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依斯特兰的旅程-7

唐望的语调让我震惊;那是如此权威,如此博学的口吻,使我一点也不会怀疑,他确实知道兔子的时辰已到。“杀了它!”他命令我,目光凶猛。“我不能。”他吼着说,兔子一定得死掉。他说他在这美丽的沙漠中漫游的时间已经终了,我没有必要拖延,因为是那引导兔子的力量或精灵,在黄昏时刻把这一只带到我的陷阱里来。一连串令人困扰的思想与情绪笼罩了我,好像这些感觉原本就等待发生。我为兔子跌入我陷阱的悲剧而感到痛苦。在一刹那间,我的脑海中闪过生命中几个重要的片断,有许多次,我自己就像这只兔子一样。我看着它,它也看着我。兔子退回到笼子的边缘,几乎缩成一团,非常安静,一动也不动。我们交换了深沉的一瞥,从它那一瞥中,我仿佛看到沉默的绝望,也看到了我自己。“下你的地狱去!”我大声说,“我不要杀什么东西,让兔子走!”激烈的情绪使我发抖,我的手臂颤抖地试图抓住兔子耳朵,它动得很快,我抓不住。我再试一次,还是不成功,我变得绝望起来,一阵恶心涌上,我连忙试着把笼子给踏破,好让兔子自由,笼子却意外的坚固,没有像我预期的那样破裂。我的绝望升高变成无法忍受的痛苦。我使出全力,用右脚去踏笼子边缘,木条咔啦断掉,我把兔子拉出来,感到如释重负,但这阵轻松在下一秒钟立即破灭。兔子软绵绵地垂在我手中,它已经死了。我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忙着去研究它是怎么死的。我看了唐望一眼,他正在凝视着我,一阵恐惧使我不寒而栗。我坐在一堆石头旁,头痛欲裂。唐望把手放在我的头上,在我耳边小声说,我必须剥兔子的皮,并在黄昏消逝之前烤好肉。我觉得想吐。他又耐心地对我说话,好像把我当成小孩子。他说,引导人和动物的力量把这只兔子引到我这里来,也会以同样方式把我引向我的死亡。他说,正如兔子的死亡是一项给我的赠予,我的死亡也将是给予其他人或事物的赠予。我感到昏眩,这一天所发生的简单事件已经把我击垮了。我努力告诉自己,那只不过是只兔子而已,但是我无法摆脱我在它身上所看到的自己的影子。唐望说我需要吃一些它的肉,才算是印证了我的发现,就算是一小块也行。“我不能这么做。”我很无力地抗议。“我们都是那些力量手中的废物,”他严厉地说,“所以放下你的自我重要感,好好享用这项礼物。”我拾起兔子,它还是温温的。唐望靠过来,轻轻在我耳边说:“你的陷阱是它在世上的最后一战。我告诉过你,它已经没有时间在这奇妙的沙漠里漫游了。”10.把自己开放绐力量1961年8月17日 星期四我一下车,就向唐望抱怨说,我很不舒服。“坐下来,坐下来,”他温和地说,几乎是牵着我的手带我到门廊下,他笑着拍拍我的背。两个礼拜前,在8月4日那一天,唐望如他所说的,改变了他的策略,准许我服用一些皮约特果实。药性产生的幻觉经验达到高潮时,我正和一只狗在玩耍,那只狗住在举行皮约特仪式的屋子里。唐望把我与狗之间的相互关系解释成一件非常特殊的事件。他说在力量来临时,就像我当时的状况,正常现实的世界便不再存在,没有一件事可以被视为理所当然。那只狗其实不是狗,而是皮约特之中的力量或精灵——麦斯卡力陀——的化身。那一次经验所带给我的副作用,是一种疲倦忧郁的感觉,加上偶而会做一些过分逼真的恶梦。“你的写字用具呢?”唐望在我坐下来后问。我把笔记本留在车上。唐望走回车子,小心地拿出我的公文包,带回我身边。他问我走路时是否常提着公文包。我说是的。“真是疯狂,”他说,“我告诉过你,走路时手中绝对不要拿任何东西。去弄个背包来。”我笑了起来。把笔记本放在背包中携带,这有点荒谬,我告诉他,我平常都穿西服,而在穿西服时再背个背包,看起来实在很可笑。