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很了解,梅逊先生。” “我口袋里有一张遗嘱的副本,”律师摸索着拿出一张窸窣作响的文件,“就在这里。‘特别是要为我侄女伊迪丝·箫执行每月一次的健康检查——如果亚伦医生认为有必要还可增加次数——以确保她维持良好的健康状况。这个但书’……注意听,奎因!‘这个但书我相信我的继子女会谅解。’” “一条可笑的但书,”埃勒里点点头,眨眨眼,“萧太太赋予她所信赖的医生责任要保持你的健康,罗伊斯太太,怀疑她的继子女可能会图谋——呃——图谋你的生命。但他们为什么要呢?” 第一次有类似恐怖的东西爬上罗伊斯太太的脸。她咬着牙,有一点颤抖地说道:“胡——胡说。我不相信——你认为他们可不可能已经试——” “你没有觉得不舒服吧,罗伊斯太太?”梅逊警觉地叫道。 在那一层厚厚的粉下面,她粗糙的皮肤是惨白的:“不,我——亚伦医生原本明天才要帮我做第一次检查的。嗯,如果那……食物——” “三个月前曾试图,”律师发着抖,“对萧太太下毒,奎因,我告诉过你。老天爷,罗伊斯太太,你必须要小心点!” “好啦,好啦,”埃勒里打断他们,“重点是什么?为什么箫家人要对罗伊斯太太下毒呢,梅逊?” “因为,”梅逊用颤抖的声音说着,“当罗伊斯太太死亡时,她的财产就会回归原主,也就是说自动变成约翰和阿嘉莎的。”他擦试着他的眉毛。 埃勒里从椅子上站起来,再一次如饥似渴地巡视了阴暗的房间。罗伊斯太太的右肩突然间又开始神经质地往上扬又降下来。 “这需要好好想一想,”他倏地说着,他的眼里透着古怪,令他们俩不安地望着他,“我将在此过夜,梅逊先生,如果罗伊斯太太不反对的话。” “你,”罗伊斯太太用颤抖的声音说着。这一次她害怕了,真的是害怕了,那里有一个无法触知的尘沙,像是慢慢接近的罪恶,“你认为他们是不是真的会尝试……” “这是完全……”埃勒里冷冷地说,“具有可能性的。” 这一天在无止尽的朦胧中度过。很不可思议,没有访客,没有电话,没有穆奇的只字片语,因此约翰·箫的命运还是暧昧不明。梅逊坐在前廊上,嘴里的雪茄早已熄了,摇晃着像个干枯的老娃娃。罗伊斯太太静静地退回自己的房间了。彼得在花园里某处虐待一只狗,偶尔会传来克鲁奇小姐含泪的声音徒劳地训诫他。 对埃勒里来说这是一段痛苦的、困惑的而且令人气恼的恶魔时间。他在宽广的房舍间漫步,像一个游魂,抽着没有味道的香烟而且思考……这房子里似乎挂了一张瘆人的魔毯,令他神经紧张,他要使尽所有的意志力才能阻止自己扑向听不到的声音。更有甚者,他的心智已经涣散,他无法清楚地思考。一个凶手已经出现了,且这里住着一屋子有暴力倾向的人。 他打了个冷颤,迅速地看了一眼肩后,耸耸肩,用力地把思绪扳回到眼前的问题上……几个小时后他的思绪比较镇静了,开始能够排出秩序,直到很明显地出现了一个起点和一个终点。他变得安静了。 他微微一笑,拦下了一个轻手轻脚的女仆,询问阿嘉莎·箫小姐的房间位置。到目前为止,箫小姐都没现身。这是最奇怪的。一股升高的戏剧性使他略感兴奋…… 一个微弱的女声回应他的敲门,他开了门,看到的是一个女的箫家人,和男性版本一样瘦消又不讨人喜欢。她紧紧地蜷曲在躺椅上,悲惨地凝视着窗外。她的睡袍用羽毛装饰,在她赤裸的双腿上则有静脉瘤。 “怎么样,”她不悦地说着,也没转身,“你要干什么?” “我,”埃勒里说,“是奎因,梅逊先生找我来协助解决你的——呃——困难。” 她慢慢地把她的瘦颈转过来:“我听过许多关于你的事。你要我怎么做,亲吻你吗?我相信是你教唆逮捕约翰的。你们是傻瓜,你们全部都是!” “正好相反,是你们可敬的穆奇队长执意要拘禁你哥哥,箫小姐。他并不是被正式逮捕,你知道。即使如此,我也从头到尾不赞成。” 她哼了一声,不过她突然不自觉地用很女性化的姿势把身体伸直并把两条腿缩进睡袍内:“那么请坐,奎因先生。我会尽我所能给你协助。” “在另一方面来说,”埃勒里微笑着坐在一张镶金的法式椅子上,“不要太过责备穆奇。箫小姐。有一个很严重的罪名针对你哥哥,你知道。” “还有我!” “还有,”埃勒里遗憾地说,“你。” 她抬起她细瘦的手臂叫道:“噢,我多么痛恨这个可恶、可恨的房子,还有那可恨的女人!她是我们所有烦恼的源头。有一天她会得到——” “我猜想你是在说罗伊斯太太。但你这样不是不公平吗?根据梅逊的说法,很明显地,当你继母把你父亲的财产赠于罗伊斯太太的时候并没有受到任何胁迫。她们从没见过面,从没通过信,而且你的堂姐远在三千英里之外。毫无疑问,这对你来说是很尴尬,但这不能说是罗伊斯太太的错。” “公平?谁关心公不公平!她拿走了我们的钱,现在我们必须住在这里而且——被她养。这是难以忍受的,我告诉你!她在这里至少会待两年——想想看,那个涂粉的老女人!——还有那段时间……” “恐怕我并不明白。两年?” “那女人的遗嘱,”箫小姐叫着,“我们这位亲戚住在这里并担任女主人至少为期两年。那是她的报复,那个卑劣的老巫婆!不知父亲看上她哪一点……‘为约翰和阿嘉莎提供一个家,’她在遗嘱中写道,‘直到他们找到方法永久地解决他们的问题。’你觉得怎么样?我永远忘不了这些话。我们的‘问题’!喔,我一想到——”她咬着嘴唇,突然谨慎地侧着眼睛看他。 埃勒里叹口气并走到门口:“真的?那么如果在规定的期限之前有什么事件让罗伊斯太太离开这房子呢?” “钱就是我们的了,当然,”她闪着苦涩的胜利光芒,她深色的皮肤有些发青,“如果真的发生什么事件——” “我相信,”埃勒里漠然地说,“什么都不会发生。”他关上门,咬着手指头站了一会儿,然后他相当庄严地微笑并下楼去找电话。 约翰·箫在当天晚上十点被送回来了。他的胸口更空洞了,手更抖了,眼睛更红了,但他是清醒的。穆奇看起来像是一片暴雨云。约翰走进起居室拿起一整瓶的酒,他独自一人喝,以钢铁般的稳定意志。没有人打扰他。 “没事。”穆奇对埃勒里和梅逊吼道。 十二点时整幢房子都沉睡了。 第一道警报声是由克鲁奇小姐发出的。将近一点的时候她跑下回廊尖声叫道:“失火了!失火了!失火了!”浓烟在她纤细的脚踝后方,月光由回廊的窗户射进来,透过薄薄的睡衣,还可以看到两只颤抖的长腿。 回廊整个沸腾了。房门猛地被打开,蓬乱的头伸出来,尖声问着问题,干涩的喉咙因烟雾而干咳。费尼斯·梅逊先生没戴假牙看起来好像老了一百岁,穿着棉质睡衣跑向楼梯。穆奇大踏步走上楼,后面跟着睡意朦胧、困惑的约翰·箫。骨瘦如柴的阿嘉莎穿着丝质睡衣拉着彼得,颤巍巍地走下楼,一面还尖声叫着。两个仆役仓皇地跑下楼,像惊慌失措的老鼠。 但埃勒里·奎因先生直挺挺地站在他的房间门外,静静地看着四周,仿佛在找什么人。 “穆奇。”他以沉稳、有穿透力的声音说道。 警探跑过来:“火!”他狂暴地说,“火源到底在哪里?” “你有没有看到罗伊斯太太?” “罗伊斯太太?见鬼,没有!”他又跑回大厅去,埃勒里跟着他,若有所思。