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拿男人不当动物-17

但你知道,阿甲是个妄语的神灵。信了他的话,会耳聋三天呢。6.谝子的替身阿甲说,雪羽儿偷羊是蓄谋已久的。为了证明他的论点,他讲了另一个故事。那是个盛夏的太阳天,几大堆云在山坡上飘,阿甲说,你当然知道,那是羊群。阿甲总爱故弄玄虚地用些比喻,没治,越是那号没文化的人,越爱这样。阿甲不高兴了,我咋没文化?我说,谁又说你来?我说的是没文化的阿甲,你是有文化的阿甲。阿甲仍是不高兴,说世上虽然有好多阿甲,但你只要当着他的面说阿甲,就等于说他。那天,天很热,你知道,天越热,羊越挤紧,就挤成一团撕不开的毛了。放羊娃都溜到阴凉里去了。那“头羊”骚胡却发骚了,开始追母羊。平日,放羊娃都希望骚胡追母羊,叫它下些好种。村里有些大羊都是“头羊”下的种。那“头羊”虽不是谝子,却享受着每只母羊的初夜权,谁叫人家是“头羊”呢。“头羊”必须个儿大,力猛,最好是骚胡,因为只有骚胡才有激情活力,才好管闲事,才管得住那些乱跑乱窜的贼羊们,才能在公羊大战中战胜对手赢得“头羊”宝座。世上啥都一个理,谁的力量大谁就是爷。每到天热,“头羊”就要骚情母羊们。当然母羊们也愿意叫它骚情。瞧,一只美丽的母羊逃了出来,你知道,那是它自愿逃出的,要是它不逃,“头羊”是没法骚情它的。母羊风情万种,咩咩直叫。那叫声温柔之极,别说头羊,连铁心男人也会给化成水的。“头羊”于是气势汹汹地追了去。接下来,你定然以为会发生啥故事了。你猜对了,当然要发生故事,但不是你想的那种骚胡强暴母羊的故事,而是另一个故事。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那骚胡正要往美丽的母羊身上跳时,雪羽儿冒了出来。真是冒了出来,我根本没见她走来或是飞来,她已经按倒了头羊。只听那羊咩咩地叫着,它定然也知道后面的故事,想叫谝子来救它呢。这时,谝子正在天女家呢,他正按住了天女的奶头。他也听到了“头羊”的呼唤,但他当成了天女的呻吟。忽然,他捂住下身蹲了下去,惨叫不已。山坡上,雪羽儿正捞出头羊胯下那一跑就乱跳的卵蛋,举个板板石头一下下砸。头羊疯狂地扭动着脑袋。这号事,村里人老干,叫捶羊。我看到那“头羊”忽然变成了谝子。我明白,它定然是谝子的替身,或是谝子是他的替身,反正两个都在叫。天女吓坏了,系好被谝子撕开的衣服去叫人。等大夫王麻子赶来时,谝子已经疼昏了。听说,自那后,谝子虽没成阉人,那羊却成了羯羊。但这事,我没给人说过。你知道,我不是个多嘴的神。不过后来,村里再也生不出大羊了。因为那“头羊”不再放骚,从此吹气般上膘,直到雪羽儿飘来的那夜。次日,谝子害了阴病,老流白色黏物。他请人算过一卦,说是叫人下了镇物。镇物是啥?没算出来,但定然是一种有邪力的东西。还算出,那下镇的跟偷羊的是一个人。这等于告诉了谝子,那是雪羽儿干的。自那后,雪羽儿就成了谝子最大的仇人。第24节:《梦魇》之“诛法”(1)第五章《梦魇》之“诛法”仿佛,已有千年,焦渴的心灵总在期盼。期盼一缕清风,吹去我心头的热恼。期盼一份智慧,洗去我无明的云翳。期盼斩断生老病死的绳索,期盼彼岸的生命新绿。1.杀度《梦魇》一书由诛法开头。诛法等于是“杀法”,也称“降伏法”等。《诅咒实录》里,有增息怀诛四法,可以增寿益,息灾星,怀敬爱,伏魔军。诛法专用于降伏仇敌。前边讲过的热罗上师就精于诛法,一生里诛死了许多逆历史潮流者,但这“诛”不用刀枪,只举行一种仪式。被“诛”者的肉体虽死了,其神识却被超度到了净土。所以,诛法也称杀度。《梦魇》中诛法的起因,是村里的张屠汉偷了“舅舅”的东西。从《梦魇集注》中得知,那时,“舅舅”被别人邀请到外村作法事,因路远,没于当夜返回,张屠汉便趁机偷了和尚的东西。按《梦魇集注》的说法,在村里人眼中,这是大逆不道的行为。据说:偷僧人的东西,是要入地狱的。但屠汉之所以是屠汉,就在于他根本不去考虑啥“罪业”之类,否则,他也不会杀生了。因为杀生同样是罪大恶极的。《梦魇》内容很混乱,分不清写的是西夏还是当代,也弄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幻,书中内容和人物也混沌一团,自相矛盾。