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来过了。”我说。“我知道。”“我没想打给她,只是想发条短信给我爸。我好久没跟他好好说过话了。”“你怎么知道她来过?”他眼睛盯着手机说:“我听到你们吵架了,就是太累了懒得睁眼睛说话。以后别为了我跟别人吵架,我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人。你也知道。”他顿了顿:“不过,即使是我这样的人也有朋友,不是吗?”医生建议他静养几个月,于是那个暑假阮冬阳一改以前的习惯,被身体拖累着待在家里极少出门。有时候是在我家,有时候是在他家。看太宰治,玩实况足球。奶奶从厨房叫我去端西瓜,说:“这个瓜可甜了,我专门跟那个老太太说让给我挑个好的。这个可好了,你给冬阳端去。”“对他比对我还好。”我嘟囔了一句。“那你能跟冬阳比?人家多懂事,小伙子礼貌又会关心人。上次我随口说了一句‘腿疼’,第二天就给我带药来了。是我孙子的话,我嘴巴都得笑裂啊。”我撇撇嘴,端着盘子走出厨房,放到阮冬阳旁边。阮冬阳靠着沙发坐在地板上看书,biubiu趴在他脚旁边,问:“对了,你看看我眼睛这里还有印吗?”我坐下来凑近他看,眉毛旁边有一个浅浅的、米粒大的凸出来的疤痕,说:“有一点儿啊。”“我去,风华正茂就毁容了啊。”他摸了摸那个疤痕说道。“没事,不仔细看看不出来。”这时的阮冬阳,已经从车祸的鼻青脸肿、看不清轮廓恢复得差不多了。他的头发还没有完全长起来,但是短短的看起来更阳光,他的眼睛也是亮亮的。我突然意识到,原来阮冬阳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又矮又瘦的小猴子了。他放下书逗biubiu玩儿,五官俊朗身体修长,完全像是一幅画报。我严肃地点点头:“真的,这点疤没什么。你要知道你能在我的人生里撑这么多年,凭的就是这张脸啊。”他大笑:“哈哈,这倒是实话。那你知道你是靠什么在我人生里撑这么多年的吗?”“长相!”说完我自己都摇了摇头,“我觉得应该是人格魅力吧。”他伸出手,拍了拍后面的沙发,说:“在这个位置,你帮我包扎过伤口。那个时候我离家出走,没钱又饿觉得无依无靠,是你给了我一顿饭。我就是那个时候把你当真正的朋友的,现在想来那顿饭还挺好吃的,什么时候再做一顿呗。”这顿饭一拖再拖,直到我们都考上了大学,机会就更少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阮冬阳高考考得非常好。在家里人的建议下,他出国念书了。我们有几个小时的时差,偶尔在网上碰到会聊聊。他跟我说说那边的生活,我跟他讲讲身边的趣事。我们心照不宣地再也没有提起过红花。他最开始还会上社交网站,到后来频率就越来越低,甚至没有。跟我在同一个学校的时候,我没见阮冬阳学习过,考上大学之后却经常看到他学习。跟我视频的时候他坐在电脑前面,旁边摆着一摞资料,边翻译边做笔记,认真得像是马上要高考。大二那年,阮冬阳和我在高中时期的一个共同的朋友,出差来到了我大学所在的城市,说请我吃顿饭。在饭桌上,我们聊到了阮冬阳。他说:“这家伙如果不是那件事儿的话,说不定还是一个混混儿,没想到居然考上大学了。”我问:“什么事儿啊?”他说:“就是让阮冬阳转学那件事儿,你不知道吗?”我摇摇头:“不是说那个学校更好吗?”“屁啊。”我到那时才知道阮冬阳转学的始末。红花跟阮冬阳说最近有个男的一直骚扰她,苍蝇似的赶都赶不走。阮冬阳就给那个男的打了一个电话说:“你别骚扰她,再骚扰要你好看。”那男的大概是不知道阮冬阳的脾气,回答阮冬阳说:“是她一直别扭着要分,不跟我分干净,又不跟我和好。