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威:成龙、李连杰或者刘德华、洪金莹? 喂小姐:我连斯瓦莘格也看腻了,我觉得你像、你像,嘻嘻,我不好意恩说。 老威:你还害臊? 喂小姐:噜,你像《阁楼》里的某个男主角,《花花公子》看过么? 老威:美国销量最大的黄色杂志? 喂小姐:是录像。姿势动作挺到位挺优美,墅面唯一的亚裔种马就是光头,一身红T恤,你矮了点,但眉毛和额头特酷,不知长胸毛没有? 老威:操你妈!就这样与长辈开玩笑! 喂小姐:操得好!酪!你适合发火,左臂择起来,性感极了。接近新人类的审美。而你刚才笑眯眯的,像满肚子坏水的老色狼,真的,你干万不能笑,你一笑,眼袋特重,下巴也堆起来了。 老威:拿你没办法"如果现在让我与你作爱,满腔的阶级仇恨就会涌上来。我晓得社会上有你这种职业,靠陪别人聊天挣一点小费,挺不容易,你犯不着与我过不去。 喂小姐:如果你讨厌我,不给小费也行。我从小就这么说话,80年代的新人类,都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谁也没个兄弟姐妹。我是电视机前长大的,书读到中学一年级,就跑出来了,一直在社会上混。我15岁就当发廊小姐,见过的男人多、但从没与他们发生过啥,男人喜欢在女孩身上摸来摸去,摸过分了,我就吓得跑了。后来,又在迪吧当过领舞。一上台,就是两三个小时,随心所欲,倒非常开心。太累了,我16岁半就与一个男孩同居了,因为两个人租房价格便宜些。 我喜欢张信哲的歌,所以我的初夜在他的歌中完蛋。开始,那男孩赖在我屋里不走,我们对视着,他一来情绪,我就忍不住笑。后来,他冲动得历害,光着屁股猴上猴下的,我只好给他了。我戴着耳机在他身下,他要址耳机,被我一爪把眼情抓出血了。他虽然没用,只要把他想成张信哲就有用了,我在与大歌星张信哲作爱。我把眼闭得紧紧的。 处女膜就这样被一个独眼龙给破了。 老威∶你还是个浪漫的女孩嘛。 喂小姐∶追星是新新人类最大的时尚。我的偶像是张信哲,张惠姝,还有张雨生。追过张学友,但他的男子汉做得有点假,王菲呢,老了点,风尘了点,虽然是歌后。我也不追,因为我才18岁,不可能对所有的男人丧失信心。我与姓张的有缘分,阿妹好活泼,一见她就啥烦恼也没有了。张雨生,还有张信哲的假声特爽,比一般男歌手要高几度,比玻璃还脆,我一听,泪珠一个劲掉,魂都丢了。你喜欢谁的歌? 老威:我不追星。 喂小姐:连怀旧歌曲也不听?我爸妈那代四十多岁的老人喜欢邓丽君、徐小凤,你的心态和他们一样吧? 老威:我的心态与谁都不一样,我似乎只追我自己。 喂小姐:哇!真是恐龙级的腕!我在迪厅跳了这么久,追星族也不少,都不敢说只追自己,你肯定搞过摇滚的,罗琦听过么? 老威:算了吧,小姑娘。喂,你第一个男友还在么? 喂小姐:已经蹬了,人家都说初恋是如何美好,如何永生难忘,我一点感觉都没有。我巴不得他到外面多交女朋友,可他不,一天到晚死缠活缠。我上班,他就在下面候着,特没劲。连崇拜者送花也吃醋,领舞全靠气氛和情绪,一旦调动不上来,就要冷场,走了顾客,老板要扣工资,我一个月才一千多元钱,经得了几扣?我还得养着这个白痴,工也不打了,就守着,我又不是犯人。 苦日子过了一段,我本来想认了这个命,却灵机一动,觉得他像张信哲,我陪他到美容院把前面一绺头发染了,为他介绍了一个三四十岁的富婆。住在棕北小区,搞药品推销的,为了勾住客户,每天都浓装艳抹地在镜子前练习抛媚眼,可惜那眼鼓得如狮子头金鱼,一抛,就把男人吓跑了。我鼓励我的初恋勇敢些。因为这钱好挣。如果一个月轮换与四个富婆发生关系各两次,好几干元就到手。开始他不干,还打了我一顿。我一个星期不理他,他就下杷蛋了。我又软硬兼施,与他抱头痛哭,我说:加紧干几年,挣房子结婚嘛"。一听这话,他像吸了毒品,精神抖擞上阵去了。丨老威:你真心想与他结婚?| 喂小姐:以后再说吧。况且,结婚就一张纸嘛,我还没尝结婚离婚的滋味。你起码离过几次婚吧,难怪这么成熟。社会上流行"三证齐全"的男人最有魅力:大学毕业证、劳改释放证、离婚证。你呢? 老威:你是"老江湖"噢。 喂小姐:港片里许多男主角都三证齐全。 老威:你的初恋咋样了? 喂小姐:他成家心切,成了棕北一带出名的鸭子,还在同性恋俱乐部混了几遭。以前我还以为只有女人出卖肉体赚钱容易,没想到,男人一旦放开,就火爆十倍。你想想,三四十岁的无聊富婆有多少?市场搞活了,他天天干也忙不过来。 老威:你太没心肝了。 喂小姐:我从小喜欢看卡通片,变形金刚。外星人入侵人类。机器人没心肝,一旦恋爱了,就扎扎放电。我和他从没放过电。