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依斯特兰的旅程-8

他指着悬崖底部,东边的平地;他解释说那块地被岩石天然地像栅栏般围起来。从我坐的地方,我看见大约一百码直径的地区,看起来像个正圆形。上面覆满了树丛,把圆圆的岩石也遮盖起来,如果不是唐望指给我看,我不会注意到它是如此之圆。他说还有许多这种地区散布在印第安人的古老世界里,这些地方并不完全是力量之处,而是像某些地形是精灵的居所一样,是可以教导人、启发人的地方,让人可在此寻求困境的解答。“你只需到这里来,”他说,“或在这岩石上过夜,就可以重新整理你的感觉。”“我们要在这里过夜吗?”“我本来这么想,但是一只小乌鸦刚才告诉我不要这么做。”我想多问些乌鸦的事,但是他不耐烦地挥手,要我安静。“看那石头围成的圆圈,”他说,“把它牢记在心里,然后有一天,一只乌鸦会带你到另一个这样的地方,它的圆圈愈大,力量就愈大。”“战士的骨头还埋在这里吗?”唐望做出莫名其妙的滑稽表情,然后大笑起来。“这里不是墓地,”他说,“没有人埋葬在这里,我说战士曾经被埋在这里的意思是,他们曾经来这里,把自己埋了一夜或两天,随他们高兴。我不是指死人的骨头被埋在这里。我不关心墓地,墓地之中没有力量,战士的骨头中虽然有力量,但绝不在墓地里面。智者的骨头中力量更多,但几乎是不可能找得到的。”“智者是什么样的人,唐望?”“任何战士都可以成为智者,如我告诉过你,战士是捕捉力量的完美猎人,如果他捕捉成功,他就能成为智者。”“你的意思是……”他举手打住我的问题,站起来示意我跟他走。他沿着悬崖东边的崖面下去。在那几乎垂直的崖面上有一条小路,可以直通到那圆形地区。我们慢慢走下那条危险的路径,当我们到达平地时,唐望没有停下,带我穿过树丛到圆圈的中央,在那里他用一根带叶的干枝,扫出一块干净地方来坐下,那块地方也几乎是个正圆。“我本来要把你埋在这里一整夜,”他说:“但我现在知道,时机尚未成熟,你还没有力量。我只能埋你一下子。”我听到要被埋起来,就变得十分紧张,连忙问他打算怎么埋我,他像个小孩般傻笑几声,然后开始收集起干树枝,他不让我帮忙,只说我应该坐下来等待。他把收集来的树枝丢进干净的圆圈之中,然后他叫我躺下来,头朝东,把我的夹克垫在我头下,开始在我身体周围架起笼子来,他把长约两尺半的树枝插在泥土里做支架,树枝末端的分杈用来撑起更长的树枝,成为笼子的框架,看起来像个透明的棺材。然后他用细枝及树叶盖在框架上,把笼子封起来。我从肩膀之下都被封在笼子里。头在外面,枕着夹克。之后,他用一根坚硬的木头来挖土。他把周围的土弄松,用来盖在笼子上。笼子支架十分坚固,树叶也铺得很密,没有一点泥土掉进笼子里,我可以自由活动双腿,也可以滑进滑出。唐望说通常战士会自己架笼子,然后滑进去,从里面封住。“野兽来的话怎么办?”我问:“它们会不会抓掉上面的泥土,溜进去伤害里面的人?”“不会,战士没有这样的顾虑,你会担心这个,因为你没有力量,相反地,战士有坚定不移的目标做为引导,能够抵御任何事物,老鼠、蛇或虎豹不会打扰他。”“他们为什么要埋自己呢,唐望?”“为了启发,也为了力量。”那时我的感觉极为愉快平静与满足,世界在那一刻似乎也很平静。这里的寂静虽然独特,但也使人不安。我不习惯这样的寂静,想说说话,但他嘘住了我。一会儿后这地方的宁静影响了我的心情,我开始想到我的生命,我的个人历史,于是体验到那种熟悉的悲哀与悔恨。我告诉他,我没有资格在那里,他的世界强壮而美好,我只有软弱,我的精神已经被我的生命状况所扭曲变形。