系重大,还得从长计议。” 大家磨磨叽叽商量了半天,也没个结果。范桃棒怕萧纲有顾虑,又派陈昕来说:“我只带五百人,一到城门,全体脱下甲胄,请求朝廷开门放行。事成之后,保管擒住侯景。” 范桃棒的话语恳切详尽,萧纲愈发起疑,不作回应。这么一磨蹭,范桃棒被部下告发,侯景将范桃棒和陈昕一并杀死。好不容易有个翻盘的机会,让萧纲生生扼杀了。(梁武帝不断相信侯景,乃至引狼入室;太子萧纲不断怀疑范桃棒,却错失良机。命运给萧家父子开了个大大的玩笑) 萧纲在城中坚守待援,各地勤王的军队也的确没闲着。先前北上的邵陵王萧纶等人在钟离得到侯景渡江的情报后,改变行军路线,驰援建康;另外,湘东王萧绎、河东王萧誉、岳阳王萧詧、南平王萧恪、当阳公萧大心都从各自驻地派兵勤王。 各路梁军行进不一,侯景正好逐个击破。萧纶先众人一步赶到,侯景率军迎击。萧纶听从部将赵伯超,避开侯景的主力抢占了蒋山的有利地形。侯景扑了个空,回身再打蒋山,进攻不利,就用诈败诱敌的计策,命令部队后撤。 萧纶的部将萧骏不安分,领兵急追。侯景反身还击,打了萧骏一个措手不及,萧骏大败。侯景乘胜猛攻,梁军全面溃败。萧纶收拾了八九百名残卒,落荒而逃。 萧纶败走,鄱阳王萧范的世子萧嗣与湘东王萧绎的世子萧方等、衡州刺史韦粲、江州刺史当阳公萧大心、司州刺史柳仲礼、西豫州刺史裴之高、宣猛将军李孝钦、南陵太守陈文彻等军先后来到建康周围,总兵力约有二十万。韦粲是韦叡长子韦放之子,颇有名望,在他的建议下,众人推举他的表弟柳仲礼为大都督,统领各路援军。 如果梁军能够万众一心,同仇敌忾,合围建康,二十万打侯景的十万乌合,那么侯景的处境就很危险了。 可是“天时”又一次帮助了侯景,梁军进逼朱雀桁,天降大雾,韦粲的队伍走迷了路。侯景望见,率精锐进攻,韦粲与儿子、兄弟力战不敌,英勇战死。 表哥韦粲出了事,正在吃饭的表弟柳仲礼放下碗筷,披盔戴甲,领兵前往营救。两军相交,柳仲礼大破侯景军,斩首数百。眼看将置侯景于死地,侯景手下大将支伯仁杀到,从身后砍中柳仲礼的肩膀,众将拼死救出柳仲礼。此战后,柳仲礼患上严重的“恐景症”,再不敢出战侯景。 勤王的二十万梁军不思进取,转而内斗起来。萧纶的队伍被打散后,也带着残部跟柳仲礼混。柳仲礼对待众将傲慢无礼,萧纶本来就是个浑人,屈居柳仲礼之下十分不服,有事没事总找柳仲礼的不愉快。同为宗室的临城公萧大连和永安侯萧确也不团结,彼此猜忌,明争暗斗。 当然梁军也有行动“一致”的时候,但不是对付侯景,而是对付建康附近的老百姓。侯景抢了百姓的粮食,造成江东大饥荒,侥幸活下来的人,听说官兵来了,扶老携幼前去迎候,结果被梁军抢成了赤贫。 城外的援军屡屡失利,城里的日子更不好过。大将羊侃因积劳成疾撒手人寰,时年五十四岁,台城的一根支柱就此倒下。一个月后,即太清三年(公元549年)正月,梁武帝的“知心人”朱异也驾鹤仙去,整座台城弥漫着一片恐怖的气氛。 十、胸臆英雄泪 梁武帝困在台城之内,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这个词,用在此时的梁武帝身上,是再合适不过了。作为一个在南北朝乱世活了八十多年的老人,梁武帝活过了刘宋、南齐的寿命,甚至活过了宋、齐两朝加在一起的寿命。