唉,和你这样老派的男人在一块太累了。我一辈子也没想过这么多问题。 老威:想结束谈话吗? 喂小姐:不,不,现在才10点半,第一轮歌舞刚完,台上那歌星挺会煽的,弄了一大拨人来捧场,假如我在台上,你会上去献花么?我喜欢花,为我买一枝? 老威:好,来一枝红玫瑰。 喂小姐:红玫瑰?火烈鸟的爱情,三十三个男人为我买过这攻瑰,你是三十四,最短暂最老的一个情人。我是坏女孩,曾逼着男友去应征导游,黄玫瑰的特种导游,交一干多元的服装费,为香港来的一批孤募老太提供形影不离的服务,皮条机构许愿说,一个月要尽挣三万元。我的脑袋嗡地一下兴奋炸了。没料到,这是个骗局,被报纸揭露了,好几百上当受骗的人都不敢站出来。我男友觉得太丢睑,就当着我切腕自杀,我见血就傻了。为他裹绷带。后来一道在街上走着平息情绪,不知不觉到了"廊桥",就进去了。 里面正乌烟瘴气,在跳脱衣舞。那舞妃只剩下内裤和乳罩,可一拨醉鬼还围着喊: "脱,脱,我再添三百!"我加一百!"我的男友一下子推开我,鼓着眼冲入最里面,几乎就抵着舞女的下身怪叫:"我出两个五百!"这一来,没人吱声了,舞女的内裤闪电般拉下膝盖,他一边撒钱一边在那地方啃了一口,舞女的乳罩作为奖品自然塞进了他的衣领。我呆了,气得泪都出来了,就扭头冲出去。 老威:你不是啥也不在乎么?ˉ 喂小姐:我没想到男人都那样。也许,我以前错了。可是光靠我领舞的钱,是维持不了这种消费的,我浑身都是名牌,值好几千,一双袜子也是两百。我的摩托,是走私货,要一万五,新人类是绝不会落在时尚后面的,我还参加过选美,被淘汰了。不是不美,而是记性太坏,背不下名人的格言,什么托尔斯泰,我一见名字就头疼,都进了棺材的人,还背他们的话干啥。 找男孩要特别小心,我爱了一次伤害就够了。真的,我从家里跑出来,父母到处登"寻人启事",我也不在乎。但那次我难过了好几天,接着,又是周润发在演"文革"的老电影里说的`:"擦干身上的血迹,掩埋好同志们的尸体,又继续前进!'""老威:这是领袖的语录。你好像从来不读书? 喂小姐∶我天天读书古琼瑶、亦舒、黄爱东西、席娟,还有周得东;《知音》和《瑞丽服饰》,还有《时尚》、《女友》,不抓紧时间,绝对看不过来,《欢乐总动员》特棒,张延"也!"的那个Ⅴ字手势打得绝透了,我模仿了一百次也不像。我期期都看,如果晚上拉下了,第二天上午重播也要补回来。模仿阿妹的那女孩太丑,有'点得罪观众。演《还珠格格》时我简直过疯掉了,几个电视台挨着播我就换着看,连班也不上,被迪吧炒了。我崇拜小燕子。喂,你是演艺圈的人吧,替我弄个小燕子的签名? 老威:听小姐一席话,这张老睑不知朝哪儿放。我居然降格到与小燕子的崇拜者成为知音。 喂小姐:你有啥了不起? 老威:我没啥了不起。但《还珠格格》太臬了。 喂小姐:你眼红吧?自己写不出来,就冒酸水。 老威:我凑巧看了几分钟,正是小燕子和其他一个什么公主被绑赴刑场处决,整个画面人山人海,似乎都是还珠格格的追星族。而那两个钦犯身着节日盛装,沿途东张西望、搔首弄姿,像现代妓女去超市的途中。要知道,清朝刑律极严醅,哪有犯人不戴刑具的?琼瑶一大把年纪的老太婆,自己卖不动了,就通过胡编乱造的电视剧卖。 喂小姐:你这人,说话咋这么毒?你该不会背后又坏我吧? 老威∶我对你印象不错。 喂小姐:真的?那就别生气。《还珠格格》挺好,小燕子的性格像我。谁都认为小燕子演的好是自己,天真活泼,管他清朝不清朝,皇帝不皇帝。赵薇是穿着古代衣卖的新入类。只晓得玩。如果我是导演,我肯定比琼瑶新潮,我还要让太监跳霹雳舞,在皇宫内设计一段选美。乾隆皇帝是总评委,亮牌,九点九分,那才热闹。哎,别绷着脸好不好? 老威:你太可爱了。今晚咋付费呢。 喂小姐:你看着办吧。我发觉,你比我还单纯,初看,你像我叔叔,看久了,你倒像我弟弟,不到我家去看看? 老威:不担心我是色狼? 喂小姐:我安有报警器,你先不忙掏腰包。谈话气氛这麽好,你付费走人,就啥情调也没有了。这样吧,到对面的西点房去买下大包。顺便带一盒金中华,一瓶王朝干红,我回家接着喝。 老威:愿意效劳。 喂小姐:一只小蜜蜂呀,飞到花丛中呀,飞呀,飞呀…… 老威:你念啥子? 喂小姐:小女孩玩的击掌游戏。老蜜峰你飞呀,飞呀,飞回家去吧。53打工仔赵二 采访缘起: 除了北京和广州,成都算是外地打工仔最集中的城市,九眼桥一带的劳务市场长期火爆,在桥下蔓延了几站地。我曾伪装成招工老板,横贯其间,与男女讨价还价,企图以此诱出些真实民情,但没人愿在生存竞争中与我瞎扯。 赵二是我在新南门附近的巷内碰上的露宿者,40多岁,川北某县人,挖过煤,外出打工已经七年。因一起露宿的同伙皆呼“赵二”,我也就入俗套近乎,用十元钱买下这篇谈话。 