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这问题的人,显然是将死相所见的先人执实为鬼魂,又将“中有身”完全等同于鬼魂。他不知道,死相所见的其实只是幻象,只是人在死亡前的心理状态,由心理反射而成幻象,这里头有很复杂的心理因素。 在历史上,唐太宗李世民登上帝位,不断见到被他杀害者的鬼魂出现,其中最凶猛的是他的弟弟李元吉,不分昼夜,提着一对铜锤向他打。后来宰相魏征吩咐两员大将,秦叔宝与尉迟恭全身甲冑替他把守殿门,李世民才不再见到冤魂出现。因此后来就将这两员大将的形相画在两扇门板上,从此成为门神。 由这故事,我们就可以知道心理反应的重要,同样也明白心理治疗的重要。 在禅法中教人观察死相,除了少部分确定其为必死之外,大部分都可以医疗或者“赎死”,有一本密续便专门教授种种赎死之法,名为《赎命?畏惧自解脱》,这其实便亦是心理治疗,而且是甚深层次的心理治疗,实在不应视为迷信。 现在,我们准备只对密续所说的六种死相摘录一些出来,限于现代人可以接受的那部分。 第一,外死相。 如食量渐次减少,甚至于厌食。 耳目渐渐失去聪明,当看事物时便完全不能听声,当听声时不能同时见物。 身语意皆忽然急暴,无人无事招惹,都会忽地心如火焚,同时大动作反应、口出恶言诅咒。 无缘无故多忧,发展至多恶梦,同时手甲脚甲都渐渐失去光泽。最严重的情形是,后颈的头发根根向上竖,梳平之后又自动上竖。 大小便与喷嚏三者同时出;或者大小便与精液同时出。 身有异味,洗澡亦不能除去。同时,鼻根与鼻梁色如尘土,灰暗无光泽。 用指压双目的眼珠,虽见光晕,但光晕一现即行消失;用指塞两耳而不闻嗡嗡之声。 凡具有外死相的人,不是必死,但已是生理与心理发生重大毛病,亟须治疗。 第二,内死相。 当结七支坐作观修时,发现只有一个鼻孔能够呼吸。或者,普通人于熟睡时有同样的现象(修圆满次第,练习一鼻孔吸气,另一鼻孔呼气的人,自然并非死相)。 口、鼻、肛门,同时有气微弱地呼出。这可以用来检定亲人的病象有无危险。 恍惚中常见已死的人与自己为伴。或于梦中见先人与自己生活。 以下是一糸列不祥的梦兆,亦属于內死相——自己骑着一只猫往东而行;见虎、狐等野兽骑尸往南而行;见自己穿着黑衣往下走,如下楼梯、落斜坡;见自己陷入牢笼网罟;见自己被妇人剖腹、取心;见自己在女人胚胎中酣睡;见自己成老衰相却负重而行;屡屡梦见自己倾跌入深坑。 藏密很强调具内死相的人,除了急切求医之外,必须修“赎命法”,同时提高当事人的求生意志。 第三,密死相。 男子的精液发黑、女子的经水发白。 女子有经病,却屡屡梦见自己采摘红花。 男子生殖器忽然出现黑斑。 具有密死相的人,表面看起来可能似很健康,但实际上已问题严重;如果是已显露病征的人,一旦出现密死相,便可能是所采取的医疗方式不当,或用药不当。这种情形,修“赎命法”已然无效,因为心理问题已变成次要。 第四,其他三种死相。 远死相的观察是:于十五夜月圆之际,在月亮接近中天时观察自己的身影,如果圆满无缺则为吉兆,但若见残缺,即可依其残缺部位来决定死期。 近死相为五根崩败,如鼻梁忽然下陷、双目不能凝视、舌面出现黑斑、双耳失去弹性等。此外,大便失去热气,或热气减少,亦为临近死亡之相。 零星死相是眼下视时不能见到鼻尖、照镜时仿如无目(只见一片晕影)、向手掌呵气而手掌觉凉、沐浴时胸口不沾水、弹指而声不响、脚踏松土而无脚印。凡此种种,是相当严重的死相,修“赎命法”可能已经太迟,应该修习“往生”以防万一。 有一个相当准确的方法,用来测验死亡是否临近——用手指抓着眉心,双目则瞧向手腕,如果手腕中断,则是近死相;如果见手腕极其幼细,那么是远死相,愈幼细死期愈近。正常人应该见到粗约一寸。 做这种测验,及与观察死相配合,很容易便知道自己是否应该修“赎命法”以作心理治疗。然而最重要的一点却是,决定是否应该修习“迁识往生”来作临终的准备。如果死相未具,修迁识便有如自杀,藏密视为其罪等如杀佛。依照规定,即使已见死相,仍应修赎命法三次,修后依然见死相,才可以修习迁识。 至于临终的人,会出现“四大消融”的现象。也可以这样说,凡病者见四大依次消融,那么死亡便已肯定,是则便需要做好迎接“死光明”(基位光明)的准备;或者立刻进行迁识——关于这二者,下面将会分别谈及。 现在,先谈一谈四大消融。 四大,是地、水、火、风。人体完全具备这四大元素,例如骨骼的坚硬,即是地大;血液的流动,即是水大;人体的温度,即是火大;呼吸气息,即是风大。 人临死亡之际,首先是地大融入水大。这时候感觉到有山压之苦,身体无法动作自如,同时眼前出现如阳焰的光,闪烁、浮动。 然后是水大融入火大。这时候感觉寒冷濡湿,有如浸在冻水之中。不久旋即转为潮热,同时见到周遭有如烟雾的光。 跟着是火大融入风大。这时感觉身体如受烈风吹袭,逐渐身体如同崩溃,同时眼前出现有如萤光之光。于此时外呼吸很快就会停止。 于外呼吸停止时,实际上死者的神识尚未离体,因为还有内呼吸融入中脉——此或名为“风大融入空大”。此际死者感觉到的痛苦有如生龟剥壳,可是旁人却以为他已死亡,没有知觉。实际上当内呼吸亦停止时,才是真正的死亡,因为心识至那时才离开身体。 由外呼吸停止至内呼吸停止,这段时期大约是三日半,然而却仍须视业力而定,若恶业重的人,时间可能缩短。 怎样才能知道内呼吸停止呢?当死者有一个窍道开始流出黄水(淋巴液)时,便是这时刻的开始了。直至黄水停止流出,内息便完全泄尽,是为內呼吸断绝。 所以当死者外呼吸停止后,若黄水尚未流净,实在不宜入冷藏库,否则死者的神识可能感到痛苦。中国古代习俗停尸至少三日,其实十分合理。 那么,死光明到底如何生起呢? 这样,便须了解外呼吸停顿以后的情形了。 外呼吸停顿时,死者会见到如酥油灯般的光明,同时气入中脉,成为内呼吸。于气息刚入中脉之时,心识光明已开始闪烁,这时死者若因生前修习过三个属于“生”的中有法,再受他人导引而作观修,那么,乘着气息刚入中脉的机会,便可以引发法尔的法性光明生起,这便即是第一次死光明。 接着下来便是气息存于中脉的时间,这大约是三十分左右。犯恶业的人,时间比较短,业力愈恶,时间愈短暂。 就在这一段的时间,死者会经历“四空光明”的境界。它们分别称为“现”、“增”、“得”、“光明”。最后的光明境界,即是第二次死光明出现。它们的相状,分别为中宵月色、朝日初出、黄昏日暮、黎明曙光。 当“得”的境界(黄昏日暮)出现时。死者完全丧失知觉。接着,黎明曙光般的死光明便会出现。这时候,在外相,是黄水开始由窍道泄出。在内相,则是内呼吸由中脉逆转入左右两道脉管。 气息一经逆转,“光明”的境界也逆转为“得”、“增”、“现”的境界。至“现”这境界生起时,心识便随着黄水于同一孔道外出,内呼吸同时断绝,于是便进入中有的意生身,渐渐恢复知觉,认识生前的人与事物,甚至可以见自己躺在床上。——可是,这段过程已经与死光明无关。不过时间倒相当长,即所谓三日半的闷绝。 然则如何持死光明呢? 宁玛派将持死光明称为“法身往生”,在下面谈往生时还会提及。现在,只将《中有大闻解脱》的导引,以适应现代人的形式介绍出来。它跟法身往生的实践稍有不同。 前面已经说过,第一次死光明出现,是在外呼吸停止,内呼吸刚转入中脉之际,因此假如要向死者作“光明导引”的话,当其外呼吸快将停止时,即应反复提示,并尽可能令他作狮子卧姿——即是头指向北,脚指向南;右侧身而卧,右腿直伸,左腿屈压在右腿之上;左掌覆盖左膝,或覆左胯,或覆盖脐下的生法宫,右掌则托着右腮,小指掩塞右鼻孔。现代人多用软枕,所以亦可右掌垫于枕下而托腮,用枕头掩塞右鼻孔。这种卧姿,称为“吉祥卧”或“涅槃卧”,因为这是释尊涅槃时的姿态。 必须于其外呼吸未断绝前便作导引,令其能紧印于心,不致松懈。而且,我们实在很难掌握他在那一刹那断气。 开始导引时,要提醒他须具足信心,同时生起脱离轮回的出离心,以及生起菩提心。然后对他说—— 你留意着听,你会出现清净的法性光明,对这光明,你务必要体认。 死亡已来临了,可是死亡来临时的心识,本质清净,这亦即是空性。所谓空性,即是没有任何实体,也没有任何形相和颜色的本质。 这空性的心识,以至整个空性的法界,我们称之为“法性普贤佛母”,或本始基。