但据后来的《金刚家训诂》称,它还是反映了“金刚家”的许多真实,文中的主要事件是父亲谝子——我一直没考证出他跟本书后文中的“族长谝子”有啥关系?——和妈抢夺儿子琼,妈想叫他出家当和尚,爹却想叫他当强盗。围绕这一事件的,还有许多人物和故事,比如阿甲的死、两个部落的纠纷等等,只是其信息很零散,并且被罩进了梦魇般的迷梦里。幸好有了可以参照的另外几本书,我们才看到了许多不易看到的景致。只是,我一直没有弄清,《梦魇》中的琼、阿甲、雪羽儿等,跟其他书稿中的同名人物究竟是何种关系?他们虽然有着相同的名字,但似乎又有着相异的人生轨迹。为了避免诸多的考证和诠释麻烦,我更愿意将《梦魇》看成“形而上”的生活。它类似于科学家说的“负宇宙”,是世界这幅“织锦”的另一个侧面。顺便提醒的是,《梦魇》似乎不太好读,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为了使它相对能被人接受,笔者已将一些很生僻的语言转化为白话文了。下面,我们进入《梦魇》。2.张屠汉黑狼又出现了,凝在远处的山巅上,远瞧去,很像一块黑石头。第25节:《梦魇》之“诛法”(2)琼说:“瞧,那狼。”舅舅说:“那是山神爷的狗。”琼说:“它可扯死了好多羊呢。”舅舅说:“那些羊,命里该遭狼口。不欠人家的命债,人家也不来讨。”狼上头,是好大一片云,黑沉沉的,像唐卡上那个叫贡保的护法。云缝里,射出两团很亮的光,像眼睛。琼很想说:“瞧,护法。”见舅舅闷闷不乐,便长长地吁口气。山已经很绿了,草呀,树呀,都死命卖弄那绿。云气就从绿里渗出,弥漫开来,把心也染绿了。琼知道,舅舅正心疼那锅呢。那贼胆子太大了,竟偷到在寺里当总住持的舅舅头上。这号事,第一次发生呢。那锅,真是好锅,黑油油的,却显出光亮来,一摸,滑鱼似的。熬出茶来,味很厚。爹也眼热,爹说:“你那一堆家什,我啥也不上眼,就那锅,嘿嘿。”舅舅说:“成哩,你金盆一洗手,我就把那锅送你。”爹就笑笑:“想叫我也当那和尚,没门儿。”爹带着弟兄,干没本钱的买卖。爹想啥了,就招呼兄弟,呼喇喇出去,呼喇喇进来,就啥都有了。爹说:“娃子,别听你妈那老妖的话。那和尚,是世上最没用的东西,白吃,白喝,骗人的钱财,还窝囊。像爹这样,多好。娃子,爹好不?”不好,琼说。自懂事起,妈就说,爹不好,爹拿了人家的高兴,可人家,却一片哭声呢。开始,琼羡慕爹,出外,一说是谝子的儿子,谁都不敢惹。村里人也一样,一到外面,有人欺负,就说:“我可是谝子的兄弟,谝子,知道不?就是金刚家的谝子?”人就说:“得罪得罪,白长两个眼珠子。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就饶了我吧。”爹的名头,大响呢。可妈说:“不好。”舅舅也说:“不好。”琼就也说不好。“咋不好?”爹眼珠子上翻,“这世上,尽是脓包,才有那么多头人、族长啥的,净欺人,你这样弱,叫人欺死呢。学了我,大碗酒,大块肉,大把银子,大堆女人。人活一世,为个啥?混世罢了,好也是混,赖也是混,不过几十年个物件,不闹个惊天动地,亏死呢。学我吧,娃子。”舅舅说:“不学。”那因果报应,如影随形呢。舅舅老讲故事,净是因果。他出了家,有寺院,嫌烦,就在山间搭个木屋苦修。妈说舅舅修行成就了,琼不知道啥叫成就,但知道,舅舅好,村人一提,都跷起大拇指,可他的锅,照样叫贼偷了,还丢了好些东西,像金刚杵呀铃呀啥的。舅舅闭了眼睛,禅定一阵,说:“是那张屠汉偷的。”在琼的恍惚里,他似乎是向金刚亥母索要肉钱的那人。但在史书的记载里,那屠汉似乎是唐朝或是西夏的人呀。琼跟了舅舅,去张屠汉家要锅。爹说:“该偷。谁叫和尚骗吃骗喝呢。”村里人却说:“这贼,好大胆,偷到上师门上了。”爹大笑:“上师也是人。你问,贼敢偷我吗?”都说不敢。当然不敢。爹手下,有百十个弟兄,枪啦,刀啦,都有。他瞅上啥,就一摆手,那刀枪就一窝蜂扑去。谁敢偷他的?那黑狼嚎一声,声音利利地刺裂天空。好多天了,老这样叫。见了它,琼才知世上有黑狼。狐子倒真有黑的,千年白、万年黑,都说黑狐子通灵。