与他同时代的人,无论是兄弟、朋友,抑或对手,早已离他远去了。他是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是上个时代乃至上上个时代的“标志性建筑”,该拆了。 然而,梁武帝或许愿意坦然面对死亡的现实,但是他又怎么愿意坦然面对眼下的困境呢?他怎么愿意面对可能来临的悲惨而屈辱的死法呢?一代开国皇帝,拥有过显赫的文治武功,现在,难道真的要可悲甚至滑稽地死在一副豺狼模样的跛足羯人之手吗? 就在绝望的梁武帝对人生进行最后一次认真思考的时候,侯景主动遣使请和。 侯景攻不下台城,粮草紧缺,来自长江上游的梁军不断聚集建康城外,形势不妙。王伟向侯景进计:“台城一时难克,援兵日益增多,我军粮草断绝。不如假称求和,暂缓情势;乘着求和,援兵不敢乱动之际,把东府城的储粮搬入石头城。然后休整兵马,修理器械,待守军懈怠,一举可夺台城。” 侯景赞成这一缓兵之计,派部将任约和于子悦进城上表求和。太子萧纲拿着两个选项摆在梁武帝的面前,梁武帝吼得很牛气:“和不如死!” 梁武帝是真的发狠了,他活够本了,不怕死。 可是其他人就不这么想了。萧纲竭力劝道:“侯景围城已久,援军裹足不战,不如先同意和谈,再作打算。” 梁武帝低头不语,沉吟半晌,丢给萧纲一句很耐人寻味的话:“你自己看着办吧,莫让后人取笑!” 萧纲当初那么坚决地拒绝范桃棒的真降,如今却又无比积极地接受侯景的假和,脑子锈逗了。他可能是看出梁武帝快要死了,想通过议和维护他自身的利益,只要侯景能退兵,他宁可答应任何条件。因为他是太子,梁武帝如果自然死亡,他就是理所当然的皇位继承者;如果梁武帝死在侯景手里,他的下场当然不会好:侯景不会让他好过,城外“翘首盼望”的兄弟子侄们也不会让他好过。 侯景没想到萧纲这么爽快就答应了议和,感觉应当再多吸几口血,索性狮子大开口,附加两项条款:一要梁国割长江以西的南豫(今安徽寿县)、西豫(今河南息县)、合(今安徽合肥)、光(今河南光山)四州给他做封地,二要萧纲送嫡长子(也就是未来的太子)萧大器出城做人质。 萧纲没有大的意见,只是把萧大器换成了三子石城公萧大款,送往城外。双方各派代表,在台城以西歃血为盟。盟毕,侯景以船只没有准备好为由,继续包围台城,耍赖不走。 南康王萧会理、湘潭侯萧退等人领军三万进驻城北江上的马卬洲,侯景担心他们顺江而上,于己不利,上疏朝廷,要求把北面的军队聚集到秦淮河的南岸,不能阻断他北渡的退路。过了五天,他又上疏说,高澄已经取得淮南的寿阳、钟离,封地一时去不了了,请求向朝廷借江北的广陵、谯州两地,暂作歇脚,并且要求从下游的京口渡江。萧纲指望侯景早点撤走,二话没说,批准了所有的条件。 援军听从台城的命令,全部集结到了秦淮河南岸。萧纶的儿子永安侯萧确忍不住这口恶气,与赵伯超的儿子赵威方两个跳到营栅前,向侯景喊话:“天子与你约盟了,我却早晚要把你抓起来!” 侯景忌惮萧确骁勇善战,又向城内要求,把萧确和赵威方召进城去,并声称这是最后的条件。萧纲自然又答应,命两人入城受官。萧确不愿入城,并说:“侯景说要撤走,却不解围,其用意可见。把我召进城去,没看出有什么好处!” 旁人都劝他这是圣旨,不可违抗,萧确不听。老爹萧纶发火,对赵伯超说:“你给我把他杀了,带着人头进城!”