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依斯特兰的旅程-10

醒来时,已经近黄昏了。这是个有云多风的天气,头上的云是小朵的乌云,但是在西方天空就成了薄薄的卷云。太阳不时出现,照耀大地。睡了一觉,我的精神得到恢复,我觉得精力充沛,心情愉快。风也不会骚扰我。我一点也不冷。我把手枕在头后面,四处观望,这时才注意到这个山头相当高,西边的景物十分壮观,可以看到一大片广阔的小山丘,再远处就是沙漠;北面与东面是一连串暗褐色的山峰;南方则是延绵不断的大地及山丘,远处是蓝色的山脉。我坐起来,四处不见唐望。我突然感到恐惧。我想他也许把我单独留在那里,而我不知道回去的路。我再度在树叶的床上躺下来,奇怪得很,我的担忧立刻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宁静、安详的奇特感觉。这对我而言是非常新鲜的感觉,我的思想似乎被停止了。我觉得快乐而又健康。一种寂静的兴奋感染着我。微风从西边吹来,拂遍我全身,却没有一丝寒意,我感觉风吹在我脸上,拂过我耳朵,像是一波波温暖的水来回洗濯我。这种存在的感觉是多么奇妙,和我以前忙碌而疏离的生活是多么不同。我开始哭泣,不是因悲伤而自怜,而是由于一种难以形容,无法解释的快乐。我真想永远留在那地方,如果不是唐望回来,把我拉了出来,我很可能真的永远留下来。“你已经休息够了,”他说,拉我站起来。他平静地带我在山头四周走着。我们走得很慢,而且不发出一点声响。他似乎有意要我观察四周的景物,用下巴或眼睛的动作指着云层与山脉。近黄昏的景致绝佳,使我生出敬畏与绝望之情。我想起了童年的情景。我们爬到山顶的最高点,是一块火成岩的尖峰。我们背靠着岩石,舒适地坐下,面对南方。延绵不绝的大地雄伟壮观。“把这一切都牢记在心里,”唐望在我耳边低语,“这块地方是你的。今天早上你看见了,而那是一个征兆。你因为看见而找到这个地方。征兆出乎意料之外地发生了。现在你不论喜不喜欢,都要去捕捉力量。这不是属于人自己的决定,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现在,正确地说,这山顶是属于你的地方,你挚爱的地方;你周围的一切都在你的眷顾之下。你要照颐这里的万物,万物也会照顾你的。”我开玩笑地问,是否万物都属于我。他说是的,口气非常严肃。我笑了起来,说我们的做法使我想起西班才人在征服新世界之后,如何以他们君王的名字来命名占领土地。他们会爬到山顶上,宣称视线所及之处都是他们的土地。“这个主意不错,”他说,“我要把你看得到的土地全部给你,不限于眼前而已,而是你周围四面八方。”他站起来,伸手向前指,并且转个身,指遍四周的一切。“这些土地全都是你的,”他说。我大笑起来。他笑了笑,问我:“有什么不可以?我不能赠送这些土地吗?”“这些土地并不是属于你的,”我说。“那又如何?这些土地也不属于西班牙人,他们照样占领瓜分,封给别人。所以你为什么不可以接受呢?”我小心端详,看看能否找出他笑容背后真正的用意。他突然大笑起来,差点跌下了岩石。“你视线所及的—切土地,全都是你的,”他继续说,仍然带着笑容。“不是给你用,而是让你留存在记忆中。不过这座山头是给你这一生用的。我把山头送给你,因为这是你自己找到的。它是你的了,接受它吧。”我笑了,但是唐望似乎非常认真。除了他的滑稽笑容之外,他似乎真的相信他能把山头给我。“为什么不呢?”他问道,仿佛读了我的心。“好,我收下,”我半开玩笑说。他的笑容立即消失,眯起眼睛看我。“这座山上的每一块石头,每一丛草木都在你的照顾之下,尤其是在山顶附近,”他说,“生存在这里的每一只小虫都是你的明友,你可以使用它们,它们也可以使用你。”