可狼少有黑的。狼的毛色,多跟大地走,地绿了,它也绿;地黄了,它也黄;地灰了,它也灰。这黑狼扎眼,若有猎手,瞄了,一扣扳机,火蛇就会蹿向它。张屠汉枪法好。可他说:“那狼怪,打了五枪,仍定定儿立着,一点儿也没伤,是狼神。”于是,谁都不敢再打。但这屠汉,咋会偷和尚的东西呢?坡上的放羊娃娃一阵嘈杂,狗也仰了脖,朝狼吠。一个说:“上师,你不是会诛法吗?把那狼诛了。”舅舅说:“人家,是山神爷的狗,凭啥诛?雪羽儿,你说,该不该诛?”那女孩说:“不该。它天生是吃羊的。饿了,就叫人家吃两只。”那雪羽儿,清灵出仙气了,神情里有越剧的风韵。琼最喜欢她。舅舅大笑:“这话对。天生啥,总得给它个活路,见阿甲来没?”雪羽儿说:“早上还见,老拧个眉头。上师,同是出家人,咋你老是乐哈哈的,他总拧个眉头?”舅舅说:“我看开了,他没看开。他总想些不该想的问题。”第26节:《梦魇》之“诛法”(3)雪羽儿用那双大眼睛望琼:“晌午,你来找我,有大事哩。”琼说:“得看我有没有时间。”雪羽儿嗔道:“没时间也来。”舅舅看着他,似笑非笑。“走吧。”他说。琼长吁一口气,把许多憋屈泄了,眯了眼,望那山。黑狼没了,山谷间的雾也没了,只有突兀的山石和半山腰的林阔。爹叫他娶雪羽儿,可他想出家。妈是想叫他出家的,出家好,跳出红尘,不惹是非。若是娶了妻,爹就会叫干他的营生,妈不愿。离雪羽儿远些,舅舅说:“那红尘中的人多苦呀,像堕入火宅。整天为一些没名堂的事奔忙。你可要拿定主意。”琼不应,长叹一口气。张屠汉正在打马掌铁。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西夏的装扮?他一直恍惚在琼的梦魇里。一个婆娘使劲拉风匣,风匣呼哧,婆娘也在呼哧,火苗也呼哧着上蹿。见舅舅来,屠汉一怔,却抽出块通红的铁来,抡了锤,乓乓地砸,火星就四溅了。舅舅微笑着望他。琼想,这张屠汉,不像个贼呀?等那乓乓声寂了,舅舅说:“别的东西,我不要了,就那锅,熬茶好。别的我不要了。”屠汉把黑灰的铁探入火里,抹把汗,问:“啥意思?”舅舅说:“那经,那杵,是琼波喇嘛用过的,几百年了。上回,有人出几百两银子,也没卖。还有那海螺,也是个古物。不要了,只那锅,熬茶好。”屠汉冷笑道:“我啥都没拿。”琼想:“这样子,怕真是他偷的。”舅舅问:“没拿?”屠汉说:“没拿。”“好。”舅舅说,“那我回了。”就转身。“不喝茶了吗?”那婆娘问。舅不应,对琼说:“夜里,你来,我给你教诛法。”3.阿甲的追问谝子和他的兄弟又弄了几百只羊,还有马,还有牛。琼回寨子时,他正分呢,一个兄弟一只,剩余的宰了,分给村里人。见了舅舅,爹说:“嘿,我也是行菩萨道呢。”舅舅笑道:“把你的肉割了,分给人吃,才叫菩萨道,你这叫强盗。”爹大笑:“听,听,这是啥话。这叫替天行道,那些富汉,净喝人血,肥了,割些肉来,叫穷汉解个馋。替天行道呢。”舅舅说:“天有天的事,你有你的活。谁干谁的,就成了……不过,你干啥,我没法管你,可别污染娃子。”“啥污染?瞧你,连个锅都丢。宽三,你去,将那屠汉逮来,抽他三百鞭,看他还不承认?我说是他偷的,就是他偷的……哎,究竟是不是他偷的?”“我的事你别管。”舅舅摆摆手,扯扯琼,进了旁边的土屋。妈正摇嘛呢轮。舅舅说:“这儿,待不得了,污染娃儿哩。”妈叹道:“就是。可一提,他就要动刀子。他铁了心,要叫娃儿学他。”“别担心,谁是谁的造化。”舅舅掏出几块碎银,放桌上,出去了。院里,传来爹的话:“要不要我派人去搜他?”“不用!”舅舅说。琼出了门,见舅舅已上了土坎,袈裟在风里,刷刷响。“娃子,”爹喊道,“来吃肉,别听那老妖的话。啥因果,狗屁。这肉,又不是穷汉的,是富汉的,不吃白不吃。”“就是。”宽三说,“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天喝凉水。一口气上不来,人就死了,冤屈呢,活一天是两半日子。”琼不语,进了妈的屋子。屋子很小,土炕,土炉。妈不吃爹抢来的肉,不用抢来的物件。妈除了念经,就是纺毛绒,制氆氇啥的,换些吃食。琼跟妈过。宽三进来,提一条羊腿,说:“嫂子,死心眼干啥?这肉,又不是穷人的,来吃。”妈冷冷地说:“别污了我的地方。”