时为1999年1月12日晚上9点钟,阴有小雨,气温摄氏4度。 老威:大冷天,为啥露宿街头呢? 赵二:这不是街头,你看,上有塑料雨棚,下有隔湿的油布,再铺条棉絮,把被子连脑壳带脚一裹,啥感觉都没有,一闭眼就天亮了。出门在外,贱点好,贱点饿不死。 老威:想家么? 赵二:家有啥好想的?婆娘娃儿一大堆,一想就心烦。 老威:你们老家不搞计划生育? 赵二:搞,多生一个,罚款三千。我没钱你拿啥子罚?现在又不是前几年,动不动就掀房子,动不动就满山遍野地撵婆娘,几个人按倒安环。环一塞进去,筷子都夹不出来。宋丹丹演过《超生游击队》,挖苦我们这种人带着大肚子婆娘全国到处下崽崽,她就没考虑,路费由哪个出?伙食咋解决?现在火车也不好混,即使上了车,走不了几站就被赶下来。我三个女儿都是在本地生的,计生办上门来,黑咕弄冬啥都瞅不清,朝里再跨一步,灰盆子又踩翻了。我一个女儿在吃奶,另两个女儿扭住阿姨就要糖吃,从此计生办再不上门了。 老威:穷到这份,生这么多干啥? 赵二:我穷,我背运,我认了,但鸡巴不能认。我浑身上下就这宝贝是硬的,多下种,将来好打翻身仗。乡巴佬嘛,也没钱上夜总会,我们的夜总会就在床上,黑灯瞎火没事做,就按住婆娘上夜总会。人穷虱子多,婆娘的肚皮稍不留神就大了,怪哪个?她想得儿,儿偏不来。 老威:你想省些钱寄回家吧?看你这么节约,连住店的钱都舍不得。 赵二:我有大半年没寄钱了。 老威:她们在家咋办? 赵二:自谋生路嘛。乡下娃又不是金枝玉叶,养到两、三岁,只要走路的步子稳,一般就会讨饭要东西了;再不行,舔盘子也养人。我婆娘带着她们在县城里逛,熟门熟路的,说不定收入比我可观。我发觉,娃娃越金贵越难养,白白胖胖还三天两头上医院。我的娃,风吹雨打从不生病,像树苗,你不管它,眨眼功夫又冒高一切。 老威:你这当爹的的确想得开。 赵二:我自身难保。他们至少还有个窝,我却睡街沿。这一溜十几个人,就数我年纪大。这儿离九眼桥劳务市场近,明天我得赶早去,找家餐馆打工。我的肚子又饿了,天还没黑时,我想的是上建筑工地,卖苦力钱要多些。肚子一空,寒气一上来了,我最想的就是小面馆,热乎乎的一大碗下去。从殡仪馆门口过去十几步,有家胖大嫂面馆,三元钱一斗碗,吃了还可以添面,除了潲子不能添。 前天我们一伙六个人去,都添了三次面,把老板娘吃瓜了。我把全市的面馆比较了一下,就这家最实惠。九眼桥下的面虽说只要两元,素面只要一元,但一碗挑起来就那么一夹,我连吃三碗才半饱。有一次,我饿昏了,吃了七碗面。 老威:看来你对面食比对儿女有感情。 赵二:老板,你能不能给碗面钱? 老威:给你十元钱。你莫做动作,惊动了其它人,都来要钱,我给不起。喂,你家里有多少地? 赵二:我没地,我是矿工。 老威:下岗工人?算了吧,你这样子还冒充下岗工人? 赵二:不是国营企业,是专挖国营企业墙角的小煤窑。比如大煤矿从山那边打洞,我们就从这边,远处一望,一匹山梁弄得像蜂窝煤。小煤窑的入口像狗洞,我们只能肩拖着煤筐爬进去,胳膊伸直了要碰脑壳,只能学解放军练兵,倒拐支着朝前挪。煤窑斜着下,像一个酒瓶子,只有下到底才能挖煤。唉,伸手不见五指啊。 老威:你们没有矿灯和风镐? 赵二:你是电影里见的?我们这种贼矿工没有那种矿灯帽,都在头上绑把手电筒,风镐更不能用,一发电,山体震动大,山那边很快就发现了,更要命的是塌方,洞里都是临时性木桩,经不起震。这种累死牛的活儿,我陆陆续续干了许多年,一天才挣几块钱,一张脸从来没洗干净过,有时太累了,一回家卸下行头,就倒下睡。天长日久,你看我这后颈窝,这倒拐子,黑碴碴的,洗不掉,哪怕搓层油皮下来也不行,煤印子浸进肉里了。 老威:不在家挖煤,跑出来干啥? 赵二:80年代还凑和糊口,90年代就不行了。几块钱能买啥,恐怕钻一天煤窑,连肚子都填不饱。乡上太黑了,我们偷煤他们赚钱,干部都盖了宅子。大煤矿亏损,发不起工资,帐也算在我们头上,工人一见我们就咬牙切齿。最后,小煤窑的人跑了一半多,工钱少还能忍耐,万一哪天惹急了,那边工人来堵洞子,不死路一条?唉,一个乡一个村,男的女的,只要走得动路的,都朝外跑,男的卖苦力女的当鸡,都想得开。我婆娘幸好有三个娃拖着,只能在县城荡,否则我一离开,哪个晓得她干啥去?两个月前,我在九眼桥还碰到一个熟人,天都擦黑了,还不收摊子,还在喊“擦皮鞋”,我瞅了一会儿,觉得有点像本村张狗嘴的婆娘,结果硬是,原来在擦黄色皮鞋。 老威:啥意思? 赵二:就是专门在天黑时出来擦皮鞋,借幌子找客户,擦着擦着,手就摸客人的脚脖子。接着边擦边砍价,能给50元钱算大老板,当然,年轻奶大的,容易成交,老点的比较困难,像狗嘴婆娘,快30了,你想想,乡下女的30是啥概念?