真会添油加醋啊,现在仗着有后台就跟我耍威风了是吧,还不是我吃剩下的。”阮冬阳不动声色地挂了电话,召集了一堆朋友,逃课去那个男生的学校门口堵着。放学时在校门口,他们把那个男生打到三根肋骨骨折,还用小的水果刀在男生的腿上、屁股上、手上扎了二十多刀,刀刀避开要害。结束之后,二十几个人拦了几辆出租车扬长而去。他在车上给医院打了个电话,说有急救的病人。他们去外地吃喝玩乐了十多天,等家里人把这事儿摆平。阮冬阳一个人赔了五万多,其他参与的人,有的赔两万,有的赔三万,数目不等。家里害怕他再闯祸,就让他转学了。我以前一直都知道阮冬阳抽烟喝酒打架,但是我不知道他做过这件事,诧异得好久没说话。过了许久,我才说:“你们这群人,家里给你们创造了那么好的条件,为什么不好好奋斗呢?”那个朋友一耸肩:“对啊,有这么好的条件,干吗还要奋斗呢!”阮冬阳在大二的时候回国了。我去机场接他,他拉着行李箱走过来,脸上是能点亮四面风的笑容。他毫不犹豫地走过来,一只手给了我一个拥抱说:“好久不见。”我说:“好久不见。”我明显能够感觉到阮冬阳的变化,他不再说脏话,身上也没有了烟味儿,听人讲话会礼貌地倾听而不会中途打断。有人问路,他查了一下地图还是会说,“不好意思不确定”,说话稳重又平静。他用法语打着电话,虽然我听不懂,但还是觉得很好听。安顿好以后,他陪我在学校散步。问起那件事,我说:“你为什么没告诉我你转学的原因是这个?”他说:“没有必要啊,这种事情你还是不知道的好。虽然我从来没在你面前伪装过好人,但是还是不要让你看到我更坏的一面。而且我觉得特别可笑。”“什么,可笑?”“其实我之前做的那些事,现在回忆起来就三个字,没意思。喜欢她很没意思,打架很没意思,建立那些不牢靠的社交也很没意思。”“你当年不是特别喜欢她吗?”“对,所以说那个时候小啊。那个时候喜欢的东西,现在不过就是个消遣。她之前找过我,我拒绝了。”“你为什么要拒绝?”“我觉得其实她没那么好,比她漂亮的,比她懂事的,比她爱我的,一抓一大把,我干吗要在一个这么普通的人身上浪费那么多时间,多没意思。之前喜欢她,可能是觉得她跟我们不一样,而现在我已经成长了,她却还在原地踏步,就觉得更没意思。”他停在树下,眯起眼睛看树上透下来的阳光继续说:“我有时候觉得人都是命,我还挺感谢她的。如果不是她,我现在可能已经在监狱里面待着了。有一天晚上我做梦,梦到自己开着车,还是那条路,但是下面是个悬崖,我冲下去了。我就在掉下去的过程中醒来了,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我就想万一我死在那天怎么办,我现在还是后怕。”他走了两步,来到一棵大树下,踮起脚摘了一朵小花放到我手上,“这个又开了。”我把那朵黄桷兰举到鼻子下闻了闻说:“好香。”“所以我要趁我还活着,多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做一些让我以后挥霍生命的时候,也觉得有资格的事情。”他说。他出国前把家里的钥匙交给了我,说:“你回家的时候帮我打扫一下。”我去过两次,帮他稍微打扫了一下。biubiu被他交给了旁边的邻居,已经是一只眼神慵懒又贪吃的大肥猫,正趴在椅子上晒太阳,眼神里的不耐烦简直和阮冬阳中学时如出一辙。拖地的时候,看到地上有一块小小的污渍,我蹲下来仔细看,发现原来是一滴蜡。那些气球挂在哪里我还记得,那些蜡烛是怎么摆的我也记得,那天的玫瑰花有多少朵我记得,那天阮冬阳的期待和激动我也记得。只是那个他,那个幼稚的他,我已经告别了。我已经看着他,从叛逆冲动的少年,长到了理智而懂事的大人。他不会再在听到难过的事情时找我聊一聊,他不会再在拿不定主意的时候来征求我的意见。