琼说:“妈不要。”宽三出去了。传来一个女人的话:“不要算了。有了猪头,还认不得庙门了?她不要?我要。”宽三说:“成,给你。”琼见妈眼里腾起了水汽,很快就没了。妈的眼很深,很干,见不了底。琼挖些炒面,倒些茶,拌了,给妈。妈说:“你吃吧,我不饿。”就放下嘛呢轮,取过线锤,呜呜地转。第27节:《梦魇》之“诛法”(4)出了门,见那堆人正吃肉。院里支口锅,火围了锅,舞个不停。水一鼓一鼓地跳。琼努力不去看,他怕那些人招呼他,就急急地走过。听得宽三说:“那明王家的,扬言要报复呢。”那女人道:“怕啥。谁没刀子呢?”一堆声音应和:“就是。”“怕啥?头掉了不过碗大个疤。”“我还怕他不来呢。”琼却想到了雪羽儿。那是个惨白的女孩,当地人从没那么惨白的脸。琼每次见了,心都要抽几下,说不准为啥。日头爷到了半天,死命叫着。琼心里闹得慌,每到这种时候,他就想出家,就向往出家人的那份宁静。舅舅的小屋就建在宁静的山洼里,除了风,除了鸟叫,除了野兽,啥都没有。一入屋,山洼就死了,活的是舅舅的诵经声。琼就是在诵经声中度过童年的。妈怕爹污染了他,才懂事,就送他来这木屋。后来,见妈苦,孤单,琼才时时回家,陪妈说说话。爹也就趁这机会说些他想说的话。爹对舅舅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我的儿子,天生是当好汉的。你想叫他当和尚,小心把你的角撞折。”舅舅呵呵一笑:“是吗?”琼抿嘴一笑。山风徐来,吹下一绺头发。对爹,他说不清是啥感情。妈说他坏,可村里人多说他好。好汉护一群,自爹扯起杆子,山上的强人就没再收过税。而且,隔三间五,他们还能吃到爹“布施”的肉。爹把抢来的肉分了,叫布施;一想,就觉得好笑。可琼还是想那清静。很小的时候,他就羡慕舅舅翻书的背影,还有阿甲。阿甲是舅舅的徒弟,老跟舅舅念经。舅舅的声音浑厚,阿甲的脆而响亮,听来很是悦耳。舅给阿甲灌顶时,琼也参加,后来琼也念经。知道这事后,爹很生气。爹对舅舅说:“你少给我儿子灌那迷魂汤。他生来,是接老子的班的。”舅舅不生气,只问:“是吗?”琼走向那片林子,因为黑狼出没,林子里少有人去,林中阴,林中暗,阴暗的地方有个洞。这洞,斜向下伸,有十多米,内有石室,是阿甲无意间发现的。琼常来。舅舅也知道这洞,说看样子是个修道者住过的,就叫阿甲来这儿清修。阿甲带了几十斤炒面,几块茶,就住这儿。阿甲正在洞口,望那太阳。阿甲脸上白戗戗的,一副慵懒的神情。见琼来,阿甲往旁边挪挪,琼坐了。林中有鸟儿在叫,风在拂,太阳的叫声很响。阿甲说:“我修是修了,可我不知修个啥?自八岁出家,十几年了,越修越糊涂。”“糊涂啥?”“开始,只想成就。后来,就有疑惑了,佛说诸行无常,啥都是无常无我的。那我都没了,我修个啥?”琼不懂这问题,就说:“问舅舅。”“问了,他说别想,只管修,修就对了。可我,不想瞎修。”阿甲转过身,对琼说:“我想找怙主。”“舅舅说,法求多了,也无用,好好专修一法,成就才快。”琼说。“可……我对你舅舅没信心。没办法,虽说他是公认的成就师。可是,我自小跟了他,见他打鼾,就想成就师也打鼾?见他撒尿,就想成就师也撒尿?见他发脾气,见他也有好多毛病,时间一长,就没信心了,老想去找怙主。”怙主当然好。琼想,那怙主,名声惊天动地,常随弟子几千人。据说,他神通广大,成就极高。可琼没说啥。他记得,舅舅不喜欢谈怙主,舅舅虽不说怙主的好坏。可琼觉出,舅舅不喜欢怙主。“还因为……”阿甲说,“上师答不出我的问题。我问,修成之后,到哪儿去?他说净土。我问:啥都无常,净土也无常吗?他就说我邪见。我就想,净土若不无常,那诸行无常就不对;净土若无常,成住坏空之后,净土到哪里去了?”“问谁,谁都不知道。”阿甲叹口气,“听说,释迦佛在世时,人问这,也没有答……我不知道修的意义。”琼说:“想那么多干啥?”阿甲说:“不修行,我想不出活的意义;修行,我想不出修的意义。”第28节:《梦魇》之“诛法”(5)琼笑道:“你管啥意义,修就是了,修行的意义就是修行本身。”阿甲说:“不,想不出修的意义,我宁愿不修。想不出活的意义,我宁愿不活。”“这想法,舅舅知道吗?”“知道。他说我入魔了。”