他笑了,威胁说如果我再这样说下去,他就要用泥土盖住我的头。他说我是一个人,和其他人一样,我也要接受人的命运一一欢乐、痛苦、悲哀与挣扎——而一旦作为战士,那么人本身行为的特性就不再重要了。他把声音降到近乎耳语,说如果我确实感觉精神被扭曲,我就应该整修它,使它洁净美好,因为在我们一生中,没有比这项工作更值得去做的了。不整修好精神就是寻求死亡,也就是等于是什么都不去寻求,因为不管发生任何事,死亡终究会征服我们。他停顿了许久,然后用十足肯定的语气说:“追寻战士的完美精神,是唯一值得我们凡夫俗子去做的事。”他的话有如催化剂,令我感到过去的作为像是个重担压着我,阻碍我前进,我承认我已经没有希望了,我开始哭泣,谈着我的生命,我说我已经流浪了这么久,对于痛苦和悲哀早已麻木,除了在某些时候,仍会想到我的孤独与无助。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抓住我腋下,把我拖出笼子。我坐起来后他放开我,也坐下来。一阵不安的寂静存在于我们之间。我想他是让我有时间镇定自己,我拿出笔记本,紧张地乱涂一阵。“你觉得你像一片叶子,在风中的怜悯中飘荡,是不是?”他终于凝视着我说。那正是我的感觉。他似乎与我心有戚戚焉。他说我的心境使他想起一首歌,开始低声唱起来,他的歌声十分优美,歌词深深打动我:“我是如此远离天空,我所诞生的地方。无尽的乡愁侵袭我的思绪。现在我是如此孤独悲伤,就像风中的一片树叶,有时我想低泣,有时我想大笑,带着一颗渴望的心。”我们好久没说话,他终于打破沉默。“从你出生的那一天开始,就有人在对你做某些事,不管是什么事,”他说。“不错,”我说。“而且那些人也曾做出违反你意愿的事。”“对。”“到现在,你已无依无助,像一片风中的叶片。”“不错,正是如此。”我说我的生活状况时常很恶劣。他仔细倾听,但我搞不清楚他只是在附合我,还是真正关心我。然后我注意到他在忍住不笑。“不论你多么喜欢感到自怜,这都得改变,”他语气柔和地说,“因为那和战士的生活不一致。”他笑了,又唱起那支歌,但是故意把几个音唱走了调,结果变成可笑的哀伤。他指出我之所以喜欢那支歌,因为在我这一生中,我除了对每一件事找错哀伤之外,什么也没有做。我无法和他争论。他是对的,但我相信我有足够理由感觉自己像片在风中的叶子。“世上最艰难的事,莫过于拥有战士的心境,”他说,“相信别人总是在为你做些什么,然后感觉自己应该悲伤哀叹,是一点用也没有的。事实上,没有人在对任何人做任何事,对一个战士就更不用说了。”“你现在和我在这里,因为你要在这里。现在你应该能够完全负起责任,因此你不该存有处在风的怜悯中的想法。”他站起来开始拆笼子。他把泥土放回刚才挖起的地方,又小心地把树枝都散布在树丛里,然后他用一些碎叶撒在那块干净的圆圈上,使那地方看起来像是没被碰过似的。我夸赞他的效率,他说不论他如何小心恢复原状,一个好猎人也能知道我们曾待在那儿,因为人的痕迹是无法完全抹去的。他盘腿而坐,也要我尽量舒服地坐下来,面对着刚才他埋我的地方,坐到我的悲伤心情完全消失。“战士埋自己是为了寻求力量,而不是自怜的哭泣,”他说。我想要解释,但是他不耐烦的摆头阻止我。他说他必须把我赶快拉出笼子,因为我的心境令人无法忍受,他害怕那地方会憎恶我的软弱而伤害我。“自怜与力量是合不来的,”他说,“战士的心境要求自我控制,同时也要求放任自己。”“这怎么可能?”我问,“他怎么可能控制自己,同时又放任己?”“这是很困难的技巧,”他说。他似乎在考虑要不要继续说下去。有两次他话到嘴边,但又克制了自己,只是微笑。