因为一切生命、一切现象,以至一切慨念,无不从此中生起,有如母亲生育儿女。 现在,你需要体会自己的心识。在你生前,它受到种种障碍,生起种种歪曲,所以你从来未体会过它本来就存在的光明。 在本来光明的心识中,也可以说,普贤佛母或本始基可以生起种种自显现。所有的自显现都具足“明分”和“现分”,你亦可能认不出来,误认“明分”为外境的相状,误认“现分”为外境的存在。实际上,心识是清净而且明显而澄澈的。 这份心识的明显与澄澈,我们称之为“普贤王如来”。这也即是本始基的自显现。 由于心识明显,我们才能分别事物,而事物亦具有能被分别的因素,这即是自显现的明分;由于心识澄澈,我们才能有生起自显现的功能,这即是自显现的现分。可是在被歪曲的心识中,我们却将它们分别当做能取的內识,与所取的外境。 空性的本始基,跟具足明分和现分的自显现,从来没有分离过。无论在我们的世界,抑或在中有的世界,它们都不分离。所以我们便说之为普贤佛母跟普贤王如来双运,形容为处于交合的状态。 你能够认识心识是佛,就容易认识自己的心识住于大光晕中,也容易在自己的心识中看到自己。这即是心识安住于佛的密义里。也即是安住于空分、明分、现分三者不相离,无分别的光明境界。 死者依着导引,便可以辨认出自证的赤裸光明。心识与光明无离无合,由是决定,证法身解脱。 倘如死者未能在第一次死光明中解脱,那么,就需要作第二次死光明导引。 前面已经说过,它是在内呼吸存于中脉时出现,亦即外呼吸断绝之后的半小时左右。这半小时可以说是紧张时刻,要不断提醒死者认识死光明。由于我们无法知道第二次死光明出现的准确时际,是故不妨将时间延长一点。 导引者呼唤着死者的名字,如前反复导引。因为时间有半小时,比较从容,不像第一次死光明那样,只在內呼唤进入中脉的刹那生起,所以导引者便有时间同时提醒死者,观想自己的本尊—— 请于认识心识的同时,专心观想你的本尊,用恳切的希求心来观想。而且需要知道,一切景象其实如水中月,切勿把他们观为实体,否则你的心识就会受到歪曲,光明就会受到障碍。 在此之后,是漫长的三日半时间,此时內息已逆转入左右脉管,死光明亦同时逆转,然而却亦不妨间歇作导引,尤其是详细指示死者如何生起本尊。此际死者若能自成本尊,便有可能成为清净幻身而得到解脱。 不过,关于“临终中有”我们还未说完,因为还有往生的修习与实践。“往生”的修习与实践 ——说“临终中有”之三 “临终中有”的精要,在于“往生”的修习与实践。虽然,它只是方便,但却是方便的精要。 一提到“往生”,便牵涉到信仰。佛教徒每每以为往生一定是向西方净土;异教徒则不相信有“净土”这一回事(可是他们却信仰天国、梵天);无宗教信仰的人,特别是知识阶层,则常常怀疑佛与净土即等于是神的建立,因此认为佛教迷信。所以,我们有必要弄清楚什么叫做往生。 往生西方净土并不是佛家的唯一往生方式。而且,往生净土亦绝不是解脱,然而“六中有”所教授的往生,却可以解脱。 跟“六中有”的往生相比,显乘的往生西方极乐世界,依然等于轮回,只不过死者的神识不入中有,不成中有意生身,立即轮回入佛的净土。所以他不能立即便于净土中自显现,只能成胚胎,住在莲花菡萏,等待“花开见佛”的机缘,机缘成熟,然后才能在净土中自显现。可是这自显现却依然是轮回界的生命形态,仍须经过闻、思、修,然后才能证入涅槃界。 所以净土的建立并非迷信,百千万亿器世间,无一不依从有情的业力而建立。佛家不否定梵天、大自在天、帝释天等等,即因为凡有人信仰这些器世间,就必能成就建立这些器世间的业力。净土的建立亦然如此,佛说有净土就有净土,等如耶和华说有光就有光。因为二者都是有情业力的建立。 然而佛家却认为,凡由有情业力建立的器世间,一定同时是有情的束缚。净土中的有情若如不能解脱,业力最好,也只是生生世世在净土中轮回。一如我们这个世界的人,平常业力即牵引他生生世世在这世界轮回。 是故净土中的有情依然要修道,这就跟外教建立天国不同。如果你问其他的宗教,人的灵魂上到天国之后,有什么事可做,他们只能答你,与天主同在,可是同在又怎么样呢,生活方式又到底如何呢,很难有一个合理的答案。 因此,若容许种种天国的建立,就不能否定净土的建立。比较起来,净土的建立更少迷信的成分,因为它实在以业力作为其建立的基础,而对于业力,谁都无法否定。 至于“六中有”所教授的往生,已经超越净土,实际上已经是解脱法门。这即是五种往生中的三种:法报化三身的往生。 何以可以利用临终来往生解脱? 这完全因为人唯有于临终时,才有神识离开肉体的一刻,才有离开五蕴身束缚的一刹那。这即是一个摆脱种种心识障碍与歪曲的机会(机会一过,堕入中有而成意生身时,心识的障碍与歪曲又会重行生起)。 解脱,即利用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所以它依然是依靠生前的修习而得解脱,这就跟完全基于信仰与业力的往生不同。 往生的修习,称为“迁识”(颇瓦'pho ba),有许多上师都有这法门教授,可是一般只强调人死时若能神识由梵穴出,则决定往生净土,很少同时传授解脱的往生实践。然而“六中有”的往生修习,却以解脱为目的。至于重视头顶的梵穴,则与往生的途径有关,只是解脱的助缘。 佛家说,人死后往生,神识有九个往生的途径,称为往生九门。 上三门是—— 神识由梵穴离开,是为往生空行净土之路。这时的神识,即是本觉的自解脱。 神识由眼离开,转生为转轮王(具有权力的有情)。这时的神识,无非仍是心识(由此以下都然如此)。 神识由左鼻孔离开,转生为人身(所以垂死的人要采用狮子卧姿,右手于托腮的同时,用小指塞着右鼻孔)。 中三门是—— 神识由右鼻孔离开,转生为药叉。 神识由双耳离开,转生为色界天人。 神识由脐离开,转生为欲界天人。 下三门是—— 神识由尿门离开,转生为畜生。 神识由生门离开,转生为饿鬼(生门,即是男女排泄精卵的孔道出口)。 神识由肛门离开,转生为地狱有情。 神识由梵穴离开身体,虽是解脱的必需条件,可是,这条件却仍须由修习以圆成。若不修习,生前修迁识虽修至梵穴张开,可以插入吉祥草,神识却依然可能由其他的孔穴离开身体。 所以往生修习的第一步,便是修习如何用“种子字”封闭十一个孔穴,只留下梵穴不封闭。娴熟之后,才修习其余。 行者采取适宜的坐姿安坐于舒适的座垫上,这时,不必用毗卢七支坐。年老的人甚至可以躺在床上来做,尽可能用狮子卧姿。 如果是坐着来做,双手就覆按在膝盖上,挺直身腰,双肩平展,明观心轮有一光明深蓝色的吽(按:藏文吽字)字。 观想心轮的吽字放射一相同的吽字,下降至肛门,关闭生地狱门。 再放射相同的吽字,降至密处(大小便的中央位置,深入至內部),关闭生饿鬼门。 复同样放射吽字,下降至尿门,关闭生畜生门。 这是很重要的下三门关闭,须反复练习,练习到无须安坐,于任何时际只须稍一起心动念,都能于刹那顷连续放三吽字以作关闭。 复同样放射光明吽字,于脐、口、双鼻孔、双眼、双耳孔共八处关闭不同的轮回生处。 最后观想顶轮梵穴处(即亦是用掌边沿着额前发际向顶量度,宽横排八手指处),有一白色的吭(按:藏文吭字)字,倒悬于头顶,关闭梵穴。 这是关于身的修习。 宁玛派很重视这个修习,因为有一种所谓“强制往生”的方法,即须依此修习为基础。 “强制往生”可以应付突如其来的死亡。例如心脏突然停顿,种种飞灾横祸,死者根本没时间来得及应付死亡(也即是前述的种种死亡现象,于一刹那顷即已次第出现),那么,便只能用强制往生来求解脱。即不能解脱,至少亦能保证不堕入三恶道。 行者如果封闭十一处轮回门已然娴熟,这时更无须逐一观想,但忆念根本上师住于顶轮梵穴处,自己心轮放光,十一处轮回门就得到封闭。这时,最重要的事是将心识引向顶轮。不过假如你能真的诚心忆念上师,心识便不可能不引至顶轮。所以临危者要做的事其实非常简单,只是忆念上师住顶而已。 这也需要平时的练习。例如假设自己从悬崖坠下,心生大恐怖,于觉得死亡临近之际,忆念上师坐在梵穴之上,然后再检查心中的明点是否亦能于不知不觉之间冲上梵穴。 总之假设种种恐怖与死亡的境界来修习,甚至在日常生活中,真的出现突如其来的惊恐(例如当你闭门听电话时,突然有人推门而入),你也可以马上忆念上师住顶。 这就是利用往生孔道的“强制往生”。假如修习成熟,即非突然死亡,对平常的死者亦有莫大利益。