“背包外面再穿上外套,”他说,“宁可让别人以为你是个驼子,也远比提东西走路而伤害身体要好。”他催我拿出笔记本来写。他似乎努力想使我感觉自在些。我又抱怨着身体上的不适及一种奇怪的忧郁感。唐望笑着说:“你终于开始学习了。”然后我们谈了很久。他说麦斯卡力陀让我和他玩耍,藉此指示我已成为“被选中的人”,虽然我不是个印第安人;他对这个征兆感到困惑,但他还是愿意传授给我一些秘密的知识。他说他自己也有过一位“恩人”,教他如何成为一个“智者”。我感觉到不幸的事即将发生。他说我是“被选中的人”,加上他的一切古怪行径,还有皮约特对我的不良影响,这些都造成一种无法忍受的忧虑与犹疑。但是唐望不理会我的感觉,建议我只应该去思索麦斯卡力陀陪我玩耍的奇妙。“其他的都不用去想,”他说,“其余的事物会自己发生。”他站起来轻轻拍我的头,温和地说,“我就要教你怎么成为一个战士,就像我教你如何打猎一样。不过,我必须警告你,学习如何打猎并没有使你成为猎人,同样的,学习成为一个战士也不能让你成为战士。”我感到一阵沮丧,身体的不适也接近痛苦的程度。我开始抱怨那些逼真的恶梦。他似乎考虑了一下,又坐下来。“那些梦非常怪异,”我说。“你一直都会做怪异的梦,”他反驳道。“我要告诉你,这些梦要比我做过的任何梦都怪。”“别瞎担心。它们只是梦,就像任何平常人的梦一样,没有力量。所以,去担心它或谈论它,又有什么用呢?”“那些梦困扰我,唐望。我能做什么去停止那些梦吗?”“什么都不能,就让它们过去吧,”他说,“现在是让你把自己开放给力量的时候,你就从做梦开始好了。”当他说到“做梦”时,他使用非常奇特的语调。我正想以适当的方式问他,他又开始说下去。“我从来没有对你谈过做梦。因为到现在为止,我只专心教你如何成为一个猎人,”他说,“猎人并不关心如何控制力量,因此他的梦只是平常的梦,也许会很强烈,但绝不是做梦。”“相对的,战士会追求力量,而通往力量的一个途径,就是做梦。你可以说,猎人和战士之间的不同在于,战士走在通往力量的路上,而猎人对此几乎一无所知。”“至于谁能成为战士,谁只能做猎人,不是由我们来决定,而是由引导人类的力量来决定,因此你与麦斯卡力陀的玩耍是如此重要的征兆。那些力量把你引到我这里,它们带你到那个候车站,记得吗?有个小丑带你来见我,那是个完美的征兆,一个小丑挑出了你,所以我就教你如何打猎。然后又出现另一个完美的征兆,麦斯卡力陀亲自陪你玩。你明白我的意思吧?”他那怪异的逻辑实在是无与伦比。他的话使我仿佛看见自己屈服于某种可怕、未知的事物,这种事物是我一点也不想要的,即使在我最疯狂的想象中,也无法想象它的存在。“你认为我应该怎么办呢?”他回答,“你称它们梦,因为你没有力量,而战士是追求力量的人,不称它们为梦,而称它们为真实。”“你是说他把他的梦当成真实?”“他不会把一件事当成另一件事。你称为梦的,对战士而言是真实。你要知道,战士不是傻瓜。战士是捕捉力量的完美猎人;他没有喝醉,也不是疯狂,他没有时间,及没有心情去吓人,或欺骗自己,或采取错误的行动。那样下的赌注太大了,要付出他条理分明的生活为代价,那是他花了很长时间才巩固完善的。他不会犯下愚蠢的错误,把一件事当成另一件事,而使一切努力付诸流水。“做梦对战士而言是真实的,因为他在梦里可以有意志地行动,他能够选择和拒绝。他可以从一大堆项目中,选择引向力量的事物,然后学习加以控制使用,而在平常的梦里,他就无法如此意志坚定地行动。”“那么唐望,你的意思是——做梦是真实的吗?”“当然是真实的。”“像我们现在说话一样的真实?”“如果我想要比较,我可以说做梦也许要更为真实。在做梦中,你有力量;你可以改变事物;你可以发现无数隐藏的事实;你可以随心所欲地控制一切。”