生过娃,奶子都垮齐裤腰了。卖不起钱,20元算不错了,也有10元一炮的,这是底价,婆娘们想起都难受。我拉偏三轮那阵,还比较风光,隔三岔五打肉牙祭,10元给过,20元也给过,有一次手紧,就试着刹到5元,不提防当头挨了一鞋刷子。我想还手,那泼妇叉起腰站起来说:“把胯风给你吞两口,不收钱!”我说:“你这么老。”泼妇说:“老就贱?那你比我老得多,我倒出5元钱买你的屁眼儿,干不干?” 老威:骂得好,你他妈也太过份了。 赵二:我挣钱容易么?我刚到成都,挖楼房地基,一方土几块钱。我干一年多,才存了200元,托人买了辆偏三轮,开始还兴奋了一阵,后来就经常被撵得鸡飞狗跳,霉的时候,一天也挣不了5元钱。况且,水灵的,乖巧的,嘴皮翻得出花儿的都上夜总会,档次低的,也有发廊和卡拉OK厅。小婆娘学东西快,没几天,普通话也操起了,打粉扭屁股也会了,还有挣钱买假文凭的,听说是为了傍大款跳槽,彻底换装苞谷屎的肚肠。只有卖不起价的货,才在街上摆摊,5块钱真的差不多,九眼桥最便宜的店,就5元住一夜。 老威:你为啥不住便宜店? 赵二:刚来那阵经常住,挖土住工棚,拉偏三轮租房,几个人合租,一个月才出几十块钱。后来我的车被没收,山穷水尽,就住不起房了。今晚本想住5元店,去晚了,客满。 老威:在哪儿?这么打挤? 赵二:九眼桥旁边,好长一溜塑料棚,还有正在折迁的平房,白天摆摊卖百货,晚上围起来架成通铺。没床位,屁股大的一间,能挤七、八个,当然,十几个也挤得下,这铺有弹性,冬天人多,挤着也热和,有时,还热得蹬被子,打个屁也出汗。他妈的,老板守在门口收钱,不断叫:“再挤一点,再挤一点,都是出门人!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发财目标,挤到一起来了。” 老威:你没挤得下? 赵二:我挤了好几个地方,却崩地一下爆出来。昨晚我去得早,睡在最里头,不料半夜屙尿,一回头铺就没了。我挤了半天,七、八只脚将我朝门外蹬。我气惨了,拖起铺盖,想找老板退钱,可半夜三更哪有人?只好裹起被子靠门坐到天亮。还是这宽敞,如果是热天,就舒服了。 老威:你拉了几年偏三轮? 赵二:两年多。 老威:两年多才被缴了一辆车,你算有本事。 赵二:我被缴了三辆车,也不算多,好多人一年就要损失四、五辆。 老威:成都市拉偏三轮的有十几万吧,既影响市容,又抢了人家正规三轮车的饭碗。 赵二:靠劳力吃饭,总比偷抢正当。我只气不过这一行的社会待遇和小偷差不多。只要一听说警车来了,大家马上蹬起车飞逃,像一群挨了竹竿的下河鸭子,恨不得长出翅膀冲上天。我的第一辆车就是在白果林附近遭缴的,本来偏三轮都有固定的地盘,比如我在五块石、高笋塘、长途汽车站一转拉,一般就不出这个范围。人熟地熟,警车还没拢,就有人飞叉叉地沿途报信:“端窝子的来了! 端窝子的来了!”于是所有的偏三轮都掉头,见尿巷子就钻,拐进居民院脱了险,还可以锁上车,出街来看热闹。唉,我每次倒霉都是贪心,人家价钱一出高,就不晓得东南西北了。那次,从长途站到白果林,我不想去,就乱喊10元,那婆娘还8元。并且一口一个师傅,叫得人麻酥酥的。我一横心,反正是星期天,路线又是二环,就答应了。那是97年夏天,外地人坐偏三轮又便宜又凉快,虽然二环路灰尘大,但沿途观光嘛。我蹬了将近一个小时,背心湿透了,就干脆光着脊梁。那婆娘躲在遮阳伞下,还关心我感不感冒。唉,我这人贱,客人说话一平等,我的舌头就长,向人家介绍好耍的公园,省钱的商场,老地名等等,仿佛是老成都。其实我也是吹得闹热。 我绕开好几个有交警的大口子,走营门口立交桥再穿金鱼村,过交警四大队都顺利,偏偏拐过中新路口,就见摩托堵了过来,好几辆,把来回方向都拦断了。我吓得没主意,就转头朝坡上冲,冲了几盘车都倒退。最后上去了,是个居民大院,我拉着个婆娘在几栋楼房之间疯转,她也骇惨了,试了几次,都不敢跳车,就拿伞戳我的光背,背都出血了,还不停车,她就举起伞打我,脚还在下面踢,我十几元买的遮阳伞被她打成刷刷。后来,摩托还是把我堵死在墙里。妈哟,我心疼的!刚刚才把车的本钱挣回来!我死死地抱住车把子不放,泪水和汗水,在脸上都分不清了,最后,车还是被缴了。停在路边的大卡车上,偏三轮冒央央的,车屁股还挂了七、八辆。我跟着车撵了一条街,有屁的用?我只有往回走,走了好几个钟头,还没拢家,心里空捞捞,差点就弄疯逑了。怪只怪自己贪心跑长途,车没了,伞也没了,连8元力钱都没收!那婆娘还当警察面闹着要我赔偿精神损失。 老威:偏三轮的交通隐患大,不整治就泛滥成灾了。喂,你不会只跑二环路以外? 