甚至可以作为临终关怀的指导。 往生修习气息,即是许多上师普遍作教授的颇瓦法。不过真可谓各师各法,门派不同,修气的方式便亦不同。我们现在只依“六中有导引”的教授。 行者依七支坐安坐,明观自己的中脉,由脐下横排四指处直达顶轮梵穴,中脉充气,如瘦羊肠充气后的形状,其内具白色光明稍带微黄。 这个观想并不难做,有些从未做过止观练习的老年人,练习两三次就可以明观中脉。要点在于腰背要挺直,然后才能明观中脉笔直。 再明观头顶虚空根本上师成本尊相安住。于是提气上升,猛念hi-ka(藏文hi ka),如是七呼,明点由脐轮升至心轮;七呼而明点由心轮升至喉轮;七呼而明点由喉轮升至眉轮。此共二十一呼,要点是须一口气而作。最后提气七呼,末后一声极为猛烈,于是明点突然升至梵穴而安住。 稍安住后,必须观明点回降而下,再行住于脐轮。 这样的修习即是颇瓦法,不过在细节上,传授的人各依传承会指导一些口诀。口诀极其珍贵,如果没有口诀,据说可能令修习的人减寿。——所以宁玛派于极其深密的传授中,并不以这个迁识的修习为主,另有一修习的方法。我们在许多藏密修行人的传记中,见到他们于临命终时,长声呼ah(藏文ah),即便出现瑞相,例如天际出现彩虹,那便是作此深密的往生迁识。这个修习不须开顶,不须用力,同时亦没有修得不好便会减寿的缺点。 往生修意,比较简单,只是在前述修气息的基础上,全力观想明点在中脉移动。有一个口诀是,明点向上移时,沿直线上升;明点向下移时,则成螺旋形慢慢下降,同时形成一道白螺旋形的光。任这些光渐渐在中脉內消融(而不是消散),悠悠然,如水入水。 假如此际能够同时观上师住顶,那便最好。 若或有人怀疑,为什么上师这般重要呢,任何宗派,都是圣者的地位比传道人要高,即使是佛教的显乘,当念佛之时,也只是观想“西方三圣”,从来没说要观想师长。然而密乘为何与众不同? 这里头,其实有很深刻的意趣。 在修习上,诸佛本尊无非都只是一个假设施的符号,每一位本尊,都有一个象征的意义,而且这个意义还须根据我们的心理状态来建立。所以在“六中有导引”的《假立蕴自解脱》,便是根据人对物质的执著(即是对地、水、火、风、空的执著)、根据人精神状态的执著(例如对“自我”的执著)、以及根据人的种种心理状态(瑜伽行派称为心与心所),便建立为一百位寂静与忿怒尊。 甚至,“净土”也须视为具有象征的意义。例如西方净土,凭愿力便可以往生,那么西方净土就是一个以愿力为重要业力的器世间。东方净土则与此相反,无人能凭愿力即可往生这个世间,他必须“心识不动”,然后才能往生。所谓心识不动,即是我们虽然处身于一个充满贪瞋痴的世界,面对许多贪瞋痴的作业,可是我们的心识却能不受污染,那就称为“不动”。所以东方世界的佛,称为“不动如来”,称为“金刚萨埵”(“金刚”也即是不受污染、不能摧毁的不动),明显具足象征意义。 当作意的修习时,必须缘想一切象征的意义,我们的心识才能够由其表义而得到改造,否则若陷入执实的层次,则我们充其量也只是情绪的感染。无论感染得多深,心理却从来未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那又跟根本上师有什么关糸呢? 根本上师也只是一个符号,他的符号是桥梁。修习的人必须通过一道桥梁,才能由凡夫的心识,过渡入圣者所象征的智(也可以通俗说为“圣者的心识”)。根本上师的重要便正在于此。 我们说“上师如佛”,等如说:金门桥有如旧金山。上师在这意义上有如地标。 亦正因为如此,所以修习的人一定要先观修根本上师,然后才观修上师转为本尊身相。这几乎已成为无上密乘的观修通则。——下三部密(例如东密)不这样做,是由于他们并不把本尊视为假设施的符号。 所以在作往生修习时,亦必须明观上师住顶,然后成本尊相(例如成金刚萨埵相)。 如果不是佛教徒,其实也可以观想自己所信仰的圣者住于顶上,于临命终时,将中脉的明点射入圣者的心轮。 然后我们要谈往生的实践了。 首先是法身往生。 在实践往生之前,最好先能够忏悔,这是许多宗教都共许的仪式。佛教徒还须起菩提心,怀着对一切有情的大悲来往生解脱,同时在身旁不可放置令其贪恋的事物。 当年先父绍如公便说过一件故事。他有一位勤修净土三十余年的友人,于临命终时,许多同修来助念“南无阿弥陀佛”。他起初非常之安祥,作狮子卧,面露笑容。可是后来忽然面色一变,双眉皱束,竭力睁眼,助修的人觉得很奇怪,他到底见到什么呢? 后来才知道,原来当他左掌覆盖左胯时,碰到他生平最喜爱的两件古玉,一直悬挂在腰际,家人不认为应该替他解下来。 这原来亦是世俗的习惯,认为于死者临死时,应该让他见到生平心爱的事物。谁知恰好相反,这些事物,徒然令死者由贪恋而生烦恼,那就失去一切往生的机会。 所以绍如公吩咐,他命终时,要记得除下他佩戴的古玉,以及移开一切珍玩。 当一切准备妥当之后,可以由他力予以协助见死光明,一如前面所说。但若是往生修习娴熟的人,则可以自力观修。 这个观修,叫做“子母光明会”。 母光明,是法性光明的显现。它是法尔的显现,亦即本来无时不存在的显现,只因我们的心识受到歪曲与障碍,所以我们才无法见到它的显现,但在死后的三日半当中,有两次死光明出现(前面已说过,一次在外息断绝之后,一次在内息断绝之前),倘若此时能心现子光明,于是两种光明便如同霎时接通一道桥索,犹如子母欣然相遇会合,由是即能自此会合的心明而得法身往生解脱。 那么,什么是子光明呢? 子光明是由观修而得的心识光明,它并非本然的存在,所以也称为道光明。但若平日修习圆满娴熟,于死时心识平静,不起五毒(贪、瞋、痴、妒、慢)污染,那么,子光明便会自然生起,等待着母光明(两次死光明)出现,而且自然与之会合。 我们平日的修习,观修心光明(或者说观修心轮的明点),目的即在令子光明可以适时出现。但假如真能在“处生中有”、“梦幻中有”、“禅定中有”的禅修中,无须造作、无须观修即起道光明的话,那时,法尔法性光明便亦可能显现,因此无须于临终之际,行者都可以证入子母光明相会的境界。 如果行者修习过生起次第,或曾经受过迁识法的圆满教授,可是却未能认知空性,那么, 便适宜作报身往生的实践。 什么叫做“认知空性”? 我们已经说过,空性需要藉“明分”与“现分”来现证,一如我们日常那样,由水的相状与功能来现证水性。所以认知空性实在不能离开事物的相(明分)与用(现分)。 可是却有两种修行人不能证入空性。第一种是坚执著“相分”与“见分”的人,他们依然受能取与所取的束缚;第二种是虽然认知明分与现分,可是却未能证入空、明、现三者无分别。如果依《心经》的说法,前者是未能悟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后者则未能悟入“色不异空,空不异色”,是故便未现证深般若波罗蜜多。 这两种行人,前者很难保证死时心识现起道光明(子光明);后者虽能现起道光明,却很难保证能把握法尔母光明出现的机遇。因为当他的心识一对空分、明分与现分作分别时,道光明便不稳定。 这便须依生前修习,用种子字关闭窍孔,然后呼“hi-ka”来提升自己的心识向上,心识观为明点,住于梵穴的吭字(按:藏文吭字)。这时吭字不再倒转,如是梵穴即自行开启。 行者同时观根本上师成本尊相住顶,于是心识即于纯白无垢中如箭直射,随着一声“hi-ka”,射入本尊心轮,且力持此心识明点安住,不再下降。倘能在此证量中外呼吸断绝,即可成就与本尊无二的报身持明果位。 如果生前根本没有修习过密法, 便只能做化身往生实践。 行者作狮子卧,头指向北,尽量使气息由左鼻孔出入。如果可能,在目光可以触及的地方,陈设本尊或上师的画像。倘若不能,亦可只作明观。一般情形之下,行者至少可以明观自己的上师。 这时,旁人及垂死者皆作祈愿:“依靠这法死亡,愿为利益有情而成化身,普利世间。” 垂死者于尚能作时,明观脐轮为三角锥形生法宫,同时明观中脉,中脉內有一白里透红的明点,光明闪耀,并以之为本觉智之自性,于是收缩肛门,提气向上。行者尽其所能,连声念“hi-ka”,将明点提升至左鼻孔,即连同心识与风息,刹那如前,没入面前化身化身本尊心轮,且任风心如是安住,不复收回。 如是数数而作,至不堪能为止。行者于气绝之后,即能不入中有,内呼吸亦能住于中脉而不逆转入左右二脉。