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忧郁-雪屏-13

哎呀,电话通了,突然西西兴奋地告诉我,我一把将电话抢到手里,迫不及待地把书店要盘出去的消息讲给教授听,最后用轻得几乎听不着的声音问道:您看这样好吗?教授沉吟了半晌,说了一句:我看可以。我拨了四十多分钟的电话,他就拿四个字把我打发了,不过,我一点不恼他,我觉得心里一下子塌实了,脸色也由阴转晴。西西乜斜着我,用嘲讽的语气说:这下子放心了吧,终于接到圣旨了?刚才对不起了,小姐,我嘿嘿笑着向她鞠了一躬,西西忍不住扑哧一声的笑了。你太迷信他了,她说。迷信谁?我问道。教授呗,西西说。是啊,我不但迷信他,而且将这种迷信在内心深处留下了抹不掉的烙印。第72节:饥饿饑 餓打扮得像修女一样的女孩,虽然还是一如既往地穿着一件黑外套,可是里边却套了个黄毛衣,看着显得特别的抢眼。她带给了我一本鲁彦1940年的上海三通书局版的《桥上》,算作礼物。这是一个欢迎新病友的派对,三四十个患者在教授租的礼堂里,围成一个圈,有的坐着,有的站着。新来的病人自我介绍说,她叫方正,是化工厂会计,我猜她的名字是假的,患忧郁症的这些人里边用真实姓名的少之又少。电台DJ代表老病号向新病友表示欢迎,他说:我们这些病友是真正的患难兄弟,这是缘分,可要珍惜呀。化工厂会计给大家鞠了一躬,就躲到礼堂的一个角落,攥着手机,打起电话来,其实我知道,她是紧张,打电话只是缓解紧张情绪的一种手段,我有亲身体会,所以理解她。听说,她的忧郁症是因为暗恋一个男人才得上的,"修女"咬着我的耳朵说,你知道她暗恋人家多少年了吗--十五年!朝思暮想,撕心裂肺,差一点就成了精神分裂,可是对方竟至今也不晓得,真是不可思议啊。我悄悄地观察了那个新来的病友一下,她穿着一身驼色的裤褂,天气并不冷,却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连脖子和手腕都不露,能看到的只有一张毫无表情的苍白面孔和留着刘海的前额,很容易让我联想到阿拉伯妇女,惟一的不同就是她没有带面纱。所谓的爱情真是个害人的玩艺儿啊!我感慨地说道。爱情的最大的受害者往往是女人,而男人则占有强势位置,"修女"十分严肃地说。为什么这样说?我问道。你想啊,男人享受完爱情,拍拍屁股就走了,而女人呢,生孩子,奶孩子,抚养孩子,无休无止地忙碌下去,直到死,"修女"瞪了我一眼,好像叫我来为所有拍拍屁股就走的男人承担责任似的。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我已经不记得这个故事是听来的,还是从书里看来的了,故事说有一群女人要造男人的反,呼吁以后女人再也不生孩子了,于是到上帝那里去请愿,上帝热情地接待了她们,拿出许多山珍海味款待她们,她们却看也不看那些好吃的东西说,上帝,你不公平,连动物你都肯呵护着,却对我们女人这么残忍,让我们受生育之苦。上帝笑了,问她们真的羡慕那些动物吗?女人们点头称是。上帝说,那好办,以后你们也可以跟动物一样,一年只许发一次情,不能再随时随地地做爱了。女人们一听傻眼了,一年只跟爷们儿同房一次,那谁受得了啊,她们只好对上帝要回去商量商量,就跑回来了,所以直到现在,还是哪个季节都有结婚的,什么地方都有做爱的……没等我讲完,"修女"就捂住了耳朵。我不听,我不听,她说。这时候,我见电台DJ正布道似的跟化工厂会计讲述教授的神奇魔力,他说:我们都不是唯心主义者,但又不能否定,在这个世界上确实存在着天才,教授就是其中的一个,多严重的心理疾病,他都有办法治愈,只要你肯信任他。