赵二:二环路外盲流多,治安复杂,经常遇到白坐车的。 老威:连三轮钱也给不起? 赵二:地头蛇,惹不起。他没向你抽人头税,就是天大的人情。况且拉贼三轮的,真碰上敲榨,也不敢报案,到了派出所,你算自投罗网。五块石一带,小偷都抱成团,金堂帮、新津帮,帮与帮还常打群架,动刀子呢。 老威:伤人么? 赵二:连肠子都挑出来了,就用我的三轮,拉到一个小诊所缝合,嘿,啥子医生,戴个老花镜,像老娘们纳鞋底一般,把线扯得呼呼响,血淌个不停,就在手术床下放个洋瓷盆,哒哒哒,把医生护士的裤脚都溅湿了。我见得多了,一般死不了。最狠的数彝胞,黑压压的一大片,在马路两旁蹲着,像秃头鹰,他们白天披着察尔瓦一蹲就是一天,好象不吃不喝,只有随地大小便,才挪动位置。半年前,五块石还是他们的地盘,内地贼帮不敢惹,只有撤退,他们管彝胞叫“乌云”。 老威:这倒很形象。 赵二:彝胞特懒,如果不是饿急了,一般不抢行人,可是专抢小偷,只要见你得手,他们就黑压压地跟上你,然后展开察尔瓦,把你围在中间,“哦!哦! 哦!”一顿怪叫。识相的交出钱包则罢,若要反抗,彝胞的刀拔得比你快,并且在毒药里浸过,随便挑你一下就要感染,伤口溃烂,几个月好不了。 老威:小偷成了彝胞的打工仔了。 赵二:差不多。所以彝胞迁移到哪里,哪里的小偷和强盗就绝迹。结果,彝胞就自己动手。一般在深更半夜,彝胞像夜猫子,挨门挨户地袭击居民小区,只要一根带钩的绳子,他们就能飞檐走壁,这都是山区练出来的,只要没上年纪,几乎个个都是爬岩的高手。彝胞的特点是见啥收啥,阳台上挂的香肠、腊肉、衣服,甚至奶娃子的尿布,都一齐装进察尔瓦里,如果入了室,只要是搬不走的东西,冰箱、洗衣机、沙衣等等,都统统砸个稀巴烂,所以民愤极大。每年警察都要清剿彝胞聚集的地方,拉一大网,连耗子也逃不掉。除了有作案嫌疑的,不管男女老幼,全部遣送回去。彝胞最害怕这个,一见警察就四处乱窜,有的还朝下水道里钻。下面在钻,上面在掀石板,硬拖出来,裤子都掉了。这样整治过后,得清静20多天,贼娃帮才会卷土重来,这下子,住家户拍手叫好,过路行人却惨了。 老威:你见过扒窃么? 赵二:两年前还是单个的贼,悄悄摸人家钱包,现在结成帮,就明目张胆抢了。扯耳环、项链,几个人把女娃子的手掰开,倒抹戒指,最容易糟的是花枝招展的婆娘,挎一个巴掌大的皮包,屁股把人的眼睛都扭昏了。嘿,一眨眼,皮包带就被割断了,有时不是割,简直是硬生生地扯,你喊抓贼,谨防后脑勺挨一石头。有一次,我拉一个老板过老成摸彭路口,那老板长得像匹山,还喂喂打手机,把我累闭气了,不料从背后扑上来六、七个人,勒颈项、扭手、抱脚,差点把车子都按翻了。他妈的,老板衣裤所有的兜都被抖出来,皮带也被抽了,连内裤也伸进手去捏了个遍,最后,公文包、手机、皮鞋全被拿去,老板求把皮鞋留下,否则不好走路。贼说这盘收获不多,要把皮鞋提回去,撬底子,看彝没彝宝贝。老板被抢得瓜兮兮的,那么大个人,还捂着脸哭了半天。 老威:你是啥东西,看着大白天抢劫也不报警? 赵二:我走得开么?我腿都吓抽筋了。况且,这种事不是一次两次。我管? 找死啦? 老威:那你当时咋想的? 赵二:我就想着我的车,万一摔坏了,修理还得花钱,所以在旁边干着急。 那老板笨得像狗熊,看模样倒像有武功。我帮着那些人推他,他就是赖在车上。 后来,我问他要车钱,他还骂人。 老威:有觉悟,真他妈有觉悟。 赵二:先生你是讽刺我吧?我这个等级的人,也值得你讽刺?人穷志短,马瘦毛长,我已流落街头了,没有做英雄好汉的本钱。虽然,到处都在放英雄好汉的录相,我经常看,一块钱,看两部,还有一杯面面茶。前头巷子拐弯,就有四、五家,塑料棚子里黑麻麻坐了好几十个人,都是打工仔。这就是我们的娱乐,天天看录相,就说明运气好,工打得顺。先生,你是记者吧?记者还是有做英雄的本钱,管闲事受了伤,报纸要登,电视要演,自己不出医药费,说不定还要得奖金。 老威:你在胡说八道,我记得九眼桥和五块石都整治过好多次,警察花了大力气。 赵二:这世道穷人太多,都想发横财,我没去偷,就算有觉悟了。这雨已经下了十来天,明天会咋样呢?鬼晓得。54人贩子钱贵宝 采访缘起:拐卖人口是一项历史悠久的罪恶行业,在旧中国,这种能赚大钱的买卖都由黑社会操纵,把骗到手的良家妇女高价转给发达城市的妓馆。 没想到,新社会铲除了黑帮,拐卖犯罪却由钱贵宝这种大山里的乡巴佬继承,特别是在现代科技日新月异的今天。 1992年4月30日上午,我在重庆市某看守所探望了钱贵宝,进行了两个小时的谈话。由于不准带任何录音器材,我只能在此时此刻凭记忆追述。 人贩子自有一套上不得法庭的歪理,可怕的是,他居然把这套歪理升华成一种“信念”。 