穆奇试了一个房间的门把,门锁上了,“老天,她可能睡着了,还是已经——” “好啦,可以啦,”埃勒里往后站并说道,“不要再叫了,帮我把这扇门打破。我们可不希望她烧死在自己房里,你知道。” 在黑暗中,在浓烟中,他们把自己甩向房门……在第四次进攻的时候,门由铰链处裂成碎片,埃勒里跳进去。他手上拿着一支手电筒,强力的光束照射着房间各处……有个东西打到埃勒里的手,手电筒掉落在地上。下一瞬间埃勒里就在为生命奋战了。 他的对手是个强壮、喘着气的恶魔,孔武有力的手指掐住他的喉咙。他挣扎扭动着,冷静地摸索一个搁手的地方。在他身后穆奇喊叫着:“罗伊斯太太!是我们!” 一个尖锐冰冷的东西划过埃勒里的脸颊,留下灼热的线条。埃勒里看到一只裸露的手臂。他用力扭转,听到有一个像铁一样的东西掉到地上。一位巡警进来,摸索着他的手电筒……埃勒里的拳狠狠地打到一个肥胖的腹部。他喉咙上的手指放松了。巡警找到电灯开关了…… 罗伊斯太太被两个男人压着,躺在地上猛烈地颤抖。在邻近的一张椅子上,放置了如山的维多利亚服饰,还有一个怪异实心的精巧物品,可能是个橡胶胸罩。她的头发也有些不对劲,似乎有部分头皮不正常。 埃勒里轻轻咒骂并用力拉。她的头皮整个脱落,露出粉红带灰的头。 “‘她’是个男的!”穆奇大叫。 “这样,”埃勒里冷冷地说,一手紧紧地抓着罗伊斯太太的喉咙,一手轻轻地拍着流着血的脸颊,“证明了思想的强大力量。” “我还是不懂,”隔天早上,当梅逊的司机载着他和埃勒里返回市区时他抱怨着,“你是怎么猜到的,奎因。” 埃勒里扬起眉毛:“猜到的?我亲爱的梅逊先生,那对奎因家族来说可视为一种侮辱。这可没有牵扯任何猜测作业在内,只是纯粹的推理——再加上利落的工作。”他考虑后又补充了一句,并抚摸着脸颊上那道细细的疤痕。 “唷,唷,奎因,”律师笑道,“麦可总是称赞你把二加上二那种超凡的能力,我从来不相信,虽然我不是不聪明,不过我受的法律训练使我比普通人多一点智力优势,而且我刚才已经领教过你的——呃——法力,如果我现在相信,我会感到很幸福。” “怀疑论者,呃?”埃勒里说着,因为脸颊上的痛蜷缩了一下,“好吧,那么我们就从我开始的地方开始吧——亚伦医生遇害前画在林布兰特妻子脸上的胡子。我们都同意他故意画上胡子留下凶手的线索。他会是什么意思呢?他不会是指一个特定的女人,利用胡子也只是作为吸引注意力的工具,因为图画中的女人是林布兰特的妻子,一个历史人物,但我们这出戏的演员都是无名之辈。亚伦也不可能是影射一个真的有胡子的女人,因为那将会是个怪物,但这儿可没有怪物。他也不会是指一个有胡子的男人,因为图画中就有一张男人的脸孔,但他根本没有碰。如果他要影射凶手是一个有胡子的男人——也就是指约翰·箫——那他就会把胡子画在林布兰特没有胡子的脸孔上。再者,约翰是短而尖的胡子,但亚伦所绘的是状似方形的胡子……你看这是多么耗费心力啊,梅逊。” “继续。”律师专注地说。 “那么,把其他都删除了之后,唯一可能的结论是,亚伦画胡子只是要标明是男性,因为脸部有毛发是男性少数独特的特征之一。换句话说,把胡子画在一个女人的脸上——任何一个女人的脸,请注意——亚伦医生事实上是在说:”杀我的人看似女人但实际上是个男人。‘“ “唉,我真该死!”梅逊喘着气说。 “毫无疑问,”埃勒里点点头,“好啦,‘杀我的人看似女人但实际上是个男人。’显示,无疑是伪装。这屋子里唯一真正的陌生人是罗伊斯太太,约翰和阿嘉莎都不会伪装,因为亚伦医生和你对他们都非常熟悉,亚伦定期地为他们做健康检查,事实上,几年来都是这个家庭的私人医生。至于克鲁奇小姐,暂不论她毋庸置疑的女性化,她不可能有动机去作为一个冒牌货。 “现在,既然罗伊斯太太似乎是最有可能的,我想到我观察到的些许现象和她这个人——也就是说,外表和动作。我很惊讶地发现有不少证据呢!” “证据?”梅逊重复着,皱着眉。 “啊,梅逊,那就是怀疑论者的问题:他们是这么容易地使人讨厌。当然!不同性别间嘴唇的差异很大。罗伊斯太太的唇小心翼翼地用口红描绘出一个完美的丘比特弓形。这对一个老女人来说是很可疑的。持续地过度使用化妆品,特别是大量地扑粉,非常可疑,如果你想过,优雅的老妇人大量扑粉是很不寻常的,而且一个男人的皮肤,不管多么仔细和频繁地刮脸,一定比较粗糙,无法掩饰。 “衣着,真正强而有力的证据。为什么要穿那么奇异的维多利亚服饰?这个女人应该是来自舞台,是个属于这个世界的女人,一个精于世故的人。但是她却穿着十九世纪九十年代可怕的玩意儿。为什么?很显然的是要把填塞的身体裹起来,加以伪装——穿着女人那种又薄又少又有现代感的衣服是办不到的。还有领子——啊,领子!那是他的灵感来源。高领,你记得吧,遮盖了整个脖子,但因为喉结是男性无法避免的特征,高领就成为男扮女装不可少的部分。还有低沉的嗓音,大幅度的动作,像男人般的脚步,平跟鞋……鞋子是更明显的。不单是因为平底,而且是因为它们显露出大趾液囊肿的迹象——男人穿女人的鞋子,不管鞋有多大,都免不了会长出那种令人痛苦的赘肉。” “即使我都同意这些,”梅逊抗议,“它们至多也只能算是通则,或甚至是巧合,但你却辩说是结论。就这样了吗?”他似乎很失望。 “这些。”埃勒里缓慢地说着,“绝不是你所说的通则。不过这位狡猾的罗伊斯太太有三样专属于男性的习惯,那是毫无疑义的。第一,我第二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要坐下来之前先用双手把膝盖部位的裙子提高,那是说,一只手在一个膝盖上。那正是一个男人要坐下前会做的事:拉高长裤,以避免膝盖部位产生突起。” “但是——” “等一下。你有没有注意到她经常把右眉高高扬起然后又重重放下?除了长期使用单眼镜片之外还有什么会引发这种动作?而单眼镜片是男人用的……最后是她独特的习惯,把香烟从嘴里拿出来,不像一般吸烟者一样用食指和中指夹住,而是用手掌捧。用手掌捧正是抽烟斗者的方式,人们把手掌屈成碗状承接由口中取出的烟斗。又是男人。我把这三个因素放在天平的一侧,把你所说的通则放在另一侧,我得到了平衡,我确定罗伊斯太太是个男性。 “哪个男性?呃,这是最简单的部分了。你告诉过我,举例来说,你和你的合伙人古立基询问过她,而她展现出对箫家的特别是伊迪丝·箫的历史的细腻了解。再说,男扮女装需要有戏剧方面的能力,然后还有单眼镜片的演绎——英国,没错吧?加上强烈的家庭貌似。所以我知道这位‘罗伊斯太太’无疑是个箫家人,还是个英国的箫家人,也就是莫顿家庭里的另一个箫家人——伊迪丝·箫的哥哥派西!” “可是她——他,我是说,”梅逊叫道,“他告诉我派西·箫几个月前在欧洲死于一场车祸!” “天啊,天啊,”埃勒里哀伤地说道,“你还是个律师呢。她撒谎,就是这样!——我是说‘他’,弄乱了一切。你的法律信函寄给伊迪丝·箫,而派西收到了,因为他们很可能住在同一个地方。