我们沉默了几分钟。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我隐约感觉到他的心情改变对我是不祥的预兆,但我不害怕,也不忧虑。我只是不想说话,不知如何,言语似乎不再准确,难以表达真正的意念。以前我对谈话从来没有这种感觉,意识到自己不寻常的心境后,我连忙开口说话。“但是这片土地对我有什么用呢,唐望?”“把这里的一切都牢记在心里。这就是你在做梦时要来的地方;这就是你将会见力量的地方;有一天向你显示秘密的地方。“你在捕捉力量,而这是你的地方。你储存力量泉源的地方,“你现在还想不通,所以就暂时把它当成无稽之谈好了。”我们爬下岩石,他带我到山顶的两边,有个碗状的凹地。我们坐在那里吃些东西。无疑,那山顶能带给我一种无法言传的快乐。在那里吃东西就像睡在树叶床垫上一样,具有一种未知的特殊感觉。落日发出绚丽的古铜色光辉,周围一切似乎都被镀了金我完全沉浸在这景致中,甚至不想去思考。唐望悄悄对我说话。他吩咐我去注视四周围的所有细节不放过任何琐碎细微之处,尤其是那在西方最显著的景致。他说我必须看着太阳,但不要集中焦距,直到它消失在地平线下。就在太阳轻轻碰上低空的云层时,那最后的余晖实在是壮丽之至。太阳像是在天边燃烧的一支火炬,使大地都燃烧起来我觉得脸上一片红热。“站起来!”唐望大叫,拉我起来。他从我身边跳开,用强迫与催促的口气,命令我在原地开始慢跑。当我在原地慢跑时,我感觉到一种温暖遍布全身。那是一种古铜色的温暖,在我的口腔上颚,在我的眼睛顶上。仿佛我整个头顶都有冷冷的火焰在燃烧,散发出古铜色的光芒。太阳就要消失时,我身体里面好像有什么在推动我跑得更快。到了某个时候,我真的感觉身体轻飘飘的,几乎可以飞起来。唐望紧紧抓住我的右手臂。他的手压痛了我,也把我带回到清醒与镇定中。我跌坐在地上,他也坐了下来。休息几分钟后,他安静地站起来,拍拍我肩膀,示意我跟他走。我们又爬回原先坐过的火成岩高峰。岩石挡住了冷风的吹袭,唐望先打破沉默。“这是个好征兆,”他说,“多奇怪!它发生在一天将尽的时刻。你和我有多大的不同,你是属于夜间的生物,而我比较喜欢清晨初升的朝阳。或者说,清晨初升的朝阳追求我,却羞怯地躲开你。相反,将逝的夕阳为你洗濯,它的火焰照亮你,却没有燃烧你。多么奇怪啊!”“有什么可奇怪的呢?”“我从来没有看过今天发生的这一幕。征兆通常是在朝阳初升时发生。”“为什么总是这样呢,唐望?”“现在不是谈它的时候,”他厉声说,“知识就是力量。即使要谈论力量,也需要好长一段时间去驯服足够的力量。”我想坚持问下去,但他突然改变话题,他问起我“做梦”的进展。我已经开始去梦见特定的地点,如学校或是朋友的家。“你梦见那些地方时,是在白天,还是夜晚?”他问。我梦中到那些地方的时间,正是我平常去的时间——在学校,就是白天;朋友家,就是晚上。他建议我尝试在白天小睡片刻时“做梦”,看看我是否能梦见当时的地点。如果我在晚上“做梦”,我的梦中地点也须在夜里。他说一个人在梦中的经验,一定要和他在“做梦”当时的时间一致;否则就成为普通的梦,而不是“做梦”了。“为了帮助你,你应该挑一样属于那地方的东西,把注意力放在它上面。”他继续说,“举例说,在这个山顶上,你现在已经有一棵特别的灌木丛,你必须观察它,直到它在你的脑中有了鲜明的印象。你只要回想那一丛树,或我们坐着的这块石头,或回忆这里任何一样东西,你就能在做梦时回到这里。当你能集中注意力于一个力量之处时,比方说这里,你就比较容易在做梦时旅游到这里。但是如果你不想要回到这里,也可以用其他地方。也许你的学校对你来说是个力量之处,就用它吧!把注意力集中于那里任何一样东西上,然后在做梦中找到它。“先回想某件东西,然后一定要回到双手的注视,再去注视其他东西,如此继续下去。”