但愿这篇采访能为犯罪心理学提供某种参考。 【威】:我看你这付样子老实巴交,不像个人贩子。 【钱】:我的确不是人贩子,我正儿八经做生意。 【威】:做人肉生意吧? 【钱】:同志,你这样说就不对了,妓院才做人肉生意,我不开妓院。 【威】:你没干过逼良为娼的勾当么? 【钱】:资格的良家妇女,无论你咋个逼,她也成不了娼。比如我老婆,至今还守在穷山沟里,我都成这样了,她也没改嫁,没偷人。而天下大多数女的,也同男的一样,喜欢外面的花花世界。喜欢占便宜。报上经常登某某某如何实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我捉摸,这个人生价值,不外乎就是花一分力气,占十分便宜;就像歌星,张张嘴儿,唱个歌玩儿,票子就哗哗朝兜里淌,所以人人都羡慕歌星、模特,因为他们张张嘴儿,扭扭胯就能赚。我是农民,为啥没人崇拜农民?就因为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花十分力气也占不了一分便宜。 你出了汗,种了粮食,可城里人吃着粮食还嫌你汗臭。因此,我干这个行当,是顺应了时代潮流,投其所好。不错,我干了五年卖了20多个人,可这些人都是自觉自愿跟我走的,我又没拿枪逼着她们,我又不是劫匪,绑了肉票换钱。 【威】:你欺骗引诱,毁了人家的一生。 【钱】:我承认我欺骗引诱,但这世道,有几个人不欺骗引诱!恐怕只有吃糠的猪最老实,凡吃米的东西都不老实。我说我是老山里的傻农民,肯定没人愿意跟我跑;我把衣裳穿整齐点,说是广东某公司的经理,虽然样子可疑,可人家想都不想就套近乎来了。好多女娃子,都是见面熟,不用你勾搭,她也来劲。并且,怕说自己是小地方的。我发觉自己还有点魅力,刚出道时不自信,以后熟能生巧,舌头象在青油里泡过,滑刷得很,七仙女也能哄下凡。嘿,本来信不信由你,不信,你当我放屁;偏偏有那么多婆娘把我的屁当肉包子吞了,当香水搽了,活该。 【威】:你是咋个奔上这条路的? 【钱】:这类事报上登得比较多,没啥子稀奇。我是平武县小河沟的农民,平武你可能晓得,出熊猫的地方。过去,林子和箭竹都密,我们靠山吃山,捡伐木厂剩下的木头去卖,也够糊口,另外,山上的物产也丰富。可后来,老林子砍得差不多了,伐木厂也撒了,地在坡上,不好种,我们那地方你没去过,光靠种地,养不活人。28岁以前,我超生了三个女娃子,连裤子也没多余的。村里家家户户都差不多,男人捆草裤下地,把布裤子省下来,走亲戚、见外人时穿。冬天,姑娘媳妇都光着,挤在内屋火铺里做手工活路。这样熬到92年,村里几个壮劳力一碰头,决定把存放多年的一些件皮货拿到县城去换车票钱,然后搭伙出外打工。先是在县上盖房,以后就跟包工头到成都,到甘肃,长了见识,就不干那累死牛的重体力活了。兰州的回民对人义气,我跟他们混熟了,一起去走村窜乡,北方的地盘太大了,就是戈壁多,逑毛都不长,并且吃水也不容易,冬天的雪化在一口窖里,要喝大半年。但是,这里男人对人实在,死心踏地跟着婆娘转。因为女的太缺了,男的就攒呀攒呀,攒十来年的钱,血汗钱,一下子就用在接婆娘上。在四川,我们那地方够穷的,也没见有多少光棍,可这儿,男人见了婆娘就瓜了,恨不得马上骑上去就日。你晓得四川女娃子勤快,好看,肯伺候人,外省都特别欢迎四川婆娘。我脑壳一转,嘿,该发财了。 【威】:你第一次卖人是啥感觉? 【钱】:我第一次没卖人,我把两个女儿嫁过去了,把赔钱货变成了赚钱货。我的亲家在当地还算不错,那地方离铁路线才十几里,不算太偏僻。我把两个女儿嫁在同一个村,得了600元钱、8只羊。羊卖给车站了,50元一只,这样,我就有了1000元,发了大财,人都高兴快疯了。但是没过几天,我女儿告诉我,她们村里的四川婆娘不少,都是人贩子倒过来的,一个人的价钱最低也要2000元。我这亲家还是做亏本了。 【威】:你大老远把女儿嫁给一个陌生人,他们合不来么?你得了钱,你女儿的退路就没有了。 【钱】:农民的女娃子,又不是金枝玉叶,有啥合不来?除非男人不长鸡巴婆娘不长逼。女人是越日越好看,当然,生了一两个娃儿,就没啥看头了。 俗话说:“下崽前是金奶奶,下崽后是狗奶奶。” 【威】:你是咋个扩大业务范围的? 【钱】:最先我还老实巴交的,给家乡人牵红线。可任务太艰巨了,我费心费力,磨破了嘴皮子,成功率就是不高。山里的女娃子,一辈子从来没出过县境,你要她一下离乡背井,跑几千里以外去嫁人?嘿,死她个舅妈都不干。 没办法,我只有骗,说在北方开馆子,招服务员,管吃管住还拿工资。这一招不灵,就干脆刻公章,造证件,开皮包服务公司,招工人。吹北方牛羊多,毛便宜,适合开纺织厂,生产毛衣、地毯,想起啥吹啥。