光信任远远还不够,还要绝对服从他,旁边又有一个胖乎乎的中年妇女插了一句,据说这个女人一到阴天下雨,就必须躲到柜橱里才觉得安全,教授仅一个疗程,就大见成效,现在雨天它甚至敢打着伞上街散步去了。几个老患者把教授的许多传奇一一说给化工厂会计听,直把本来眼睛覆盖着一层幽暗的苔藓的她,说得眸子里闪现出耀眼的光亮,那是象征着希望的光亮。她的最突出的症状,据说是一听到脚步声,便浑身哆嗦,虚汗顺着脊梁沟往下流,很快就把衣裤湿透了。可是,当她此时此刻听到教授的脚步声,却焕发出青春初绽的笑意。大家鼓掌欢迎教授的到来,就像欢迎救世主一样。教授径直走到化工厂会计的跟前,挺直他还算挺拔的身躯,笑盈盈地说:从你走进这间礼堂的那一刻起,你的病就已经好了。化工厂会计涨红着脸,屏息站了半分钟,用虔诚的眼神注视着教授,然后倒退半步,给他深鞠一躬:谢谢大师,您一出现,我的所有病症就消失了,觉得浑身都轻松了。其他人都伸长脖子,竖起了耳朵,静静地凝视着教授的每一个动作和每一个表情。那样子,就像一个个饥饿的乞丐,而教授却像一块刚出炉的冒热气的奶油面包。有人说:准是教授给这个新来的患者发功了,不然怎么这样快就初见疗效?也有人说:我一直盯着教授呢,没见他有发功的迹象啊。教授在跟化工厂会计交谈的时候,不时地仰天大笑,笑得坦荡而欣悦:所谓忧郁症,其实就是一种心理落差,你感觉自己有病,就是病;你感觉自己没病,那就是没病!我因为站在礼堂的中央地带,而教授则在窗口,逆光,他那富有线条感的肩膀正好把窗口射进来的阳光都遮住了,我只能看到他的轮廓,像剪影……第73节:热风熱 風伯爵忙着盘库,好久没来了,我还真有一点想他。惦记着给他打个电话,又怕耽误他的事。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最长,在工厂里的时候,从来是形影不离的。既做过工作服,也做过二极管,印象里那个厂的女工多,男工少。那时候的伯爵就已经是雪白的连鬓胡子糊了一脸,显得特别的沧桑。可是,手很巧,裁剪衣服尤其拿手,不光是我,就是那些讲究穿戴的女工们也总是要他帮忙,看他拿剪子在布料上飞快游走,真有沁人心脾的莫大乐趣,麻利,快。开书店的时候,我想到的第一个人选就是他。当时,我几乎是赤手空拳,俩人想尽了馊主意,没本套白狼,先把书从出版社赊出来,卖完了,再还帐,那些日子,现在想起来非常有意思,我们俩简直就像俩阴谋家兼骗子……想着想着,我不知不觉地睡着了。第74节:瞳人瞳 人是一片嘈杂声把我的午睡给搅了,我爬起来,溜达到治疗室,原来是前天死了的患者的两个儿子在跟医生吵架,非说他们父亲的死是一起医疗事故,揪住李斌的衣领不撒手,幸好有病友和护士劝阻,李斌才不致吃太大的亏。我把李斌拉到一边,问他这是怎么回事。李斌说患者是死于癌症晚期,又已经七十多岁的高龄了,根本无法实施手术,要是真实施手术的话,也许连手术台都下不来,就一命呜呼了。你给他们解释清楚不就是了吗?我说。李斌说:他们比谁都清楚。那他们还闹什么?我问道。李斌说:他们还欠院方三万块钱,闹的目的,就是想赖帐,这种事,每天都有,我们见怪不怪了。我见死者的那两个儿子,横眉立目,捋胳膊挽袖子,依然不依不饶,就过去轰他们走。那两个家伙一人抓住我的一个肩膀说:你他妈的是干嘛的,也敢来多管闲事!我说:我就住在这,你们要是不吵醒我,我才不来管你们这鸟事呢!我看你是找倒霉--两个家伙说话就要动手,一旁的迢迢阴阳怪气地说:打吧,你们打了他,他的住院费就有地方报销了。我也说:你们往死里打我,正好我没上人身保险。