“但现在你必须把注意力集中于这山顶的一切事物上,因为这是你一生最重要的地方。”他看着我,似乎要观察他的话所引起的效果。“这也将是你死亡的地方,”他轻声说。我大为恐慌,坐立不安,他笑了。“我会一次又一次地陪你来这山顶,”他说,“然后你要单独来,直到你被山顶上的一切所充满,时候到了你自然会知道。这山顶会成为你最后之舞的地方。”“你说我的最后之舞,是什么意思咽?”“这是你最后立足之地,”他说,“不管你在什么地方,你会死在这里。每个战士都有一个死去的地方。一个他偏爱的地方,充满着难以忘怀的回忆,一个力量曾经留下痕迹的地方,他目击奇迹的地方,有秘密向他显现的地方,他储存个人力量的地方。“战士每次探访力量后,就有义务要回来到他偏爱的地方。他或者走路去,或者藉做梦去。“而到最后,他在世上的日子将尽,他感觉到死亡轻拍他的左肩,他的心灵早已准备好,便会飞向他所爱的地方,在那里,战士和他的死亡共舞。“每一个战士都有他特殊的形式,具有力量的姿势,是他穷尽毕生之力发展出来的。这是一种舞蹈,一种动作,在个人力量的作用下做出来的。“如果垂危的战士只有些许力量,他的舞就短暂;如果他的力量巨大,他的舞就华丽壮观。但是不管他的力量是多或少,死亡都必须停下来,在旁观看他在世上的最后表演。战士最后一次重述他生命中的辛劳时,死亡必会等待,直到他的舞蹈结束。”唐望的话令我浑身颤抖。那宁静的黄昏,绚丽的景致,仿佛都是放在那里,做为战士最后力量之舞的布景。“虽然我不是战士,你能教我那舞蹈吗?”我问。“任何去捕捉力量的人都必须要学那舞蹈,”他说,“但是我现在还不能教你。你很快就会碰到一个势均力敌的敌人,那时候我会教你力量的第一个动作。而你继续生存下来,就必须靠自己再添加上其他的动作。每一个新动作都是通过力量的挑战而得来的。因此正确地说,战士的姿势及形式,是他一生的写照,在他个人力量成长时,他的舞也就萌生。”“死亡真的会停下来看战士跳舞吗?”“战士只不过是一个人,一个谦逊的人。他不能够改变死亡的计划,但是他完美无瑕的心灵,尝遍惊人的艰苦之后所储存的力量,的确能握住死亡一会儿。这一会儿工夫,已足够他最后一次回想力量。我们可以说,那是死亡对那些完美的心灵所做的表示。”我感受到强烈的不安,于是尝试说话,以减轻那种感觉。我问他是否认识已经死去的战士,他们的最后之舞是怎么影响他们的死亡的。“不要再说了。”他冷冷地说,“死亡是件意义重大的事,死亡绝不仅是两腿一蹬,身体僵硬而已。”“我以后会和死亡共舞吗,唐望?”“当然。你已在捕捉个人力量,即使你没有生活如战士。今天,夕阳给了你一个征兆。你这一生最好的作品会产生在一天将逝的时光中。你显然不喜欢黎明初升的光辉,清晨的旅行也不会引起你的兴趣;但你的地盘是将尽的落日,带着熟透的黄橙,陈年的芳醇。你不喜欢白日的炎热,你喜欢落日的余辉。“因此你会在这里和你的死亡共舞,在这山顶上,在一天将逝的时光。而在你的最后之舞中,你会讲述你的奋斗,讲述你的胜利与失败,讲述你在遭遇个人力量时的欢乐与迷惑。你的舞会讲述你所储存的秘密与奇迹;而你的死亡会坐在那里看你。“将逝的落日会照亮你,但不会燃烧你,就像今天一样;风会柔和芳香,而你的山顶会震动。当你的舞接近尾声时,你会举头望落日,因为你将永远不会再看到它了,不论是在清醒或做梦中。然后你的死亡会指向南方,指向无际。”14.力量的步法1962年4月8日 星期六“死亡像人吗,唐望?”我在门廊坐下时,问道。唐望露出困惑的神情。他手中提着一袋我送他的杂货。他小心地把东西放在地上,坐在我面前。我觉得受到鼓励,就解释说我想知道死亡在观看战士最后之舞时,是否是个人,或像人的样子。“这有什么差别呢?”唐望问。我告诉他,那幅景象十分吸引我。我想知道他是怎么会知道这一切。“很简单,”他说,“智者知道死亡是最后的目击者,因为他看见了。”