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不应该欺骗人们:伟大的人都是怀疑主义者。查拉图斯特拉是一位怀疑主义者。力量及精神力量因怀疑而证明了自己。在价值与非价值的基本问题上,那些有信仰的人是不在考虑之内的。信仰是监牢。看得还不够远,看得还不够向下:但是为了能够一起讨论价值和非价值的问题,人们必须看到他们自己底下的无数的信仰——必须看到他们背后的无数信仰……一个想要变成伟大人物的人,同时想要知道变成伟大人物的方法的人,必然是一个怀疑主义者。一切信仰的自由都属于力量的,当然,能够自由地观察也是属于力量的……,伟大的激情,即他存在的理由和力量,甚至比他本身更明确,更专制,这种伟大的激情运用了他所有的理智;它使人不再怀疑;它甚至给人以勇气去追求那些不够神圣的方法;在各种情况下,它施予人信仰。作为方法的信仰:很多东西都是凭借信仰才能获得的。伟大的激情需要并利用各种信仰,但伟大的激情并不屈服于各种信仰,——它知道自己是至高无上的(souverain)。——相反的:如果人们能原谅我用这个字眼的话,我要说,对信仰的需要,对任何无条件的肯定和否定的需要,乃是一种软弱的需要。有信仰的人,任何形式的“信徒”必然是一个有依赖心的人,——是一个不能把自己当做目的的人,是一个本身根本不能设定任何目的的人。“信徒”并不属于他自己,他只是一个手段而已,他一定是被利用的,他需要某个人来利用他。他的本能给予自我牺牲(die Entselbstung)的道德以最高的荣誉:在这方面,任何事物都使他相信,他的机巧、他的经验和他的虚荣。每一种信仰本身是自我牺牲的一种表现,是自我异化的一种表现……请大家仔细想一想,对于绝大多数的人来说,是需要一种规则的。用这种规则从外部把绝大多数的人联系起来并且约束起来,就像这种强迫,即在较高意义上的奴役,这种奴役是意志较薄弱者,尤其是女人发展壮大的惟一的而且是最终的条件:因此,人们也是这样理解确信和“信仰”的。有信仰的人的命脉在信仰中。有信仰的人不观察许多事物,在任何时候都没有公平可言,彻底地偏激,在任何有关价值的问题上都戴着严格而必要的眼镜——只有这样,这类人才能够生存下来。但是,他们却因此成为真实性,——即“真理”的敌对者和对立物……对于“真实”还是“虚假”的问题,信徒根本就不能具有自由的良心。在这里,诚实将立刻毁灭他们。他们那种“眼镜”的病态的局限性把信仰者变成了狂热的信仰者——如萨伏那罗拉①、马丁?路德、卢梭、罗伯斯庇尔、圣西蒙——这些人已经成为强壮而自由之人的相反类型。但是,这些病态的人的伟大态度,这概念的癫痫病患者的态度,对大众产生了影响,——狂热的信仰者是活灵活现的,因此,人类宁愿去看那些表面的形态,而不愿去倾听深刻的理由…… ① Savonarola(1452-1498),意大利宗教改革家。 §55 ——下面,我们继续来研究信念的心理学,也就是信仰的心理学。“信念是否是比谎言更危险的敌人”(《人性的,太人性的》,第331页),这个问题我已经考虑很久了。在这里,我要提出这么一个决定性的问题:在谎言和信念之间究竟是否存在着矛盾与对立?——全世界的人都相信这种矛盾与对立;但全世界的人又都是轻信的!——任何一种信念都有其相应的历史、基本形式、试验与错误:在这些错误很长时间以来不被看成是错误以后,或者在这些错误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几乎不被看成错误以后,这些错误就变成了信念。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在信念的这些不成熟的形式之下,或许还会存在着谎言?——这里只是需要“人事变化”(Personen-Wechsel):在父亲看来是谎言的东西,到了儿子那里就变成了信念。——我把谎言称做是某种人们不想看到他所看到的东西,称做是某种不想以这种方式看到他所看到的东西:谎言是否发生在有见证或者没有见证的情况下,这个问题是无关紧要的。