那两个家伙怕被火烫着了似的,赶紧松了手,倒退好几步,其他人顺势把他们推走了,只有我和李斌还留在那。我们一起回到我的病房,闷声不响地坐下来。说实话,我还是有点后怕,要是真挨一顿揍,也够冤的,要不是迢迢聪明,后果就不堪设想了。李斌却仿佛早把刚刚发生的一切统统忘记了似的,冲我笑了笑,笑的时候眼神有些异样,我一下子捉住了他的目光,逼问他:你好像遇见什么开心的事了?他从皮夹子拿出一张照片,递给我,照片上是一个细高挑的姑娘,有一张绯红的脸蛋:这是谁,你新结识的女朋友?他点点头,瞳人紧紧地盯着我,似乎是在问:怎么样,长得还可以吗?显然,他对她很满意。不错,很不错,我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却补充了一句,只可惜有点土,像个柴禾妞。李斌小心翼翼地将照片接过去,又小心翼翼地夹到皮夹子里,突然我发现里边还有一张照片,就说:你还打着埋伏呢,把那张也拿来给我看看。李斌想藏起来,幸亏我手疾眼快,一把抢到手,李斌一再说小心小心,我连说知道知道。照片上这个姑娘除了发型,跟刚才那张照片几乎一点区别都没有,这张照片梳了两条大辫子,而刚才那张是直溜溜的披肩发……这是我姐姐,李斌说。哦,我恍然,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却没说什么。我仅仅有一点同情,同情他新结识的这个女朋友。李医生,听见迢迢在外面喊他,他赶紧将皮夹子揣进兜里,匆匆地跑了出去。怎么了?我听到他问。九床突然晕厥了,你快去看看,迢迢对他说。第75节:行云行 雲你说,假如一个女人没有了他爱的男人会怎么样呢?翩翩裸着,一条腿搭在我的身上,问道。最近,她总是问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叫人回答不上来。我想了想,给她讲了个故事:有个小媳妇突然茶不思饭不想,整天就是乜呆呆发楞,她那个不爱说不爱笑的闷葫芦丈夫问她:你怎么了?她说:没胃口。丈夫要出差,临走,叹息一声说:也不知道你的胃口什么时候能回来。小媳妇就等,等着她的胃口回来,一天等来了一个年轻活泼的年轻人,两个人攀谈起来,小媳妇告诉他自己的胃口如何如何找不到了,那年轻人说:我就是你的胃口。小媳妇惊喜万分,赶紧把年轻人领进屋来。等丈夫两个月回来,再看,小媳妇又能吃又能喝,问她:你有胃口了?小媳妇高兴地说:不但我有了胃口,肚里还有了孩子……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翩翩捶了我一下,似乎不太解气,又蹬了我一腿。我一把将她搂在怀里,逗她说:笑一笑,笑是最好的维他命。她挣扎了一会儿,就又被欲望俘虏了。有时候,性也能起到止痛药的作用。在我进入她体内的瞬间,翩翩狂热地呼喊着:给我,让我永远都记着它!激荡澎湃的我,却没注意到她呼喊了什么,只是一味地进攻。几个回合下来,终于都动弹不得了,两人摊开四肢,懒懒地躺着。一对直觉动物。什么时候,我们能挎着胳膊公开地处溜达,什么时候,又能一起去听音乐或看足球,就好了,翩翩叹息一声说。是啊,我实在是亏欠她的太多太多了。别的女人跟爱人在一起,都是以年头为单位来计算,而她呢,跟我在一起则只能以小时或分钟记时,而且还大多都消磨在床上……我不知该用什么来给予她一些补偿,幸好--我这有你喜欢吃的生菜三明治和巧克力,我穿上衣服,跳下地,拉开床头柜的抽屉,这都是我拜托迢迢上街买来的。翩翩眼皮往下垂了垂,勉强拼凑出一丝微笑,柔声说道:谢谢你还知道我喜欢什么。你这话里没讽刺意味吧?