其证量为决定来生定能成为利乐有情的化身。 对从来未修习过密法的人, 只能用“凡庸往生”的方法。 垂死者头指向北而卧,光是这样,已经有莫大利益。如果可能,应该接受灌顶(所以外教徒临终受洗是很合理的事)。 亲人可以轻抚行者的梵穴,甚至有时轻轻拉他梵穴上的头发,轻声告诉他:“佛就住在这里迎接你。”同时可以念诵—— “南无宝髻佛”、“南无药师琉璃光佛”(净土宗信徒可以念诵:“南无阿弥陀佛”。其他宗教信徒可以宣称其圣者的名号,或依其宗教习惯来念诵)。 密乘信徒可以念“百字明”、“六字大明”、“金刚萨埵心咒”等。一般人可以念“往生咒”。 这样做,可以令死者不落三恶道,能成为天人或者人类。这亦符合佛家视其他宗教为“人天乘”的意趣。 怖畏与离怖畏 ——说“法性中有”之一 经历三天半的“临终中有”之后,死者的心识随即成为意生身,经历十五日的法性中有期。这期间又分为两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只得半日左右,即是外气断绝之后的第四日。在这个阶段中,意生身已见到由业力生起的幻景。第二个阶段有两个七日周期,即是外气断绝后的第五日,以至第十八日。在这阶段,意生身会见到寂静尊与忿怒尊的幻景。法性中有的修习,喻为“弃婴未醒时”,它的证量是“现分自解脱”。前面我们已经谈过一切现象的空分、明分与现分。这三分,我们只能现证明、现二分,至于空分,则须藉明分与现分的修习来现证,一如我们对于水的本性,只能藉水的种种现象与功能来体会。现在,便正是这体会的修习了。由此修习,先由现分与明分来现证空分,再现证三分的无分别、不可分离。所以虽然说是“现分自解脱”,实际上是同时由现分与明分来入手。喻为“弃婴未醒时”,即是说,如果弃婴已醒,他就会为种种现象与感受而生痛苦,假如他沉沉入梦,则虽然是可怜的弃婴,亦不觉受到痛苦。我们在人世中的痛苦,在意生身时的怖畏,即有如弃婴醒时的感受。倘如能够现证空分、明分和现分三无分别,那么,我们就虽如弃婴,亦可以离一切苦、离一切怖畏。现在,我们先谈两个法性中有身阶段的现象, 然后再谈“法性中有”的修习。死者失去两次现证死光明的机会,成为意生身后,立即陷入一个可怖的幻景。在幻景中,出现声、光、辉三者。声音巨大有如千雷齐鸣;光华射目有如千灯齐射;同时还会有闪光(辉),有如一千电光同时闪耀。那是死者生前从未经历过的境界。 于是死者的意生身感到恐惧,由于恐惧,四处逃避,以至昏绝。这是第一阶段。 然后是两个七日周期,这是第二阶段。第一个周期,见到相状和平慈祥的寂静尊,可是声、光、辉仍未消失,所以意生身根本无法在寂静尊前驻足;第二个周期,见到相状恐怖,多手多头,五颜六色的忿怒尊,声、光、辉更加猛烈。在这两个周期中,中有意生身很容易因此躲避入柔和光色的环境中,那便投入了轮回的六道。 然而这样说意生身的法性中有境界,现代人可能认为是迷信,这就需要说明一下设施这境界的意趣。 禅宗六祖慧能有一段很著名的公案—— 六祖得五祖弘忍传法之后,潜逃南下,去到广州法性寺(现名光孝寺),住下多年,无人知道他的身份。 一日,印宗法师讲《大涅槃经》,讲至半次,印宗忽然指着飘动的法幡,令听者说幡动的意趣。有人说:“是幡动。”有人说:“幡是无情,因风而动。”这一答,最值得打手板,所以立刻便有人驳斥他说:“风亦无情,如何能动。是风和幡因缘和合而动。” 慧能此时忽然开言,曰:“只是各位自己的心动。” 此言一出,四座惊动,慧能这时才表明自己的身份,于是印宗法师率寺僧投入他的门下,由是开启了禅宗(在六祖以前,其法脉称“楞伽宗”)。 讨论这段公案,如今人人都以为禅宗是“唯心主义”,甚至称之为“主观唯心主义”。那是对禅宗完全不了解的说法,大错特错。 且让我们讨论一下这宗公案—— 说是“幡动”的人,十分客观,见到幡动便说“幡动”。那正是我们日常的凡庸心态。 说“幡是无情”本来不该挨打,因为这是唯识的层次,“唯识无境”(一切外境都只是有情的心识变现)。然而该打手板的却是,“风”亦无非是外境,若幡无情,风亦应该无情,是故不应说“因风而动”。学唯识而只困于名相,根本不想去贯通“弥勒瑜伽行”意旨的人,常常就会犯此错误。 说“风和幡因缘和合而动”,那是“中观”的意趣。一切事物与现象皆因缘和合而生起,是故有幡、有风,然后才有幡动这个现象。这是龙树的学说,一向被认为是佛家层次很高的义理,而且经得起近代哲学思维的考验。因为“因缘”的说法很科学,一粒种子(因)不能开花,一定要将它种在泥土中,加上阳光、雨水(等等诸“缘”),然后才能开花结果。所以无人能否定“孤因不起”(单独一个“因”而无“缘”配合,事物与现象不能生起),谁人都无法否定龙树。 然而六祖慧能却说是“心动”。 他说“心动”并非“唯心”,更不是“主观唯心”,而是由“现象”归结到“认识”。由“缘起”造成的现象是客观的存在,是故不须讨论其是否存在,对修道的人来说,要讨论的是:如何认识与看待这一切事物的存在。 依照宁玛派的教法,将对事物的认识视为是在心识上的“自显现”,那就既承认成立外境的“缘起”,亦承认认识外境的“唯识”。这亦即是“弥勒瑜伽行”,或称为“瑜伽行中观”。但这承认中观与唯识却绝非将两家学说调和(近代研究佛教史的学者依照名相说“瑜伽行中观”是调和两家,后来印顺法师便据此而说“唯识”与“中观”二家不能调和,于是学人便对“瑜伽行中观”、“大中观”等等名相即生误解)。 所以“心识自显现”的说法,既不偏于主观(是故不唯心),亦不偏于客观(是故不唯物),那是超越心物二元的实相。修解脱道的人,若偏重心识即为心所困,若偏重外境即为境所困,是故心性即不得自在。必须超越于此二者,然后得解脱。 说“心动”,即是说心识上有自显现生起,亦即“幡动”是人们心识上显现的境界,那即是“大中观”的基本理趣,“深般若波罗蜜多”的基本理趣。修道的人必须现证这种理趣(而不是在知识层次认知其道理),然后才能离开一切相对,现证法性。 中有现象说为“法性中有”,即是说,这是法性的自显现。中有意生身由于习气(vasana),于是在心识上即认识当前现象为声、光、辉等等显现。当意生身成熟时(即是第二个阶段),便不只是声、光、辉了,习气与心识污染互作增上,由是出现贪、瞋、痴、妒、慢五种基本习气的正面形象,那就是五佛部的寂静尊;随后则出现其负面形象,如是即为忿怒尊(关于这些,下面还有说明)。 在此须知道两件事—— 第一,这些形象,只在佛教徒死后的意生身心识中成为佛尊的形相,若为外教徒,则可能成为他们生前所崇拜的圣者形相。若业力比人类更不清净的生命,其意生身亦必不起佛尊形相的显现,而现为跟它们业力相适应的境界。 第二,所谓正面与负面,是心识的两种动态。以贪为例,假如向正面发展,贪心识(唯识家名之为“贪心所”)可以发展为事业进取;向负面发展,则成为巧取豪夺。因此佛家既建立了五佛部的寂静尊,便同时也建立了五佛部的忿怒尊。 知道这两点,也就能对六祖慧能“心动”的说法有进一步的了解。心理学家对中有的说法不加否认,反而加以研究,便由于了解到“法性中有”即是心理现象。 心理现象不落于“唯心”的边际,更不是“主观唯心”。要认识“大中观”,以及与大中观同一法源,同一见地的禅宗,千万不宜判之为唯心,否则即无法认知其修道而成诽谤与歪曲。这是汉地学人近年积非成是的绝大错误。 还可以举一例,说明心性的清净与歪曲,都跟唯心唯物无关。 有人告诉笔者一个故事——美国航天员飞上太空,发现原子笔无法应用,因为在失重状态下,原子笔的墨油无法流下笔珠。 于是美国立即进行研究,要制造一支能够在宇宙飞船使用的笔。花了一亿美元和两年时间,这种笔终于制造出来。 后来美苏宇宙飞船会合,美国航天员发现,苏联航天员居然亦有笔写字,不禁大为奇怪,难不成苏联的科学亦像我们那么先进。于是浮过去观察究竟,一看,原来苏联航天员用的是连小学生都使用的铅笔。 这即是心理受到歪曲的好例。人每每用概念来束缚自己,于是心理就受到歪曲。当时美国人的概念是:要有一支能够在太空应用的“原子笔”,于是“原子笔”就成为一个障碍思维的概念。苏联人穷,所以他们的概念只是:要有一支能在太空应用的笔,于是“笔”的概念便不成为思维的障碍,心理因此也就未受到歪曲,简简单单,一支现成的铅笔就随手给带上太空舱。 