人们最习以为常的谎言是人们对自己撒的谎;相对而言,对别人撒谎的情况要少得多。——现在,这种人们不愿看到但已经看到的东西,这种人们不想以这种方式看到,但确实又以这种方式看到的东西乃是所有在任何意义上的偏见的先决条件:有偏见的人将必然成为说谎者。比如,在德国历史的编撰中,人们就相信罗马帝国是专制政体,相信日尔曼人已经把自由的精神引入到了世界之中:在这种信念和谎言之间又有什么区别呢?如果德国的历史学家出于本能有各种偏见,并说了道德的大话,那么,人们是否会对道德竟然还会继续存在而感到惊讶,有偏见的人是否在任何时刻以任何方式需要道德?——“这就是我们的信念:在全世界我们都相信这种信念,我们为我们的信念而生,我们为我们的信念而死,——向所有有信念的人致敬!”——我甚至从反对闪米特人的嘴中听到这样的话。恰恰相反,我的先生们!由于反闪米特人骨子里面就是撒谎的人,所以,他也并不完全是正派的……在这些事情方面,牧师们要更加精明,并且他们很清楚地知道某种不和谐的声音,这种声音存在于一个信念的概念之中,也就是说存在于一个基本的为了特定目的的谎言的概念之中。这些牧师们从犹太人那里接受了这样一种巧妙的做法,这种巧妙的做法是引入“上帝”、“上帝的意志”、“上帝的启示”等概念。康德用他的绝对命令,也是走在上面的那条同样的老路上;因此,他的理性就变成了实践性的了。——但问题是,人们在什么地方对“真实”与“虚假”做出决定;所有最高的价值-问题(Werth- Problem)乃是超越于人的理性的……认识到理性是有边界的——这才是真正的哲学……上帝为了什么目的给人以启示?上帝会做多余的事吗?在本质上说,人不可能真正知道什么是善什么是恶,所以,上帝把他的意志教给人……道德:牧师从不撒谎,——在这样的一种牧师口中经常说到的事情当中,“真实”或“虚假”的问题,根本不允许撒谎。因为,为了撒谎,人们就必须能够决定在这里什么才是真的。但是就连人类也不知道什么才是真的;因此,需要牧师作为上帝的传声筒。——因此,这样一种牧师的逻辑并不只是犹太人的和基督教的:撒谎的权利和“启示”的智慧是属于牧师这种类型的人的,是属于颓废的牧师的,正如是属于异教徒-牧师的(——异教徒是所有那些肯定生命的人,他们的上帝只是意味着对所有事情做出伟大的肯定)——“律法”、“上帝的意志”、“圣经”、“灵感”——所有这些词只是牧师获得权利和维持他们的权利的条件,——在一切牧师们或者哲学家式的牧师们统治的机构的基础上,都会出现这些概念。“神圣的谎言”——孔子、摩奴法典、穆罕默德、基督教教会,天下乌鸦一般黑:在柏拉图那里也并不缺少这种“神圣的谎言”。“真理是存在的”:在所有人们能够听到这句话的地方,它都意味着牧师在撒谎…… §56 从根本上说,这涉及说谎的“目的”问题。在基督教中还缺乏“神圣的”的“目的”这一事实,这是我对它的“方法”的异议。基督教只有“坏”的“目的”:对生命的毒害、谋害和否定以及对肉体的蔑视,以及由于罪恶概念而导致的对人的亵渎和自我戕害,——因此,它的“方法”也是坏的。当我读《摩奴法典)(das Gesetzbuch des Manu)的时候,我的感觉完全相反,这是一部无与伦比的精神性的空前绝后的著作;圣经中的“罪”和《摩奴法典》中的“精神”是不能相提并论的。在这里人们立刻就会猜到,《摩奴法典》的背后及其骨子里面有一种真正的哲学,它和充斥着法师的教义和迷信的那种犹太教是完全不同的。犹太教散发出一种令人恶心的气息。这对最挑剔的心理学家来说是值得研究的现象。我们不要忘记这种基本的事实,《摩奴法典》与犹太圣经有着根本的差异。在《摩奴法典》中,高贵的阶层、哲学家和武士,相对于大众来说是高高在上的;到处是高贵的价值,一种完美的感觉,一种对生命的肯定,一种对自己和生命凯旋般的喜悦,——光辉照遍了整部书。——而在犹太圣经中,所有基督教所表现出来的最隐秘的卑贱的东西,例如:生育、女人、婚姻,在这里是被严肃的,带着敬畏的,带着爱与信任的态度讨论着。