他现在开始引导我、宽容我,像一个大人一样地安慰我,说那些好的东西总有一天会和我相遇。路过学校的时候正碰上放学。那群孩子穿着校服,有的在抱怨这次考的成绩不好,有的在商量吃什么,有的在说谁和谁谈恋爱了,有的肩并肩走着但一眼就能看出是小情侣。然后我看到了你,你矮矮的,挎着一个包,袖子里藏着一根烟,慢腾腾、懒洋洋地朝我走来。我急得跳脚:“阮冬阳,你走快点儿啊,还要不要一起回家了?”流过泪的眼睛会重新欢笑成一条缝,说过伤人话语的嘴会重新再说“我爱你”,推开一个人的双手会再拉一个人入怀,流过血的心脏会重新愈合再长出希望。在爱和战争里,从来没有公平可言,在爱中制造战争,并在战争中制造爱。对了,这就是我们身处的世界,青山不改,绿水长流。chapter 03谁不曾为爱翻山越岭我和沈一新认识十年了,但我从来没有觉得我真正了解过她。比如今天晚上,我喝了点儿酒在她家睡,抱着她的公仔,在床上滚来滚去玩手机,等着她洗完澡出来跟我聊天,总觉得枕头下有东西硌着我。我把手伸进枕头下摸,摸到一个冰冰凉的东西,条件反射把手缩回来,坐起来,把枕头拿开,我就看到了一把小小的军刀。我以为是模型,好奇地拿起来,把刀从刀鞘里拔出来,却傻了眼,那把刀被磨得发亮,刀尖像针一样,刀刃像纸一样薄,散发着寒光。我伸出手指摸了摸刀面,听到浴室门打开的声音,手一抖,手上已经被划了一道口子,鲜血毫无预兆地滴在床单上,我急忙放下刀,把手伸出床外,另外一只手慌乱地从包里掏纸巾。她走过来,把擦头发的浴巾扔到一边。看着我滴滴答答一滴一滴往地板上滴血的手指,捏住我大拇指的根部,往上一拉,说你把手举高点。我听话乖乖举着。她拿了一瓶碘伏倒在一小块医用棉上,用镊子夹着,小心翼翼帮我清理伤口。末了用纱布帮我包上。她收拾好东西,表情平常地从抽屉里拿出一块布把刀擦了擦,塞回刀鞘里,继续拿着浴巾擦头发。我端详着被包得圆圆滚滚的手指,说,对不起啊,不应该乱动你东西。把你屋弄脏了。她一笑,没事,你下次小心点,别再冒冒失失的,把自己弄伤了。怎么那么笨,老把自己弄伤。从小就是,现在还是。都不长点儿记性。这把刀是?朋友送的,据说是很好的刀。怎么会有人送刀啊,干吗要放枕头下面,多吓人啊。哦,那个啊。因为有时候会做噩梦。放把刀就不会做了吗?哦,我好像也听说过。不是。方便随时捅死让我做噩梦的人。她又一笑,坐在化妆镜前拍脸。镜子里的她脸色红润,一双大眼和上扬的嘴角,人畜无害又柔弱的样子,长长的直发垂在腰际,腰肢纤细,女人味十足。所以我更加觉得,沈一新跟我不是一个道行。我和沈一新认识觉得是个意外。虽然我之前就见过她。那个时候我初中,沈一新跟我是校友。她是一朵奇女子。之所以奇是因为她并不像个女孩子。她矮矮瘦瘦的,头发长度还够不到耳朵,没胸没屁股,穿着肥大的校服,每天下午下课的时候就一圈又一圈地在操场里跑步。只要不下雨就都能看到她的身影,一圈又一圈,像个只会跑步的面无表情的机器。跑完了她就在操场旁边的阶梯上坐一会儿,有时候路过我旁边,脸色潮红,额头上全是汗水。朋友扯着我的袖子,跟我说,呐,就是她,就是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个三班的那个女生。哪个?就是那个仗着成绩好特别傲的那个女生啊,谁跟她说话都不爱搭理,也没什么朋友,得了奖学金让她上去发言都不去。她们说她有皮肤病,要么就是身上有疤,你看都这么热了,她还穿长袖长裤,从来没露过胳膊和腿。你说是不是有问题。我点点头,可能是吧。唉,管她呢,反正不是咱们班的,没我们什么事儿。啧啧,走远点啊,别离她太近,万一传染呢。哦,好的。我答道。我原本以为我一辈子都不会和沈一新扯上关系,她这样的人也不应该和我扯上什么关系。