在这例子里,丝毫牵涉不到唯物与唯心的关糸。所以将一切事物视为“法性自显现”,将对事物的认识视为“心性自显现”,虽然提到“心”、“心识”,但决不是唯心。宁玛派教法很郑重地指出:说“一切唯心造”是不了义的说法,因为这说法落在心识的边际。 在《中有大闻解脱》中,当第一阶段的声、光、辉出现时,是这样导引的——“法性中有现前时,不应惊惧与怖畏。心识变现一切相,这即是中有现象。”(这还是“唯识”层次的导引)。 可是接着便如此说道——“善男子,当你身心分离时,清净法性的微细明点,澄明清净而发光,具有光辉灿烂令人望而生畏的自性,恰如春日草原的阳焰,火光熠熠闪耀。对它不要惊惧,那只是你自己法性的本来光彩。”(这已经是超越“唯识”的导引)。 又说:“从光之內,有法性的本声,它是声音强大的巨响,有如千雷同时震击。可是这隆隆而来的雷声,无非也只是你自己的法性本声,所以不须恐惧、不须畏怖、不须惊吓。” 除了色的自显现,还有声的自显现。因为“大中观”说一切色、声、香、味、触都无非是自显现。正以其为自显现所以才无本质,才可以因应环境而作变幻。例如,清净法性的微细明点,当我们在人世时,不会发出令人怖畏的辉光,可是对中有意生身却成为威胁,这便即是因应;我们生前从来没听见过自己的法性本声,可是它对意生身却有如千雷齐震,这亦同样是因应环境。依理,意生身还应该嗅到令它惊惧的气味、尝到令它怖畏的味道、触到令它吓怕的感觉,只是因为人生前惯于耽着于色与声,眼和耳的功能远胜于鼻等,所以色与声才于意生身时成为最大的威胁,而不必提到气味等等。 接着的导引说—— 你具有的习气意生身,不同血肉之躯,所以声光辉三者,无论现为任何形相,都不能加害于你,没理由令你死亡。只要认知它们是你自识所现,就可以了。 若不认识目前自识所现的现象,尽管在人间曾如何观修,都会因光而惊惧、因声而害怕、因辉而惊吓。若不了解此教授的要点,不认识声光辉三者的本质,便要流转于生死轮回苦海。 只须认识自显现便能自解脱,这是宁玛派大中观的特义。关于这些,前面有些篇章已经说过。其他的宗派,站在“唯识”或“中观”的立场来理解中有解脱,很难说清楚为什么知道声光辉是自己的心识自显现,就可以脱离轮回。 接着下来的两个七日周期,佛尊出现,已经说过它即是五毒(贪瞋痴妒慢)的自显现,当五毒自解脱时,便是所谓五智。 这在“唯识”,称之为“转识成智”。然而,怎样修行才能转识成智呢?宁玛派的教法,是依“反体”(ldog pa)来修。 前面说过,五毒可以向善恶两边发展,反体跟这有点相似,但却不是同一回事。它有外、内、密、密密四个层次的义理,如今我们只由外层次来说明。 譬如瓶,它就在我们跟前,我们因为它显现(具足我们能认识的相状与功能),于是我们说它是具体而且真实的存在。 但若我们由于修道,由修圆满次第而现证其明分,由修生起次第而现证其现分,并且由修“生圆双运”,从明分与现分而现证其空分,那么,这时在心识中自显现的瓶,从事相上来说,依然是眼前的瓶,可是在心识中其实已非同一瓶子,因为前时眼前显现的瓶被认为实体,如今心识中自显现的瓶却已现证其空性,这时候,我们便说后者为前者的反体。 所以,由此推广便知道“智”即是“毒”的反体。 我们也可以进一步知道,向善这方面发展的毒,寂静尊所表征的智是其反体;向恶这方面发展的毒,忿怒尊所表征的智是其反体。 落在法性中有时期的现象,即使知道一切声、光、闪,以及寂静尊、忿怒尊是心识变现而显现,亦不得解脱,一定要现证这种种现象是法性自显现,为自己的心性自显现所认知,那才能证得其反体。当现证时,那就即是转识成智了。也即是弥勒瑜伽行所说的“转依”,禅宗所说的“本来面目”。大中观则说之为“自解脱”。 法性中有的义理如是,下面将谈到具体的修习。 生起四种“现分” ——说“法性中有”之二 “法性中有”的修习,目的是生起四种“现分”,其名为—— 现见法性现分;证量增长现分;明体进诣现分;穷尽法性现分。有一首颂说道: 以其现见法性故 能灭执著意度境 以其证量增长故 能显中有本觉智 以其明体进诣故 能识圆满受用身 以其穷尽法性故 能证离作大圆满 这即是以四种现分来概括生与死的禅法,其中的“证量增长现分”,虽未能令行者于生前解脱,但却只须现证这个现分,便已能在中有时期决定解脱,故为生与死的禅法中十分重要的修证(一般人,很难在生前证得涅槃,唯依赖中有而证,是故重要)。 这四种现分,未修习过的人会觉得很玄,而且现分极难现证,即使修习亦未必能着边际,所以在临终中有期间,才用“往生忆念”来求解脱,而不依靠法性中有的修习。但到了法性中有期间,则行者至少要能体会到何谓现分,解脱才有把握,所以法性中有的修习便显得相当要紧。 也即是说,死者如果失去等持两次死光明的机会,一落到法性中有,假如对现分毫无认识,甚至对其见地亦无决定,欲在法性中有中解脱,便非易事。 正由于此,是故必须一说这四现分。 先说“现见法性现分”。 已经说过,现分并不光是显现,并不光是眼前所见的景象、耳所听闻的声音,而是由景象或声音带出来的动态,以及由动态带出来的一片生机。 社会终日熙熙攘攘,或以为是修行人的大忌,因而常以为修行必须躲避在人烟绝迹的山林溪壑,避免尘世的纷扰。这在一些修行的段落中,固然以愈少纷扰为愈好,但实际上即使是躲在山林中修行的人,亦观察到山林的动态,他不会连鸟语虫声都避绝,亦不可能连发芽与开花都不眼见。 所以,从来没有人主张修行要在绝对静态中来修,逃避动态。若这样做时,便非释尊所说的正定。 若有生机,便有动态,所以对于动态,只是层层的超越,这便是定的进境。例如《俱舍论》所说的“八定”,在色界的四定中,最高境界的“四禅天定”,舍弃了世间乐法的觉受,心如明镜离垢,如净水无波,但却依然万象皆现,并非一片枯寂。 即使在无色界的四定中,因为“无色”,即是不着于物质界的形相,但依然由缘虚空而转为缘想心识(心识当然有生机),再超越心识而无所缘而缘,然后再作超越,不见无相,亦不见有相,证入清净。这时候,即使是“无所缘而缘”,其实心所缘想的“无所缘”(无所有处),依然不离生机;至于不见有无相,显然是不断绝一切法相(虽然亦不落于法相)。 法界的生机不灭,动态即便不灭,无论动态如何寂静,依然是动态,所以最寂静的境界也只是动态最微细的境界,并非动态断灭,若断灭时便陷入虚无,成为释尊痛责的“断灭空”——在《大宝积经》中,释尊告诉阿难:“阿难,我宁愿见执我的人,把‘我’看成比须弥山还要大,也不愿见到执空的人,把‘空’看成是虚无。”为什么呢?因为具“我执”的人,一旦证入空性便可以解除他的执著,可是执断灭空的人却无可救药。 无可救药,是因为他们的心识中生机已断,将一切都看成有如槁木枯石,这绝对不是“无所缘而缘”,只是将所缘看成是死物。 事实上法界中无一物是死物。有人问:一块冰硬的石头,怎能看出它的生机?可以回答他说:即使你依然用凡庸心去看这块石头,但你只须观察石头的花纹、斑点、明暗的光色,便立即可以感觉到它的生机存在。一感觉到它的生机,便连顽石都有动态。 因此,四现分中的“现见法性”现分,即是无论禅定中的心识落于形色抑或不落于形色,外境与内识的生机都不断绝,而且还能在相对的静态中体会到生机在运作。 所以在“生起次第”的修习中,先生起一个相对静态、相对清净的境界(例如坛城与本尊),然而重要的却是还要令这境界具足生机。 这并不是说要坛城中的本尊会说话、会动作,像凡庸界那般活动,但这本尊却必须不是画像、不是偶像,生动活泼、呼之欲出。甚至连他所坐的莲花都必须是一朵颜色鲜丽,连花瓣都含藏水分,可以用手、用眼去感觉它生命的莲花。 即是说,整个坛城都应该是立体、生动、温暖、有生命力的世界,这才能称为“生起”。 “现见法性”虽然不是要观坛城和本尊的生起次第,但却依然要用光明来表征这法性现分。倘若修习的境界一片黑暗,或且呆滞,我们便会愈修而愈断灭生机。 而且这光明的境界亦必须有动态。此如《明觉自现续》(Rig pa rang shar)所云—— 具足五智光明体 光华现为金刚链 此既有来亦有往 或忽投射忽密集 由是可知,行者所现见的法性现分,实际上跟行者的本觉无离无合。既不能说本觉等同法性现分,亦不能说二者相离相异。此可比喻为阳光与太阳。