如果是他收到了,这就很明白了,不是吗,一定是伊迪丝·箫不久前死了,派西逮到这个机会,冒充她就可以为他自己捞到一笔财富。” “但是为什么,”梅逊困惑地问道,“他要杀害亚伦医生呢?他又得不到什么——亚伦的钱是要给他的堂兄妹的,不是给派西·箫的。你的意思是有过去的牵连——” “不是这样,”埃勒里说道,“当眼前的动机是如此简单明了时,为什么要去过去寻找呢?如果罗伊斯太太是个男人,动机就更明显了。在萧太太的遗嘱条款之下,亚伦必须定期为家族成员进行健康检查,特别要注意罗伊斯太太。阿嘉莎·箫昨天告诉我罗伊斯太太受制于遗嘱,必须在这屋子里住上两年。那么极为明显,派西·箫唯一能够逃避被亚伦医生检查的方法就是杀了亚伦,因为他的伪装一经医生检查就会露出真相。简单吧,呃?” “但是亚伦画的胡子——那表示他已经看穿了吗?” “不是靠他自己。发生的情况可能是那冒牌货知道第一次健康检查迫在眉睫,前一天晚上就去找亚伦医生提出条件,透露他自己是个男的。亚伦是个诚实的人,就拒绝接受贿赂。他那个时候一定是在画画,他很快想到,他不可能唤醒其他人,因为他住的地方离其他人很远;他不能写下攻击者的名字,因为‘罗伊斯太太’会看到而且会加以摧毁;他想到了彼得画的胡子,灵机一动,镇静地在‘罗伊斯太太’与他谈话时把它画了上去。然后他就被刺杀了。” “那么先前对萧太太的下毒阴谋呢?” “那个,”埃勒里说道,“无疑不是约翰就是阿嘉莎。” 梅逊不说话了,有一段时间他们平静地开着车。然后律师扭动着叹口气说道:“好吧,所有事情都考虑到了,我认为你应该要感谢上苍。你的推理没有法律证物支援,你很清楚,奎因,没有具体的证据,你几乎不可能指控罗伊斯太太是个男人,你能吗?如果你错了,她会怎么反击你!昨晚那场火是上帝的杰作。” “最重要的是,”埃勒里平静地说,“我亲爱的梅逊先生,我是一个具有自由意志的人。上帝的杰作发生时我会很感谢,但我不会坐在那里痴痴地等待,因此——” “你是说——”梅逊瞠目结舌,张大了嘴。 “打一通电话,维利警官马上赶来,烟雾弹是在死寂的夜里闯入罗伊斯太太房间的装备,”埃勒里舒舒服服地说,“还有,你不会刚好知道——啊——克鲁奇小姐的永久住址吧?”三个跛子 埃勒里·奎因走进卧室时,他看到灰色的床,有污点的墙壁,有棱角的家具和一些便宜货,他也看到他那警官父亲正对着一个吓呆了的黑人女孩吼叫,后者的脸看起来就像是肝脏上镶了两颗红棕色的玻璃珠。 维利警官宽阔的肩膀靠在灰色优雅的房门上说道:“看那地毯,奎因先生。” 那是个浅灰色的地毯,没有码边,在它四周则是闪闪发光的硬木地板。地毯上有许多沾泥的脚印,打过蜡的硬木地板上,由地毯到敞开的窗子之间,有一条笔直的刮痕,由粗而细,像在冰上刮了一道沟。 他咯咯笑并摇摇头:“真令人惊讶啊,维利,真正使人感到讨厌。把这么美丽的地方搞得都是泥巴和雪!” “谁,我?听着,奎因先生,我们发现时脚印就在这里。” “啊,”埃勒里说道,“那个刮痕呢?” “那个也是。” 虽然穿着阿尔斯特大衣,埃勒里还是在发抖。外面银白夜晚的冷风由敞开的窗子灌进来,使得房间里像雪地一般地寒冷。床边一张天鹅绒的椅子上挂着女人的衫裙和胸罩。 奎因警官暴躁地说:“瞧,儿子。这是你的专长。真是奇怪……好啦,托马斯,把她带走,但要她随传随到。” 维利警官把那黑人女仆带走,小心地避过地毯上的证据,把她推出卧室的灰色房门到起居室去,那里挤满了抽烟的和发笑的人们。然后他再把门关上。 埃勒里坐在毛绒绒的黑貂床单上,拿出一根香烟,奎因警官则吸了三次鼻烟。 “奇怪的事件,”他满怀心事地说,擦着他的鼻子,“外面的记者会把这件事写成头条。派克大道的爱之巢,美丽的前歌舞女郎——她们总是美丽的——著名的花花公子,一笔敲诈……大气的肚皮女郎,欢迎照价光顾。而现在——” “你知道吗,”埃勒里悲哀地说着,“有时候我觉得你会把我逼成神经病。这是什么,一个犯罪现场?谋杀吗,你说?谁被谋杀了?谁被敲诈了?谁的爱之巢?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只知道几分钟以前总局有人打电话叫我赶快到这里来。” “我在值班警员那里留了话给你,”警官奎因绕着地毯边缘走,并快步通过光亮的地板。他滑了一下,踉跄地取得平衡,“该死的滑地板!……你自己来看一下!”他飞快地打开衣橱的门。 有个东西静静地坐在衣橱的地上,头部被吊挂的衣服遮住了,修长赤裸的双腿被拉起来,在脚踝处以一双丝袜绑起来。 埃勒里以锐利且不带感情的双眼看着:是一个死了的女人静静坐在衣橱的地板上,穿着亮亮的和服,里面则是一丝不挂。他弯腰移开吊挂的衣服。她的头垂在胸前,金发则披在脸上。拨开金发后,他看见有一块布紧紧地盖住她的嘴巴、鼻子和眼睛。她的双手在身后看不见。 他直起身子,扬起眉毛。 “堵住口鼻窒息而死,”奎因警官以就事论事的口吻说道,“看起来似乎是敲诈的人把她绑起来,堵住她的嘴然后逃走。” “却没有想到,”埃勒里伸长脖子喃喃说道,“一个人要活下去必须要能呼吸,就是这样……她的名字?” “莉莉·迪凡,”警官奎因笑着说。 “不!那个神圣的莉莉吗?”他的银灰色眼睛发出光芒,“我以为她已经被遗忘了。” “是的。自从几年前的杰斐绯闻案之后,她还是被踢出来了……我永远也搞不清楚。有一个人卷入……他们结婚了。三个月后就离婚了。从那之后她就成为派克大道的交际花,穿梭在街上,没有一个门房或电梯小伙不认识她,甚至是租屋掮客。” “老天送给房地产经纪人的礼物。妓女,嗯?” “可以这么称呼。” 埃勒里第三次看着那敞开的窗户——卧房里的三个窗户之一,而另外两个窗户是关闭的。这是房间内唯一能通向防火梯的窗户:“那么谁是她富有的靠山呢?” “再说一次?” “是谁支付这里的费用?” “喔!这就有趣了。”奎因警官用脚把衣橱的门关上,然后走到防火梯的窗边,“你猜。” “好啦,好啦,爸爸!我是全世界最差的猜测者。” “约瑟夫·舒曼!” “啊。那个银行家?” “就是他。”奎因警官叹口气并带着酸苦的口吻继续说道,“那就是有钱人的地狱。一旦有钱你会开始渴望昂贵的玩具。谁会想到是伟大的约瑟夫·舒曼呢?他总是刻板的,有个好太太和一个长大了的女儿,拥有所有世界上能用钱买到的东西,固定上教堂——而这意味着……”他看着窗外被雪覆盖的防火梯。在月光下,雪是银色的,“而他却趟了这浑水。” 维利警官的背脊挺起来,然后他惊讶地转过身。一连串男人的乞求声传进卧室来。一个女人倒退着进来,并说着:“不,拜托,我——我什么都不能说,真的。我不知道——” 维利跳起来,把她推到一边。咆哮道:“不要吵了,你们这些家伙,”然后就当着新闻记者的面把门关上。 那个女人转过身说道:“哈罗?”声音是惊讶的。 她非常年轻,不会超过十八岁,但体型很成熟,并且在她漂亮的脸上有着厌倦和智慧。她穿着一件貂皮外套并戴了一顶貂皮的无边帽。 “你是谁呢?”奎因警官柔声问道,并走向前。 她的睫毛上下摆动。她的脸上充满惊讶。她在找某个人,某个东西。