唐望的观念在某种程度上是非常吸引我的。我很能理解他为什么喜欢这个想法,人在梦中可以随心所欲,但我无法把他的话当真,因为喜欢和相信之间还有一条鸿沟。我们相互瞧着,他的话实在是疯狂,但就我所知,他是我所见过的头脑最清楚的人之一。我告诉他,我无法相信他把他的梦当成真实。他轻轻笑着,仿佛他知道我的立场站不住脚,然后他站了起来,什么都没说,走进屋内。我恍惚地坐着,过了许久,他喊我到屋子后面。他做了一些玉米粥,给了我一碗。我问他,我想知道,他是否对清醒的状态也有特殊的称呼。但是他没有听懂,要不然就是不愿回答。“我们现在正在做的事,你称为什么?”我问,意思是指我们现在所做的才是真实,而不是梦。“我称它为吃东西,”他说,忍住不笑。“我称它为真实,”我说,“因为我们吃东西是确实发生的事。”“做梦也是确实发生的事,”他回答说,嘻嘻笑着。“打猎、走路、大笑也都是。”我没有坚持争辩下去。但是即使我超越自己限度,我也无法接受他的观念,他似乎为我的放弃而感到高兴。我们吃完后,他随意地说我们要去散散步,但是不像以往那样在沙漠中漫游。“这次不同了,”他说,“现在起,我们要去力量的居处,你要开始学习如何把自己开放给力量。”我再次表示我的不安。我说我还不够资格做这种尝试。“算了吧,你放纵你自己于愚蠢的恐惧中,”他低声说,拍拍我的背,和善地笑笑。“我一直在迎合你的猎人精神,你喜欢和我在这美丽的沙漠里漫游,你想要不干已经太迟了。”他向沙漠的灌木林走去,把头一摆,示意我跟上。我原本可以掉头走回车上离开这里,但我喜欢和他在这美丽的沙漠中散步。我喜欢那种感觉,只有在他身边才能体验到的,这的确是个可怕,神秘而又美丽的世界。诚如他所言,我已经上钩了。唐望带我走向东边的山区。那是一段长路。天气很热;但是本来令我难以忍受的热,今天却几乎注意不到。我们走了很远,进入一个峡谷。唐望停下来,坐在大岩石的阴影下。我从背包里拿出饼干,但是他要我别动食物。他说我应该坐在一个显著的位置上。他指着10至15尺之外的一个独立的大圆石,帮我爬到顶上。我以为他也要上来,但是他只是爬到一半好递给我几片肉干。他以极严肃的表情告诉我,那是力量的肉干,要慢慢地嚼,而且不能混合其他食物。然后他回到刚才的阴影处,背靠着岩石坐下。他似乎全身放松,快要睡着似的。他保持这样的姿势直到我吃完肉干。然后他坐直身体,把头侧向右方,似乎在专心倾听什么。他瞄了我几眼,突然站起来,开始用眼睛观察四周,像猎人一样。我不自主地僵在那里,只有用眼睛来跟随他的举动。他很小心地走到一些石头后面,仿佛他在等待猎物的出现。这时候我发现我们是在一个海湾似的干峡谷中,四周都是大块的砂岩。唐望突然从石头后出现,对我微笑,他伸伸懒腰,打个呵欠,向我坐的大石头走来。我也放松了紧张的姿势,坐下来。“发生了什么事?”我悄悄问。他吼叫着回答我,说这里投什么好担心的。我的胃部一阵紧缩。他的回答显然不对劲,我不懂他为什么要大吼,除非有特殊的理由。 我准备从石头上滑下来,但他大叫说我还要再坐久一点。“你在干什么?”我说。他坐下来,把自己藏在我站着的大圆石底部的两块石头之间,然后他大声说,他刚才只是在察看四周,因为他好像听到了什么。我问他是否听到大型野兽的声音。他把手放在耳边,大叫说他听不见我的话,我应该再大声一些。我觉得不自在,但是他大声催我去做,我就大叫说,我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吼叫说,这四周确实没什么事。他又吼着问我从大石头上是否看到任何不寻常的东西,我说没有。然后他要我向他描述南方的地形。我们这样来回吼了一阵子之后,他示意我下来。我下来后,他在我耳边低声说,必须要用这样的吼叫才能使我们的存在明显,因为我要把自己开放给在那水洞中的力量。