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助理小姐绝对不会出现在这里,这就是原因,这时候她的表情更显得神秘了。你似乎掌握了很多的秘密是吧?我问道。我真觉得这里所发生的一切都太哥特了,怪异而又有恐怖色彩,就像勃朗特姐妹中的老二写的那本《呼啸山庄》。要是真想知道教授是怎么死的,你就跟我来,"修女"一边说,一边把我和西西带出教授的诊所大厅。第93节:人与超人人與超人可怜的"修女"一脸的蔑视表情,走到楼群的拐角,突然站住了,转过身来,用严肃得不能再严肃的腔调问我:你是不是原来也跟我一样的敬重教授,爱戴教授,视教授为超人?是,我跟你一样,我点点头。我发现她恼怒起来倒比平时招人喜欢多了,起码有了些韵味。"修女"仿佛火山爆发一样地挥舞着胳膊说:可是他不配,你知道吗,他不配我们这样待他!她不但双颊绯红,而且两手也在颤抖,看来她真是动了气。她为什么如此反感教授,其实并不是我最关心的,我最关心的是教授的死因,可是我又不能不给愤怒中的她适当的安慰和劝导:教授得罪你了?别急,慢慢说。不是得罪了我,而是他辜负了我们,你听清楚,是他辜负了我们大家!她的脸色刷白,愤怒就像一座山压在她的身上,她要不爆发,那山就会把她活活压死。我沉默了半天,是想让她镇静下来,西西从提袋里拿出一张当天的报纸,撕开,铺在道边上,叫我们坐下谈。我掏出香烟来,点上,"修女"顺手夺过去,叼在自己的嘴上。教授已经死了,你居然还这么说他,这似乎不大好吧?我低声说里一句。我把口气尽量调整到心平气和的频道上,让她能听进去,不至于起到火上加油的效果。"修女"紧紧咬住自己失去血色的嘴唇,狠狠地吸了几口烟,又狠狠地咳嗽了几下,才委屈地说:恰恰因为他死了,我才这么说,否则,我断然不会的。我和西西对视了一下,显然,我们俩都被"修女"闹糊涂了,而且悬念越来越多,越来越扑朔迷离,我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即使没到嗓子眼儿也差不多了。我求求你了,快告诉我,教授究竟是怎么死的,你不是说你知道吗?我甚至开始怀疑"修女"一个劲卖关子,是在故意折磨我--够了,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够多了,我简直快承受不住了。"修女"将烟头丢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几乎是含着眼泪说:他死的很突然,医生说是心脏病猝发致死,医生还说他死得并不痛苦……我没有料到她是一个感情如此丰富的女人,我一直都以为她是个缺乏同情心的冰美人呢。既然是因为心脏的缘故而死,事出偶然,我们对于他的死,就没什么可指责的了,我说。我觉得她未免对教授的要求过高了,一个人就因为被人家看作是超人,便连正常死亡的权利都没有了?我站起来,想走了。可是你知道教授是在什么时候犯的心脏病吗?"修女"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仍然端坐在那里,仰着脸质问着我。她那神情让我产生了极其丰富的联想:她仿佛是一个苦苦思恋着一个从不思恋她的单相思者。西西嘴巴比我还快,因为她的求知欲比我强烈:教授到底是在什么时候犯的心脏病?做爱的时候,更确切地说,是在跟他的助理做爱的时候犯的心脏病,真是天大的丑闻啊!"修女"捶胸顿足地说。这时候我才注意到,我和西西来这里只是深色着装,而她穿的却是很正式的丧服。哦,是这样,我恍然地微笑了一下。说实话,我早就觉得教授和他的助理关系有点暧昧,果不其然。你居然还笑,你居然还笑得出来!"