然后她很快地说道:“我是罗珊妮·舒曼。我父亲在哪里,请问?” 奎因警官微笑说:“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舒曼小姐。衣橱里面有一个死了的女人——” “喔,所以那就——”她比较能控制自己了,水汪汪的眼睛看着衣橱的门,“但我父亲在哪里?” “请坐下。”埃勒里说道。那女孩很快地听命了。 “他走了,舒曼小姐,”奎因警官以真实的声音说道,“恐怕我们要给你及你母亲一个坏消息,绑架——” “绑架!”她以病态的眼神看着四周,“绑架?但是这间——这间公寓,这个女人……” “你必须知道,”埃勒里说着,“还是你已经知道了?” 她很痛苦地说出:“他跟她生活在一起。” “你母亲知道吗?”奎因警官问道。 “我——我不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 “我就是会知道那些——那些事的。”她迟疑地说。 接着是一阵沉默。奎因警官以锐利的眼光看看她,再看看窗户:“你母亲要来吗?” “是的。我——我等不及。她跟比尔一齐来——我是说奇特林先生,爸爸的……银行的副总裁之一。” 又是一阵沉默。埃勒里把香烟捻熄在烟灰缸中,然后走到地毯旁弯下腰来仔细查看。没抬起眼睛他就问道:“是怎么回事,爸?舒曼小姐可能也知道,或许她能够有所帮助。” “是的,是的,”她热切地说,“或许我可以。” 奎因警官用脚跟站着摇动着,注视着模糊的天花板:“大约两小时前——七点三十分左右——舒曼进入楼下的大厅。门房看到了他。看来与往常一样。电梯小伙把他带到这六楼来,看到他”——他迟疑着——“找出他的钥匙并打开这间公寓的前门。那是最后看到他的情况。没有其他人进来,至少没有从前面大门进来的人。” “这幢大楼还有其他的入口吗?” “不止一个。商用的入口在地下室,从后面走,还有紧急逃生楼梯以及这里的防火梯。”他指着在他身后的窗户,“不管怎样,大约半小时前迪凡的女仆回来,就是你进来时听我说话的那个黑女孩,然后……” 他们都忘了那个女孩。她坐得非常挺直,在倾听。她的眼光时常飘向衣橱的门。 埃勒里皱眉道:“从哪里回来?” “莉莉放了她几个小时的假。女仆说。只要是舒曼要来的时候都这样。反正,她回来了。前门锁上了,她用了自己的钥匙也打不开,门不仅锁上了,里面还用链子拴起来。她叫喊也没有回音,所以她就去找管理员——” “我知道,我知道,”埃勒里不耐烦地说,“拖拖拉拉的,然后终于他们破门而入了。我进来的时候看到了。他们发现迪凡那女人在衣橱中?” “慢一点,好吗?没这么快发现——他们没有。他们用力打开卧室的门——” “哦,”埃勒里以一种奇怪的声音说道,“这个门也锁住了?” “是的。他们看里面,房间里似乎有点混乱,然后他们看到地毯上的这些泥印子。”——罗珊妮·舒曼看着地毯,然后她闭上眼睛往后靠,她苍白的嘴唇在发抖——“那管理员是个机灵的瑞典人,他没有碰任何东西就报案了。警察发现了尸体,然后我们就在这里了……纸条是别在床上的。” “纸条?” “纸条?”舒曼小姐喃喃说道,张开了她的双眼。 埃勒里从奎因警官的手指中拿过一张优雅的纸片。他大声念出: “约瑟夫·舒曼在我们手中,遵照以下的指示付款五万元就会被释放。报告警察,撕票。你们会发现那女人毫发无伤地在衣橱中。” 字句是用大写字母潦草书写的,而且也没有签名。 “他们用了她的纸张和铅笔,”奎因警官咕哝着,“很漂亮的精制纸。” “矜持的。这里面有一种冷酷的优雅,”埃勒里咕哝着。他归还了纸条,他的眼光再一次落在窗口看着防火梯,“毫发无伤,嗯?” 那女孩平静地说道:“在这之前还有一张纸条,大约是一个星期前。有一个晚上我发现父亲在看它。他想隐藏起来,但我——我要他给我看了。一个威胁的字条,要求立刻支付两万五千元‘保护费’,它说如果不付他们就——就……” “杀了他?” “绑架他,并且会要求五万元。”然后突然间她所有的保留都消失了,她从椅子上跳起来,双眼发光,“你们为什么不做点事?”她哭着,“他们可能会折磨他,谋杀他……”她往后缩,啜泣着。 “好了,好了,”奎因警官说道,“冷静一点,舒曼小姐。别让你母亲担心。” “这会害死母亲,”她哭着说,“如果你看到她的脸——” “舒曼小姐,”埃勒里低声说道,“第一张字条在哪里?” 她抬起头:“他把它烧了。他说不要告诉母亲。他说那是疯子写的,没有什么意义。他只是一笑置之。” 埃勒里阴沉地摇摇头然后再一次看着那敞开的窗户:“如果这卧室的门——”他嘀咕着并走向门口。维利警官静静地跟在他旁边。那个门没有钥匙孔,在卧室这一边有一个旋钮,一转动它就会有一个隐藏的门闩将门锁住。他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从卧室内上门闩。嗯……这样他们就可以从窗户逃走了。” “没错。” 那是一个小窗户,下层的窗玻璃已经摇到最高了。在窗台上有一个窗槽,里面装满了松土和干燥的天竺葵茎。窗槽盖满了整个窗台,大约有一英尺高,上面剩下的空间只有两英尺高。而且窗槽是不可移动的,固定在狭窄的窗台上。埃勒里眨眨眼并倚身向外,仔细检查防火梯的铁条踏板。覆满白雪的踏板上有鲜明的脚印,而且只有脚印,其他地方的白雪都非常平滑。他看到混杂的脚印,在防火梯上下的方向都有,一直通到下面的巷子里。他尽可能地往下看,阶梯上都是同样鲜明的脚印。在墙外的铁架下以至窗台边缘,白雪已经堆成一个雪堆,很完整,没有受到破坏。 “好了,”奎因警官泰然自若地说着,“再看一看地毯。” 埃勒里把他那刺痛的头缩回来。他非常清楚从地毯上可以看出什么。三双不同的男鞋使灰色的地毯沾上湿污泥脚印。这三双都是大尺寸的鞋,但第一双是尖头的,第二双是圆头的,第三双则是方头的。脚印四面八方都有,而且地毯也皱了,仿佛曾经有过打斗。 埃勒里单薄的鼻子翕动着:“你的意思是说,”他慢慢地说,“这些脚印有某些特别的地方喽。” “聪明的小孩,”奎因警官笑着说,“所以我才会说这个案子很特别。专家检视过这里和外面的脚印。你的看法呢?” “右脚印都比较淡,”埃勒里说道,“尤其是右脚跟。绝大多数都没有右脚跟的印子。” “正确。干这件案子的三个人都是跛子。” 埃勒里叨起第二根香烟:“胡说八道。” “什么?” “我不相信。这是——这是不可能的。” “随便你,”奎因警官微笑着说道,“还不只是跛子呢,而且他们全都跛右脚。” “不可能,我跟你说。”埃勒里叫道。 那女孩目瞪口呆,奎因警官则扬起浓眉:“局里最好的脚印专家说这不仅不是不可能的,而且真的发生了。” “我不管他们怎么说。三个跛子,”埃勒里吼道,“我——” 维利警官很快地打开门。外面有一股骚动。在一阵嘈杂喧闹的声音中,浓厚的香烟烟雾飘进卧室里。一个小巧的女人和一个高大的男人在一堆记者群中挣扎,好像蜂蜜罐子受到苍蝇的攻击一样。警官以急促而高昂的声音驱散了人群。 “进来,进来。”