阳光虽作散射,亦从未与太阳离异,然而谁都知道,阳光并不等于太阳。 在这里所修习,一片光晕即是法性的标志,光晕中有一颗小如芥子的明点,即是本觉智的标志;明点中有小如马尾结的金刚链,即是本觉与身的标志。此时行者所缘的境界,即为虚空中法性本觉现分。 其次说“证量增长现分”。 这又需要从头说起——我们已经说过,在无量无边的法界中,有一切现象自显现,我们假设这一切自显现的基础,名为本始基。但我们的心识却有局限,根本无法去认识法界的自显现,所能用根器接触的只是我们这个器世间。 在这样的设施范围内,我们便可以将自显现分别为法性自显现、心性自显现。 所以法性自显现其实包含了心性自显现。前者的自显现超越时空,后者却落入我们这世间的时空范限。这样就给行者带来了一个课题,如何由认识自己时空的自显现,再作超越,以至能认识打破时空局限的法性自显现。 现见四种现分的建立,便是为这课题而建立。 那么,前一次第称为“现见法性现分”,是不是行者通过修习就已经能超越时空,现见法性自显现的现分呢? 回答这问题又须从头说起! 我们设施法性自显现与心性自显现,其实只是为了方便。因为一般人根本连“自显现”都不认知,所以才会将“现象显现”视为真实存在的外境。于是“自我”与“外境”对立,外境真实,自我当然更加真实,如是即将于空性基上的一切自显现执之为有,凡心识所认知的事物与概念固然“有”,心识更尤其“有”。为了对治这个“有”,是故才用种种方便来令凡庸心识超越这个“有”。这样,就有“唯识”、“中观”等等建立。建立“自显现”亦属于中观范围,不过,只从“缘起”来现证自显现,相对而言名为“外中观”;若从自显现的“明分”与“现分”来现证其“空分”,且进一步现证此三分之无分别,则名为“內中观”。所谓內外,因为“缘起”还是我们外加于事物或现象的概念,而从三分去现证实相,则当证得此三分无别时,实已无任何外加的概念,而已现证“自显现”的境界。这就是内外的分别。 内中观亦称为“大中观”,实际上即是用中观见来修习弥勒瑜伽行,它没有特别标榜超越龙树的“缘起性空”,因为法性自显现中的一切轮回法自显现,无有不落缘起,而行者必在轮回界内,是故其所见的“自显现”亦必落缘起。故可说“大中观”为不违缘起而建立的法门,用以现证“自显现”。这法门的特点,在于不须着意于事物与现象的空性,而自然现证空性。但能这样做时,行者其实已经超越了“缘起三性”。 缘起三性(rten 'brel gyi rang bzhin gsum),是落在心识范围内的三重缘起。说为“相连”(phrad)、相对(ltos)、相依(rten)。行者依此而观察一切法,由是现证事物的反体,由是超越心识。但当此时,行者其实便落在“相碍缘起”,由时空等局限,来现证如何离时空、识境的局限,当离一切局限时,便即“离碍”。 现证空性的道理其实很简单,凡有着意,必成外加的概念,若自然现证,则只是一种心识境界,这境界并无外加任何概念于事物身上。 一如我们日常用水,实在不必强调,我用“空性的水”洗澡,我饮“空性的水”,更不必望着水来思考:这是缘起而成,是故空性。若这样做时,便是外加一些概念于水。我们只须由日常应用来认识水的明分与现分,自然就能认识水是心性的自显现,这就不但现证了水的空性,同时还能进一步现证水是空、明、现三分无分别的法性自显现。此际空、明、现三分消融,行者心识唯有一个内自证的境界。 禅宗之所以强调“家常日用”,道理即在于此。 禅宗有一个故事,一个小沙弥伺候一位禅师,过了十年,小沙弥已经变成小和尚,他老是觉得禅师没有教授他什么禅法,因此有一天,他忍不住了,便向师父问道:“可不可以教我怎样修禅?”禅师闻言,打了小和尚一个耳光,说道:“这十年来,你端茶,我喝;你端饭,我吃,你还说我没有教你怎样参禅!”这即是“家常日用”。 但纵然由家常日用(也即是“平常心”)来认识自显现,其实亦只是心性得到休息,并未得到解脱。因为行者未能超越时空,心性便始终局限于“见一切法为心性自显现”的范围内。这样,所谓“现见法性现分”,其所见的“法性现分”,亦只是心性自显现的现分,只不过在名相上,我们将心性自显现的现分,视为法性现分而已。 现在,我们要将现证的范围扩大,扩大到超越时空现证自显现,这才称得上“证量增长”。当真的能够证量增长时,才是现证法性自显现的现分。——这时候,可以称为心性自解脱,而行者的心识亦同时住于法性了。 所谓“证量增长现分”,就是这么一回事。 然则,行者又如何能够超越时空呢? 人类只有一种超越时空的工具——光明(不是光)。这光明其实也即是心识的作用,只不过我们称这作用为“心光明”。由心光明,可以倒溯入历史的境界,也可以憧憬入未来的境界,这即是时间的超越;由心光明,可以人在香港,刹时便进入纽约第三大道,然后又刹时游览意大利比萨斜塔,然后去到法国巴黎的凯旋门,这可以视为空间的超越(虽然并未超越三度空间)。 所以行者便只有修习心光明来超越我们这个器世界的局限,由是证量增长,增长到可以住入法性,心识境界不再受时空的限制。 由是在“六中有”本续中说,证量增长时,本觉起初如扑翼能飞之鸟、然后如奔鹿、再然后如采蜜之蜂。这即是心识超越时空,变得愈来愈自在的比喻。最后说本觉寂然安住不动,则是已经住入法性。此亦即是“能显中有本觉智”,或亦名为“本觉智光”。 为什么说是“能显中有本觉智”呢? 因为在“法性中有”阶段,两个七日的周期,分别见到寂静尊与忿怒尊,其所见到的无非亦是由习气而生的法性自显现,所以现见法性现分而证量增长,这证量,便亦即是中有时的本觉智(心识境界)。 第三,说“明体进诣现分”。 这一次第,可以说得很简单。只是行者能在光明中见到五方佛双身相,而且相状无量,坚住不动。然而这只是行者所见的现象,并不是证量。若说证量,理趣便相当复杂。 倘如要将复杂的理趣说得简单,那便可以说,行者此时所现证的,是我们屡次提过的“本始基”,依人的心性来说,则是“如来藏”。 我们已经说过,法界中一切法性自显现都以本始基为基础,而我们心识中一切清净自显现,则以如来藏为基础。所以本始基与如来藏可以比喻为镜,但却是清净无垢的镜。倘如受到污垢,本始基便成为种种情器世间所依的时空,如来藏就成为阿赖耶。 现在,行者所须修证的便是,超越阿赖耶来现证如来藏;超越情器世间所依的时空来现证本始基。 也即是说,行者须现证一面清净的镜,镜面上有一切现象生起。通常我们只能见到镜中的一切现象,因为我们自己也生活在镜像之内,所以我们必须跳离镜面,然后才能于现见镜中现象的同时,见到那面镜,那面为一切自显现所依的镜。 对现代人也可以这样作比喻—— 我们都是生活在一个电视屏幕中的生命,在屏幕上扮演着一套不落幕的戏,演员一代一代更替,布景一时一时变换,所以屏幕中的演员便觉得悲欢离合、生死真实,但假如他们能跳离屏幕,见到屏幕,立刻便会恍然大悟,原来一切真实无非只是屏幕中的真实。 现在所谓“明体进诣”便是这样了。 行者见到的现象,不再是局限于时空范畴内的现象(因为他已跳离了屏幕),是故他才可以见到屏幕——所谓见到无量五方佛父母相,便即是不局限于时空的现象。一切现象的相状称为“明相”,一切现象称为“明体”,所以超越时空而见明相,便称为“明体进诣”。 当行者能见到如来藏(或本始基)时,所得的证量很难用语言文字来形容,只能称之“法性自解脱”。若勉强比喻,你可以想象,一个荧光幕中的幻影,忽然跳离屏幕,这幻影的心识觉受到底如何。 称为“不可思议”,便即是这种境界。 最后是“穷尽法性现分”。 这只能很简单地譬喻:如三十日的空中月。 于阴历中,每月三十日,空中的月无光,然而却并非无月,只是我们不见。也即是说,法性自显现的月从来俱在,可是他却可能在我们的心识中或现或不现。由是我们便失去平等性。我们不会将三十的月跟十五的月看成平等,因为前者不显现,后者却圆满显现。 这不平等看待事物的态度,是解脱的大障碍。因为可以令我们无法超越时空。 我们既不认识两度空间的生命,亦不认识四度空间的生命,因此我们便假设一切生命都是三元次的立体,这就譬如我们只认识能让我们见到光的月。“穷尽法性现分”便譬如我们能超越心识,现证三十日的月宛然俱在,跟十五日的月一样圆。 必须这样,我们才能现证“周遍一切界”(周遍一切时空)的生机(现分),并由此生机现证法性自显现。 