洞不大,一丈方圆,若无那供灯,就漆黑一团了。这洞,定然通往山的缝隙处,因为那灯花儿忽闪得很大,定是有风进来。声音反倒不闻,洞中挂张唐卡。琼认得,那是玛哈嘎拉像,这是阿甲修的本尊。舅舅想传他金刚法,或胜乐金刚,或密集金刚,或大成德金刚,可阿甲不学。问他学啥,他说:“活则能为我护法,死后能带我往生。”舅舅就传了他玛哈嘎拉。据阿甲说,初修时,极应验,觉受极好。后来,就渐渐没了感觉。“为啥?”他说:“开始时,信心极大,渐渐有了疑问。”阿甲出家早,出家后,就做了舅舅的侍者。闲时,他老翻书。舅舅说:“想解脱,不必读太多的书。选择一法,修就是了。成就之后,就啥都懂了。”阿甲却边修,边读经,渐渐有了疑问,渐渐疑问增多,就入魔了。他问舅舅:“你不是说成就后啥都明白吗?咋回答不上我的问题?”舅舅说:“那问题,释迦佛在世时,就不答。”“佛不答,就对吗?”阿甲问。舅舅说他入魔了,叫他诵“百字明咒”消业障。阿甲诵够了十万遍,可那疑问,反日渐多了。“我要去找怙主。”阿甲说。琼说:“怙主知道吗?”“当然知道。不然,算啥怙主。”阿甲说,“听说,他智慧如海呢。”琼坐在蒲团上。平时,阿甲就坐在蒲团上静修。自十岁起,他就没睡过觉,夜不倒单,困极了,就磕长头。舅舅也这样,几十年了。琼觉得怪,这世上,竟有不睡觉的人。阿甲说,多哩,想即身成就的,都这样。“听说,怙主一生下,就会说梵语。我不信。”阿甲说。“谁都这样说。”“谁都这样说,便对吗?”阿甲的眼睛,显得很亮。“可我,还是要找他。这儿,你舅舅最有名,可他,解不了我的疑惑。”琼说:“要说,你也是庸人自扰。修就是了,管他啥意义。我也想找啥意义,可一想,连这宇宙,终究都会爆炸。所有的意义,最终都没意义。”“所以才修行呢,在这没意义中,寻找出意义来。可终究,我找不到意义?我离开了父母,舍弃了世俗之乐,放弃了红尘的享受,就是为了找这意义。”琼说:“没有意义。那过程,就是意义。”阿甲笑了:“这回答,比你舅舅高明。他老说你有宿慧。听说,你生下时,是个蛋。若真是,那可是八地以上的菩萨呀。你还是早点儿出家的好。”琼笑道:“你出了家,烦恼更多了。这么多意义,胀满了你的脑袋。”阿甲不说话,灯苗儿忽悠出死寂,许久,他说:“可我一直不敢找怙主,最怕他也答不出,那……我就完了。”“至少……”他说,“现在,心里还有个怙主。能想怙主,多少也是个意义。”4.黑龙诛法舅舅要行“诛法”了,这可是轻易见不到的稀罕。琼就去找雪羽儿。可是一见雪羽儿,琼就感到心慌,说不准为啥,反正心慌。雪羽儿倚在那棵松树上,举根白棘,百无聊赖地抽。雪羽儿长得俊,白处白,红处红,除了鼻梁上有几个雀斑,几乎算得上完美了。一天,舅舅给琼教绿度母观修法,给他描述绿度母的形象,说是像十六岁的妙龄女郎。琼说:“是不是和雪羽儿一样?”舅舅笑了:“成哩,就观想她也成。”后来,琼就观雪羽儿。“说不准,她是绿度母的化身呢。”琼想。雪羽儿不望他,只眯了眼,望那虚无深处。那白棘,一下下抽树,树由了她抽,一声不吭。琼想:“这树,忍辱修得好。”笑了。“笑啥?人家都急死了。”雪羽儿跺脚。“急啥,除死无大事。”琼笑道。“可真想死。知道不?那宽三,把酥油点我家门上了,天天守在门口。愁死了。”第29节:《梦魇》之“诛法”(6)琼心里颤了一下,却笑道:“怕啥?你嫁他就是了。”“嫁他,才不呢。那是头牛,仗着有把子臭力气,嚣张得很。”琼心里有些慌,知道这事儿是难缠,只要人家在你门口点三下酥油,然后守在门,那你非答应不可,否则,人家会夜以继日地守下去。“我可要出家了。”雪羽儿说,“要么,你娶我,宽三怕你爹。”琼却说:“出家好。我也想出家。可爹说,我要是出家,他就天天打妈。爹盼我结婚,一结婚,我就叫他拴住了。知道不?他盼我结婚。他要是不盼我结婚,我就和你结婚。可他一盼我结婚,我就想出家了。”“为啥?”“他想叫我接他的班。”雪羽儿笑道:“那就出家。我想出家,可妈说,出家苦,但要是宽三硬娶我,她就宁愿我出家。只要寺里的册子里有了名儿,宽三也就不逼了。”两人去找舅舅,舅舅是大寺的活佛,总住持,虽不住寺里,却是总住持。寺里有个管家,管日常事务,有事了,来告一声,讨个令箭。平时,舅舅是懒得管那些俗事的。