确实,我们怎么能够把写着这样一句卑鄙下流的话的书放在孩子们和妇人们手里:“但要免淫乱的事,男子当各有自己的妻子,女子也当各有自己的丈夫……与其欲火攻心,倒不如嫁娶为妙。”(哥林多前书七章二至九节——译者)。如果一个人可以成为基督,只要用贞洁观 (immaculata conceptio【无玷始胎】)把人的起源基督教化,也就是说只要把人的起源弄得龌齪些,人是否就能成为基督徒?……我没有看过一本像《摩奴法典》这样的书,它说过这么多关于女人的温和而有好感的话;这些古代的老头子和圣者对女人献殷勤的方式,比后来的人有过之而无不及。“女人的嘴唇”,《摩奴法典》有一处曾这样写道,“少女的酥胸,孩子的祈祷,祭祀的香火总是这样纯洁”。在另外的一处又写道:“没有比阳光、牛的影子、空气、水、火和少女的气息更为纯洁的东西了”。在另外的一处又写道——或许这也是一个神圣的谎言:“在肚脐以上肉体的各个洞洞是纯洁的,但在肚脐以下的洞洞却是不纯洁的。只有少女的肉体,浑身上下都是纯洁的。” §57 如果人们一旦认识到在《摩奴法典》中并没有基督教意义上的“目的”,如果人们把这种最大的“目的的对立面(Zweck-Gegensatz)”大白于光天化日之下,人们就会知道基督教的“方法”完全是“非神圣的东西”。对基督教的批评者来说,这一切足以使得人们有理由蔑视基督教。就像任何一部好的律法书一样,《摩奴法典》这样一部律法书是这样产生的:它汇集了许多世纪的经验、智慧和试验性的道德(Experimental-Moral),它作为一个结论,并没有创造更多的东西。要编辑这样一部律法经典,前提是有这样一种洞见,保证一种由巨大的代价而慢慢获得的作为权威的真理的手段和证明这种真理所需的手段是完全不同的。一部律法书从不讲述在法律产生之前的历史过程中的收益、根据和案例。如果它这样做,就将失去其至高无上的重要性,将失去“你应该”这样一种让人顺从的前提条件。这就是问题之所在。在一个民族发展过程中某一确定的阶段,这个民族最有智慧的,也即最具有瞻前顾后的眼光的阶层向人们解释他们的生活应该并且能够遵循的经验。他们的目的在于从试验时期和不好的经验中尽可能丰富而独立地有所收获。因此,现在首先必须要防止的东西就是永无终结的不断的试验下去,价值的没完没了的波动状态,对价值的无穷进展的检验、选择、批判性练习。人们设置了一道厚厚的双层的墙壁来防止这一切现象的发生:第一层防护墙是“天启”,因为天启宣称,那种律法所包含的理性并不是起源于人的,并不是人类慢慢地在一次次错误的尝试之后所总结和发现出来的,相反,它的起源是神圣的,并且那律法当中所蕴涵的理性也是完美无缺的,是没有历史的。是神赐,是一个奇迹,完全是从上而下地传达下来的……第二层防护墙是传统,因为传统宣称,律法从远古的时代起就已经有了,并且传统还认为,对传统的怀疑就是一种对自己的祖先的不敬和犯罪。律法的权威性就是建立在下面这样一种前提之上的:上帝赐予律法,我们的祖先则为这种律法而生。——蕴涵于这样一种过程中的更高的理性是建立在这样一个目的的基础上的,也就是一步一步地驱使着意识从被认定是正确的生活(也就是说被非常严格过滤过的经验所证明为正当的生活)开始向后倒推,以至于达到本能的完全自动——这就是所有练达的前提,同时也是所有生活的艺术的完美性的前提。以摩奴的方式去构建一部法典,这对一个民族来说就是意味着这个民族将要成为伟大的民族,将逐渐变得完美,将野心勃勃地要追求最高的生活艺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它必须是被修饰成无意识的似的:这就是所有神圣谎言的目的。 等级秩序,最高的统治者,统治的律法,这一切都不过是一种对自然秩序的认可,以及对最高等级的自然合法性的认可,在这种最高等级的自然合法性之上再也没有什么别的可以支配它的武断的权力或“现代的观念”。