渐渐,我的骗胆越来越大,与兰州的孙大个子,银川的刘螃蟹,河南新乡的刁二娃都有了业务联系。 我负责把招来的“货”运到约好的地方,交他们的“公司”就行了。 【威】:还是个跨省的人贩子团伙呢。喂,你这么卖力地为家乡人民做“好事”,就不怕遭报应? 【钱】:报应?哄鬼,封建主义那一套。当然,我们是乡巴佬,做媒的方式有时不太文明,比如,事先没征求女方的意见。但是乡下的旧风俗,也是成婚之前男女不见面,只有进了洞房,揭了盖头,才晓得对方是巫婆还是天仙。 我父母那代人就这样过来的。 【威】:啥子进洞房?据我了解,纯粹是上刑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你倒爽快、数了票子,把人往那火坑一推就脱手了。许多女娃子当即就被几个人按住手脚,让“新郎”强奸。还有被捆绑,被毒打得通体鳞伤的。你的新婚之夜也是强奸老婆么? 【钱】:强奸老婆?你咋有这种怪想法?当然罗,你是城里人,夜总会、舞厅,甚至车站、码头,都能认识女娃子,如果脸皮薄,出不了众,还可以上官办的婚姻介绍所,在报纸上打征婚广告,这回不行有下一回。乡下就差远了,很多人,一辈子只能在山沟里钻,结婚生孩子,多穷多累,有啥出息?邓小平提倡改革开放,可离县城几百公里的夹皮沟,谁去投资?恐怕本钱都收不回来。连机耕路都不通,鸡肠小道一走大半天。中国还有不少这种地方吧?财神爷请不进去,就得自已走出来,欢迎改革开放。大山里水土好,女娃子不打扮都白里透红,而北方最缺的就是这种水分多的货。那里的光棍太多了,我把这千里姻缘一线牵,两方都找到了归宿。虽然开头不那么温柔,逃跑啦、寻死啦,喊爹叫娘啦,可这一关过了,嫁鸡随鸡,日子也就越过越红火。至于捆啊打啊,农村就这样,汉子不打老婆不算好汉子。除非老了,撵不动了。有一回,我和老婆掰包谷回家,我就想日她。她说来那个了,既使我想日,也要等到天黑。我不干,非要白天日逼,她说累了,死活不准脱裤子。我毛了,就摸根顶门杠要出脱她,她拔腿跳跑,我跟倒撵,她呼地一下子投堰塘自尽。嘿,你猜咋样?她非但没沉下去,反正坐在水头哇哇嚎丧。原来那塘水只能淹到肚皮。 我带到北方的女娃子,命都比我老婆好,常言道:“不捆绑不成夫妻嘛。”我是在帮国家解决困难,一个地方,光棍多,气候又不好,肯定容易出事,弄些女娃子去,阴阳就调和了。城里的婚姻介绍所还兴收介绍费,我与他们同行,也该收。其实除去车船费,沿途伙食费,鞍前马后跑路费,我也剩不了几个钱。有时,与那边“公司”把价讲好,人去了,男方却变卦,出不起那么多钱,也只有便宜卖,我们从不敢在人家村里闹事。 【威】:四川警方组织了好多次解救被拐卖妇女的行动,群众都拍手称快,想必你已看过电视了吧? 【钱】:当然,你们城头人是拍手称快,山里人就不晓得了。其实这边的女娃子到那边住过一年半载,习惯了,总会想法与家里通消息的,“失踪”只是一种说法罢了。从男方家里逃跑的只是个别人,而多数人是不会同自己的丈夫分开的。 【威】:什么丈夫?没办法律手续,就叫非法同居。 【钱】:民间的规矩,吹吹打打,公开请了客就算夫妻了。 【威】:你是法盲还是装糊涂? 【钱】:乡下人千百年都这样,背太阳过山,和尚的脑壳——无法。有法也用不着。 【威】:这回用着了,你拐卖人口,应该判死吧? 【钱】:我主动坦白,从轻判了无期。 【威】:在狱中学法吗? 【钱】:学。这只耳朵进,那只耳朵出。我情愿多劳动,我祖祖辈辈都劳动人民,懂的是祖宗的家法,至于国家的法,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后来又包产到户,再后来改革开放,经济建设。总之,一个天子一个法,我一个土老坎,恐怕懂不过来劳改几年,天天都要学报纸,我增长了不少知识,也认罪服法。可说我是啥子“社会公害”,我不服气。我给政府增了麻烦,要出动那么多警察和车辆,去偏僻的地方找人,而且找到之后,还要费不少功夫,才能把婆娘从男方家里接出来。我晓得,精灵点的婆娘早就藏了,不会让警察找到,因为回家的日子也不好过。乡下不比城里,婆娘不比小娃娃,一见亲人,马上抱头痛哭,失散了多年嘛。可婆娘回到大山沟干啥?从晓得你被卖出去,哪怕老光棍骚得裤裆起火,也不会要那烂逼。北方比南方野,从电视里都看得出来。前几天晚上,四川台重播了一个打拐节目,那些村,穷得不长一根草,警察的车一开进村头,就被围住了,那些北方棒老二,像从土里拱出来一样多,硬是把婆娘接不走。后来是县委书记、公安局长都来了,鸣了枪,车才开动的。哪个愿意人财两空呢?那可是血汗钱买的媳妇啊。