修女"忿忿地指责我,她可能觉得我的笑是对教授的大不敬,其实不,教授的死无疑是对我沉重的打击,我甚至都不知道我将何去何从。西西赶紧跟他解释说:他对教授的死也很悲伤,只是装作无所谓的样子罢了,男人嘛,就是这样虚伪。其实,我也知道,生老病死是无法抗拒的,教授自然也不例外,我能接受这个现实,我只是不能接受--说这番话的时候,她的神情是那么的沮丧,沮丧到难以理解的程度。我紧皱着眉头,故意看也不看她,问道:你不能接受的是什么呢,你能告诉我们吗?我不能接受他竟死在他的助理的怀里,死在那个毫无仪态可言的黄毛丫头的怀里!看来,教授伤透了她的心,以至到现在他也无法从那种伤心中恢复过来。可是她为什么会这样?我就不知道了。西西小心谨慎地问了一句:你是不是爱上教授了,对不起,我只是随便问问,你不想回答就算了。是,爱上了又怎么样?她挑衅似地说,说得声音很大,引得周围很多的人都注目观看。我和西西一人拉起她的一只手,安慰着她,希冀能把她的痛楚减低到最低限度,没想到,她干脆放声大哭起来,没有他,我都不知道我将来的日子怎么度过!……离开了"修女",在回医院的途中,我始终默默无语,西西不无担心地问我:你在想什么?我深深地吁出一口气:我在想,为教授的死而痛不欲生的人太多,似乎也不少我一个,我是否应该把他忘掉?第94节:秋祭(1)秋 祭我一连昏睡了三天。那天是电话把我吵醒了,是迢迢,她兴冲冲地告诉我,她是在云南边境的一个小村寨给我打的电话,说她那里水天一色,深邃清澈,呼吸着那里新鲜空气,心怀就豁然了,就什么不快都没有了,还要我也去……我光着脚下地,拉开窗帘,阳光如流水一般倾泻进来。我见西西还在梦境中,就蹑手蹑脚地走出了病房,上街去了,街上一派繁忙,人来人往。我穿梭在人流当中,精神振作了很多,一下子忘却了所有的烦恼,仿佛初生的婴儿一样的无忧无虑。溜达了足有二里地,也不累,这让我更加自信起来,就径直地走了下去。中途,碰见了一个捏糖人的,那老头手艺不赖,捏什么像什么,我观赏了好一阵子,想买俩,一摸兜,才发现一分钱也没带,只好作罢。快到晌午了,饿了,腿也打不过弯来了,只好打个车往回赶。等我到了医院门口,刚下了车,就发现西西带着医生、护士正在那转悠呢,急得不行。看见我,就气哼哼地责问道:你到哪去了,怎么也不打个招呼啊?李斌也跟着帮腔:你也太不像话了,无组织无纪律,难道你不知道大家都会担心你吗!我只不过是遛个弯而已,我一个劲替自己辩解道。我们朝医院里边走的时候,司机叫住了我:嘿,哥们儿,还没给钱呢!我冲西西做了个鬼脸,西西一边嘟囔着,一边把车费交了。后来我才知道,西西被我吓坏了,以为我失踪了,差一点就拨110报警了。到了病房,西西和医生、护士把我推到墙犄角,给我开了一场批判会,你一言,我一语,谴责之声不绝于耳,恨不得将我打倒在地,再踏上一万只脚,叫我永世不得翻身。仗着我的认罪态度不错,他们总算放了我一马,给了我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西西给我准备了午餐,她招呼李斌一起吃,李斌说他有急事,要抓午休的空闲时间去办。李斌匆匆走了之后,西西告诉我说:李斌把他姐姐的骨灰移来了,就安置在医院的太平间里。他把他姐姐的骨灰移来做什么?我觉得他这么做似乎有点蹊跷,便挺纳闷地问了一句。他说这样,他就可以随时去看他姐姐了,西西说。我叹息了一声,为他而难过,不过,我还是理解他的,死去了的人,在爱着他的人的心目里,永远占有一席之地,忘是忘不掉的--心灵的创伤虽然结痂了,可是总会隐隐作痛。下午,我和西西到医院的小湖边,给教授烧了一回纸,本来我是不想哭的,所以一直强忍着,可是看见西西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我终于也控制不住了,我是不哭则罢,一哭惊人,好像一辈子受的委屈一古脑的都涌上了心头,在秋风习习的湖畔,淋漓尽致地宣泄一下,会使人变得轻松的。