“你的意思是,你自己也见过战士的最后之舞?”“不,人不能作为这样的目击者。只有死亡可以。但是我看见自己的死亡在一旁注视我,而我对它跳舞,仿佛我的生命已经垂危。但是在舞蹈结束时,死亡并没有指向任何方向;我所爱的地方也没有震动,向我道别。因此我在世上的日子还没有完结,我没有死。这一次发生时,我只有些许力量,不了解我的死亡的计划,因此当时我会以为我要死了。”“你的死亡像个人吗?”“你真是只笨鸟,你以为问了问题就可以了解事情。我可不认为你能如此,但是我又算老几?“死亡并不像一个人,毋宁说它是一种存在;但是你也可以说,死亡什么都不是,但又什么都是。无论你怎么想都是对的。你希望死亡是什么,它就是什么。“我与人相处觉得自在,所以死亡对我而言是个人。我也喜爱追求神秘,所以死亡对我而言又像空洞的眼睛,我可以看透它们。死亡像两扇会移动的小窗,就像眼睛会转动一样。因此我可以说,当战士在跳他世上最后之舞时,死亡以它空洞的眼睛注视战士。”“但是唐望,这只是对你而言如此,或者对其他战士也一样?”“对于每一位拥有力量之舞的战士都一样,但是又不尽然。死亡目击战士的最后之舞,至于战士如何看死亡,这就是个人的问题。他可以把死亡看成任何东西——一只鸟、一道光、一个人、一棵树、一块石子、一片雾,或者任何未知的存在。”唐望对死亡的描述困扰了我。我找不出适当的词汇表达心中的疑问,于是咕哝着。唐望微笑着凝视我,鼓励我说出来。我问他,战士把死亡看成什么,是否决定于他成长的环境。我举出尤玛族(Yuma)及亚基族的印第安人为例。我的想法是文化决定一个人看待死亡的方式。“与一个人生长环境没什么关系,”他说,“决定一个人的所有行为的是他的个人力量。人只不过是他个人力量的总和,而这总和决定他如何生存、死亡。”“个人力量是什么?”“个人力量是一种感觉,”他说,“像是感到十分幸运;或者可以说是一种心境。个人力量是一个人努力得来的,和他的先天条件无关。我告诉你,战士是捕捉力量的人,我正在教你如何猎取、储存力量。你的困难是你还不信服,这也是我们每一个人的困难。你必须相信个人力量可以使用,可以储存。但是到目前为止,你还不信服。”我告诉他,他的观点很清楚,而我也努力信服他的话,他笑了。“那不是我所说的信服,”他说。他轻拍我肩膀几下,笑着说:“你知道的,我不需要别人迎合我。”我不得不向他保证,我说的是真心话。“我没有怀疑你,”他说,“但是信服的意思是指你已经能单独行动。事实上你还需要很大的努力才能做到。该做的事还多着呢,你才刚起步。”他沉默了片刻,脸上表情平静。“说来有趣,有时候你会让我想起我自己,”他继续说,“我当初也不愿意选择战士这条路,我相信一切努力都没有意义,既然我们都难免一死,做了战士又有什么不同呢?但我错了,我必须自己去找到答案。只有当你明白自己错了,明白成为战士是多么的不同,你才可以说,你信服了;然后你可以独自前进,甚至能独力成为一个智者。”我要求他解释什么是“智者”。“智者就是一个能够不畏学习的艰苦的人,”他说:“是一个能不莽撞,不畏缩,尽自己全力去解开个人力量的奥秘的人。”他简短地讨论一下这个概念,然后像闲谈般撇在一旁,说我应该只去关心储存力量的观念。“那太难以了解了,”我抗议,“我真的搞不懂你到底是想说什么。”“捕捉力量是件奇怪的事情,”他说,“首先要成为一个想法,之后再一步步建立起来,然后,砰!它就发生了。”“是怎么发生的?”唐望站起来。他伸展双臂,像猫一样弓起身体。像往常一样,他的骨头哔啪作响。“走吧,”他说,“我们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赶。”“但是我有好多事要问你,”我说。“我们要到一个力量之处,”他走进屋门时说,“为什么不把你的问题留到那里再问?