(萧纶荒唐一世,有个如此明事理的儿子,倒也是难得) 赵伯超拔刀威逼萧确:“赵伯超认得君侯,我的刀可不认得呵。”萧确无奈,才挥泪进城。 就这样,侯景不停增加条件,台城外的长围又维持了半个多月。半个多月中,叛军将东府城的粮草全数顺利运进了石头城。缓兵之计得逞,侯景当下翻脸,向城内上表,宣布梁武帝的十大过失,分百道向台城发动新一轮的猛攻。 梁武帝又惭又气,大骂侯景背盟,号令全城反击。可是台城长期被困,供应奇缺,瘟疫流行。连梁武帝也被逼破了几十年如一日的荤戒,吃起了萧纶派人献来的鸡蛋。城中守兵不足四千,捕鼠杀马为食,患病者越来越多,毫无还手之力,唯一的希望是城外的援军。 城外各军打定了主意不做出头鸟。萧骏鼓动萧纶分兵三路相救,萧纶不理。既然王公们如此态度,名义上的大都督柳仲礼更知道该怎么做,索性招揽小姐,饮酒作乐,得醉方休。 柳仲礼的父亲柳津在台城里指挥城防,本来还盼着儿子来救。现在一看没动静,柳津发急,登上城楼,大叫:“你的君主和你的父亲遭逢大难,你不竭力来救,还是人么?”叫了半天,柳仲礼躲在营中不答话。柳津回去跟梁武帝说:“陛下有邵陵王(萧纶),臣有仲礼,两个儿子都是不忠不孝,怎么对付得了侯景呢?” 几天后城里出了内奸。萧纶的世子萧坚镇守台城正南的太阳门,大敌当前,他终日只知饮酒赌博,将官有功他不奖励,士兵生病也不抚恤,手下将士无不愤慨。书佐董勋和熊昙朗乘夜开城门迎侯景军入城,杀了萧坚。萧确在城楼上奋战不支,由小门逃入宫内报信。台城在固守了一百三十六天后,终于被攻陷。 梁武帝刚刚睡下,萧确什么也不顾地往里冲,边跑边喊道:“台城已被攻陷了!” 梁武帝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问道:“还可以再打么?” 萧确摇头:“人心涣散,打不了了……” 梁武帝喟然一叹,留下了那句流传千古的名言:“自我得之,自我失之,亦复何恨!” 梁武帝一定想起了四十八年前那个冬夜,身为南齐雍州刺史的他率军攻克台城的场景。天道无常,物是人非。到这个份上,梁武帝终于想通了,他终于看清了梁国的根本弊病。所谓的“侯景乱梁”只是表象,他本人才是“乱梁”的罪魁祸首! 梁武帝的一生,既有雄才大略,又有疏懒昏庸。他以佛教修身,却失于偏激;他以慈爱齐家,却失于溺爱;而在治国方面,他不能体恤百姓和士兵,身为君王处事常常有失公允,以至于在维护皇室贵族利益的同时,严重损害了国家社稷的利益。 后世有人同情梁武帝,认为导致侯景之乱的主要责任在于侯景反复无常,不讲礼义廉耻,这没能抓住问题的关键。天下混乱,强者为王,没有人天生应当为人效忠,也没有人天生就应当称王称帝,梁武帝自己不也夺了南齐的江山么?为什么侯景在高欢手下不敢反?为什么在高澄手下反不成?为什么在宇文泰那里更是让人一口吞了个饱?为什么到了梁武帝这里,侯景就敢于大反特反,而且一反就成了?我们再换个角度考虑,即便没有“侯景之乱”,以梁武帝末年的梁国颓势,谁能保证不会有“马景之乱”“牛景之乱”呢? 建康城不是纸糊的,只靠侯景的乌合之众是攻不克的。侯景攻入外城,是因为萧正德;攻入台城,是因为萧坚;侯景一围数月,直到攻克台城,更是因为城外诸路援军不作为的结果。正是梁武帝的一整套修身、齐家、治国的方略,导致了皇室成员的所作所为,又是这些权贵们的所作所为,导致了侯景攻克台城,俘虏了曾经的英雄梁武帝。 