直到某一天我哥莫名其妙地被沈一新打了一顿。我哥在一天晚自习后请我出去吃宵夜,两个人打打闹闹开着玩笑,他说着我前两天的糗事,我怒了,他搂着我的肩膀说好啦好啦别生气,吃完饭咱们就回家。吃完回去洗个头,看你头发油得,我想摸下你头都下不去手。我瞪他,同时使劲往外推开他,那你倒是别摸啊,你别碰我,你放手啊你,烦不烦。他一倔,搂得更紧了,说我偏不。我就拉拉扯扯地和他推搡着说你别碰我,他重复着我偏不偏不。话音刚落,他就扑出去了好几步一个踉跄摔在地上。我和他都愣住了,回头一看,沈一新背着书包严肃地看着我哥,目光凶狠。我哥被人偷袭了还没反应过来,正准备爬起来开打或者开骂,沈一新就先发制人地冲了两步,一书包砸到他头上,边砸边使劲儿冲我喊,你快跑啊。我被她的这一出弄得不知所措,反应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她拉开,吼道你干吗打我哥啊?他是你哥?我点点头。有血缘关系的?不然呢?她呼地一下松了一口气,直起身来,说对不起啊。我以为他不是好人,想占你便宜。我哥白了她一眼,爬起来,拍拍衣服,你一小姑娘武侠剧看多了吧?脑子里塞的炸药包啊?她偷偷瞟了一眼他,说对不起。我哥检查着校服后面那个脚印,说算了,你也是为我妹好,就下次能好好说话再动手吗?我又不好意思打女人。真的对不起啊。我哥摇了摇头,说你们俩去吃东西吧,我先回去把衣服换了。说完我哥从书包口袋里掏出几张钱给我,说早点回来。剩下我和沈一新两个人。我们就这么认识了。沈一新和传言中一样不爱说话。但是她并不是高傲,她只是内向。她没有朋友,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写作业,一个人回家,一个人跑步。有人跟她讲话她会礼貌地回应,但是基本上说几句话后她就微笑沉默低头写作业或者是看路,也就把对方的话匣子关上了。她不是那么一个招人喜欢的人。因为她眼睛里看不到别人,老师的眼睛里好像也只看得到她一个人。提问的时候是,发试卷的时候是,期中总结的时候也是。她沉默内敛,本来是想隐身在人群中,却因此成了鹤立鸡群的那一个。我认识她,跟她有过交集,但是我胆小懦弱,并不敢跟她走得太近,要是我和她走得太近,我也会变得和她一样不合群不招人喜欢。在女生的八卦中,我听到过不少关于她的事情。说她家好像以前挺有钱的,家里出了事就不怎么样了,生活得很拮据。说她也不是在城里长大的,小时候也在农村,难怪一股乡土气息也不大会打扮。说她绝对是偷偷给杨迪写过情书,不然杨迪怎么会跟她走那么近。杨迪是校队最受欢迎的男生,不像其他刚刚上初中的男生还没有长个子,杨迪初中就已经长得很高,四肢发达,经常和沈一新一起跑步,两人说说笑笑地跑个几圈,杨迪继续训练,沈一新回教室。如果说之前沈一新的不合群是导火索的话,那么杨迪对沈一新展露的笑容则是点燃这根导火索的火柴。那个抱团的小组织开始明目张胆地欺负沈一新。把她的衣服扔到地上踩几脚,在她的凳子上涂502胶水,偷偷地把她的作业本藏起来,故意地指指点点。不知道是沈一新真的心理素质强大还是装出来的毫不在意,这些事似乎丝毫没有影响到她。她把衣服捡起来洗干净晾到顶楼,在凳子上垫上报纸,再规规矩矩地重新写一份作业,也似乎听不到任何议论她的语言。她每天抱着书穿梭在教学楼和操场中间,围着操场一圈一圈地跑,像个小男生,却满脸坚定。她很少笑,很少哭,很少发火,很少说话,很少有别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我那个时候就觉得,沈一新将来一定会是很厉害的人。因为她现在已经比我们厉害了,我们忙着去关心别人的生活,她就已经活得世界上好像只剩下她一个人了。