我的眼泪都看出来了,早晓得这么惨,我就不卖人了。我得的是昧心钱。可话说回来,我干这行当也不是一天两天,人人都晓得,为啥子还要饿痨饿虾地接我手上的货? 那么多村,那么多乡都不懂法?我又不是在外国卖人。我敢打赌,被警察解救出来的农村婆娘,多数还是要跑回婆家,一夜夫妻恩嘛。当然,也有打得太凶,同男方搞不好的,北方这方面风俗太坏,手重,不象四川,小打小闹,不伤和气。 【威】:别把自己形容得比佛爷还慈悲,你这种营生,历朝历代都属打击对象。不过,今天你能把心里话说出来,也算有了进步。你们这个人贩子集团很兴旺吧? 【钱】:有十几个人,这座牢里关了七、八个,北方的就在当地坐牢。领头的两个已毙了,我是演文戏的,没动过粗,所以排在第四被告。 【威】:你们还强奸被拐骗的妇女? 【钱】:我没有。我还劝过周黑娃,北方人保守,是原装货,出多少血人家都干,一破了处,价钱就垮了下来。可那两个挨刀的,年轻火气旺,睡倒坐倒都想搞。周黑娃长得标致,骗打工妹有一整套,经常是把人家日出感情来,再牵绵羊一般弄到约定地点交货。 【威】:你们不光是在农村作案吧? 【钱】:现在的农村地少人多,况且种地不来钱,所以外出打工的特别多。有一年春节后,我在成都火车站整整打一个星期的野铺,还没弄到票。我一见人山人海就来劲儿,这是钱哪,南来北往的,又都准备到外地,前途说不准,心里都空捞捞,所以,这种场合,一旦出现一个啥都晓得的热心肠,大家都抢着向你问这问那。看准了,想骗就骗,你吹屁股拉金子,也有人信。 【威】:罪过罪过,你骗这些可怜的人! 【钱】:我也哄过大学生,还哄过一位研究生。 【威】:就凭你这张老脸? 【钱】:不错,我天生老成,遇见这些知识分子,绝不能说招工啦,经商啦,社队企业家之类,那样,三言两语就识破了。我啥都不装,我是农民。但是我们那里条件不错,有花果山,有水帘洞,有原始森林,完全是没被开发出来的世外桃园。吹农村的物产丰富增是我的本行,凭我这条舌头,不怕这些读死书的女娃子不动心。然后,我才向她们虚心求教,表示我们那世外桃园缺的就是知识,是人才。我曾邀请那个研究生一起在天水下火车,去参观考察,有了第一印象后,回去好给我们引进些人才。我们一律高薪聘并请来去自由。无论是大学生还是研究生,就是博士,也会被我的诚心打动。可惜,这种文化高的婆娘,闹的花样也多,有个女娃子被压在地窖里一个月,也不屈服。 【威】:如果我是法官,我就先割你的舌头。 【钱】:该割,该割。我哄人哄成习惯了,但愿坐牢能戒掉这种毒瘾。 【威】:你们的团伙有女骗子么? 【钱】:你说放飞鸽?那是前几年,现在行不通了。“鸽子”放入男方,过一段时间能逃回来算没事,万一没逃出来,或者被发现了,漏子就捅大了,弄不好会出人命。放飞鸽那些人已经激起公愤,我们要做,就正正经经地做。 有信誉才有钱赚,出了事,人家才会掩护你。 【威】:谁掩护你了? 【钱】:当然不能说。况且,我犯罪,我坐牢,与别人没关系。55死刑犯牟大路 采访缘起: 1999年12月10日上午,我在重庆市某看守所探望了27岁的死刑犯牟大路这已经不是第一次随律师接解死刑犯了,因此显得比较放松。 牟大路更放松,他用戴土铐的手揩着鼻涕说:“我命中只该活这么大。” 他局外人一般谈论着别人的死。我晓得,如果给予第二次生命,他选择的仍然是犯罪。 老威:昨天律师把你的案子给我谈了,我感到很惋惜,因为你才27岁。 牟大路:律师,法官、公诉人都这么说,我都听烦了。27岁又啷个?我命中只该活这么大。这世上比我命短的还多,同舍的三个死犯,小的那个刚满18,一上了镣,就哭趴在炕上,像只乌龟。你猜他干了啥?他赶公共汽车,不肯给孕妇让座,人家就骂了声“傻农民”。他气不过,竟拔出水果刀,把孕妇的肚子捅漏了。送医院抢救,那肠子已淌了一大捧,两个人都搂不住。剖腹取出胎儿,母子都没气了,据说那软塌塌的小脑壳只有拳头大,还留了点刀印。这是我晓得的最小的短命鬼。 老威:你想得开就好。这烟你随便抽,法律无情,我即使想帮你,也只有说几句空话的能耐。 牟大路:能出来透透气也不错。我的律师在哪儿?我的上诉有希望吧? 老威:应该有希望吧。唐律师过一会儿到,他这几天正马不停蹄地跑高院。 牟大路:今天正好星期五,刚才提人,我还以为要上路了。大清早,电动铁栅门就从一房响过来,二、三、四,五房六房没开,跳过去了,接着七、八、九,我是十房。同舍的三个活死人都提前换成白衬衣、蓝裤子,候在门口。老犯孙鸭儿与我打赌,赢中午的肉钵,他说今天十房没人上路,用不着换新的行头,隆重得像去出席国宴。嘿,真让这臭嘴戳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