“你还没有克服你的悲伤,”他说,“你仍然觉得软弱,现在不适合谈战士的心境。”大约过了一个小时的沉默,然后他突然问我是否已学会他教我的“做梦”技巧。我一直努力练习,费了好大的苦心,对我的梦已有相当程度的控制,唐望说得很对,一个人能把苦练解释为娱乐。我这一生中头一次渴望进入梦乡。我详细报告了我的进展。在我学会命令自己注视双手之后,要在梦中维持住双手的形象就相当容易。我的形象虽然不一定是双手,总是能维持相当长的时间,直到我最后失去控制,陷入平常那种无可预测的梦境中。我无法有意地控制在梦中什么时候去命令自己注视双手,或看其他事物,它就会自然的发生,到了特定的时候,我会记得我必须看双手,然后看周围的景物,但是也有时候我完全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这么做过。他似乎很满意,想要知道在我的梦里通常会找到什么样的事物。我想不起什么特别的,就详细描述前一晚所做的恶梦。“不用这么绘声绘色,”他冷冷地说。我告诉他,我记下了我所有梦的细节,因为当我开始练习注视双手之后,我的梦就变得很强烈,我的记忆力也增加到巨细无遗的地步。他说寻求细节是浪费时间,因为生动的细节一点也不重要。“当你开始做梦时,平常的梦会变得非常清晰逼真,”他说,“那逼真和清晰是可怕的障碍,而你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糟糕的人。你有最要不得的狂热,把能记的每一件事都写下来。”平心而论,我相信我的做法没什么不对,详细记下我梦中的细节,使我能清楚地知道我在梦中看到了什么。“把它丢掉!”他命令道,“这对你一点帮助也没有。你所做的只会使你远离做梦的目标,也就是控制和力量。”他躺下来,拿帽子盖住眼睛,说话时不看我。“我要提醒你一遍,你必须练习所有技巧,”他说,“首先你要把焦点集中在手上,把手当成出发点,然后把视线转移到其他事物,用短暂的几瞥去看。尽你可能多注视一些东西。记住,如果你只是短短的一瞥,形象是不会改变的。之后再回来看双手。“每次你注视双手,就使做梦所需的力量更新,所以在开始时不要看太多东西,四样东西就够了。以后,你可以把范围渐渐扩大,直到包括一切你想注视的事物,但是只要形象一开始改变,你感到快失去控制时,就要回来看你的双手。“做梦的第二步,是学习去旅行,”他说:“方法就和你练习去注视双手一样,你可用意志使自己移动,到其他地方去,首先你必须选定一个你想去的地方。选一个熟悉的地方,也许是你的学校,或公园,或朋友家里,然后,用意志使自己去那里。“这个技巧非常困难,你必须做到两件事:首先是用意志使自己到某处去,然后在你熟练了之后,你必须控制旅行的时间。”我写下他的话时,我觉得自己实在是个白痴。我竟然在写下这些疯狂的指示,为了能跟随他而糟蹋自己,我感到一阵悔恨及困窘冲了上来。“你到底在对我做什么,唐望?”我问,并不是真的想知道答案。他似乎感到惊讶。他看了我一下,笑了起来。“这个问题你已经问过好几遍了。我没有在对你做什么,你在把自己开放给力量,你在捕捉力量,我只是在引导你。”他侧着头研究我,一手托起我的下巴,另一手抓住我的后脑,然后前后摇动我的头。我脖子的肌肉十分紧张,这么移动我的头,减轻了紧张。唐望抬头看了一会儿天空,似乎在观察什么东西。“是该走的时候了,”他淡淡地说,站了起来。我们朝东走,来到了一片很矮的树林,位于两座大山之间的峡谷里。那时已经快下午5点了,他随口说我们也许必须在那里过夜,他指着树说,这附近一定有水。他身体变得紧张,开始像只动物般嗅起空气。我可以看见他腹部肌肉急速地收缩,用鼻子快速地一呼一吸。