第95节:秋祭(2)哭够了,我不声不响地守着燃过了的灰烬出神,西西催了几次我都没有反应,这让西西不禁担心起来,她拽着我的胳膊打算将我拽起来:走吧,我们回去。我依然没动劲。你又瞎琢磨什么了?西西问。我突然说了一句令她也令我自己感到意外的话,眼睛望着湖水,仿佛不是对她,而是对湖水里游弋的那些白鲢说的:我要出院,今天我就要出院。什么,你再说一遍!西西好像不相信似的说。第96节:决斗決 鬥我真的出院了,只不过不是在三天以后,因为办理出院还有一大堆的手续。我搬到了南开大学的一间小屋里,在一楼,屋里的光线很暗,阳光完全被对面的楼遮挡了。我带来的书占了房子了一大半,可利用的空间就少之又少了。因为不朝阳,西西总觉得闷在房里,透不过气,就找了一家出版社,搞发行去了,朝九晚五,很惬意,起码她自己这么感觉。出版社给的工资少得可怜,可是第一次领薪水的时候,西西还是新鲜得不行,改善了一次生活,结果把一月的工资都花了,还搭上了一百多块。我记得主菜是水煮鱼。西西上班以后,大多数时间里,就只有我一个人躲在屋里,怕见人,怕嘈杂,三个月我几乎没迈出过门槛一步,跟小鸟关在笼子里一样。西西惟恐我寂寞,特意给我添置了一台好大的电视机和一台DVD,叫它们跟我做伴。可是我却很少打开它,总是躺着,望着天花板,瞎想。我最担心有人敲门,门一响,我的心跳就嘣嘣地加速,我便赶紧抓一把速效救心丸往嘴里送,那时侯的我,眼睛里一定流露出阴森森的光泽,谁见了谁怕。要是教授在世的话,我还可以从他那里寻找些帮助,以摆脱这种莫名的恐惧感,可惜他不在了,我只能独自面对。其实我自己也对我的卑怯深恶痛觉,总在心里骂自己是"窝囊废。"偶而,伯爵会来看我,带上几本新书,天南地北随便聊上几句,他就走,他现在可是个大忙人了,差不多每隔一天就要跑北京红庙上一次货。据说,他的生意很不错。一天,伯爵突然对我说:你知道吗,摇篮出事了。我摇了摇头说:不知道,我整天关在屋子里,与世隔绝,任何消息来源都没有。摇篮被抓了,警车直接开到图书市场,下来几个警察跟抓贼似的把他抓走了,还戴上了手铐,伯爵说。我问:他犯什么法了?听说是盗印了商务印书馆的《新华字典》,先是稽查在长沙黄泥街发现的,顺藤摸瓜,才找到的他……伯爵说。他疯了,竟敢冒这个险?我纳闷地问道。这小子生意开头做得不错,可是后来又买车又买彩票,把进货的款子都花了。没新书,买家就少,到最后连他雇的伙计的工钱都发不出了,他只好铤而走险,伯爵说。我不再说话了。也许是内疚在起作用吧,我也一下子说不清楚。晚上,西西回来,我把这些告诉了她,她骂了一句"活该,"就去准备晚饭去了。我仍然双手无力地垂在膝头,两眼发呆。西西说:摇篮害得你还不够苦吗,你却替他难过?我不胜懊恼地说:其实是我害了他,我要是不把他带进这个行当,不教他搞书,他就怎么会想到搞盗版去呢!好了,好了,西西说,别操心那些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事情了,你要操心就操心一下自己怎么才能大踏步地走出去,不能总猫在屋里,连点紫外线都吸收不了!我懒得出去,我断然地说。你要是个汉子,就该勇于跟疾病决斗,西西说。我知道她是故意激将,我用小拇指掏着耳朵,装着没听见。第97节:复活復 活天凉了,校园里的树的叶子也都脱落了,我就更有理由赖在屋里不出来了。整天被许多荒唐诡谲的念头折磨着,一会儿头疼,一会儿耳鸣,一会儿我怀疑自己得了脑瘤,一会儿我又猜想自己有了半身不遂的前兆……西西说:你这么下去,身体真的会垮掉的,你一定要改变。我以为我一辈子都改变不了,因为我惰性太强。