但梁武帝毕竟是梁武帝,灾难降临时,他不怨天尤人,而是勇敢地承认了自己是造成一切后果的责任人。虽然这种事后的责任承担无法弥补过去的失误,也无法挽回事态的发展,甚至有种耻辱与悲怆,但是,却展示了梁武帝的气魄与睿智。仅凭这一点,他依然可以称为英雄。 侯景攻下台城后,派萧大款向城外下诏,解散各路援军。已无战心的援军一轰而散,萧纶、萧大连、萧方等、萧嗣、萧退等人的外地军马分别返还本镇,留下柳仲礼、羊鸦仁、王僧辩、赵伯超等将开营投降。 侯景胁迫了梁武帝和太子萧纲,号令柳仲礼等一班将领,其事业算是达到了顶锋。侯景作为北朝名将,长期追随高欢,眼看着高欢“挟天子以令诸侯”成就霸业,如今他也打算做一个南朝版的高欢。 初入台城时,侯景就“接受”了梁武帝的“召见”。《资治通鉴》把两人之间的对话与神情描写得淋漓尽致: 梁武帝神色不变,先问侯景:“你在军中时日已久,很辛苦吧!” 侯景不敢仰视,汗流满面。 梁武帝又问:“你是何州人氏?老婆孩子还在北方吗?” 侯景沉默不答,样子很不自然。大将任约替他回答:“侯景的老婆孩子都被高澄杀了,如今是孑然一身归附陛下。” 梁武帝又问:“你当初渡江时有多少人?” 侯景答:“一千人。” 梁武帝再问:“围台城的时候有多少人?” 侯景再答:“十万人。” 梁武帝最后问:“现在有多少人?” 侯景最后答:“普天之下,全是我的人。” 梁武帝低头不言语了。 (梁武帝一上来还想摆摆君主的架子,以询问的口吻与侯景拉家常,可是没能控制好局面,提的问题尽在戳侯景的痛处,勾起了侯景对梁武帝的仇恨。反观侯景,一上来慑于天威,战战兢兢,不敢答话,自信心几乎落到冰点,但当梁武帝询问他来梁国之后的发展时,他正好顺着问话的思路一步步走下去,重新拾回自信。对话结束,梁武帝垂头丧气,侯景不可一世) 侯景不想再见梁武帝,把他软禁在宫中,逐渐怠慢。梁武帝忧愤成疾,不能进膳。太清三年(公元549年)五月,多日水米未进的梁武帝在净居殿走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因为口中发苦,他喊人索要蜂蜜,空空大殿,只闻回声,无人应答。可怜的老人,连呼两声“喝!喝!”,抛却了曾让他风光无限,又让他悲恨交加的万丈红尘,寻找他的极乐世界去了。这一年,梁武帝八十六岁。 十一、名将们的归宿 侯景饿死了梁武帝,立太子萧纲即位,是为梁太宗简文帝。起先立的那位临时皇帝萧正德,早在台城攻破之日,就被侯景废为侍中、大司马。萧正德又气又冤,觉得自己马前马后出工出力,到头来被侯景卖了,怎么想怎么不平,便给鄱阳王萧范写密信请兵入城。密信被侯景截获,没说的,一条绳索送萧正德上了西天。(萧正德以为会拦路抢劫、杀人放火就叫狠了,哪知道连侯景一根头发丝都没赶上) 侯景曾纳萧正德的女儿为妾,如今也不用顾及这些了,更何况简文帝将女儿溧阳公主嫁给侯景做正室。溧阳公主年仅十四岁,如花似玉的年龄,就这么被又丑又跛的老恶棍侯景给荼毒了。皇帝是正经太子继位,又被招为驸马,侯景有点找着当年高欢的感觉了。 “十四万人齐解甲,宁无一个是男儿。”面对一名叛将的跋扈,整个梁国竟然没有人公开跳出来说“不”,一堆不仅缺钙、而且缺铁的货色而已。 