他催我也照做,自己去找出水源来,我不情愿地模仿他,这样快速呼吸五六分钟后,我感到头昏眼花,但我鼻孔却格外畅通起来,我可以闻到河崖杨柳的气味,但是我仍然分辨不出它们来来自何方。唐望要我休息几分钟,然后又叫我开始嗅空气。第二回合的感觉更强烈,我的确能辨出河边垂柳的清香是从右边传来的。我们朝这方向走去,在足足四分之一公里外,发现一个像沼泽的地区,里面有停滞的水,我们绕过这滩水,到一片较高的平坦台地上,台地四周长满了浓密的树丛。“这里是山猫,及其他小型猫科动物出没的地方,”唐望漫不经心地说,好像在说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我跑到他身边,他爆出大笑。“通常我绝不会来这里,”他说,“但是乌鸦指出了这个方向,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我们非得待在这里不可吗,唐望?”“我们是要在这里,否则我会避开这个地方。”我已经极为紧张,他要我专心听他讲话。“一个人在这里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猎山猫,”他说,“所以我要教你如何去做。”“有一种特殊的陷阱,利用水洞附近的水老鼠做为诱饵。装水老鼠的笼子两边要做得可以被压碎,在边缘上有尖锐的木钉。陷阱设好时,钉子是隐藏的,不会有什么作用,除非有东西压到了小笼子,于是笼子的两边会碎掉,钉子就刺到压碎笼子的任何东西。”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他就在地上画图说明,说如果小笼子的边框是用松动的方式连结的,当有东西压到笼子顶时,笼子就会塌向一边。木钉是用硬木削成的尖刺,固定在笼子框架上。唐望说通常会用木条编一个篮子,与笼子连结,放在笼子正上面,里面装满沉重的石头。当山猫被水老鼠的小笼子诱进陷阱后,它会想要用爪子使劲抓破水老鼠的笼子,于是就会被木钉刺伤,它在狂乱中会跳起来,把头上的那篮石头弄翻,石头就如山崩般把山猫压住。“有一天你可能需要去抓一只山猫,”他说:“山猫有特别的力量,我们绝顶聪明,要抓它们的唯一办法,就是用河边垂柳的气味及木钉的痛苦来骗它们。”他以惊人的速度和技巧做好一个小陷阱,等待了一段时间后,他抓到三只像松鼠般的肥胖老鼠。他要我去从沼泽边抓一把杨柳,然后用杨柳来擦拭衣服,他自己也照做,接着,他又快而熟练地用野草编了两个简单的盛物篮,然后从沼泽中挖了一大把植物和泥巴,用那篮子举到平台地上,然后躲了起来。这时那几只胖老鼠开始吵闹起来。唐望从他躲藏的地方告诉我用另一个篮子去装植物和泥巴,然后爬到老鼠陷阱旁的一棵树上去。唐望说他不愿意伤害山猫或老鼠,所以当山猫靠近水老鼠的陷阱时,他要对它丢泥巴,他要我提高警惕,随他之后也马上丢出我的泥巴,好把山猫吓跑,他吩咐我要非常小心,不要从树上掉下来。他最后的指示是要我完全静止不动,仿佛与树合为一体。我看不见唐望在什么地方。老鼠的叫声也愈来愈大。最后天色全暗,我几乎分辨不出这里的地形,突然我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靠近着,还有猫的沉缓呼吸声,然后是非常轻微的咆哮声,那几只胖老鼠停止吵闹,就在这一刻,我看见一团漆黑的动物身影,就在我躲的树下面,在还没有确定那是只山猫前,它已经朝陷阱窜扑上去,但在它还没碰到陷阱之前,有一团东西打中了它,使它往后缩回,我也照唐望的指示,把我的那泥巴丢了出去。