结果证明我错了,不久一件意外的事情使发生了翻天地覆的变化,而改变这一现状的则是一档电视节目。那天,我一边听着电视,一边看地图。是的,我习惯于开着电视干这干那,却很少看它。突然主持人提到的一个熟悉的名字,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抬起头来,看见了屏幕上出现了一张又美丽又略显生疏的面孔,瞬间,我的心怦然一动,一种从未体味过的惊讶和快乐几乎吞噬了我,那是翩翩,她在参加业余歌手大奖赛。我赶紧丢掉地图,把椅子挪到了电视的跟前。我没想翩翩会去唱歌,更没想到翩翩会唱得这么好,我们在一起时间不短了,竟一次歌厅都没去过。现在进行的已经是第二轮的比赛了。我发现,她瘦了,两腮明显地塌陷了,眼睛周围甚至出现了斑驳的晕圈。主持人报幕说她唱的是一首叫《Say my name》的歌,节奏欢快,R&B曲风,特别的好听。比赛采取的是短信投票制,我一口气投了十票,也不知有效无效。我凝望着她,不由得想起她两脚踩在我的脚面上,让我带着她跳舞的情景,我们裸着,跟伊甸园里的亚当和夏娃一样。可惜,我已经失去了她……节目结束了,好在还有第三轮比赛和决赛,而且明天有重播,可以再看一遍。我关了电视,赶紧就去翻《英汉大辞典》,查查Say my name怎么译比较准确,是"呼唤我"好听,还是"说出我的名字"好听?其实我很想给翩翩打个电话,然而我克制住了自己突如其来的冲动,这时候还是不要干扰她的好。我知道翩翩的那首英语歌是翻唱别人的,那么原唱者又是谁呢?我想闹清楚这个,就从柜子里找出一身衣服换上,什么都没想,就匆匆地跑出去。我的不修边幅,如果在一个居民小区,会显得很扎眼,而在大学里则不,大学里比我更不修边幅的有的是。南开大学西门那边有不少卖碟的摊位,也有不少买碟的学生,熙熙攘攘,你推我搡,我跟着一块挤,这时候,我忘记了恐惧,脑子里只存在着一个单纯得不能再单纯的意识--我要找到翩翩唱的那首歌的原唱版。可是,每个小贩听说我要找的歌,都要问一句:谁唱的?我说不上来,只好一张碟一张碟地翻找,一个摊一个摊地询问,累了,就在马路牙子上喝半瓶子可乐,啃一个烟台梨,又奔八里台音像店,从八里台音像店出来,再去南楼……南楼也没有,出来正琢磨着去什么地方,突然刮起了一阵旋风,吹得悬挂着的梁咏琪最新专辑的广告飞舞起来,紧跟着就是沉甸甸的雨点砸下来。我在一家超市门口躲雨,轰隆隆的雷声仿佛就在耳朵边上炸响,震得我耳鼓嗡嗡回荡。等了等,看雨势一时半会没有消停的意思,又担心西西下班回家找不见我着急,就跑到路中央截车,可是因为天气的缘故,每辆车上都有乘客,待我终于挤上了一辆夏利,浑身已经淋透了,落汤鸡一样,狼狈极了。到了家,我赶紧换上了平时穿的睡衣睡裤,擦干了头,西西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基本上打扫干净了战场,准保叫她发现不了蛛丝马迹,同时我打定了主意,明天接着去找那首歌。功夫不负有心人,最终我还是找到了那张碟,那是休斯顿一个叫"真命天女"的组合唱的,出自一张叫《有迹可循》的专辑。不过,我没有就此罢手,又开始寻找翩翩在第三轮比赛时唱的一首《Everytime》,结果又在小甜甜布莱妮的一张大碟里锁定了目标。一天,我刚从音像店里出来,突然听到有人用带戏剧意味的腔调招呼我:哎呀,怎么是你,你怎么跑出来了?第98节:不灭月亮的故事不滅月亮的故事招呼我的竟是几何。她的脸颊上凝聚着两朵鲜艳的红晕,头发也有了光泽,乜斜着眼睛冲我笑。我左顾右盼了一下,发现就她一个人,十分惊奇地说:怎么,今天走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