舅舅的木屋在半山坡的一块平地上,木头制成,上下两层,上层设佛堂,下层是居室、厨房等。这儿的山坡上有花,各色各样,在风中摇曳。琼的童年,就渗在花里了。舅舅正在做朵玛,这是用面捏的食子,供护法用的,是给护法神的吃食。平时,舅舅在早晨做食子。此刻,已近黄昏。琼见食子呈三角形,就知道他要行诛法。行的法不同,做的朵玛也不一样:行增益法,用正方形食子;行怀柔怯,用半圆形食子;行息灾法,用圆形食子;这三角形,是诛法食子。据说,舅舅擅长诛法,但只是据说而已。琼老见舅舅行诛法,方圆村里也老死人,但不知是不是舅舅诛的?琼说:“为几件东西行诛法,值吗?”“咋不值?这不是东西的事,开了这头,谁都会欺你。连我都欺,还了得。”雪羽儿说:“那你诛了宽三吧。”她讲了自己的事。舅舅笑了:“那是风俗,人家又不算作恶。再说,行法,得有法缘。无法缘,我也没办法。……要不,就按那法儿办,给你在尼姑寺挂个名,想出家也成,在家修也成。夜里,我叫格拉去办。……我要念经了,你们闭了眼,可不许偷看。”舅舅的念经声响了,木屋里充满了嗡嗡声。这声音,很熟悉,已渗入灵魂深处了。琼马上进入另一个境界,一个祥和宁静的境界。琼很受用这境界,俗事里泡多了,灵魂就成了无所依的气球,忽悠悠晃,无着无落。他就会想这祥和,这祥和,是灵魂的家园。琼读经,诵经,持咒,为的就是要给灵魂营造一个家园。琼想,那修的过程,就是修的意义。那活着的过程,也就是活的意义,可那活,明明是个巨大的虚无,时时无常,刹那生灭,那意义,也便是巨大的虚无了。活在一个巨大的虚无里,一想,便觉心虚了。雪羽儿一把捏住琼的手,悄声说:“黑龙……两条很大的黑龙,嘘,好可怕。”琼说:“别乱看。”觉得那只柔软的小手正抖动,手心里汗津津的。琼头一晃,一种梦幻的感觉浓浓地漫上心头。老觉一切都似梦幻,这感觉一出现就觉得迷惘,啥都没了意义,老想:活着,有啥意思?琼觉得,那梦幻的感觉,是阿甲传染给他的。遇阿甲前,他啥也懒得想,只像妈那样忍辱,像舅舅那样随缘。每日里,他念舅舅传的修炼仪轨,持咒,诵经,日子便忽悠悠过去了。除了指甲时时暴长外,他几乎觉不出时间。后来,遇上阿甲,阿甲老发那些议论,老问:“为什么?”不觉间,自己心里也有了许多“为什么”。舅舅的念诵停止了,他举了那食子,边持咒,边往地上一扔。地上,便是碎散的面食。雪羽儿不敢望舅舅,她的脸像挨了冻一样显出了青白色,身子也微微颤着。舅舅笑问:“没偷看吧?”琼说:“没。”舅舅说:“没偷看就好,一偷看,就染上龙毒,身子就发麻,就会得麻风的。”第30节:《梦魇》之“诛法”(7)雪羽儿的泪一下子涌出,“我的身子麻了,又麻又胀,我偷看了,见两条黑龙,在吃食子,有缸粗,吓死我了”。舅舅笑道:“我说了,不叫你看的。也好,尝尝麻风的滋味。”琼见过麻风病人,身子发烂,淌坏水,后来就死了。琼于是问:“有治没?”舅舅说:“有,用我的尿洗。”他从床下捞过尿桶。一见那浊黄的,泛着臭味的液体,雪羽儿的哭声大了。5.妈在风里山风很大,木屋在山风里颤。西山上有红光溅出,鸟鸣也给染红了。妈来了。妈说,得让娃儿早些出家,那挨刀货,啥事也干得出,保不定生出个啥方儿,就把娃儿毁了。舅舅说:“能毁了的,不是真的法器。若不是法器,出了家,也没用。你不见,披了袈裟的,有几个修行人?”妈说:“也倒是。”便睁了那干而深的眼睛望琼。琼说:“出不出家,不要紧。身在家,心出家,一样。爹不是说,我若出家,他每天抽你五十鞭。我知道,他真做得出的。”“没啥。”妈说,“叫他抽,娃子,只要你出家,妈叫他抽。那鞭子,挨上十天半月,也就习惯了。”又对舅舅说:“人大了,心会变的。没个笼头拴,心会野的。那群贼里,好些是良家弟子。那宽三,嘛呢子念了一亿呢,还不是当了强盗?”“也倒是。”舅舅说。妈说:“再说,人大了,心也就大了。那欲望的口儿一开,心就野了。怕的是到了那时候,也由不了他。”“也倒是。”舅舅说。琼懂妈的话,妈说他到了想事的年龄了。那事,当然是男女之事。妈老说:“红尘是火狱。”琼也信,从妈的身上,他信红尘是火狱。妈一生,经历了太多的苦难。舅舅说:“这世上,最能坏人道心的,不是别的,是女人。好多法器,就坏在女人手里。”很小的时候,舅舅就这样说,琼就信了。所以,除了在观本尊时想女相外,他尽量不想女人。