在任何一个健康的社会里,无论如何都有三种不同类型的人,这三种不同类型的人在生理上具有完全不同的倾向;每一种人都具有他自己特有的养生法,都有他自己特有的工作范围以及他自己特有的完美感和成熟。是自然,而不是摩奴,区分了哪些人是优秀的高贵的人,哪些人是第三等级的人:前者是一些肌肉和气质上都非常强大的人,后者在无论哪一方面都是平庸的人。第三等级在数量上占绝大多数,而第一等级则是社会的精粹。 最高的等级,我称之为那些最少数的阶级,这个阶级由于他们自身的完美,所以拥有那些少数人才能拥有的特权。他们代表了地球上的福、美、善。只有这些精力充沛的人才有资格追求美以及美的事物,因为只有在他们那里,善才不是虚弱。美是少数人的专有,善乃是一种特权。没有什么东西能比丑陋的表情、悲观的目光、仇恨世界的眼神以及对任何事物都带有某种整体上的怨愤,更让他们难以接受的了。怨愤是下等人的特权,悲观主义亦然。 “世界是完美的”,他们的本能对世界的态度主要是肯定性的,所以,高贵人的本能如是说:“不完美、低于我们自己的任何东西、距离以及距离感,甚至下等人总的来说也是属于这个世界的完美性之中的。”高贵的人们,由于他们也是最强大的人,所以,他们在别人发现是毁灭的地方发现了幸福,比如在迷宫,在对自己和别人的冷酷以及在试验之中,他们就发现了幸福。他们的快乐乃是自我征服,苦行源于他们自己的天性,并成为他们的需求和本能。最艰巨的任务,他们却认为这对他们来说是一种特权,调戏压在他人肩上的重担,对他们来说乃是一种休养……知识对他们来说同样是一种苦行的方法。这种人是所有人中最值得敬重的人,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同样是最快乐和最招人喜爱的人。他们统治着,不是因为他们渴望权力,而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是权力,让他们成为第二等级,他们就会觉得浑身不自在。 第二等级的人,他们是法律的守护者,是秩序和安全的维持者,他们是高贵的武士,特别是作为武士、法官和法律维护者的最高形式。他们是国王。第二等级的人是第一等级的人的助手,他们是最接近第一等级、并且是属于第一等级的人,他们是在第一等级的统治工作中担当了所有繁重任务的人,他们是第一等级的仆从,是他们的右手和最好的学生。 再说一遍,在上述所有这些东西之中没有什么东西是任意的,是人为的。人为的东西是和天性的东西不同的,人为的东西只会给天性蒙羞。……阶级秩序、等级制度只是确立生活本身最高的法则,这个法则认为,要维持社会的存在,要使更高以及最高等级的人成为可能,就必须区分三个等级。所以,权利的不平等乃是权利自身存在的必不可少的条件。 权利就是特权。在权利的任何存在形式之中,也都存在着他的特权。我们同样也并不贬低平庸者的特权。生活对更高境界的追求总是会变得越来越艰难。这时,冷酷增加了,责任也增加了。一种高级的文化就像一座金字塔,它只能够建立在广阔的地基的基础上,它必须以广大的强大而健康的、巩固的平庸者为前提。手工业、商业、农业、科学、大部分的艺术。所有职业性活动,总而言之。所有这些都只适合于平庸者的才能和野心。而同样这些东西对于精英们来说则是不合适的,因为与这些东西相应的本能无论是和贵族主义还是和无政府主义都是相矛盾的。投身于大家共同关心的利益之中,成为它的一个齿轮或一个功能,这需要一种特定的天性。正是这种各人所具有的天性,而不是社会,不是社会这种大多数人惟一能够获得的幸福形式,把大多数人组装成一部理智的机器。对于平庸的人来说,做一个平庸的人就是他的幸福。精通于某一件事情,也即专门化,这是基于他们的天性之中的本能。平庸本身根本就不配去发现对自己的专门化的异议,根本就不配这种异议所需要的更深刻的精神。 如果社会要呼唤精英的出现,平庸者的存在乃是首当其冲的必要条件:一种高级的文化是以他们的存在为前提的。如果精英们对待平庸的人比对待自己以及对待自己的同类还要体贴,这并不是出于他们内心的一种礼节,——而简直就是他们的责任…… 在今天的贱民中,我最恨哪种贱民?