唯一还有些血性的,是永安侯萧确。侯景喜爱萧确的勇猛性格与过人武艺,不计较他在阵前咒骂自己之仇,把他收在左右做贴身护卫。一次,侯景领着队伍外出打猎,抬头望见空中一只小鹰飞过,侯景手下将士纷纷争射,无一命中。萧确从容弯弓放箭,小鹰应弦而落。侯景的部将对萧确又忌又恨,劝侯景除掉萧确,以绝后患,侯景没听。 萧确的父亲萧纶听说此事,担心萧确的安全,暗中派人招呼他离开侯景,逃出是非之地。萧确不以为然,笑道:“侯景举止轻佻,一人之力就能把他干掉。我不怕死,要亲手杀了他。家父不必以我为念。” 过了几天,侯景去钟山打猎,与萧确一同骑马追逐一只鸟。侯景在前,萧确在后,其余随从被远远甩在了后面。萧确心知机会难得,在马上拉弓搭箭,就要射杀侯景,孰料用力过猛,拉断了弓弦,箭掉到地上。侯景在前面听到声音,转身察觉到萧确要害他,冲上来一刀,将不及还手的萧确斩于马下。 梁武帝的死象征着国家最主要的支柱倒下,原本强有力的统治基础一去不复返,就算是一时杀了祸首侯景,他所煽动起来的这股祸乱力量,也还将不断冲击梁国的立国之本,直至整座大厦轰然坍塌。萧纲“如愿以偿”做上了皇帝,在名义上是国家新一任的最高统治者,可是政令只能局限于建康周围数百里之内,还得不时提防侯景“架”在他脖子上的刀。 梁国上下人心思变,危机四伏。拥兵自重者,有之;趁火打劫者,有之;犹豫观望者,有之;叛变投敌者,亦有之。 东魏大将军高澄心情很愉快,他把“瘟神”侯景送走了,却把土地人才换来了。二十年前,北方战乱导致大批边将南投梁国;二十年后,风水轮转,梁国淮南江北各州郡的刺史、太守,纷纷向东魏献城归附。 高澄派尚书辛术领兵南下,四处纳降接收,淮水以南多达二十三州被收入东魏治下,其中包括钟离、寿阳、合肥、淮阴等重要据点,东魏的东南国境几乎推进到了长江北岸。当年梁、魏两国投入无数人力物力,苦苦争夺,现如今,得失只在倏忽之间。 高澄收获满满之余,却还有一大心腹之患:西魏抢去的那半块河南地盘。侯景的叛变打破了东西两魏之间的战略平衡,极大威胁了以河北为统治中心的东魏的安全。因此,对高澄来说,在淮南大片大片捞地固然感觉很爽,恢复河南屏障才是东魏政权的头等大事。于是,高澄命太尉高岳与慕容绍宗、刘丰生率领十万步骑兵,进攻西魏“侵占”的颍州。慕容绍宗击败侯景后声威大震,成为高澄手下的红人,他要让这员大将继续“大放异彩”。 坐镇颍州治所长社城(今河南长葛东)的守将王思政胸有成竹,下令全城偃旗息鼓,故意示弱,恭候东魏大军。 王思政当时的身份是大将军,都督河南诸军事。在西魏的府兵制中,大将军仅次于柱国大将军,除了王思政,西魏其余的大将军全都驻守长安,由此可见宇文泰对王思政的敬重和倚仗。考虑到长社毗邻东魏,无险可守,宇文泰曾劝王思政移镇西南的襄城,王思政坚决不同意,并做出固守长社城的保证:如若东魏来攻,水攻一年之内、陆攻三年之内,朝廷无须派兵援救。 东魏军杀到城下,主帅高岳见城中安静,便不知好歹地从四周强攻。王思政在城中挑选骁勇的军士,忽然打开城门发动袭击。东魏军猝不及防,乱成一团,伤亡惨重。 高岳这才相信王思政不是吃素的,改突击战为持久战,在城外广修营寨,又在地势高的地方垒起土山,居高临下。东魏军大造飞梯、火车(不是现代的火车,是用火点燃的攻城车),日夜攻城。