我们也许会有机会谈话。”我以为我们要开车去,所以我站起来朝车子走去,但是唐望从屋子里喊我,叫我拿起我的葫芦袋子,他在屋后的树丛边等我。“我们要快一点,”他说。我们走到西边马德里山脉的低坡时,已经是下午3点。今天的天气温暖,但是到了傍晚时,风渐渐变冷。唐望坐在一块岩石上,示意我也坐下来。“这一回我们要在这里做什么,唐望?”“你知道得很清楚,我们要在这里捕捉力量,”“这我知道,但我们要做哪些具体的事?”“你知道我一点也不清楚。”“你的意思是你从未按照计划行事?”“捕捉力量是件非常奇怪的事,”他说,“我们无法事先计划。这也是它之所以刺激的原因。但是战士仿佛按照计划行动,因为他信任个人力量,而个人力量会使他以最恰当的方式去进行。”我指出他的话中多少有点矛盾。如果战士已经有个人力量,那么他还要捕捉什么?唐望抬起眉毛,假装厌恶的表情。“是你要去捕捉个人力量,”他说,“而我已是拥有力量的战士,你问我有没有计划,我说我信任个人力量的引导,我不需要计划。”我们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始上路。斜坡很陡,攀登上去对我是一件困难又累人的事。而唐望正好相反,他似乎拥有无穷的精力,不用跑,也不匆忙,步伐稳健,体力充沛。我注意到他连汗都没有流,甚至在攀爬过非常巨大、近乎垂直的陡坡后,也没流一滴汗。当我抵达山顶时,唐望已经在那里等我了。我在他旁边坐下,觉得心脏仿佛要爆炸似的。我躺下来,汗水如雨般滴下。唐望大笑,推我来回滚动着,我的呼吸逐渐地平静下来。我告诉他,我对他的身体状况感到敬畏。“我一直设法使你注意这一点,”他说。“你一点也不老,唐望!”“当然不老。我也一直使你注意到这一点。”“你是如何锻炼的?”“我没有锻炼。我的身体感觉很好,如此而已。我对待自己很好,因此我没有理由感到疲倦,或不舒服。秘诀不是在你对自己做了什么,而是你自己不做什么。”我等着他解释,他似乎觉察到我无法理解。他会意地笑笑,站起来。“这是一个力量之处,”他说,“为我们在这山顶上找个地方过夜吧。”我开始抗议,我要他解释什么是“对自己不做什么。”他做出强硬的手势。“废话少说,”他轻声说,“这一次就以行动取代言语吧,你花多少时间去找到适当地方休息是无关紧要的,也许会花你整整一个晚上。你找不找得到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有没有试着去找。”我把笔记本放在一边,站起来。唐望提醒我,就像以前每一次当他要我去找个休息的地方时,我必须不集中焦距,把眼睛眯起来注视事物,使景物变得模糊。我信步走着,半眯着眼扫视四周。唐望走在我右后方数尺。我先是绕着山顶外围走一圈。我打算以螺旋形走法从周围走向中心,但是我才走完最外围,唐望就叫我停下来。他说我又在表现我对固定习惯的偏好了,接着,用讽刺的语气说,我当然可以有系统地寻遍山顶每一寸土地,但是以如此死板的方式是绝对无法感觉到适合的地点。又说他自己知道那块地方,所以我这种碰运气的找法是行不通的。“那么我应该怎么做呢?”我问。唐望要我坐下来,然后他从附近每棵树丛中各摘下一片树叶给我。他要我躺下,松开皮带,把那些叶子放在靠近肚脐的地方。他指导我动作,叫我用双手压在树叶上。然后他命令我闭上眼睛,警告我说,如果我想得到完美的结果,就必须照他的话做——当他把我的身体移动到一个有力量的地方时,我不能放开叶片,也不可睁开眼睛;或想坐起来。他抓住我右手腋下拖着我走。我有强烈的欲望想从半睁的眼睛偷看,但是唐望把手盖在我眼睛上,命令我只要去注意那将从叶片发出来的温暖感觉。我躺了一会儿,动也不动,然后开始感觉叶片发出一种奇异的热。我的手掌先感觉到湿热,然后蔓延到腹部,最后我的全身都淹没在这股热浪中。