我最恨的是社会主义的贱民,他们是下等人的使徒,他们彻底埋葬了工人们原有的本能、快乐以及对自己的卑微的存在的心满意足的感觉——他们点燃了工人们的妒火,他们叫工人们复仇……不平等从来就不存在于并不相同的权利之中,而只是存在于对“同样的”权利的渴求。…… 什么是恶?我早已说过,所有来自于虚弱、来自于妒忌、来自于报复的东西都是恶。——无政府主义者和基督徒在起源上是同一的。 §58 事实上,谎言随着人们说谎的目的的不同而有所区别,因为说谎的目的可能是为了维持,也可能是为了毁灭。人们可以把基督徒和无政府主义者看做是一丘之貉,因为他们的目的,他们的本能就只是为了毁灭。要证明这个命题,有的是历史事实,因为历史以其令人惊奇的明晰性显示了这种证明。如果我们已经知道宗教立法的目的在于把促使生命繁荣的最高条件“永恒化(verewigen)”,也即把社会的最大组织“永恒化”,那么,基督教则认识到必须要把终结这种社会组织当做自己的使命,因为在这种社会组织当中生命会得到繁荣的发展。在那里,经过长期的试验和风险之后,理性所获得的收益是要被投资下去的,并且还希望这种投资所带来的收益还应该尽可能变得更大、更丰富、更独立些。但是,在这里,却恰恰相反,收获在一夜之间被毒害了。……那高高屹立着的罗马帝国,和所有在它之前、在它之后所达到的东西相比,和所有拙劣的、半吊子的东西相比,都是历史上最宏伟的组织形式,尽管当时的条件非常困难。可是,那些神圣的无政府主义者们却炮制出了“虔诚”来毁灭“世界”,也就是来毀灭罗马帝国,直到它片瓦不留,直到日耳曼以及其他粗野的民族可以成为它的统治者为止。…… 基督徒和无政府主义者们,这两种人都是颓废的,都是无能的,对所有事物,他们除了分解、毒害、耗竭和吸血以外,再也无所作为。他们的本能恨死了所有现存的事物,所有伟大的事物,所有能够久经时间考验的事物以及所有给生命许以未来的事物。……基督教是罗马帝国的吸血鬼(Vampyr)。在一夜之间,它毁弃了罗马人那些伟大的作为,——这些罗马人曾经赢得了获得一种伟大文化所需要的基础。 人们现在难道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吗?罗马各省的历史让我们更清楚地知道,罗马帝国,这件有着伟大风格的、令人叹为观止的艺术品,是一种伟大的开始,它的建立被证明是历经数千年的时间的。直到今天,人类还没有第二次建立起这样的帝国,甚至也没有人这样梦想过建造一座同样规模的永恒建筑!——这个组织坚固得足以承受坏的皇帝,人事上的偶然事件对这样一个组织来说似乎没有什么关系,——这是所有伟大建筑的首要原则。但它还不够坚固,不够抵抗最堕落的堕落者,不够抵抗基督徒们…… 基督教这种隐秘的蠕虫,在深夜,偷偷地爬到每一个人身上,吸干了每个人身上追求真实事物的严肃性和追求现实性的一般本能。这个怯懦的、阴毒的、腻心的家伙,一步一步地异化了罗马帝国这庞大的建筑的“心灵”,——特别是异化了那种非常有价值的、那种阳刚而高贵的天性,这种天性本来在罗马人那里,是感觉到自己的内容,自己的严肃性和自己的骄傲的。基督教的这种自负而卑劣的本性,秘密的集会,阴郁的概念,比如地狱,比如无辜的牺牲品,比如吸血鬼的联盟,尤其是那慢慢煽起的复仇之火,那贱民的复仇之火——所有这一切成为了罗马的主宰。伊壁鸠鲁早就曾经对基督教的这些史前形态进行过宣战。为了理解伊壁鸠鲁所抵抗的东西,人们可以读一下卢克莱修的书,就会知道。并不是异教,而是“基督教”败坏了心灵,基督教败坏心灵的工具是“罪”、“罚”以及“不朽”这些概念。伊壁鸠鲁反对地下的礼拜,反对彻头彻尾的秘密的基督教,并在当时就宣称拒绝不朽乃是真正的“拯救”。 伊壁鸠鲁或许是胜利了,每一个罗马帝国中值得尊敬的人都成了伊壁鸠鲁的信徒。可是,随后保罗又出现了。