我没有丢中,但也发出很大响声。这时候唐望发出一阵尖锐的尖叫,让我全身起寒颤。那只山猫以惊人灵活往平台地逃窜,消失不见踪影。唐望继续他那刺耳的尖叫,叫了一会儿后他叫我从树上下来,捡起老鼠的笼子,尽快地到平台上与他会合。一眨眼的功夫,我已经站在唐望身边。他要我模仿他的叫声,要学得很像,这样才能赶走山猫,让他有时间去拆掉笼子,放水老鼠逃生。我开始尖叫,但效果大不相同,我的声音由于过度紧张而变得沙哑。他说我要放开自己,用真正的感觉去叫,因为那山猫仍然在附近。我顿时了解了整个情况,那山猫是真的,我放开喉咙,发出几声凄厉的叫声。唐望爆出大笑。他让我叫了一会儿,然后说我们要尽量安静地离开这地方,因为那山猫不是傻瓜,它可能会循着自己的足迹,回到我们这里来。“它一定会跟踪我们,”他说:“不管我们多么小心,都会留下一道痕迹,像高速公路那么宽。”我紧跟着唐望。他不时停下来一会儿侧身倾听。在某个时候他开始在黑暗中奔跑起来,我双手伸到前方跟着他跑,生怕撞上了树枝。我们最后抵达了早先逗留的悬崖底。唐望说如果我们能成功爬上崖顶,而没有被山猫抓到,我们就安全了。他先爬上去带路,我们在黑暗中攀爬起来。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能以确实的脚步跟上他。快到崖顶时,我听到一阵奇怪的动物叫声,听起来好像是牛鸣声,只是更长更粗一些。“上去!上去!”唐望叫道。我在一片漆黑中先唐望而抵达崖顶。等他也爬上崖顶时,我已经坐在那里喘气。他倒在地上打滚,我以为他刚才用力过猛而吃不消了,但他只是在笑我的惊人速度。我们在万籁俱寂之中坐了几个小时,然后开始走回我停车的地方。1961年9月3日 星期日我醒来时发现唐望不在屋子里,我先整理笔记,还有时间,在他回来前到旁边树丛中收集一些柴草。他走进屋子里时,我正在吃东西,他开始取笑我在中午进食的固定习惯,但是他自己也拿了我的三明治去吃。我告诉他,昨天的山猫事件困扰着我。回想起来,好像不是真实发生的事,似乎每一件事都是为了我而设计的,事情接连地快速发生,我实在没有时间感到害怕,只有时间去行动,而没有时间考虑自己的处境。在写笔记时,我开始怀疑起是否真的看到那山猫,上次看到的那枯树枝变成怪物的记忆仍然鲜明。“那真的是一只山猫,”唐望断然地说。“那是一只有血有肉的动物吗?”“当然。”我告诉他,整件事情的顺利使我产生怀疑。仿佛那只山猫受过训练,在那里等待着执行唐望的计划。他并没有因为我的话而生气,只是对我笑笑。“你真是个有趣的家伙,”他说,“你亲眼看到,也听到那山猫,它就在你那棵树下。它没有闻到你而扑杀你,是因为杨柳的气味能消除其他任何味道,当时在你的膝盖上就有一束杨柳。”我说我不是怀疑他,但是那天晚上所发生的一切,都与我的日常生活相距遥远。我在整理笔记时甚至感觉那只山猫是唐望假扮的。但是我必须放弃这种想法,因为我真的看见一只四足动物的黑影扑向陷阱,然后跳逃到平台地上。“你为什么如此庸人自扰?”他说:“那是只大猫,在那里的山中一定有几千只这种山猫,有什么稀奇,像往常一样,你不把注意力放在错误的地方上,那是一只山猫或我的裤子,又有什么差别呢?你当时的感觉才是值得注意的。”我这一生中从来没有看过或听过一只出猎中的山猫。这样一想就更令我难以相信,我曾经和一只山猫相距咫尺而已。唐望耐心听我说完整个经验。“为什么要怕那只大猫?”他表情好奇地问,“你接近过这里大多数的动物,但你从来不会害怕。你喜欢猫吗?”“不,我不喜欢。”“好吧,那就别提了。反正我们的主题不在如何猎山猫。”“那么是什么呢?”