所以在这次第所现证的现分,已超越身、根,亦超越器世间。这境界非言语思维所可表达,而且既非住于心性,亦非住于法性,至究竟时,即平等性亦不住,如是名为平等性自解脱。 我们将生起四现分的过程整理一下,即是—— 现见法性——住于心性 证量增长——住于法性(心性自解脱) 明体进诣——住平等性(法性自解脱) 穷尽法性——平等性自解脱 这即是由二地菩萨以至成佛的过程。每一阶段宁玛派都有修习的方法,亦有证量的指示,然而具体的修法却不宜介绍,因为不可能说得周详,行者必须依上师指导始能修习,其中最重要的是行持;对于证量则更不宜介绍,一介绍出来,读者心中便执著了种种概念,于修习时,这些概念反而妨碍了证量的生起。一如饮水,自知水味,倘如我们对水味先加以概念,如说水味甘甜,饮水的人便反而不知水味,因为“甘甜”这概念已先入为主。 因此,说“法性中有”我们便只能到此为止,否则便是多余。 意生身与习气身 ——说“受生中有”之一 “六中有”最后一个中有,名为“受生中有”。比喻为将一未通的水道,跟另一水道接通,是故说为“受生自解脱”。 “受生”的通俗说法,也许可以说为“投胎”,然而并非所有的生命都属胎生,所以“投胎”只是局限于人类生活范围的说法,而且由这说法,可以引起信仰上的争议。 许多宗教反对“轮回”的建立,其实只是反对有投胎这一回事,如果说成为“天人”亦是轮回的一种形式,那就应该为许多宗教接受。例如印度教,信仰死后与大梵同在,用佛教的语言来说,便是往生梵天,两种说法无有差异,只是修饰词有所不同。 佛教说“轮回”、说“受生”,跟其他宗教不同的地方,在于佛家反对有一个轮回的个体。如人死以后,并不是有一个“张三的灵魂”、“李四的灵魂”,然后由这些带着标签的灵魂去受生。 有人会问:然则为什么佛家又说有“中有身”?中有身不是灵魂是什么? 中有身并不是灵魂,只是一组带着业力的心识。这心识并无形态,然而由于心识还残存着死者的心力,所以起初便成为依心力(意识)而成的“意生身”。这意生身便即是我们通常所说的鬼魂了。 然而意生身并不能维持很久,渐渐他又同时形成“习气身”。人在生时本来也有习气身,例如梦中所见的自己,便是习气身了。当死亡之际,习气暂时未发动(所以见两次死光明时才是最好的解脱时机),是故初入中有身的意生身便可名为“清净幻身”。 不过习气其实很容易发动,当意生身见到家人哭泣,或见到自己生平喜爱的事物等等,习气便可以随时发动,慢慢习气身便比意生身还要强。 这种形态,已经不清净,虽然仍是幻身,可是因受习气牵引,便成为“前身当生色身”。他具有的形态仿佛“前身”,可是却又具有“当生”(应当往生于那一道)的特色,所见亦是当生的景象。 所以无论意生身或者习气身,都不能称为灵魂。尤其是习气身,他所保存着的是多生以来的习气,习气发动,我们不能说是哪一世哪一个人的习气,是故便不能说是谁的灵魂。 或者问道:既然人在梦中所见的便是习气身,那即是说,习气身与我们的身体同在,那么,为什么我们可以确认自我就是自我,而中有意生身却不能呢? 可以这样回答:人跟意生身不同,因为人有一个血肉身,所以便能成为“自我”的标签,而意生身仅是一个由死者意识所形成的幻身,只有死者觉得自己的存在,所以便失去血肉身这个标签了。 而且,当习气身愈来愈强的时候,亦即是业力的牵引愈来愈强,意识已不能维持意生身的形象,这就更加不能给这意生身一个特定标记,说他是某人的灵魂。 人所以能执著自我,给自我一个特定标记,完全是因为人有一个血肉之躯。所以从来没有一个人离开血肉之躯将意识称为自我——只会称之为“我的想法”、“我的感觉”之类,既然只是“我的”(佛家名相称为“我所”),那就不是“自我”。 正由于这样,佛家才将受生看成是一组业力的转移,由一个个体移向另一个个体。这就称为“不常不断”。没有一个固定而轮回的个体(灵魂),是故不是常;因为有业力在转移,而非业力随着死亡便消失,是故不是断。 当日龙军比丘答弥兰王关于轮回的问题时,便用蜡烛来作示意,一支蜡烛点尽,将它的火燃起另一支蜡烛,便即是不常不断的轮回。并非是同一支蜡烛,是故不常,蜡烛的火依旧保持,是故不灭。 生命的轮回也的确是这样,宿业注入新的身体,这身体又重新作业,然后宿业跟这一生的业力混同,又再找寻新的身体。如是循环不息,便是轮回。所以,不能说轮回是一个特定的个体(但亦未尝没有这特定个体的业力)。 必须这样去理解轮回,才理解如何“受生解脱”。——当解脱时,是整组业力的还灭,而不是单一个体像囚徒那般被释放。 有一首偈颂形容这个受生的“前身当生身”(具习气身的意生身)—— 前身当生之色身 一切感官无障碍 具有业通神变力 以净天眼见同类 这种形容与宗教信仰无关,无论你相信不相信轮回,你都一定会同意,死者的意识可以凭想象而认定自己有一个身体,所以这个身体没有物质,仿佛死者生前血肉之躯,其实没有血肉。我们在梦中出现的,便是这种形态。 所以你除非否定梦,否则你便无法否定一个具习气的意生身。 然而即使在梦中,我们出现的形态亦不完全由我们控制。你不能像在衣柜挑选衣服那样,为梦中的你安排衣着。有时候,我们甚至会在梦中变形,年纪忽然老、年纪忽然少;身躯会变大、身躯会缩小。为什么这样呢?那就正因梦是由习气主宰,而不完全受意识控制。 所以其实我们很熟悉自己的中有意生身形态,那就有如梦中的自我。 一般来说,当中有意生身初形成时,这意生身一定是以最美好的形态出现。无论死时颜容如何憔悴,意生身都一定青春美好;无论死时如何贫寒,意生身都一定充实富足。因为死者的意识一定用最美好的回忆来装饰自己。 那亦即是说,意生身所具的“前身”,一定是前身最美好的形态。这种形态,说是可以维持三日半(亦即是经过见寂忿尊的两个七日周期之后的三日半)。 三日半之后,由业力感召的习气身开始发生影响。这亦原是无可避免的事,因为意生身负载着宿生的业力,这些业力不可能不产生作用。业力总脱离不了贪、瞋、痴、妒、慢的范围,它们彼此互相增上,就像生前一样,由一个业,引发另一个业,这另一个业又回过头来加强原先的业,如是等等,业力就构成一个纠缠不清的网,于是习气身便形成而与意生身同在。 习气的影响,令轮回产生两种果,一种叫做正报,一种叫做依报。 所谓正报,是决定轮回到六道的那一道;所谓依报,是决定往生的环境与受用,发动得最有力的业,决定正报;其余次要的业力,决定依报。于习气身便体验到当来往生的正依二报,包括六道中那一道的景象,以及其景象的优劣。甚至连意生身都变成带有当来往生的生命特征。——例如当往生为猴子,就会喜欢搔痒;当往生为阿修罗(非天),就会喜欢挑战。如是之类。 这就是颂文第一句“前身当生之色身”的意思。其所谓“色身”,并不是物质身(血肉身),而是具有形态的意思,在显宗的经典,则称之为“微细身”(如今英译多译为subtle body)。其形态如前述,受到“前身”意识以及“当生”景象的影响。 颂文接着说“一切感官无障碍”,那是说中有意生身的六根(眼耳鼻舌身意),无论前身有什么缺憾,这时都变得完美无缺。盲人变成能见、聋子变成能听。不但这样,在业力范围之內,意生身想听什么,便可以越过万水千山来所闻;想见什么,便可以穿透万障千重来看见。这就是所谓“神通”了。可是必须注意,一超越业力范围,意生身即无所见亦无所闻。 因此颂文说:“具有业通神变力”。 这些“神变力”除了天眼、天耳之外,还能够穿越障碍。墙壁、石岩,甚至大山都可以穿过;而且意念一起,立即就可以随心所欲而到达任何业力许可范围之內的处所。 不可为具有这些神变力而高兴,因为这不是修持的功德、不是禅定生起的神通,只是由业力所生的神变,由脱离物质身羁绊之后的心识力用。所以能不应用这些神变就不应用,因为每次应用都要由意识指挥,而每当意识动时,一定增上了业力的运作,使本来已经错综复杂的业网变得更加错综复杂,这就使解脱变得更加困难。 说到这里便应该知道,堕入中有身之后,最好的解脱时机是那两个七日周期,然后便是五日半的意生身时刻,一旦有习气身生起,可为说,已踏入轮回的边缘。 所以颂文最后一句说:“以净天眼见同类”。 这句颂文所说的“净天眼”,当然不是指由禅修所得,亦不是说天人福德所致的天眼,如前所述,只是中有意生身这形态的业感特征。当专注时,意生身若是当生天道,他就可以见到天人;若是当生人道,他就可以见到人。