保罗,这个仇恨的天才,这个仇恨肉体,仇恨罗马,仇恨“世界”的贱民,这个犹太人,这个杰出的“永恒的”犹太人……他考虑的是,人们如何利用这些犹太教以外的、当时还是一个小教派的基督教运动以点燃“世界大火”,人们如何用“十字架上的上帝”这个象征来把罗马帝国中的所有低等社会的人、所有正在密谋反叛的人以及所有无政府主义者的后继者们凝聚在一起,团结成一股巨大的势力。“拯救源于犹太人。”——基督教成为了一种超出所有地下的礼拜仪式的范式,它不仅超出比如埃及主神的仪式,祭礼“伟大母亲”的仪式以及波斯太阳神的仪式,而且还把它们有机地综合在了一起。保罗的天才正是体现在他的这种洞见之中。他的本能在这方面是如此的坚定不移,以至于他毫不留情地以源于真理的暴力把那些贱民的宗教为之狂热的观念糅合在他所发明的“救世主”的口号中。不仅如此,他还从“救世主”这个口号中制造出了某种东西,即使波斯太阳神的牧师们也能理解这些东西。……在大马士革的时候,他认识到,为了能够贬低“世界”的价值,他需要不朽的信仰;同时,他还认识到,“地狱”概念必须要统治罗马,人们必须要用“彼岸”来杀死生命……虚无主义和基督徒是一致的,而且不仅仅是一致的…… §59 古代世界所有的努力都成了徒劳,我无法表达我面对这种巨大的东西的感觉。既然他们的工作只是一种前期的工作,既然只有数千年的努力建立起来的基础才能赋以坚固的自我意识,那么,古代世界的整个意义就都是徒劳的!……希腊人为了什么呢?罗马人为了什么呢? 产生一种高雅文化的所有前提条件,所有科学的方法都已经具备,人们已经确定了善于阅读的伟大的、无与伦比的艺术——这是文化的传统和科学的统一的前提条件;自然科学与数学和力学紧密地结合起来,并且已经上了最好的路,——关于事实的思想,所有思想当中最终的、最有价值的思想,都已有了它们各自的专业,各自几个世纪以来的古老的传统!大家理解这一点吗?所有重要的东西都已经被发现了,所以,我们可以开始这项工作了。——方法,我们必须不厌其烦地说,方法是本质性的东西,是最困难的东西,是很长时期以来习惯和惰性一直极力反对的东西。由于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有坏的本能,也即基督教的本能,所以,我们必须以巨大的自我克制才能重新赢得一种面对现实的自由眼光、谨慎的手、即使在最微小的事务中也必需的耐心和严肃,以及认识的完整无缺的诚实——其实,所有这一切在古希腊罗马那个时代早就已经有过了!两千多年以前就已经有过了!另外,良好的、精美的智慧和审美品位,在那时也都已经有过了!但所有这一切不是作为智力的训练,也不是作为粗俗的“德国式的”教育!而是作为肉体,作为表情、作为本能——总之一句话,乃是作为现实性!……但所有这一切都成了徒劳!一夜之间全部消失了,只剩下了记忆!——哦,希腊人!哦,罗马人!本能的高贵,审美品位,方法论的研究,组织和管理的天才,对人类未来的信仰和追求欲望,对所有事物的伟大肯定,所有这一切在罗马帝国中都是显而易见的,对于所有的感官都是显而易见的。这种伟大的风格不只是艺术,而已经变成了现实,变成了真理和生命……所有这一切并不是由于什么自然灾变而在一夜间被掩埋了,也不是由于什么日耳曼人和其他野蛮人的践踏!而是由于狡猾的、隐秘的、无形的、贫血的吸血鬼把它们吸干了!不是被打败的,而是被吸干的!隐蔽的复仇欲、卑微的妒忌现在成了绝对的主宰!所有贫苦的东西、在痛苦中煎熬的东西,所有隐秘地寻找坏的感觉的东西,心灵中所有的“犹太世界”一下子冒了出来,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人们只要浏览一下任何一位基督教的宣传家的著作,比如圣奥古斯丁的著作,人们就会了解到,就会嗅到,一群多么不洁净的人已经发展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如果一个人认为基督教运动的领袖们缺乏智慧的话,那么,他就完全被自己蒙骗了。其实,基督教运动的领袖们真是太聪明了,聪明到了神圣的地步,他们这些教父们!