“那只小乌鸦指出那个地方,在那里我看见有机会能使你明白,一个人在战士的心境下如何行动。”“昨天晚上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处于这种适当的心境下。在你跳下树,捡起笼子跑向我时,你能够控制自己,同时放任自己。你没有因为害怕而瘫痪在那里。然后在快到崖顶时,山猫发出了尖叫。你的动作也很漂亮。我打赌如果你在白天去看那悬崖,你绝不敢相信你会爬过去;你对自己有相当程度的放任,同时有相同程度的控制。你没有放纵自己去尿湿裤子,但是在黑暗中能放开自己,爬上那峭壁。你本来很可能会踏出山径而摔死,要在黑暗中爬上那峭壁.你必须抓住自己,同时要放开自己。那就是我所谓的战士的心境。”我说不论那晚我做了什么,都是我恐惧的结果,而不是什么控制或放任的心境所造成的。“我知道,”他微笑道,“我要让你知道,若是在恰当的心境下,你可以激发自己超越你的界限。战士创造他自己的心境,你以前不了解,昨晚恐惧使你进入了战士的心境,但现在你知道了,那么任何事物都可以使你进入那种心境。”我想要争论,但我的理智不是很清醒。我感到一种难以解释的困恼。“永远在这种心境下行动,是很有利的,”他继续说:“它能扫除无谓的琐事,使人净化。当你到达崖顶时,那种感觉很棒,不是吗?”我告诉他,我了解他的意思,但如果想把这些应用在日常生活中,我觉得将是愚蠢的尝试。“一个人在日常的任何举动,都需要有战士的心境,”他说,“否则一个人会变得扭曲丑陋。缺少这种心境的生命是没有任何力量的,看看你自己,每一件芝麻小事都会冒犯你,使你生气。你抱怨发牢骚,觉得每个人都在耍弄你。你是在风的怜悯中飘荡的一片叶子。你的生命没有力量,这种感觉是多么丑陋啊!“相反,战士是一个猎人,他计划着一切!那就是控制,但是当他考虑完成后,他就付诸行动,放开他自己,那就是放任。战士不是在风中的叶子,没有人能强迫他;没有人能叫他做出违反他意愿,或违反他判断的事,战士是在求生存.而且是以所有可能中最好的方式生存。”我喜欢他的观点,虽然我觉得不切实际,对于我生存的这个复杂世界来讲,他的观点似乎太单纯了。他笑我的反驳,而我坚持说,战士的心境并不能帮助我克服那种被他人冒犯,或实际伤害的感觉,譬如说,一个拥有权力地位,而又恶毒残忍的人把我折磨拷打一顿。他轰然大笑,承认这个譬喻很适当。“战士可能会被伤害,但绝不会被冒犯,”他说,“对战士而言,只要他自己是在适当的心境下行动,那么不论别人怎么做,对他都不会造成冒犯。”“那天晚上你没有被山猫所冒犯。它追赶我们,却没有使你生气。我没有听到你咒骂它,也没有听到你说,它没有权利追赶我们,就你所知,那很可能是只恶毒残忍的山猫,但是当你在努力逃避它时,这并没有成为你的考虑,你那时唯一想到的,就是去求生存,于是你做得很好。“如果你当时只有一个人,而山猫抓到你,把你咬死,你就远无法想到要抱怨,或感觉被冒犯了。”“战士的心境和你的世界,或任何人的世界,并不是相距如此遥远,你需要战士的心境才能扫除一切无谓的琐事。”我解释我的逻辑,山猫和其他人类是无法相提并论的,因为我知道人的许多古怪毛病,而对山猫却一无所知。我之所以会被人冒犯,是因为人们故意行使恶毒的行为。“我知道,我知道,”唐望耐心地说,“要达到战士的心境不是件简单的事,而是一项革命,把山猫、水老鼠和其他人类视为平等,是战士精神的伟大成就,需要力量才能做到。”12.力量的战争1961年12月28日 星期四我们大清早就踏上旅程。我们朝南开车,然后向东进入山区,唐望带了装水与食物的葫芦,我们在车中先吃了东西后,才下车步行。