奎因警官温和地说,并把门关上。 那女人看着那女孩,女孩这时已站起来。她们互相拥抱,哭得好像心都碎了。 “哈罗,奇特林。”埃勒里笨拙地说。 那个脸上刻画着忧虑的线条的高大的人低声说道:“哈罗,奎因。不愉快,呃?可怜的老约瑟夫。而这个该死的女人——” “你们认识啊?”奎因警官眼睛发亮地问道。 “我们在俱乐部见过一两次。”埃勒里慢吞吞地说。 奇特林还算年轻,保养得很好。这个单身富有的享乐者在纽约是个名人,他的照片常常被刊在报纸上。他打马球,养血统纯正的狗,拥有一艘赛艇。他有无穷无尽的精力,远远避开缠人的女人。 突然间整个卧室里充满了声音——奎因警官的,罗珊妮的,舒曼太太的。当奎因警官以充满同情的声音解说整个情况时,埃勒里站在敞开的窗子边,在迷蒙的思绪中听着他们的话语。奇特林不停地在光亮的地板上走动,他的脚像猫一样。 舒曼太太坐在天鹅绒椅子里面,眼泪沿着她柔和的脸庞流下来,但她已不再哭泣。她大约四十岁,显然看起来比较年轻。她的神态中有一种华贵的风味,她的尊严和和谐的美感即使是痛苦也不能掩盖。 “我知道约瑟夫与这个女人的事,”她低声说着,“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她按着她女儿的手,“是的,我知道。我——我从来不说什么。比尔——”她看着那高大的男人,“比尔也知道。不是吗,比尔?”一抹痛苦扫过她的脸庞。 奇特林看起来很不安:“嗯,我想是的,”他以无礼的声音说着,“但约瑟夫不是认真的,埃米,你知道——” “不,”舒曼太太急切地说,“他从没认真过。他对我,对罗珊妮,对我们大家都很好。那只是因为他——很软弱。” “还有过其他的吗,舒曼太太?”奎因警官问道。 “是的……我都知道。女人可以感觉得出来。一旦——”她紧握双手,“一旦他知道我知道了,他对他自己感到羞耻,沮丧,卑微。”她停下来,“他保证这不会再发生了。但又发生了。我知道会这样。他就是无法控制他自己。但他总会回到我身边,你知道。他爱的总是只有我,你知道。”她说着好像想要解释一些事情,但不是对他们,而是对她自己。 那女孩生气地摇摇头,她拉着妈妈的一双手。 奇特林以低沉的声音说道:“好了,埃米。好了。这样——呃,这样没有帮助。这都不是重点。”他冷静的眼睛平视奎因警官,“绑架呢,警官?那是重要的事。你认为他们是认真的吗?” “你说呢?”奎因警官微笑着说道。 舒曼太太突然站起来:“喔,比尔,我们一定要把约瑟夫救回来!”她喊道,“他们要多少都付,任何东西——” 奎因警官耸耸肩:“你们要和地方行政官谈一谈,舒曼太太,我个人不能——” “胡说八道,老兄。你不能阻挡我们,”奇特林嗤之以鼻,“这些人是罪犯。他们不会停止的,约瑟夫的性命才重要——” “好了,好了,”埃勒里温和地说着走向前,“这种讨论一点帮助都没有。奇特林,舒曼先生的财务状况怎么样?” “财务状况?”奇特林怒目而视,“绝不缺钱。” “没有任何麻烦?” “没有。喂,奎因,你到底在暗示什么?”那个人的眼睛都发火了。 “别急,别急,”埃勒里说道,“请你平心静气些,老兄。你说你知道舒曼先生和莉莉·迪凡之间的事,那他晓不晓得你已经知道了?” 奇特林的双眼垂下来了:“是的,”他嗫嚅地说,“我告诉他这是在玩火。我知道不会有好下场,而且他会被她所困住。她与下层社会有联系——”他停下来,握着双手,“真的!”他咆哮着,“奎因警官!就是这样!” “就是什么?”奎因警官说道。为了某个原因他看起来很高兴。 “比尔!你想到了什么?”罗珊妮叫道,跳到他身边来。 “只是灵光一闪,罗珊妮,”奇特林很快地说。他走来走去,“是的,一定是这样的。下层社会——当然是。警官,你知不知道谁曾经是这个女人的情人?” “当然,”奎因警官笑着说,“麦克·麦基。” “那个坏蛋!”舒曼太太轻声说着,眼光中出现恐惧。 “原来你知道了。”奇特林脸都红了,“那么,你们为什么不采取行动呢?难道你看不出来吗?一定是麦基策划的这个行动!” “爸,”埃勒里冷冷地说道,“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麦基也有份儿?” “没机会说。我已经派警员去追他的行踪了。”奎因警官摇着头说,“我不能保证任何事情,舒曼太太。他可能是完全清白的。即使他是有罪的,他也会有一个很好的不在场证明。他是一个狡猾的家伙。我们必须自己找出方向。那么你们这些人为什么不先回家,把这些事留给我们处理呢?”他很快地接着说,“奇特林,带女士们回家。我们一有消息就会通知你。还有时间的,你知道。我们还要等他们告诉我们怎么付赎金呢。这不如想像中糟糕,我——” “我想我们会待在这里。”舒曼太太平静地说。 “埃米——”奇特林说道。 房门砰的一声撞到维利的背,两个穿制服的人带着一个盖好的篮篓走进来。女士们面色苍白地缩到角落去。奇特林也跟着她们在一起,并一面祈祷着。他们都避免去看那衣橱。 “那个麦基怎么样?”当停尸间的人在衣橱里拖东西时,埃勒里低声地问着他父亲,“他有多难缠?” “够难缠了,儿子。我一直都知道莉莉几年前和麦基住在一起。但今晚你来之前,我询问楼下值班的电话接线生时,发现了一些事。” “他今晚打电话给她?”埃勒里尖锐地问道。 “她打给他,快八点的时候。她要接线生帮她接一个号码——我们知道那个号码通到麦基的大本营。接线生很爱管闲事,所以她偷听了。她听到莉莉称呼一个男子为‘麦克’,要他马上赶到她的公寓来。她似乎对某件事感到沮丧,接线生这么说。” “那么麦基来了吗?” “门房说没有,但这里还有其他的入口。” 埃勒里皱起眉头:“是啊,是啊,但如果莉莉·迪凡八点左右打电话给他,他怎么能——” 奎因警官笑着说:“对这点我有我的想法。” 停尸间的人把东西丢进篮篓里,砰的一声落地。舒曼太太看起来快昏倒了,奇特林扶着她,以低沉急促的声音对她说话。 埃勒里看了他们一眼,然后低语:“留在防火梯和铁踏板雪地上的脚印,与地毯上的是否是同一双鞋造成的?” “你在想什么?”奎因警官奇怪地说,“当然。” “舒曼是否有衣服放在这里?” “我亲爱的儿子,”奎因警官悲哀地说,“我难道还要再重头告诉你一遍人生是怎么一回事吗?他当然有。” “鞋子呢?” “我们都已经查过了。他的鞋子都在这里,而且全都是同一个尺寸,也没有一双符合地毯上或雪地里的脚印。所以我们才知道干这个案子的有三个人。那些脚印都不是舒曼的,他的鞋子是干的。” “你怎么知道?” “我们在走廊里发现了他的湿雨鞋套。” “舒曼是跛子吗?” 奎因警官以责备的口气说道:“这我怎么会知道?”——停尸间的人弯下腰,抓起篮篓前后的把手,慢慢地通过房间——“舒曼太太,你先生是跛子吗?” 那女人发着抖又坐了下来:“跛子?不是。” “他从来没跛过?” “没有。” “你或他认识的人中有没有跛子?” “当然没有!”奇特林咆哮道,“到现在了你们还在搞什么把戏啊?