我俯视着她,将身体的重心由左脚转移到右脚,问她。当然没有了,我如果连直接向你指出你的缺点的权利和勇气都没有,那我岂不更可怜了,翩翩略带火药味地回了我一句,可是看到我陪着小心的劲头,语气立刻缓和了下来,我挺高兴的,因为这是你第一次给我买吃的东西。临走,她显得特别的缠绵,出了门,又回来,踮起脚尖狂野地吻了我好一阵子,我双手一边紧箍着她的腰,一边凝望着她,暗忖着她那对眯缝着的眼睛里究竟潜伏着什么,但是现状容不得我多想,只好抛开所有的疑问,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到她的唇上。大约吻了有一个世纪了,我和她都有了昏眩的感觉,周身的血液差不多都涌向的太阳穴。她说:为了我,你的身体也要赶紧好起来,挣脱这个樊笼。她温热的呼吸轻拂着我耳朵,让人麻酥酥的。没等我再说什么,翩翩飘然而去,简直像一只蝴蝶,像一片云,忽闪着翅膀就飞走了。我要是知道她竟给了我那样一个结果,我死也不会就这么放她走的。第76节:红房子紅 房 子最折磨我良心的事情,在我逃避了三个月以后,终于发生了!这是早晨九点钟,一阵电话铃声响起来,我迷迷糊糊地抓起话筒,梦怔怔地问了一句:喂?话筒里传来我想忘却永远也忘不掉的声音:听说你病了,为什么不肯告诉我?随着这问话声,一张冷峻倨傲、总是挂着一丝讽刺的微笑的脸浮现在我的眼前,我一下子就醒了。在我灵魂的最隐秘的角落里,这时候一定聚集了很多很多奇怪的念头,什么道德啦,什么义务啦,什么世界观啦,总之我都无法从中解脱开,我深呼吸了一阵,才说:我没什么大病,休息几天就会好的,你别跟着操心了。听说你住院已经很久了,我这个做妻子的竟然一无所知,叫人家知道,这不是太荒唐了吗?她关注的不是我的病,而首先是作为妻子的脸面,我从她的话里,还是听出了几乎轻易觉察不到的冷漠。堇子,你是误会了,我不告诉你是我不想打破你和孩子的平静生活,我说,事实上是我与她已经没有了灵魂的相互触摸,心魄的相互拥抱以及思想的相互爱抚。我看,你是怕见到我吧?她咄咄逼人的问话,让一向以自己口齿伶俐而自豪的我,十分烦恼,找不到准确的字眼答复她,因为她说对了,我是怕她,怕我见到她。想到堇子看到我一脸的病容和狼狈,我就难以忍受。我咽了一口唾沫,好吧,我们就见上一面,不过不要在医院,这里的空气不好,别传染给孩子,我说。其实,我是担心她会发现有另一个女人跟我住在一起。那就一刻钟之后在红房子酒吧里见,她说。我答应了,在我答应她的一刹那,我觉得我身体内部仿佛储存了上万吨随时可能爆炸的TNT,有个火,就能引爆,把我炸得粉身碎骨。我稳了半天的神,才走出医院,没告诉任何人我的去向,我怕西西知道了会误解。我登上一辆停着的出租汽车,坐到后排,吩咐道:红房子。司机却说:你最好坐我身边来。为什么?刚才我送来的一个遭遇车祸的女人曾坐在那来着……结果呢?司机无精打采地说:结果她死了。我赶紧换了个位置。到了酒吧,我发现堇子早就到了,没等我开口,她便搬着我的脖子端详着问道:你怎么瘦成这样了?不错,现在的我比过去的我瘦了起码有二十公斤,即便如此,堇子的强烈反应给我震惊与我因为她的强烈反应而感到的震惊不相上下--我以为她不会再在意我了。医生说我的病要不了命,你别替我担心,我说,不知是安慰她,还是在安慰我自己。要我来陪你吗?她问。不,我说。我总不能拖着更多的人跟我一起体验囹圄生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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