王思政的守城本领也不差过韦孝宽,他命士兵在城上向外投火炬、射火箭,把东魏的飞梯、火车烧了个稀里哗啦。如此耗了几个月,东魏军倦怠,王思政从城头用长绳放下一批勇士,冲上去攻占了东魏的土山,并在上头修建土楼,瞭望东魏的营寨。 高澄继位以来,从寒山、涡阳大捷,到遍取淮南之地,打惯了顺风仗,真没想到十万人攻不下一个小小的长社。高澄没老爷子高欢那么多策略,只是一味向前线增派兵马,结果打了大半年还是不见效果。 刘丰生在弘农中过王思政的空城计,报仇心切,提出在城北的洧水筑堰,水灌长社城。水攻是南梁军队惯用的攻城招式,东魏将士在寒山领教一番后,搬到长社活学活用。 这招对付长社城很管用,城中有很多泉孔,洧水被绝断后,不断有地下水从孔中涌出。王思政与士兵们改行做了地下管道工,东修西堵,筋疲力尽,仍然防不胜防。长社城变成大湖中的一个小岛,城墙多处崩陷,储粮被淹,士兵们悬釜煮饭,条件极其艰苦。西魏方面派遣援兵,也只能望湖兴叹,距长社数十里便无法近前。 说来也是造化弄人。眼看城要攻下,慕容绍宗命军中的神箭手站在大船上朝城里射箭,自己则带着刘丰生与另一名将军慕容永珍乘坐更大的楼船,近城巡察。突然起了一阵东北风,尘土飞扬,暗无天日,慕容绍宗等人赶紧进到船里去避风。谁知风越吹越大,吹断了船上的缆绳,楼船朝着城墙径直就飘过去了。 敌将的楼船送上门来,城上的西魏守兵哪有不“欢迎”的道理?当即行动起来,又是用长钩钩船,又是万弩齐发。慕容绍宗和刘丰生窘迫之极,只好跳水逃生。可是慕容绍宗出生北方旱地,不习水性,一进水中扑腾两下就沉了底……(一代名将这样的死法,也是一奇了。高澄刚发掘出个秘密武器,还没怎么推广使用,就这么让一阵风给报废了)刘丰生好歹会游泳,拼了老命地游到对面的土山上,爬起来喘了口气,又被城上的弩箭射成了大刺猬。 剩下慕容永珍见此惨状,躲在船中不敢乱动,被西魏守兵俘虏。王思政叹息说:“我城亡只在早晚,杀你诚然无益,不过为尽臣节,还是成全你吧。”他流泪斩了慕容永珍,收拾了慕容绍宗与刘丰生的尸体,一并以礼埋葬。 东魏主帅高岳受此打击,士气低落,不敢再攻长社城。陈元康向高澄进言:“大王自辅政以来,未曾立有大功。虽然打败了侯景,但那毕竟不是外敌。如今颍州将陷,机遇难得,希望大王能充分把握。” 高澄便亲自率领十万大军兵临长社,重新将洧水上的堤堰加高,甚至用筑堰的劳工填埋缺口。风吹洧水涌入城内,把北面城墙冲毁,王思政率众退保土山。 高澄生怕王思政寻短见,向城内下令:“谁能把活的王大将军献来,封为侯爵,若大将军有一点损伤,左右亲随统统斩首!”王思政几次想要自杀,都被手下人拉住。为保全城将士性命,王思政不得已向高澄投降,做了俘虏。高澄并不杀他,以礼相待,好吃好喝养着(北朝人对于守城不降的名士,向来有厚待的传统,宋魏对峙时就有刘宋大将沈文秀的先例)。王思政几年后病死在北齐。 宇文泰得到长社陷落的战报,撤回了留在河南其他各州的守将。东魏恢复河南旧地,高澄轻松捡了个大功劳,声望达到顶峰。他被加封为齐王、相国,享受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的殊礼,离受禅为帝只差最后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