沈一新第一次发火是在初二那一年的圣诞节。那时候洋节刚刚流行起来,朋友之间都互送礼物,平安夜的时候,杨迪给沈一新买了一个苹果,几个棒棒糖,送到宿舍楼下。于是导火索就刺啦刺啦地窜着,火光跑向了炸药包。第二天,沈一新回到宿舍,放下饭盒,出去打开水,回来的时候已经感受到了一些异样的期待的目光。她对这些目光早已习惯,不动声色地打开饭盒,吃了一口,觉得不对,反胃,但是她还是细嚼慢咽地把那一口被掺了洗衣粉的饭吞下去了。她合上饭盒,想爬上铺的床找饼干,手一摸到被子那一瞬间所有的理智就都没有了。她的被子上被泼了冷水,那个时候是一年里最冷的月份。她站在梯子旁边,目光冷冽得像是一把剑,她问,是谁干的?宿舍里的人都沉默了,有几个人笑着窃窃私语,过了几秒,宿舍又恢复了之前的氛围,她的那个问句像是烟一样被她们的轻描淡写吹散了。沈一新在原地站了几秒,拳头捏得指骨都作响,她突然很快地在谁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冲到了那个带头的女生面前,双手卡住她的脖子把她抵在墙边。这时全宿舍都安静了,接着几个女生反应过来就尖叫着往沈一新的身上扑想把她拉开,沈一新不管那些来攻击她的人,只是把那个女生的脖子卡得更紧,接着眼睛发红地说,你们要再敢碰我一下,我就把她脖子拧断,要不试试?这话一说完,那个被她卡住的女生已经从脖子里发出一种怪声了,沈一新看着她们往后退了一步,微微松了点手腾出一点空间。她控制了一下自己的颤音,说,你们给我听好了,我今天说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两年我没招你们惹你们,你们要想活得跟蛆一样那是你们的事儿别拉上我垫背。我不跟你们计较不是因为我懦弱,是因为我不想招惹是非。我只想安安静静地把书读完,你们的事我管不着,但是你们别挡我的路,因为你们也挡不住我的路,我会把你们撕成一块一块的。说完这段话,她放开手,活动了一下手腕,那个女生已经脸色苍白,一直不停干呕,眼泪也止不住地往下滑。女生们自然地让出一条道让她走过,她抱上书出门,在那个还在干呕的女生面前停下来说,我希望这种事情不要再发生了。不过你们要想继续整我也没关系,只是如果要继续的话,你们最好整死我,不然你们以后都得死。这件事以后,再也没有人欺负过她。初三的操场里,就只有杨迪一个人跑步了。沈一新转学了。有可能是找到了更好的学校,有可能是实在不想再在这个学校受到排挤。她到了新的环境会怎样,会不会还是沉默寡言,会不会还是会围着操场一圈一圈地跑,我并不知道。我很担心她,想知道她的情况,但是我想起,我根本就没有她的联系方式。我不知道她家住哪里,不知道她家的电话是多少,除了名字和长相,我对她一无所知。她毫无预兆地消失了,我甚至感觉,从今以后我都不会再有机会见到她。我自然是高估了这个小城的面积。高一的时候我升入一所重点高中,开学没多久,我就再次见到了沈一新。我险些没认出她来。她长高了一些,短短一年时间,头发已经到了胸前,齐刘海,穿着T恤和牛仔裤,在阳台上手撑着半边脸跟朋友说话,灿烂地一笑,她的目光转向这边,看到了我。跑过来给我打招呼,站着跟我寒暄了几句,指指手表说,要上课了,我先进去了,我就在这个班,记得来找我玩啊。她进了教室,在走廊上还停下来跟同学说了两句话,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找下节课要用的书。上课了很久,老师在前面讲着重力,我的脑子里却一直是沈一新的笑容。在之前那个学校,我从来没见她这么笑过。高中的操场更大,操场边上是篮球场,站了一排梧桐树。不过我再也没有看到她像一个假小子一样一圈一圈地围着操场跑了。