他们所缺乏的是某种完全不同的东西!大自然已经完全忽视了他们,以至于它忘记了给他们配备上哪怕是最微薄的嫁妆,给他们配备高贵、体面、纯洁的本能……在我们看来,他们甚至不再是男人!如果伊斯兰人蔑视基督教,那么,他有的是成千上百个理由:因为伊斯兰教以男人为前提条件…… §60 基督教已经让我们失去了古代文化的硕果,后来它又让我们失去了伊斯兰文化的硕果。西班牙的令人惊奇的回教的文化世界和我们之间的关系在根本上比罗马与希腊和我们之间的关系更密切,更适合于我们的感官和审美品位。可是,这个世界也被糟蹋了——我没有说过它是被哪一只脚所糟蹋的——为什么会被糟蹋?因为它是高贵的。因为它的源于男性的本能,因为它肯定生命,即使是以回教的生命的那种稀有而高尚的奢华方式来肯定生命的!…… 后来,十字军和某种东西发生了斗争,结果在这种东西面前十字军一败涂地,或者更准确地说,他们是被自己打得一败涂地的,——他们是被自己的那种文化打败的,这种文化即使在我们的十九世纪看来也是非常贫乏的,是非常“过时”的。当然,他们还是想有所斩获的,因为那时东方是那么富有……人们不应该偏袒!十字军——不过是更高级些的海盗(Seer?uberei),除此以外什么也不是!——德国的贵族,他们本质上是诺曼人的贵族,这是他们的拿手好戏。教会非常清楚用什么方法来获得德国的贵族。……德国的贵族,总是教会的“看门人(Schweizer)”,他们总是不加区别地服务于教会所有坏的本能,——但报酬也是很丰厚的。 教会正是得到了德国的刀剑,德国的鲜血和勇敢的帮助而誓死对抗世界上所有高贵的东西!在这里,有许多棘手的问题。德国的贵族几乎在较高文化的历史中消失了。人们猜得出这其中的原因……基督教和酒,这是他们所以堕落的主要原因。 毫无疑问,在伊斯兰教和基督教之间和在阿拉伯人和犹太人之间一样是根本没有什么选择余地的。决定是既成的,在这里,没有任何人有什么选择的自由。一个人要么是贱民,要么不是贱民。“拿起刀子来,和罗马血战!和伊斯兰人缔交和平,建立友谊。”那位伟大的自由的精灵,德国皇帝中的天才,弗里德里希二世,就是这样感觉、这样行动的。怎么?为了能够正派地感觉,德国人首先必须是一个天才,首先是一位自由的精灵?我不理解,德国人是怎么能够像基督徒一样感觉的…… §61 在这里,有必要接触到一个对德国人来说乃是无比痛苦的记忆。德国人使欧洲丧失了最近的伟大的文化果实。这种文化果实对欧洲人来说那时依然是可能获得的——这就是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化果实。人们究竟是否知道,人们究竟是否想知道,文艺复兴是什么?文艺复兴就是对基督教各种价值的重新估价,就是这样一种企图,它努力要运用一切方法、一切本能、一切天才,把“反-价值(Gegen-Werthe)”,也即把“高贵的价值”引向胜利。……迄今为止,仅仅有过这样一种伟大的战争,迄今为止还没有过比文艺复兴更具有决定意义的提问方式。——我的问题就是他们的问题。——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比文艺复兴的提问方式更根本、更直接、更严厉、更激烈、更击中要害的攻击方式了!在最要害的地方,攻击基督教,并且把高贵的价值推上基督教原来占有的王座——这就是说,把高贵的价值直接带人本能之中,带人最底层的需要和欲望之中…… 我迎面看到的是一种可能性,一种充满着完美的、世俗的魅力和色彩的可能性。我感觉到,这种世俗的可能性在所有精炼的美的颤抖中容光焕发,一种艺术在这种可能性当中逐渐形成,并且这种艺术是如此的神圣,如此的魔神交融,以至于我们近千年来再也无法找到这样一种可能性。我看到的乃是一种汇演,这种汇演是如此富有意义,同时也是如此奇妙矛盾,以至于所有奥林匹斯神都获得了一种永恒的开怀大笑的机会——Cesare Borgia作为教皇……你们理解我的意思吗?