几分钟工夫,我的脚好像燃烧起来,那种灼热使我想起以前几次发高烧的情形。我把这种不适感告诉唐望,还有我很想脱掉鞋子。他说他就要扶我站起来,但是要等他的指示才可以睁开眼睛。我要继续把叶片压在腹部上,直到我找到合适的地方休息。等我站好之后,他在我耳边低声说,我应该张开眼睛,漫无计划地闲荡,让叶片的力量引导我,拉着我走。我于是漫无计划地逛着。身体的温热令我很不舒服。我相信我是在发烧,于是开始思索唐望是如何使我发烧的。唐望在我后面走着。他突然发出一声尖叫,吓得我几乎瘫痪。他笑着解释说,突然的尖叫可以把不舒适的精灵赶走。我眯着眼睛,来回走了半个小时。在这段时间中,我身体的不适及灼热感变成了舒服的温暖,步伐也开始变得轻飘飘了。同时我也感到失望,我多少期待着某种视觉上的现象,但是在我视线所及之内一切如常,没有特别的色彩,或光芒,或黑影。最后我的眼睛眯得好累,就睁开了。我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块微突的沙岩上,这是山顶上仅有的几块岩石地,其他地方则是泥土地及小树丛。这山顶似乎不久前才被火烧过,所以植物都十分幼小。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块突起的沙岩很美。我在上面站了好久,之后干脆坐下来。“好!好!”唐望说,拍拍我的背。然后他要我小心地把叶子从衣服里拿出来,放在岩石上。当我刚把树叶从身上拿开,就感到一阵寒意。我量量脉搏,跳动还算正常。唐望笑了,叫我“卡洛斯医生”,问我是否也可以量量他的脉搏。他说我刚才感觉到的是那叶片的力量,那个力量已使我身体洁净,得以完成我的任务。我很诚恳地说,其实我什么也没做;我在那地方坐下来,是因为我累了,而且我觉得那块沙岩的颜色很吸引人。唐望什么都没说,他站在我旁边。突然间他往后跳,极敏捷地跳过几丛树,跑到不远处一块高大的岩石上。“怎么啦?”我警觉地问道。“注意风的方向,风就要来吹你的叶子了,”他说:“赶快数叶片,风要来了,留下半数的叶子,放回你肚子上面。”我数了二十片叶子,把其中十片放进衣服中,然后一阵强风把其余十片吹向西方。我看着叶子被吹走时,心里有种怪异的感觉,好像有种真实的东西刻意地把叶子扫进广大的的树丛里。唐望走回我这里,坐在我左边,面对南方。我们沉默了许久。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累坏了。我想要闭上眼睛,但又不敢。唐望注意到我的疲倦,说我睡着了也没有关系。他吩咐我把两手放在肚子上,压着树叶,想象我是躺在那“吊索”悬浮的吊床上,在我那“偏爱的地方”。我闭上眼睛,立刻跌入回忆之中,仿佛回到那次睡在山顶上所经历的宁静充实中。我想看看自己是否真的能感受那种悬浮感,但我却睡着了。我在夕阳将尽时醒来,睡一觉使我恢复了精神。唐望也睡了,他和我同时醒来。这时风正吹着,我却不觉得冷。我腹部上的叶子似乎有暖炉或发热器的作用。我察看四周。我选择休息的这个地方像个小盆子,人坐在里面,就像坐在一个长沙发里,一边的石壁正好做为靠背。我也发现唐望把我的本子带来了,枕在我的头下。“你找对了地方,”他微笑道:“而整个过程正如同我告诉你的,在你的毫无计划的情况下,力量引导你到这里来。”“你给我的是什么叶子?”我问。真正引我好奇的是那些叶子发散出来的温暖,使我在不盖毛毯,又没穿厚衣服的情况下,竟能有舒适的感觉。“那只是叶子而已。”唐望说。“你的意思是,我能从任何树上摘下叶子,也有相同的效果?”“不,我不是指你自己能做到,你还没有个人力量;我是指任何叶子都能帮助你,只要给你叶子的人有力量。今天帮助你的不是叶子,而是力量。”“是你的力量吗,唐望?”“我想你可以说那是我的力量,虽然这样说不完全正确。