我瞧瞧四周,看不到什么水洞。他说我们就站在水洞的上面。“这里有水,”他轻声说:“也有力量。这里有精灵,我们必须把它引诱出来,也许它会来找你。”我想要多知道些他所谓的精灵,但他坚持要保持完全静默。他指示我完全不动,不要发出声音,或做出任何动作暴露我们的存在。要这样保持完全不动的姿势数小时之久,对唐望而言显然是很容易的;但对我而言,则是纯粹的折磨。我的双腿麻木,背部疼痛,脖子和肩膀也十分紧张,整个身体变得僵硬冰冷。最后当唐望站起来时,我已经是非常难受痛苦。他两脚一蹬就站了起来,伸手把我也扶了起来。当我试着伸直双腿时,才发觉到唐望在数小时不动之后,还能如此轻松地跳起来。我则花了好久时间,肌肉才恢复弹性,可以走路。唐望转身走回家。他走得极为缓慢,并订出约3步远的距离,要我保持这个距离跟随他。他沿着正常的路径曲折地进行,四、五次以不同方向交叉着原路,最后抵达他的房子时已经是傍晚了。我想要问他今天发生的事,他说没有必要去谈,要我暂时克制发问,除非当我们到了力量之处才准再问。我们坐在他的门廊下好几个小时。我整理我的笔记,他不时递给我一些肉干;后来天黑得无法写字,我想去思索这个新局势,但是我的身体里某部分拒绝合作。我睡着了。1961年8月19日 星期六昨天早上唐望和我开车到镇上,在一家餐馆里吃早点。他劝我不要大幅度地改变我的饮食习惯。“你的身体还不习惯力量的肉干,”他说,“如果你不再吃些属于你的食物,人会生病的。”他自己吃得很痛快。当我开他的玩笑时,他只是说:“我的身体什么都喜欢吃。”中午时分,我们回到那个有水洞的峡谷。我们继续“吼叫着对谈”,然后强迫安静几个小时,以引起精灵的注意。我们离开时,唐望没有往家的方向走,却朝往山区的方向。我们先到达一处缓坡,然后爬上较高的山顶。唐望在那里选了一个空旷没有阴影的地方休息。他告诉我,我们要等到天黑,我才可以用最自然的方式在这里活动,包括提出所有我想问的问题。“我知道精灵就躲藏在附近,”他很低声地说。“哪里?”“附近的树丛里。”“哪一种精灵?”他表情滑稽地看着我,反问道:“你说有几种呢?”我们都笑了。我是因为太紧张才发问。“它会在暮色中出来,”他说,“我们只须等待。”我没有说话,我的问题都问完了。“现在是我们必须继续谈话的时候了,”他说,“人类的声音会吸引精灵。有一个就藏在附近,我们要把自己开放给它,所以继续说话。”我感到一阵茫然痴呆,想不出要说什么。他笑着拍我的背。 “你真是麻烦.”他说,“要你说话时,你的舌头就不见了。快点,叩叩你的牙齿。”他把嘴巴快速地一张一闭,夸张地表现叩牙的模样。“从现在起,有一些事我们只能在力量之处谈论,”他说:“我把你带到这里,因为这是你头一次的尝试。这是个力量之处,我们在这里只能谈力量。”“我真的不知道力量是什么,”我说。“力量是一个战士处理的对象,”他说:“在开始时是牵强得难以相信的一件事,甚至连想都难以想象。这就是你现在的状况。然后力量变成一件重大的事,人可能无法拥有它,也可能甚至无法觉察到它的存在,但他一定知道有东西在那里,是从前不曾注意到的。接着力量就以无可控制的形态来到人身上。我无法说出它是怎么来的,也无法确切描述它。它什么都不是,但又在你眼前创造奇迹。最后力量变成人体内的东西,它控制人的行动,却又服从人的指挥。”一阵短暂的停顿,唐望问我是否理解。我觉得要说我懂实在是很荒谬。他似乎注意到我的狼狈,笑了起来。“我要在这里教你接近力量第一步,”他像是在念稿般地说:“我将要教你如何准备做梦。”他望着我,再次问我是否了解他的意思。我不了解,几乎跟不上他。他解释说准备做梦是表示能对梦的一般情况有简要与实际的控制,就像控制一个人在沙漠中的各种选择,例如爬上一座山,或留在峡谷的阴影中。