所以有些中有意生身于死亡一段时期之后,还可以与人的意生身相见。对人来说,那就是梦见先人;对中有身来说,即是入人之梦,与其意生身见面。假如他当生于其余五道,那么,他就不可能再见到人。 如上描述,也许有人会羡慕中有意生身,神通感应,何等自在。实际上意生身并不如这些人所想象的那般自在,因为一旦失去物质身,他就会无依无靠,有时甚至会觉得全身解体涣散,由是生起怖畏,这怖畏又引发六道的怖畏现象(即使是当生天道的中有身,由业力令其有时得见天道的器世间,但这器世间亦依然不离怖畏)。 所以“六中有导引”是这样来形容中有意生身的—— 你摇晃,由于业风的缘故,你从来得不到休息。你的意识无所依,有如鸟羽被风吹散,又如骑上风马,飘动而无休止。 试想象一下刹那都不能停止的生活,便知道中有意生身为什么会渴望轮回,因为他实在需要一个寄托之地,一具肉体、一处庇安所(例如母亲的子宫)。 中有意生身存在的时间,或一七、或二七,以至七七,视业力与当生那一道而定。一般来说,是三七以至四七。过此之后,便是轮回的时刻来临。 前面说过,轮回由正报与依报来决定,所以便有下述的种种情况—— 正报好,依报亦好的,往生天道,成为天人,受用天界的享受。稍差一点,依业力往生阿修罗道或人道。如果是人道的话,那么便会出生于物质丰富的文明处所,精神享受与物质享受都胜于贫穷国度的人。 正报好而依报不好的,可以往生三善道(天人、阿修罗、人),依业力而定其受生环境的好坏。譬如贫穷国度的人,虽得人身(正报好),可是饥馑、疾病随伴一生,精神物质都久缺享受。 正报不好而依报好的,可以往生三恶道(畜生、饿鬼、地狱),但受生环境与享用都优胜于同类。这例如堕入畜生道,可是却成为宠物,受主人爱惜,从来不为食物发愁,其精神与物质享受,甚至比赤贫国家的人还要好得多。 正报与依报都不好的,当然往生三恶道,而且受生环境与享受都比同类差。例如无人饲养的野狗,甚至是赤贫国度的野狗,连扒垃圾堆都难找到半点口粮。 所以中有意生身由于具备“前身当生”两种因素,于其未受生前,即已可以感觉到自己将会获得怎样的正报与依报。倘若感觉到不妙时,中有身便会生起畏惧,并且因而痛苦,由痛苦又引生业力,由是生更大的痛苦(例如见到更难堪的景象),这时必然感到孤立无依,因此,便正需要“受生中有”法门的指导,使他知道此时如何自处。 下面,将谈及这个法门。但在此之前, 不妨先知道引生六道的景象。 据密续说:中有的境界通常出现烈风,伴随着风声,有湖水澎湃声,有噼噼啪啪的火烧声,有山崩地裂声。死者的业力越坏,声音愈加恐怖。 还会出现许多凶猛狠恶的形象,死者或视之为恶人、或视之为鬼卒,这凶恶的程度亦随业力而定。他们持着各般兵器,轰隆隆喊着打杀之声。亦有死者会见到自己被猛兽追逐;亦有死者唯见暴风雨来临前的黑暗。 恐怖的声音,惊惧的形象,逼死者躲藏。他们的意身起初可以依附着佛像、佛塔、寺庙、桥梁,甚至是大树、石块等等,可是除非死者生前修习过入定(不一定是佛家的禅定,也可以是外教的定),否则当五日半的期限过后,习气身已完全形成,他们便再无法靠依附来寻求安隐。 这时候,当生何处,便会见到该处的景象。 如果是当生于天道,会见到珍贵装饰的辉煌宫殿。宫殿的辉煌超越世间想象,是故称为“越量宫”(越量即是“超越思量”)。在景象中,连道路都以黄金装饰,草地也以珍宝堆砌。这是幻象,所以对于不以珠宝黄金为贵重的死者,形象则可能改变,然而不变的则是庄严、华丽的基调。对不求解脱的死者来说,这是一个可以安住的处所,住下来,便能于天道受生。 可是对于求解脱的死者来说,天道却是个险处。意生身带着善恶两种业力往生天道,在天道中享用丰饶,无有灾病,一切都是善因造成的善果。所以生为天人之后,可以说都是消耗善因,而剩下来的在比例上便以恶业为多,因此,除非此天人身能获解脱,否则再转轮回之时,便极可能以恶业为因,受恶果之报。 我们见到一些人,聪明、正直,可是却以贫困终其一生,受尽白眼与讥讽,这便可能是由天人轮回为人,正报虽好,依报却有缺憾。至于佛经上常有记载,有天人轮回为饿鬼,甚至落地狱,是故求解脱者实不应羡慕天道。 当生阿修罗道的意生身,会见到宫殿、园林,但同时见到旋转的火圈。那是无论如何都不应受生之所,因为阿修罗受到瞋恚心主宰,常以斗杀、战争为念,于是时时找出非战争不可的理由,所以一入阿修罗道,虽受天人的享用,却极容易堕入地狱道。 如果受生人道,则分四大部洲的景象—— 东胜身洲的景象是湖泊,湖上有天鹅和鸿雁;西牛贺洲的景象是湖泊与草原,草原上都是马;北俱卢洲的景象是湖泊与树林,林间有许多黄牛。这三个都是未传佛法之地,所以求解脱的意生身不应该进入。 唯有南赡部洲已传佛法,意生身可以安住,它的景象是到处有美宅华厦(却非华丽的宫殿)。要受生,便安然住于这个境界,等待受生的时刻来临。 下面是千万不宜安住的三恶道—— 若是往生畜生道,会见到石洞、小屋,笼罩着烟雾。 若是往生饿鬼道,会见到枯树干、崩岩陷峡、残败林地,笼罩着黑暗与阴影。 若是往生地狱道,会见到阴暗的洲渚、黑铁屋、红屋、地洞、黑暗的街道。那儿还有恶业所感的歌声,对充满恶业的意生身应该很吸引(可是,我们如今业力所感的,又是怎样的歌声呢)。 没有人可以证明这些当生的景象。然而不相信也没有关糸,知道对于这些景象的说法,至少有益无损。 六种遮胎门 ——说“受生中有”之二 全部“受生中有”的修习与实践,称为“遮胎门”,分为六科—— 1.本尊遮胎门2.上师遮胎门 3.四喜遮胎门 4.对治遮胎门5.清净光明遮胎门 6.幻化身遮胎门 这六种遮胎门其实并无宗教上的限制,只不过若连信心都未建立的人,他的中有身便很难应用这些法门。此外,有部分法门又须修习,有些甚至要以日常的修习为基础,所以这便变成限制,成为密宗信徒的专利。 是故这六种遮胎门之外又另有方便的方法,专为那些生前未修习过密法的意生身而设。这即是佛家慈悲的胸怀,即使不相信佛法,但却依然为不相信的人作出指导。当然任何人都可以将之看成荒谬无稽,但任何人都必然会死亡,假如死后真的碰上这些境界,只要稍加回忆,便至少不致手忙脚乱,晓得是怎么一回事。 同时,所谓“本尊”、“上师”等等,只是站在佛家立场来建立,如果是其他宗教信仰的人,可以将本尊当成是自己宗教的圣者,将上师当成是自己教区的神父、牧师等等,这样做,一点过失都没有。 密乘对于本尊或上师,只是根据其象征的意义来建立。所以任何宗教的圣者或传道人,都一定有宗教上的表义,这就够了,中有身只须持着任何神圣、清洁的表义,便已经可以遮胎门。因为遮胎门只是意生身的意识运作,根本不是真的有一位佛,或一位宗教的圣者在为那意生身掩住母亲的子宫。 在这里,我们可以体会到佛家破除迷信的精神,一切都只是身、语、意业的牵引,也即是说,我们的举动、语言、思想都有力量,这些力量足以决定我们的生命形态、物质形态、意识形态。这一切,既非宿命,亦非由一个神秘(或者神圣)的他力来为我们作出决定。 所以学佛无非只是心理改造,改造为坦然、清净、无私、平等。在受生中有的过程中,即是改造心理的最后一个机会,只须意生身的心识发挥出正面因素的力量,他便可以不入胎门而终于得到解脱。而本尊、上师等等形象的建立,目的便是方便意生身的清净心生起,没有这些形象,心识便有如散漫汹涌的海涛,有了这些具表义的形象,那便成为一道堤防,可以将海浪约束。 正由于这样,我们才能以佛为心理的堤防,也可以以圣者为堤防。可以依靠密乘的上师,也可以依靠自己的牧师等等。 对完全没有宗教信仰的人,他可以依靠民俗信仰的神衹,甚至是自己景仰的人物。所以广东人信仰关帝、台湾人信仰妈祖,关帝和妈祖便亦可以成为受生中有时遮胎门的圣者。 根本不必怀疑关帝和妈祖的力量,因为他亦无非是一个表义,象征“义气”或“庇佑”。以关帝为例,香港警察崇拜关帝,黑道人物亦崇拜关帝。如果将关帝当成实际存在的神衹,可以威福信众,那么,当警察与黑道人物冲突时,他将怎么办?但如果将关帝当成表义,那便没有矛盾,无论警察与黑社会,都可以用同一表义的符号。 用表义来建立心识功能,并因而在受生时能得解脱。这是修习“受生中有”这种禅法时必须认知的事,否则便容易误入歧途,变成祈求一个不可知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