怎么不去追那个胆小的凶手麦基呢?” “我想你们现在最好回家,”奎因警官平静地说着,“你们全部,够了。” “等一下,”埃勒里说,“我必须把这些东西搞清楚。在防火梯上的脚印是否也有跛脚的特征呢?” “当然。嘿,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确信我不知道,”埃勒里很不高兴地说,“我只是觉得很气恼。三个跛子……舒曼太太,你先生是一个很高大的人吗?” “高大?”她似乎很迷惑,“是的,六英尺三英寸,他有二百五十磅重。” 埃勒里点点头但不是很满意。他轻声问他父亲:“舒曼的脚印在雪地上哪儿都没有吗?” “没有。他一定是被抬着的。或许头被敲昏了。” “那道刮痕。”奎因警官的肩头上传来一阵低沉的声音。 “喔,是你啊,托马斯。你说什么,那刮痕?” “是这样的,长官,”维利警官低声说道,双眼因为他的灵感而发亮,“他是被拖着走的,看到吗?打蜡地板上的刮痕从地毯一直通到窗户,所以他是被拖到窗户边,然后他们抬起来,背在肩头,再把他带下去的。下面有一个地下室气窗。他们一定也是从那里上来的,很惊讶地发现这两个在这里温存,就把柔弱的绑起来堵住嘴,痛打舒曼的头,把他拖走——” “第一次听你发表高论,”奎因警官怒道,“那道刮痕非常整齐,是由鞋跟所造成的,专家是这么说的。好了,我们为什么还在浪费时间?喔,对了,还有一件事。” 奇特林突然插嘴:“警官,我们要走了,我们要靠你——” “没错,没错,”埃勒里打断他,“再乖乖多待一会儿,奇特林。你那是在说什么,爸?我有一个想法——” 一阵沙哑的声音在卧室门口骂着他们。维利把门打开。起居室里挤满了人,有两个警探揪着一个穿骆驼毛皮外套的男人。照相机的闪光此起彼伏,摄影记者为了他们自己美好的前程,疯狂地努力工作。另外有两个人,怒气冲冲但很谨慎,被其他的警探挡在墙边。 “这是谁啊?”奎因警官在门口愉快地说道。嘈杂声停止了,那个男人也停止了打斗。理智又回到他的眼神中了,“麦克!”老奎因说着,“怎么啦,怎么啦。这不像你啊,打斗!我真替你感到羞耻。好了,各位,放开他,他现在不会闹了。” 那个人猛力摆动他的宽肩,警探往后退,喘息着:“这是陷阱吗?”他吼道。 “我们要走了。”罗珊妮小声说道。 “还不行,亲爱的,”奎因警官笑着说,但没有转过身,“进来,麦克。托马斯,把门关上。你们那些人,”他吼着,“看好麦基的同伴。” 大家都回到卧室里去了。麦基极为警戒,他有着青蛙般的重眼睑,他的嘴又大又厚,并且他的牙齿很大,而且目光狡猾。舒曼家的女人缩在奇特林的身后,奇特林也面色苍白。有一瞬间麦基的眼里闪耀着动物般的残酷,但他也是不安的。 “知道你为什么被带到这里来吗,麦克?”奎因警官边说着边走向他并瞪视着他那残酷的双眼。 “你疯了,警官,”麦基朗声说道。然后他的眼光扫向舒曼家的女人,奇特林,埃勒里,地毯,敞开的窗户,打开的衣橱门,“我不是被带来的。我是自己来的,你那些警察只是抓住我而已。” “喔,原来是这样,”老奎因温和地说,“只是走进来友善地打个招呼,呃?来看莉莉吗?” 维利徘徊在那个人的身后,他们两人一样高一样宽。 麦基非常平静:“假设我是,那又怎样?她在哪里?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你不知道吗?” “搞什么鬼!我知道我还会问你吗?” “好家伙,”奎因警官轻声笑着,“还是时下最滑头的家伙。你以前有没有见过这些人,麦克?” 麦基的眼光飘过奇特林和那两个女人:“没有。” “知道他们是谁吗?” “没那份荣幸。” “那是舒曼太太和她的女儿,还有奇特林先生,约瑟夫·舒曼的事业伙伴。” “那又怎么样?” “那又怎么样,他在问,”奎因警官嘀咕着,“听着,你这个笨蛋!”他突然间大吼一声,眼里怒意大盛,“莉莉死掉了,约瑟夫·舒曼被绑架了。这对你有任何意义吗?” 麦基黝黑的皮肤闪过一抹苍白。他用舌润湿嘴唇:“莉莉死了?”他喃喃说道,“在这里?”他看看四周,好像在寻找她的尸体。 “是的,这里,窒息而死。我必须承认这不是你一贯的作风,麦克,对你来说太细腻了。但绑架可正对了你的路子——” 麦基把自己缩了起来,像个乌龟似的,他的肩头隆起,而他的眼睛几乎看不见了:“如果你认为我跟这个案子有任何关系,警官,那你就疯了。我有不在场证明——” “你这个恶心的杀手,”奇特林笨拙地说。 麦基转过身,在外套下腋窝处摸索着,然后他控制住自己并放松了。 “约瑟夫·舒曼在哪里?”奇特林跃向前一拳打在麦基的脸上,他是如此突然以致维利警官或埃勒里都来不及制止。那可是结实的一记,就像生肉掉在人行道上一样。 麦基踉跄了一会儿,眨着眼,但他没有反击。不过他的双眼冒火,瞪视着奇特林。罗珊妮和埃米·舒曼哭着抓住奇特林的手臂。埃勒里低声咒骂,维利警官则快速挡在他们两个人中间。 “这样子已经差不多了,”奎因警官简短地说着,“你走吧,奇特林。你们也是,舒曼太太,还有小姐。”然后他又以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对着奇特林说,“打他是错误的,年轻人。滚吧!” 奇特林放下手臂,叹着气。那两个女人无声地带领他走出卧室,马上他们就被外面喧嚷的人群给吞没了。 麦基的手臂发抖,他气愤的双眼望着灰色的房门。他轻轻地对自己说了一些话,嘴唇几乎都没有动。 “莉莉今晚打电话给你,对不对?”奎因警官厉声说道。 麦基小心地舔着嘴唇:“呃,对。没错。” “为什么?她要干什么?” “我不知道。” “她要你到这里来?” “对。” “你曾经和莉莉同居,对吗?” “你告诉我啊,你知道所有的答案。” “她今晚大约八点时打电话给你的?” “对。” 奎因警官技巧地问:“那现在已经快十点了。你从布朗郡到这里要两个小时吗?” “有事情绊住我了。” “你认识舒曼吗?” “听说过他。” “你知道莉莉跟他在一起吗?” 麦基耸耸肩:“喔,老天,警官,你一点都不了解我。我当然知道,但那又怎么样?我在几年前就跟那个婊子划清界线了。她晚上打电话给我时,我想她可能碰到一些麻烦事,看在老朋友的分上,我想我应该来一趟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就是这样。” “我认为,”埃勒里温和地说,“你最好把你的鞋子脱下来,麦基。” 麦基吓了一跳说:“什么?” “脱下你的鞋子,”埃勒里耐着性子说,“从另一方面来看,鞋子也是你的一部分。维利,请把陪同麦基先生来的那两位先生的鞋子也拿来。” 维利出去了。麦基像个瞎了眼的公牛,先看看地毯和带泥的足迹,然后咒骂了一声并看了一眼他自己的大脚,便一语不发地坐在天鹅绒的椅子上解开他的鞋带,上面已经沾满了湿泥巴。 “那是个好注意,埃勒里。”奎因警官赞同地说道,人往后退。 维利在人群的轰笑声中拎回两双湿漉漉的鞋子。