“你必须从做些非常简单的事开始,”他说:“今晚在你的梦中,你要看着你的双手。”我大声笑出来。他的语气是那么实际,好像他在叫我去做一件平常的事。“你为什么笑?”他惊讶地问。“我怎么可能在梦里看我的手呢?”“很简单,两眼集中注意在手上,像这样。”他向前低下头,张着嘴注视双手。他的样子实在滑稽,我不得不笑。“说正经的,你怎么能期望我这么做?”我问。“就像我告诉你的,”他强硬地说,“当然你也可以随你该死的高兴,看你的脚趾,你的肚子,或你的家伙。我说看你的手,因为对我而言,那是最容易找到的东西。不要以为我在开玩笑。做梦就像看见,或死亡,或这可怕又神秘的世界上任何事物一样严肃。“把它想成具有娱乐性,想象所有那些你可以做到的不可思议的事情。一个猎取力量的人,在梦中几乎无所限制。”我要求他给我一些指引。“没有什么指引,”他说,“只要看着你的手。”“你一定还能多告诉我一些,”我坚持说。他摇摇头,眯起眼睛,瞄了我几眼:“每一个人都是不同的,”他说,“你所谓的指引,将只是我自己的学习过程。而我们俩不相同,甚至连一点相似之处也没有。”“也许你说的任何事都能帮助我。”“你只要去看你的手,这样更简单。”他似乎在整理他的思绪,头点个不停。“每次你在梦中注视事物时,它就会改变形态。”他沉默许久后说,“学习准备做梦的技巧显然不只是去注视事物,而是能保持住它的形象。当你能成功地把每一件事物都维持在焦点中,做梦就成为真实。于是在你睡觉时与清醒时的作为便没有差别了。你懂得我的意思吗?”我承认虽然我懂他的话,但还是无法接受他的观念。我指出在文明社会中,有许多人有错觉,无法分辨事情是发生在真实世界,或在他的幻想中。我说这种人无疑地是神经有问题;而每次他建议我像疯子般的行动时,都会使我不安。在我冗长的解释之后,唐望双手放在颊边,长叹一口气,做出滑稽的绝望表情。“别管你的文明社会,”他说,“随它去吧!没有人要求你像疯子般行动。我告诉过你,战士必须是完美的,才能应付他所捕捉的力量;你怎么能想象一个战士居然不会明辨事物?”“反过来说,你,我的朋友,知道真实世界是什么,但是若要你去凭靠着你那分辨真实与虚幻的能力,你会立刻阵亡。”我显然还没有把我的心里想说的话都表达出来。每一次我反驳,我只是在为自己站不住脚的立场感到挫折,吐几口怨言罢了。“我不是要把你弄成神经失常的疯子,”唐望继续说,“你要疯可以自己做到,不用我帮忙。但是那引导我们的力量把你带给我,我也在努力教你改变你那愚蠢的生活方式,去过坚强清醒的猎人生活。然后那力量又引导了你,让我知道你应该学习完美无瑕的战士生活。显然你做不到,但是谁知道呢?我们都像这深不可测的世界一样神秘可怕,谁知道你究竟能不能呢?”唐望的话中隐藏着一丝悲哀。我想向他道歉,但是,他又说话了。“你不一定要看你的手,”他说,“如我说的,任选一样东西,但要事先选好,然后在梦中找到它。我指定你的手,因为它永远长在你身上。”“当那东西开始变形时,你就要移开视线,另外再挑选一样东西注视,等另外那样东西又变形时,你再回去看你的手。这个技巧要花好长时间才能做得完美。”我非常专心地记录,因此没注意到天已经黑了,太阳已经消失在地平线下,天空布满云朵,暮色正浓。唐望站起来,偷偷向南方瞥了几眼。“走吧,”他说,“我们要向南走,直到水洞的精灵现身。”我们走了约半小时,地形有了明显的变化。我们来到一处荒凉的地方,那里有个圆形的山丘,上面的树叶已经被烧尽,看起来像个秃头。我们朝山丘走去。我以为唐望要走上山坡,但是他停下来,保持专注的神态。他的身体好像一条绷紧的弦,微微震动了一会儿,然后他放松下来,松弛地站着。我想不通他在肌肉如此松弛时,身体是如何保持直立的。那时一阵强风把我吓了一跳。唐望的身体顺着风势转向西方,他没有用一点肌肉的力量,至少没有像我这样的使用肌肉转身。