好啦,这是我今天惟一所要求的胜利——由于这种胜利,基督教完全被废弃了! 究竟出了什么事?一个德国的僧侣,路德,到达了罗马。这个僧侣,浑身充满了所有不幸牧师所具有的报复本能,他在罗马反对文艺复兴。他不是带着由衷的感谢去理解所发生过的巨大事件,他根本不知道在基督教的诞生地如何去克服和超越基督教,他的仇恨只知道如何从这场历史性的戏剧当中吸取自己的养料。一个宗教意义上的人只是想到他自己。 路德看到了罗马的堕落,但是我们的看法却恰恰相反:古老的堕落、原罪观念,基督教在罗马根本无立足之地!相反,充斥着罗马的是生命!是生命的凯旋和胜利!是对所有高级的、美好的、大胆的事物的伟大的肯定!但是,路德却再次恢复了教会,因为他攻击所有这些高级的、美好的、大胆的事物! 文艺复兴——乃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是一次巨大的徒劳!啊,这些德国佬,他们让我们损失的也惨重了!“徒劳”!——这是德国人经常干的事情。宗教改革,莱布尼茨,康德以及所谓的德国哲学;自由之战,帝国……所有这些,对于某些早已有了的东西,对于某些一去不复返的东西来说都是徒劳。 我毫不讳言,这些德国佬是我的敌人。我蔑视他们身上所有形式的概念以及价值的不洁,蔑视他们没有勇气做任何真正的肯定和否定。近一千年来,只要经他们的手指一碰,所有的事物就相互纠缠在一起并变得乱七八糟。他们打心底里都是不彻底的,都是半心半意的(Halbheiten),——甚至连半心半意都不到,而只有八分之三的心意!整个欧洲正是因此而病人了膏肓。这些德国佬的骨子里还有着一种最不干净的基督教,最不可救治的病——这就是新教。如果人们没有摆脱基督教,那是由于德国人的过错…… §62 我就到此结束,并提出我的评断。我非难基督教,我以所有非难者所能采取的所有非难中最厉害的非难来反对基督教教会。在我看来,基督教教会是一切可以想像的堕落当中最大的堕落。它具有最彻底的堕落意志。基督教教会绝不会放过任何东西,它要使所有东西都染上堕落的色彩;它把每一种价值变成价值的反面,把每一个真理变成谎言,把每一种诚实变成灵魂的卑贱。有人甚至还敢于向我宣扬什么基督教教会的“博爱的”福音!一个人本来应该要勇于抛弃任何与自己的最深刻的利益背道而驰的困境,而基督教教会却以困境为生,它创造各种困境,为的是使自己变得永恒。——例如,基督教就创造了毛毛虫似的“罪”。只有基督教才会以这种“悔罪”的困境来丰富人性。 “在上帝之前一切灵魂的平等”这个虚设,不过是所有心灵卑贱者怨恨的借口。这个虚设甚至还成了思想的火药,正是这种思想的炸药最后导致了革命、现代观念和整个社会秩序的堕落原则。这种思想的炸药就是基督教的炸药。……这就是基督教的“博爱的”福音!要从人性之中培养出一种自相矛盾,一种自我亵渎的技术,培养出一种不惜任何代价说谎的意志,一种悔恨,一种对所有良好而诚实的本能的轻视!——在我看来,这就是基督教所谓的福音! 寄生性是基督教教会惟一的实践;它用它自己贫乏而“神圣”的观念,吸干了所有的血和爱。吸干了所有生命的希望;来世(das Jeseits)是否定一切实在的意志,十字架是迄今为止所有最低贱的密谋的识别标志,这场密谋所反对是健全、美好、一切证明为良好的东西、勇气、精神、灵魂的仁慈,也就是说,这场密谋所反对的乃是生命本身。…… 只要有墙的地方,我就要在所有的墙上,写上我对基督教的这些永恒的控诉,——我拥有甚至可以使瞎子都看得到的文字。 我把基督教看做是一场巨大灾难,一次巨大的最内在的堕落,一种巨大的仇恨本能,对于这种仇恨本能来说,所有的手段都还不够毒,不够隐秘,不够卑鄙,不够小巧。我把基督教看做是人类一个永恒的污迹。 过去,人们总是认为纪元乃是起始于这个灾难开始的凶日,起始于基督教诞生的那一天!为什么不在基督教的末日之后开始计算纪元呢?为什么不从今天开始计算纪元?——重估一切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