可是,他不想,身子却想,而且,那股火燥燥冲突的劲儿时时袭来,他就极力收缩会阴,把那热,提向头顶,融入顶轮的明点里。“你呢?”妈问琼,“想出家不?”琼望望舅舅。舅舅正斜了鼻烟壶,把黄末倒入手心,拇指挑一点儿,塞向鼻口,一吸,打个响响的喷嚏。“你要挨打的。”琼说。妈说:“妈不怕。那挨刀货,老用这话唬人。怕这怕那,你终究会成了他的猎物。你要是当了强人,妈还有个啥活头?……自小儿,我就跟他抢娃儿,他往西拽,我往东扯。幸好有你,也幸好有佛菩萨加持,娃儿才没变坏。可他,老骂我,说我把一只虎养成了猫。他老了,指望娃接班呢。”舅笑道:“他还当是皇位呢。”琼也笑了,想,爹也真是好笑,亏他想得出来。妈说:“到四月八,剃度吧,就定了。推了一年了,再推,他硬要给娃子娶妻。一娶,就由不了娃子了。”“也好。”舅舅说。妈走了。妈在风里,飘忽着走了。四下里暗了,山道却亮着。红霞在西山上迸溅着,树梢也猩红了。妈的身子很消瘦,那瘦,一下下缩着,渐渐不见了影儿。琼想哭,他很想对妈说:“我不想出家。”有时的心里,出家是个很灰的字眼,多绚丽的人生,一出家,就变成黑白照片了。有时想,当个爹,也没啥不好,呼啸而来,呼啸而去,只要守住底线别抢穷人就行了。你不见,爹把肉分给穷人时,他们笑得多开心,那劲道,比听和尚念经美多了。可是,这念头一现,琼就提醒自己:错了,错了,妈是对的。舅舅说:“你妈的话也对,就四月八吧。”他的话很像梦呓。天渐渐暗了,穿林而过的风带着哨声,像夜兽怪啸。一入夜,都这样,这声音看似嘈杂,却惹来了静。那哨声里,有种巨大的静。小时候,那风那静,那舅舅的诵经声,就一晕晕荡来,融入他的梦,融入他的生命。舅舅点了酥油灯,取过个本儿,在中间找个空白天头处,写几个字,笑道:“那雪羽儿,也算明白人呢。”琼知道他往尼姑册上填雪羽儿的名字。村里有好些人家,怕女儿遭歹人纠缠,还没成人,就叫出家了。当然,这出家的,只是个名儿,人入寺也成,在家也成,没人管的。忽然,舅舅笑了。他说:“那屠汉,送东西来了。”琼知道舅舅老这样,老说些没发生的事。“他想偷偷送还,可迟了,法也作了,咒力起作用了。你知道,那诛法,是黑龙诛法。想学不?”“不学。”琼说。都是命,他想,谁都没有权利去夺别人的命。舅舅问:为啥?他就这样答了。“可你知道不?那诛是最究竟的度。对恶人,教化是不起作用的,只好诛了。一诛,他也就到净土了。”琼想起了阿甲的话,问:“净土是啥?”舅舅说:“净土就是净土。”他仿佛知道琼接下来要问啥,就说:“以后,你少跟阿甲搅。那小子,很聪明,但可惜是小聪明。”琼想说:“小聪明问住了大智慧。”可又怕舅舅生气。不过,说实话,自遇了阿甲,那问题就老在心里,“成就之后,到哪里去了?”若连这问题都解决不了,还修个啥行?舅舅问:“出去看看,屠汉来了。”琼出门,光也跟着扑出来了,果然见张屠汉提个袋儿,正往门口放。看样子,他是偷偷想放下后溜走的,见人出来,他一脸尴尬。舅舅笑道:“只把锅留下,别的不要了。”屠汉不语,转身没入风中。琼不解,问:“他不是不承认吗?”舅舅说:“那食子,落入他家中了,他怕了。”第31节:飞贼的来历(1)第六章飞贼的来历多少命定的风流远去了近的是厄运厄运好天降大任的时候它总会垂青1.雪羽儿的誓愿《阿甲呓语》中记载了雪羽儿名扬凉州的过程。这故事发生的时间,显然在雪羽儿偷羊之前。但对于它的可信度,我一直有些怀疑,因为在《空行母应化因缘》中,并没有相关的记载。阿甲讲的故事很有意思,雪羽儿在制服了一个飞贼之后,却在凉州人眼中成了飞贼。阿甲从雪羽儿学成武艺后下山时讲起。他说,雪羽儿刚下山时的感觉就像一片被抛入大海的落叶,那种无助和恓惶如影随形挥之不去。对人世,她甚至没有太多的印象。只有那狼衔了她时耳旁的风声和母亲的号哭伴随着她。尤其是后者,老在她梦里渗出。记得母亲是个很俊的少妇,至于如何个俊法,倒也模糊了。阿甲老向我讲述雪羽儿妈当初的俊。那是他的记忆里最难忘的画面之一。在雪羽儿被狼背到后山之后,母亲边哭泣,边寻觅女儿。那十多年里,她寻遍了整个凉州,也感动了整个凉州。当然,最终被真正感动的,还是她的女儿。阿甲说,那时,他老在荒山间听到一个悠长的声音,那声音嘶哑、苍茫,跟三弦子弹出的贤孝泪音一样荒凉。