唐望的身体似乎是由外力所拉动,仿佛有人使他转身面对新方向。我仍然注视着他,他用眼角瞄我。他脸上的表情坚定而果断,他整个人都很专注,而我着迷地看着他。我在任何情况下,都不曾像他这样专心。突然间他的身体颤抖着,好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似的。他又震动了一下,然后开始走路,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跟着他。我们沿着秃顶山向东边走,直走到山坡中间,他停下来,面对着西方。从我们站地方看,那山丘顶就不像从远处看那样圆而平,靠近山顶有一个凹处,或是一个洞。我专注地看着它,因为唐望也正在这么做。又是一阵强风吹来,使我背脊生起一股寒意。唐望转向南方,开始扫视整个区域。“那里!”他低声说,指着地上的一个物体。我张大眼睛去看。约在20尺外的地上有样东西。它是浅褐色的。我注视着它,它在颤动。我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它上面,那东西几乎呈圆形,似乎是蜷缩在一起;事实上,它看起来像只蜷缩的狗。“那是什么?”我小声问唐望。“我不知道,”他也小声回答,瞄着那东西。“你觉得它看起来像什么?”我说它看起来像只狗。“太大了,不像狗,”他很肯定地说。我朝它走近两三步,但是唐望温和地阻止我。我再次注视它,确实是某种动物,不是在睡觉就是已经死了。我几乎可以看到它的头,它的耳朵突出,像狼的耳朵。这时我已经确定它是一只缩成一团的动物。我想它可能是只棕色的小牛。我低声告诉唐望这些话。他回答说它又太小了,不是小牛,而且它的耳朵是尖的。那动物又抖动了一下,我才注意到它是活的,我甚至可以看到它在呼吸,但是呼吸并不规律,像是不正常的颤抖。那时候我突然有所领悟。“那是一只快死的动物,”我小声对唐望说。“你说得对,”他也小声回一句,“但是什么动物呢?”我分辨不出它的特征。唐望小心地向前走了几步,我跟着他。那时四周已黑了,我们必须再前进两步,才能看清楚它。“小心,”唐望在我耳边低声说,“如果那是只快死的动物,它会用最后的力量向我们扑来。”不论它是什么动物,它似乎濒临死亡边缘;它的呼吸不规则,身体痉挛地颤抖,但是一直没有改变蜷曲的姿势。忽然在一刹那间,一阵巨大的痉挛把它震得离地而起。我听到一声尖叫,那动物伸直两腿,它的前扑十分恐怖,令人感到恶心,伸直两腿后,它仰面倒在地上。我听到一阵可怕的咆哮声及唐望的叫喊:“快逃命!”我正是这么做了,以难以相信的敏捷速度冲向山顶。我跑到一半时,回头看见唐望还是站在原地。他示意我下来,于是我跑下山。“发生了什么事?”我问,上气不接下气。“我想那动物死了,”他说。我们小心地朝那动物接近。它躺在地上。当我走得更近时,我几乎吓得惊叫。我知道它还没有完全死亡,它的身体仍然在颤抖,它的脚举在空中乱动。这只动物确实已在喘它最后几口气。我走在唐望前面。动物又抖动了一下,我可以看到它的头。我惊恐地转身看唐望。从它的身体看来,显然是只哺乳动物,但是它又有啄,像只鸟。我瞪着它,吓得半死。我心里拒绝相信有这样的东西。我吓呆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这辈子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在我眼前的东西是无法想象的。我想要唐望来解释这只难以置信的动物,但我却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他凝视着我,我瞥着他,又瞥着那动物,然后我内在有某种东西重新整理了这个世界,我立刻知道那只动物是什么了。