“紧跟着我,”他说,“这个地方你不熟悉,没有必要冒险。你要去寻求力量,因此你对你的每一个举动都要加以考虑,注意风的动向,尤其是在黄昏时刻,注意当风改变方向时,你就要移动位置,让我能一直挡住你不受风吹。”“我们要在山里做什么呢,唐望?”“你要捕捉力量。”“我是说具体一点,我们要做些什么事呢?”“捕捉力量是没有计划的,捕捉力量和猎取动物一样,猎人猎取任何出现在他眼前的动物,因此猎人必须随时处于准备状态中。”“你知道风,现在你可以自己去捕捉风中的力量。但是还有一些其他你不知道的事物,在特定的时间和地点会成为力量的中心,像风一样。”“力量是非常奇特的事物,”他说,“不可能被具体描述,说它是什么。力量是一个人对特定事物的感觉,是个人化的事物,单属于个人,例如说,我的恩人可以只是看人一眼,就使人生重病;女人被他注视之后会变得衰弱。但是他不会每次都使人生病,只有当他的个人力量发挥作用时才会。”“他怎么选择生病的对象呢?”“我不知道,他自己也不知道,力量就像这样,它命令你,但又服从你。”“捕捉力量的猎人会诱捕它,然后储存起来,当成他个人的收获,因此个人力量能够增长,于是有一天,一个战士拥有那么多的个人力量,他便成为一个智者。”“人要如何储存力量呢,唐望?”“这又是另外一种感觉,要看战士是哪一种人而定,我的恩人有暴力的性格,他就凭借那种感觉来储存力量。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强悍而直接的。他留给我的印象,就是击碎万物,每一件事都是以那种状态发生在他身上。”我告诉他,我不懂力量是如何藉着感觉来储存。“这没有办法可以解释,”他停顿很久后才说,“你必须要亲身去体会。”他拿起装食物的葫芦,系在背上。他给我一串八片的肉干,要我挂在脖子上。“这是力量的食物,”他说。“为什么是力量的食物,唐望?”“这是一只有力量的动物的肉,一只鹿,一只独特的鹿。我的个人力量把它带来给我。这肉片可使我们维持几个星期,必要时甚至几个月,一次只嚼一点点,而且要把它嚼烂。让力量慢慢进入你的体内。”我们开始步行,已经是上午11点了。唐望再次提醒我必要的程序。“注意风,”他说,“不要让它吹动你,也不让它使你疲倦。嚼你的力量食物,在我身后躲开风的吹袭。那风不会伤害我,我和它很熟。”他带我走上一条直接通往高山的小径。天空多云,似乎快要下雨了。我可以看到低垂的云和山上的雾气朝着我们降下来。我们在完全沉默中前进,直到下午3点钟。嚼着肉干的确使我精神充沛,而注意风的动向变成一件神秘的事,似乎在风尚未改变方向之前,我的身体就能感觉到。我妤像能把风感觉成一股压力,压着我的胸膛,我的气管,每当我感觉风要吹来时,我的胸膛和喉咙就会发痒。唐望停下来一会儿,看看四周,他似乎在熟悉环境,然后他转向右边,我注意到他也在嚼肉干,我感觉非常有活力,一点也不累。注意风向的变化是如此费神,我一点也没注意到时间的消逝。我们走进一条很深的河谷,然后爬上一片平台地,平台地的另一边是一座大山的绝壁,我们已爬得很高,几乎快到了山顶。唐望爬上台地边缘的一座大岩石上,也帮我爬上去。这块岩石就像是在峭壁上的圆屋顶。我们绕着它爬行,最后我不得不把整个身体都坐在岩石上,只用手脚扒住岩石移动,我全身被汗湿透,还要不停地擦干双手。从另一边,我可以看到在靠近山顶处有一个很大而浅的洞穴,看起来像是在岩石上凿出来的大厅。那是一块沙岩被风化成像是阳台的结构,有两根柱子。唐望说我们要在那里露营,那是个安全的地方,因为对山猫或其他野兽来讲是太浅了,做老鼠窝又太暴露了。给昆虫又太多风了,他笑着说,那是人的理想地方,因为其他生物都无法忍受。