每次见到四脚类动物如狗呀啥的,母亲就要追上去叫喊女儿的名字。后来,所有动物都怕她,一见到她就逃之夭夭——甚至还包括了狼。据说,她出现的地方,是不会闹狼灾的。于是,到处都欢迎她去,虽不是敲锣打鼓夹道迎接,但对她却生起由衷的敬意,她于是衣食无忧。每到一处,人们都会给她备一碗饭,边听她唠叨女儿边唏嘘不已。雪羽儿找娘的过程很简单,全凉州没人不知道她。她轻易地就找到了那个仍在山洼里喊“阿羽”的女人。她推金山倒玉柱,跪倒在尘埃里。妈呀,她叫了一声。她发现,那个老女人的眼睛早成了两个浅浅的窝。她递过久爷爷交给她的她当初戴的那个小肚兜,叫妈摸自己脊梁上叫狼善良的牙齿不小心咬下的疤痕,还有那个从她出生时就佩戴至今的护身符。妈于是搂了她,哭出惊天动地的委屈和哀怨。阿甲说,从那一刻,雪羽儿就发了愿,一生不离开妈,要叫妈过上最好的日子。当然,她心中最好的日子就是叫妈的后半辈子都能吃到肉。正是为了守护这个誓愿,雪羽儿才经历了后来非人的磨难。2.虹化的尼姑阿甲说,雪羽儿最先栖身的地方是凉州的罗什寺。那时的罗什寺很大,有好多明朝时修的房屋。你当然听过鸠摩罗什的那个著名的焚不烂的舌头,对了,就埋在那个塔下面。那儿于是成了著名的道场。佛教传入中国不久,这儿就有了香火。雪羽儿娘俩就住在塔下的一间很矮的房屋内,跟她们住在一起的是个哑巴老婆子,没人知道这哑巴已修成了正果。她疯疯癫癫见人就笑,唯独见了雪羽儿就哭,搂了她,像失散许久又重逢的母女。没人知道她是虹光身成就者。在雪羽儿的娘住下不久的某个夜里,寺里的住持见那房间里燃起了大火,火光映红了整个凉州城,也映红了你后来住过的那个所在。对,就是你命名为“光明大手印精舍”的那儿。第32节:飞贼的来历(2)那夜的火光中,许多人都被惊醒了,都叫哎呀,罗什寺起火了!都往那儿拥,都想救火,都想因之积累无量的功德,都想用信仰的铜板换来金山般的福报。你于是知道那也是世上最大的贪心。但你别埋怨人家,山中石多珍玉少,世上人稠君子稀。你也好不到哪里。你不过稍稍比别人明白些而已。你不是见了美女也心旌摇晃吗?那么,你别笑人家。一堆声音大叫:救火呀,罗什寺着火了。一堆堆凉州人发出一堆堆喊声拥向罗什寺,却发现那火光原来在罗什寺前的空地上,却发现火光不救自灭渐渐熄了。谁也没有发现,那个疯疯癫癫的尼姑不见了。那时的和尚修的是净土,只懂念阿弥陀佛,不明白那疯尼姑的成就厉害得很,比我阿甲还要强上百倍。我问,还有比你强的人吗?你不是能得拉不下屎吗?我还以为你是天上有地下没有的活宝。阿甲讪讪地笑,瞧,凉州人都一个屌样,连你也免不了俗。我说,你想,那娃儿叫狼养了三年一生都改不了狼性,何况我在凉州待了四十年。我跟一般凉州人不一样的是,我明白自己身上有狼性,并日日自省,而他们,却认为自己是天下最棒的人。阿甲耸耸鼻头,行了行了,你的话比屎多。雪羽儿却目睹了那个尼姑化光的过程,久爷爷给她讲过虹化的事。久爷爷说有些成就师在死后几天里身体渐渐缩小,一道彩虹若隐若现地出现在肉体上空,七日之后,只剩毛发和指甲,但像这样于一瞬间身体化光者还少见。那个瞬间,平日疯癫的尼姑凝成了供桌上的观音,一团红光从她身上溢出。雪羽儿还感到一股奇异的热,不一会儿,她就满头大汗了。但那火光,如柔和的春风,虽有温暖,但不灼热。那火光,一直荡漾在雪羽儿的生命里。后来有一天,她去看望久爷爷,讲了这事,久爷爷只是淡淡地说,她修成了。至于她究竟修成了啥,是修成了虹身,还是幻身,久爷爷却没有说。但雪羽儿认定,那疯癫尼姑成就的,是虹光身。因为在日后某一天,她在崇山峻岭的某个所在,见到那尼姑正和一群女子会供呢。她们正在吞食一具刚刚抛下的年轻女子的尸体。3.百里外的玉笛关于雪羽儿的身份,说法不一。有人说她是个俗人,有人却说她是个尼姑,说她在皈依久爷爷的时候,就等于出了家,因为久爷爷是个老僧;还有人说她是在罗什寺里出的家。因为要是她不出家的话,是没资格住在罗什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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