下晚自习的时候跟朋友去操场散步,在看台边看到她,旁边还坐着一个人,走近才看清楚是杨迪。沈一新把腿伸在看台外晃啊晃,手枕在栏杆上,头靠在手臂上,看着杨迪。两个人并肩坐着,灯光投在他们的身上,洒下一片阴影,沈一新在这个时候格外温柔好看。我甚至觉得,那个在宿舍里卡着对方的脖子的那个她,或许只是个幻觉。沈一新高中的时候成绩也不错。她不玩游戏,不去KTV,不怎么买东西,夏天还是长衣长裤,扎一个高高的马尾,在公车上背单词,路过一棵银杏树的时候跟我说,昨天新叶都还没长出来今天就已经露头了,真神奇。她不再内向,性格温和,乐于帮忙,有不少朋友,上厕所都有人陪着一起去。我问过她和杨迪的关系,她笑笑说朋友啊,不然还能是什么。我心里想,从初中到高中,两个人关系都这么特别,怎么可能是朋友。沈一新很快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她的话。她恋爱了。对象不是杨迪。是一个学弟,据说是个富二代,家里很有钱,男生对人也不错。但是脾气不是很好,也不是什么好学生。坠入爱河的沈一新更加柔情似水,整个人眼神都柔和起来,说话的时候眼角带笑地看着对方,声音轻柔,又欢喜又雀跃。在下课的时候给学弟织围巾、折幸运星、写交换日记,像是要把全世界的好都给他。在回家上的公车上说起他,羞涩地一笑,夕阳投在她的脸上,她的脸上写满了欢乐和幸福。学弟在“12·9”晚会上唱歌,唱完还说了一句沈一新我爱你。引得台下一篇起哄,老师们面面相觑,一段时间被学生们纷纷议论。但是沈一新还是失恋了。她这个恋失得莫名其妙。前一天还甜甜蜜蜜地在一起,第二天就分手了。没人知道原因和理由。沈一新也没有提过。问她也仅仅是说,就分了呗有什么原因啊。或许感情这种东西就是莫名其妙在你不知道它是怎么来的,同时你也不知道它是怎么走的。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从沈一新的口里听到过这个男生的名字。我一直都很佩服沈一新这一点。她是那种说了再见就可以大步流星地往前走的人。好像那些过去在说再见的同时,就一下子灰飞烟灭得什么都不剩。这时候高考在即,沈一新的脸上看不到悲伤,只看得到倦容。一起回家的公交上,她背着单词,背着数学公式,背着古文诗词,我们提到学弟的时候,她也只是淡然一笑,说都过去了。轻描淡写得像那个曾经欢喜雀跃的她,从来都没有过。有一次她背着单词睡着了,我拉着吊环站在她座位旁边,帮她把睡着时滑落的英语书捡起来,弯腰的时候,屁股被人捏了一把。我愣愣地起身,回头一看,一个中年男人把头转过去,我死死地盯着他看,瞪了他两眼,他转过头来看到我在看他,反而一笑。我觉得屈辱极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气得浑身发抖脑子里一片空白,拼命往沈一新的座位旁边挤,想要离他远点。报站的声音响起,沈一新醒了,问我,到了吗?我摇摇头,又往她旁边挤了挤。都快站到她的椅子前面了。怎么了?她问我。车到站,那个中年男人顺势挤下了车。我俯下身小声跟沈一新说,那个人占我便宜。哪个?她的目光突然就严峻起来。刚刚下车那个。下车了?嗯。我低眉顺眼地看着她,点了点头。她一下子站起来,拉着我的手,喊道,师傅停下车。车门打开,沈一新拖着我下车,问,是哪一个?我指了指不远处那个正在往前走的中年男人,说是他,穿蓝衣服那个。沈一新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抓住那个男人的袖子,指着我说,你跟她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