埃勒里接过来静静地进行工作,过了一会儿,他把那双大鞋还给麦基,其他的交给维利,他再度走出去。 “不符合,嘿?”麦基哼了一声,把他的鞋带绑起来,“我说过你们都有毛病。” “外面那两个人中有没有跛子,维利?”埃勒里等警官回来时问道。 “没有,先生。” 埃勒里退到后面,用大拇指弹着香烟。麦基带着他那丑陋的笑容,站起来准备离开了。 “等一下,麦克,”奎因警官说道,“我要扣押你。” “你要干什么?” “因为你涉嫌而扣押你,”老奎因平静地说,“你和莉莉·迪凡一起图谋舒曼。你利用舒曼的弱点,找一个女人来玩弄他,使他臣服于她裙下。”麦基气极了,脸色也发青了,“今晚把陷阱设好,你就过来了,结果你出卖莉莉,杀了她以灭口,留下字条然后和舒曼一起滚蛋了。你对这有何解释?” “我说去他的!地毯那边的脚印怎么解释?你自己看到了我的脚根本不合!” “很聪明,”奎因警官说道,“你穿了不一样的鞋子。” “疯子。那莉莉八点钟打电话给我又怎么说呢?我听到外面有人说她就是在那个时间左右翘辫子的,如果她打电话给我——” “那也很聪明。你一直都在这里。你就站在她旁边要她打那通电话,以制造一个不在场证明。” 麦基笑了:“你去证明啊,”他简短地说。他转过身就走出去了,维利跟着他。 “那么那些跛子的脚印怎么办?”门关上时埃勒里低声说道,“呃,亲爱的父亲大人?是不是他和他的爪牙一直乔装跛子?” “有何不可?”奎因警官气愤地扯着自己的胡子。 “我必须承认,那是个没有办法解答的问题。”埃勒里耸耸肩,“嘿,你刚才本来要告诉我一些事的。是什么?” “呃,那个啊!这房间里有东西不见了。” 埃勒里瞪大眼睛:“不见了?你为什么不早讲呢?” “但是——” “太过分了,”埃勒里快气疯了,“那实在是太过分了。不要告诉我那是个手提袋,手提箱,还是类似的东西?” 奎因警官看起来吓了一跳:“老天爷,埃勒里!你是怎么猜到的?黑女仆说莉莉·迪凡有一个空的鳄鱼皮手提袋不见了,莉莉要她出去的一小时前她还在衣橱里看到那个手提袋。除此之外没有少其他东西。” “好啊,好啊。我们有眉目了。那个黑女仆……啊,维利,你在这里。请你好心地把她带进来,好吗?” 维利把那个黑女仆带进来,她看起来没有活力。埃勒里扑过去抓住她说:“这地板最后一次打蜡是什么时候?” “啊?”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奎因警官也感到惊讶,“呃,就是今天。” “今天的什么时候?” “今天下午,先生,我自己弄的。” “够好了,我想,”他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没别的问题了,小姐。把她带走,警官。” “可是,埃勒里——”奎因警官抗议。 “非常好,”埃勒里继续低语,“真的非常漂亮。但是可恶,还少了那么一片。没有它……”他咬着他的唇。 “嘿,听着,”奎因警官慢慢地说,“你想到什么,儿子?” “全部——却什么也没有。” “呸!舒曼怎么办?” “正如同舒曼太太的愿望一样,舒曼的安全是首要的考虑。然后呢——我们走着瞧。” “好吧,”奎因警官垂头丧气地说,“但是我不了解——” “三个跛子,”埃勒里叹口气,“非常有趣,非常有趣。” 约瑟夫·舒曼坐在理查德·奎因警官位于中央大道办公室中的扶手椅上,以断断续续的声音诉说着他的故事。一辆无线电警车一小时前在丕曼区找到他,又脏又倦又茫然。有一段时间他漫无条理,一直说着他的妻子和女儿。他看起来有一点儿饿,他的双眼通红而且无神,好像他已经好几天没睡了。这是发现莉莉·迪凡尸体和绑架字条的三天后,警方并没有插手。第三张字条是谋杀次日用信件寄给舒曼太太的——仍旧是用同样的大写字母写的,还是无法追查,重申赎金为五万元,并指定了一个很高明的地方交款。奇特林提了款充当中间人。钱是前一天付的,今天舒曼就出现了。他的庞大身躯因为紧张和疲倦而发抖。 “发生了什么事,舒曼先生?他们是谁?告诉我们所有的事,”奎因警官温和地催促他。舒曼用了食物和威士忌后已经好多了,但是他还是发抖,仿佛他着凉了。 “我太太——”他嗫嚅着。 “是,是,舒曼先生,她没事,我们已经去请她了。” 维利警官打开门。舒曼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轻轻地呼喊一声,就倒进他太太的怀里了。罗珊妮哭泣着并抓着他的手。奇特林跟她们一起来,他退到后面去,面无表情地看着。没有任何人说话。 “那女人——”舒曼终于嗫嚅。 埃米·舒曼把她的手指放在他的唇上:“不要说了,约瑟夫。我——我知道。感谢上帝你回来了。”她转向奎因警官,眼里充满了泪水,“我现在可以带我先生回家了吗,警官?他是这么——这么……” “我们必须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舒曼太太。” 银行家紧张地望着奇特林:“比尔,老兄……”他跌坐到扶手椅里面,还是抓着他太太的手。他巨大的身躯挤在椅子里,“我会告诉你我知道的事,警官,”他低声说道,“我好累。我知道得不多。”有一个警方的速记员坐在桌子旁记录,埃勒里站在窗边,皱眉且咬着嘴唇,“那天晚上我到她的公寓去,一如往常,她在表演可笑的——” “是,”奎因警官以鼓励的口吻说,“另外,你知道她是坏蛋麦克·麦基的老情人吗?” “刚开始不知道,”舒曼的肩膀垂下来了,“等我发现时,我已经无药可救地陷入其中了。我绝不可能介入……”舒曼太太压着他的手,而他给了她一个古怪而感激的眼光,“当我们——在一起时,”他非常轻柔地说着,“前门的门铃响了。她去应门,我等着。或许我有一点害怕——呃,怕被捉到。然后……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双手掩住了我的眼睛——” “男人的手还是女人的手?”埃勒里大声问着。 他那充血的双眼转过来看:“我——我不知道。然后一块布还是什么盖住我的鼻子——闻起来甜甜的,令人作呕。我挣扎着,但没有用。我就知道这么多,一切就都变成一片空白了,我一定是被人麻醉了。” “用麻醉剂!”大家都转过来,震惊地看着埃勒里。他瞪视着舒曼,眼里有狂野的光芒,“舒曼先生,”他慢慢说着并走向前,“你的意思是说在那之后你完全失去挣扎能力了,毫无知觉?” “是的。”舒曼说着,眨着眼睛。 埃勒里挺直身体:“真是的,”他以奇怪的声音说道,“终于找到了最后一片。”然后他又回到窗边往外看。 “最后一片?”银行家支吾地说。 “我们可不可以结束了,”奇特林冷酷地说,“约瑟夫的状况还适合——” 舒曼用颤抖的手止住他的话:“当我醒来时我很难受。我的眼睛被遮住,我被绑起来了,我不知道我在哪里,没有人靠近我,不过有人喂过我一次,然后——天知道过了多久——我被带到另一个地方,不久后我知道是在一辆车里。他们在某条路上把我推下来。我醒来后发觉自己已经被松绑了。