我走过去把它拾起来,那是一大堆灌木树枝,被火烧过,也许是风把一些被烧过的残枝余烬吹成一团,看起来就像一只蜷缩的动物。烧过的枯枝和旁边的绿色植物一比,就显出浅淡的棕色。我笑自己的愚蠢,兴奋地向唐望解释说,因为风吹动了枯枝,使它看起来像只活的动物。我以为他会很高兴我解开了这个神秘现象,但是他转身朝山顶走去。我跟在他身后,他爬进了那像洞穴的低洼处。那不是一个洞,只是沙岩上的一个凹处。唐望拿了几根小树枝来清除在凹洞底部的积土。“我们要把小蚊子给赶走,”他说。他示意我坐下,要我坐得舒服点儿,因为我们要在这里过夜。我又开始谈起刚才的枯枝,但是他嘘我安静。“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他说,“你已经浪费了一个美好的力量,一个把生命吹进枯枝的力量。”他说真正的胜利将是,放开自己去追踪那力量,直到世界尽头。他似乎并不对我感到生气,或对我的表现失望。他重复说道,这只是个开始,要掌握力量需要花时间。他拍拍我的肩膀。开玩笑说,稍早时,我还是一个能明辨事情真假的人。我觉得很难为情,开始为自己老是觉得这么有把握而道歉。“没有关系,”他说:“当力量碰触到那些枯枝时,它是一只真实的动物,活生生的。由于赋予它生命的是力量,因此和做梦一样,诀窍是去维持住它的形象,使它不变。懂得我的意思吧?”我想要问些别的问题,但是他又叫我别作声,说我应该保持完全的沉默,但整夜都要清醒,他准备要单独说一些话。他说,那精灵认得他的声音,因此可能会静下来,不来打扰我们。他解释说,把自己开放给力量的这个观念有严重的言外之意。力量具有强烈的破坏性,极易引我们到死亡,因此要非常小心地应对。把自己开放给力量,必须要有计划地运行,无论如何都要非常小心。把自己开放给力量的步骤包括,以大声说话或制造噪音的活动来显示你的存在,然后必须完全安静地观察一段时间。能控制喧闹与安静是战士的特征。他说正确的做法是,我应该努力去“停顿世界”。他指出在我为了宝贵的生命而冲上山顶时,我的状态极适合“停顿世界”。在那种状态下,所有的恐惧、敬畏、力量,与死亡都融合为一体;他说如此的状态很难再去重复。我在他耳边悄悄问道:“你说的‘停顿世界’是什么意思?”他使劲地瞪了我一眼,然后才回答说,那是猎取力量的人常使用的技巧,藉着这个技巧,我们所知的这个世界会为之崩溃。11.战土的心境我在1961年8月31日星期四的那一天开车到唐望的住处,还没来得及向他致意,他的头就已经伸入车内,笑着对我说:“我们要开车走好长一段路到一个力量之处,现在已经快中午了。”他打开前门,坐在我旁边,指导我朝南开70里路,然后我们朝东转上一条泥土路,直到抵达山脚。我把车停在路旁的低洼处,那是唐望挑选的,因为洼地很深,可以停住车子不被看见。我们从那里直接爬上山丘顶,路经一片平坦空旷的荒地。当天快黑时,唐望选了一个地方睡觉,他要求我保持绝对的安静。第二天我们简单吃过早饭之后,向东继续我们的行程,植物已由沙漠的灌木丛变成浓密苍绿的山林。大约下午时,我们爬到一块巨大的岩石悬崖顶,那悬崖像墙壁般直立,唐望坐下来,也示意我坐下。“这是一个力量之处,”他沉默片刻后说,“这是很久以前掩埋战士的地方。”这时候一只乌鸦飞过我们头顶,聒叫着。唐望凝望着它的飞行。我查看岩石,正奇怪战士埋在哪里,怎么埋的,这时唐望拍拍我的肩膀。“不是这里,你这个傻瓜,”他笑着说,“在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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