他爬了上去,像只山羊,我惊叹他的灵活敏捷。我慢慢地坐着爬下岩石,然后试着跑步冲上那处凹洞,最后几码几乎要我的命,我开玩笑问唐望他到底多大年纪,我想要像他那样爬上平台,非得年轻,同时极为健壮不可。“我想要多年轻,就有多年轻,”他说:“这又是个人力量的问题。如果你储存力量,你的身体就能干成难以想象的事。相反,如果你浪费力量,你就马上会成为一个肥胖的老头儿。”凹洞是呈东西走向,像阳台的洞口则是朝南,我走到西边的一端,看那壮观的景像,雨把我们包围了起来,就像一大片透明的东西盖到平地上。唐望说我们有时间盖个遮雨棚,他要我尽可能多捡些石头来堆在一起,他则去收集树枝来搭屋顶。一个小时后,他在突岩的东边垒了一面墙,有1尺厚,1尺长,3尺高,他把捡来的树枝编起来,做成一个屋顶,固定在两根叉状的枝干上,另有一根同样长度的树枝从墙的另一边支撑起屋顶,整个棚子看起来像个有3支脚的高桌子。唐望盘腿坐在下面,就在平台边缘。他要我坐在他右边。我们静静坐了一会儿。唐望打破沉默。他悄悄说我们要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我问他我是否要特别做什么。他说我要专心去写笔记,就像是在家中书桌前一样,除了写字之外,对外界浑然不察。在特定的时候,他会轻轻推我一下,我就要朝他眼睛所指的方向看。他警告我,不论我看到什么都不准冒出一个字来。只有他可以随意说话,因为他认识这山中所有的力量。我按照他的指示,埋头写了约一个小时。我沉浸在这项任务中,突然间,有人拍我手臂,于是我看到唐望转头用眼睛指向一道雾,200码之外,正从山头飘下,唐望在我身边很小声地说话,即使这么近也几乎听不见。“让眼睛来回移动地注视那道雾,”他说:“但是不要直接看它。眨你的眼,不要把焦点放在雾上面。如果你在上面看到一个绿色的点,用眼睛指出来给我看。”我的眼睛左右移动地注视着雾,雾正缓慢向我们下降,大约过了半小时,天色渐黑,雾移动得十分缓慢,突然我有个感觉,好像觉察出右边有细微的光,我起先以为我透过了雾看到对面的绿色植物。但当我直接注视时,却什么都没发现,而我若是不集中焦距地看,便觉察到十分模糊的绿色。我指给唐望看,他眯起眼睛凝视着。“把视线集中在那点上,”他在我身边低语:“看而不要眨眼,直到你看见。”我想问他我应该看见什么,但他瞪我一眼,好像在提醒我不要说话。我再去注视。从上边降下一片雾,像块幕布般地悬挂在那儿,就在我刚才看到的那一抹淡绿色上面。我看累了,眯起眼,先是看到那小片雾盖在雾层之上,然后看见一条狭长的雾飘浮在其间,像一道桥,把我头上的山和雾层连接在一起。有一会儿我好像看到从山顶上飘下的雾穿过了桥身,没有破坏它。那桥仿佛是坚实的。那一刻,幻象变得如此完整,我几乎可以分辨出桥下的阴影与桥侧面的淡淡沙石颜色。我呆呆地看着那桥。然后,不是我把自己飘浮到桥上,就是桥降下来就我。突然间,我看到眼前是一条横木,极长而坚固的木梁。狭窄而没有栏杆,但是宽度足够一个人走上去。唐望猛力摇动我的手。我感觉头在上下晃动,然后才觉察到眼睛痒得难受。我不由自主地擦揉着。唐望继续摇动我,直到我睁开眼睛,他从葫芦倒些水在手中,淋在我脸上,那种感觉很不舒服,水太冰凉了,它一滴滴刺痛我的皮肤。我这时才注意到我的身体很热,我在发烧。唐望连忙给我水喝,然后把水泼到我耳朵和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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