力量并不属于任何人,只是我们之中有些人能聚集它,然后把它直接给另一个人。你瞧,储存力量的秘诀,就是力量只能用来帮助他人储存力量。”我问他,那是否意味着他的力量只限定用来帮助他人。唐望耐心解释说,他可以随他高兴使用个人力量,做他想做的任何事,但是如果把力量直接给了别人,就得等那个人能把它利用在他自己对力量的寻求上,才能产生作用。“人所做的任何事,都以他个人力量为轴心,”唐望继续说,“因此,对毫无力量的人而言,一个有力量的人做出来的事简直令人难以置信。、甚至认识力量,也需具有力量。这就是我一直尽力使你明白的,但是我知道你不懂,不是因为你不愿意,而是因为你的个人力量太少了。”“那我该怎么做呢,唐望?”“什么都不用做,就照这样做下去,力量会自己找到门路的。”他站起来,转了一圈,凝视四周一切。他的身体完全配合眼睛的移动,结果是像一个玩具般地以准确而固定的方式转了一圈。我张大嘴看着他。他收敛起他的微笑,表示承认我的惊讶。“今天你将要在黑夜中去捕捉力量。”他说着坐了下来。“你说什么?”“今晚你将要进入那未知的山区中探险,在黑夜里,山已不是山了。”“那么是什么呢?”“是其他的东西,你无法想象的东西,因为你从来没有亲眼看过它们的存在。”“你这是什么意思,唐望?你总是用这种阴森森的话来吓我。”他笑了,轻轻踢一下我的腿。“这世界是一项神秘,”他说,“完全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子。”他似乎沉思了—会儿。他的头有韵律地上下动着,然后笑着说:“好吧,就算也是你想象中那样子,但那并不等于世界的全部。真正的世界远超过你的想象。你一直在探寻这真正的世界,也许今天晚上你会再得到一点收获。”他的声调使我全身起寒颤。“你计划做什么呢了,,“我不计划任何事,一切都由力量决定,也就是领你来这地方的力量。”唐望站起来,指向远方。我以为他要我也站起来看。我试着一跃而起,但在我站好之前,唐望用力把我按下。“我没有叫你跟我,”他严厉地说。然后他声音又转为柔和,继续说:“你将会有相当艰苦的一夜,你会需要你能聚集到的所有力量。留在这里为下一步做准备。”他解释说,他不是在指什么东西,而是去确定有东西在那里。他向我保证说一切都很好,我应该安心坐着,使自己忙碌,因为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我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写字。他的微笑像是具有感染力,使人十分舒服。“但是我们要做什么呢,唐望?”“写!”他命令我,背过身子去。除了写字之外我无事可做,于是我写到天黑。当我在写字时,唐望一直保持同样的姿势,他似乎完全沉浸于注视着西方远处。但是我一停笔,他就转头开玩笑地说,若是要叫我闭嘴不发问,只有给我东西吃,或叫我写字,或让我睡着。他从背包里拿出一小包东西,慎重地打开来,里面是些肉干。他给我一片,自己也拿了一片,嚼了起来。他很随意地告诉我,这是力量的食物,在这时候我们俩人都需要,我饿坏了,没有工夫去想肉片里是不是含有知觉转变性的物质。我们在沉默中把肉干吃得一千二净,这时候天已经很黑了。唐望站起来,伸展手臂和肩背。他建议我也照做。他说在睡觉、坐卧,或行走之后伸展全身,是很好的练习。我照他的话做,结果放在衣服中的叶子有几片从裤管中掉出来,我正迟疑要不要捡起来,但他说算了,已经不需要那些叶子了,我应该任它们自由飘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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