我把眼睛上的破布拿下来……接下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大家都没出声。奎因警官咬着牙齿着急地说:“那么你的意思是说,你无法指认任何一个绑匪了,舒曼先生?他们的声音是怎么样的?任何事,老兄,给我们一些线索。” 银行家的肩垂得更低了:“什么都没有,”他低声说,“我可以走了吗?” “等一下,”埃勒里说,“没有其他的情报可以提供给我们了?” “呃?没有。” 埃勒里脸上有不快之色:“没有任何关于你要隐瞒的事吗,舒曼先生?你一定宁愿把整件事都忘了吧,我敢说?” “没有……是的,忘了它,”舒曼低语,“完全忘了它。” “恐怕,”埃勒里说道,“那是不可能的。因为你看,舒曼先生,我知道是谁绑架你并谋杀了莉莉·迪凡。” “你知道?”罗珊妮呢喃。银行家坐得像一尊石像。奇特林向前走了一小步又停下。 “知识是一个巧妙的东西,”埃勒里说,“但还在人类的极限以内——我知道。”他放了一根香烟到嘴里,眉毛抽动着。维利警官站在门边,双手从口袋里抽出来,满怀期待地看着,“一件很古怪的事,你知道。但不用太多时间,而且会证明是很有趣的。” “可是,埃勒里——”奎因警官皱着眉头。 “拜托,爸。想想看那打蜡地板上的刮痕。你的专家坚持那是鞋后跟造成的,而这位优秀的警官却指出,因为刮痕是鞋后跟造成的,显然舒曼先生是被暗算者拖到窗户旁边去的。” “嗯,那又怎么样呢?”奎因警官尖锐地说。舒曼一家呆坐着也深深地着了迷,奇特林也没有打断他。 埃勒里慢吞吞地说:“当时在那里我就想到我们这位优秀的警官错了。”——维利的头垂下来了——“如果人是被拖着走,而其力量足以在刚打过蜡的地板上刮出痕迹,那么应该会有两个刮痕,因为就算是小孩子也知道通常一个人会有两只脚,不是一只。所以我对自己说:”不管这地板上的痕迹代表什么意思,它一定不是拖拉东西造成的。‘“ “然后呢?”老奎因大声咆哮。 “那么,”埃勒里笑道,“如果刮痕是由鞋跟造成的,而不是被拖着的人的鞋跟造成的,那唯一可能的合理解释就是有人在地板上滑倒了,你知道。爸,你自己那天晚上也滑了一跤并差点跌倒。我们有没有证据呢?” “这算什么,一堂逻辑课吗?”奇特林粗哑地说,“你的演讲选得不是时候,奎因。” “安静点,奇特林,”奎因警官说道,“证据?” “三个跛子,”埃勒里温和地说道。 “三个跛子!” “正是。从脚印里我们得到充分的跛足证据,有力地支持了在地板上滑倒的理论。滑倒的那个人要不是脚踝扭伤了,就是腿受伤了,不一定很严重,但痛得足以造成暂时性的跛足。你懂吗?” “我要回家了。”罗珊妮突然说。她的脸颊绯红。 埃勒里很快说道:“坐下来,舒曼小姐。一共有三套跛足脚印,是由不同的鞋子留下的。事实上这是完全不可思议的,爸,我曾试图想要跟你说,难道有三个人,或是两个会在那间卧室里滑倒而且变成跛子吗?太可笑了。第一,地板上只有一条刮痕;再说,一个现象重复三遍——三只跛足的右脚——显示出的是虚假,不是事实。” “你是说,”舒曼太太困惑地皱着眉说,“绑架我先生的不是三个人,奎因先生?” “没错,”埃勒里拖长声音说,“我的意思是有一个人,他在地板上滑倒了,是他制造出三套跛足脚印的。怎样办到的?显然是用三双不同的鞋子。” “但那些鞋子呢,埃勒里?” “他们没有被发现,所以那跛子必定是将它们都带走了。有证据吗?有,莉莉·迪凡的一个提袋不见了。”埃勒里的灰色眼睛变冷了,“这件事的关键当然就可以解答下列问题:为什么那跛子要不怕麻烦地假造痕迹,造出三套明显不同的脚印?答案也一样明显:为了营造出作案者不止一人的情况,明确地说,是三个人。这就暗示了一个帮派,对不对?那么,反过来说,那个跛子或许根本不是一个帮派分子。但先不管那个,从我们现在所得到的结论,我们可以说那个跛子是单枪匹马的,他谋杀了莉莉·迪凡并且绑架了舒曼先生!” 没有人说话。维利警官的手掌不停地打开又合起来。 埃勒里叹口气:“窗户和防火梯说明了剩下的大部分故事。因为卧室的门是从里面闩上的,所以绑架者从房间里唯一能通到防火梯的窗户逃走。窗户很小,而且在窗台上有固定式的窗槽。窗槽使得可利用的窗户空间又减少了三分之一,剩下大约两英尺的垂直空间可供出入。 “这里这位舒曼先生的体型很大——远超过六英尺高且体重达到二百五十磅。跛子怎么有办法带着无知觉的舒曼先生通过那么小的窗口呢?把他背在肩头再爬出去?在这种情况下显而易见是不可能的,那可能是最困难的办法,而且他可能根本没有想到。不过就算他想到了,他也会发现那个办法不可行。此外只有两种方法可以带舒曼离开:第一是自己先爬出去,把舒曼留在窗台上,他可以从外面够到他,然后再把他拉出来。但他也没有用这个办法,防火梯上的雪或是窗台正下方的雪都没有被扰乱过的痕迹,如果有这么重的人躺在上面一定会弄乱雪的。另外一个办法则是先把舒曼推出去,然后自己再爬出去。但这里还是有同样的问题:雪地里没有人躺过的痕迹,只有脚印。” 奎因警官眨着眼睛:“但我看不出这——” “我本来也是,”埃勒里说,他现在面无表情,“这直接的结论就是,毫无疑问,无知觉的人并未从窗口被带走!” 她低声说着。 他比较冷静了。他平静地说:“我知道你知道,埃米亲爱的,但我疯了。” 奎因警官眼中露出同情,说道:“把他带走,托马斯。” “但你一定是在现场的时候就知道整个故事了。”一个小时后,舒曼认罪的笔录做完后,奎因警官以不悦的口气抱怨着。 埃勒里伤感地摇摇头:“不,我的论证无法达到顶点,直到我确知舒曼是否全无知觉,所以我才建议支付赎金把他救回来。我要听听他的故事。当他说他在公寓里被人麻醉时,我的推论就成立了。因为我知道没有无知觉的人体经由窗户被搬运或拖拉出去。那么舒曼说他被麻醉了,他就是在说谎。换句话说,根本没有绑架的事。如果没有绑架,显然就是舒曼本人滑倒了,跛足了,假造绑架以掩饰他杀害莉莉·迪凡的事实,同时勾勒出一个情景,让人错以为是帮派分子绑架他并意外地杀了那女人。他在地板上滑倒纯粹是意外,他或许也不知道他所造成的痕迹会留下跛足的特征。” 他们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埃勒里抽着烟,奎因警官则看着铁窗外面。然后老奎因叹口气:“我为她感到难过。” “为谁?”埃勒里心不在焉地说。 “舒曼太太。” 埃勒里耸耸肩:“你总是多愁善感。不过或许这件案子最超乎寻常的一点则是它的道德方面。” “道德?” “道德偶尔也会使最死硬的罪犯说实话。莉莉打电话给麦基,或许是舒曼拒绝娶她后,她要麦基对舒曼施加压力。麦基迟到了,然后他直接走进警察的警网中。但他从头到尾说的都是实话……所以我相信,”埃勒里缓缓说道,“你应该打电话到市警监狱去——你兴奋得把这件事都给忘了——还给老麦基他应得的自由。”隐形的仰慕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