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米3 爱的文明-6

我觉得要天塌地陷了。  “不是秘密警察,是精神病院。他们要让她忘掉一切!”  “快把她救出来啊!”我绝望地喊道。  克拉托十分生气地说:“用闪电把那个长癞疮的特里人劈死!”  “等一等,冷静下来!我跟文卡先进行心灵沟通,但是要在更高的层次上进行。”  “好。那就快点吧!”我焦急地催促道。  阿米起身,朝着飞船后舱走去.他说:“这件事得在静修室进行,只要花几分钟而已。你们保持镇定,随时注意屏幕。”  阿米离开后,克拉托问我:“后面有电子仪器吗?”  “没有。他需要全神党注地思考。咱们注意文卡的情况吧!”  “你写的一切部是想象。”  “我写的一切都是想象。”  “文卡,彼德罗是什么人?”  “彼德罗是我的心灵知己。”  “文卡,说得好哇!”  “不对。彼德罗是《劳挪》那本书的主角劳娜的知己。但你是文卡,不是劳娜。”  “我是文卡,不是劳娜。”  “很好。文卡,彼德罗是谁?”  “是劳娜的知已。”  “很好,你已经明白了;阿米是个虚构的人物。”  克拉托愤怒地吼道:“你这个混蛋才是虚构的呢!”  “我明白了:阿米是个虚构的人物。”  “阿米是个虚构的人物。”  “好。你已经明白了:你写的一切都是想象出来的。现在把你想象的一切.什么契阿之外的生物统统忘掉。明白吗?”  “明白。”  我绝望地喊道:“克拉托,她要把我从她的记忆中抹掉啊!”  这时,阿米回来了。他说:“彼德罗,不会的,她不会忘记你的。我成功地跟她进行心灵交流,阻挡住心理医生的暗示诱导。现在,她要继续和医生做游戏;她什么也不会忘记,因为她是清醒的,只是假装被迷惑罢了。”  我问阿米:“确定她能保持清醒吗?”  “彼德罗,我绝对确定。文卡刚才通过心灵感应术告诉我:这是正戈罗下令安排的,目的是让我们远离文卡的生活。这个心理医生是戈罗的朋友.看过文卡写的书。戈罗对医生说,文卡精神状况异常.相信自己亲身经历过书中那些故事。他请医生对文卡实施展催眠术,让她“回到现实生活”现在,咱们来吓唬一下医生!”  阿米拿起遥控器,在键盘上按了一下,说道:“好极了。我们已经得到许可:可以公开现身。”  飞船立刻转移到另一个空间,来到某一座建筑物第十层的一扇窗户前。可以看到窗户里面医生和文卡的身影。  只见特里医生说:“根本没有什么外星飞船。”  而文卡机械地重复道:“根本没有什么外星飞船。”  阿米让飞船现身,向窗内射进一道强光。医生看到了。按照阿米的指示,我们三人面带微笑,从很近的距离,向医生招手……  “没有……有……有……是的,有……”心理医生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们,失魂落魄地嘟囔着;他看到眼前有一艘太空飞船,有个快乐的斯瓦玛人和两个怪异的外星人……  路人开始聚集,神色惊恐地仰望天空。接着,飞船隐蔽起来,然后露面,再隐蔽,再露面,再隐蔽……那个特里医生受不了,连忙叫醒文卡问道:“阿米是谁?”  这位太空儿童拿起麦克风,让他的声音轻轻地传到文卡耳内:“告诉他:阿米就是那个穿白色衣裳的小孩,就是窗户外面出现的外星人。”  “阿米就是那个穿白色衣裳的小孩,就是窗户外面出现的外星人。”  “那,这一切都是真的?”  “是的,大夫。催眠术无法打倒真理。”  阿米拿拿起麦克风,他要文卡真诚坦率地对医生说明原委。文卡用了好长时间给医生讲述故事,医生越听越感兴趣。故事结束时,医生下了决心似地说:“这么说,戈罗骗了我。文卡,我来帮助你,因为这艘飞船上有你的情感动力来源。科学证明:我们的健康需要情感。”  文卡纠正道:“是需要爱,因为神就是爱的象征。”  “文卡,科学领域不使用这样的词汇,因为那不是很好的说法。如果说这种话,会威信扫地的。这个,这个……我想,用“情感”二字比用那种……那种非常多愁善感的词汇要好。”  “爱心是多愁善感的词汇吗?那指的就是神啊!”  “这个暂且搁下不谈。文卡,我问你:饥饿是神吗?”  “不是,当然不是。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饥饿和爱心都是最基本的生理需求。我们感觉饥饿是为了不饿死;我们感觉爱是为了要保护孩子和同类。它能为我们产生保护感、安全感和价值戚,并且提供繁殖后代之所需;如此而已。我们也会有仇恨或好斗的感觉。这也是为了保护同类啊,因此如果非要进行荒唐的比较的话,那么说爱心是神,跟说饥饿是神、好斗是神、或者仇恨是神同样荒谬。我们不能肯定没根没据的事物。”  “如果一个人的灵魂不曾得到爱心的启示,那么对他来说,爱心只是一个抽象的概念。或者是可以和一种庸俗本能的感情相比较的束西,比如缠绵依恋;因此对这位医生来说,饥饿、好斗、仇恨和爱心的本质都是一样的。”阿米显得非常难过。  此时文卡已经明白,这位特里医生的心理坐标与她自己的大相径庭。  “你们说到神时,用些什么样的术语?”  “啊,我们通常不说这个话题,因为没有严格的科学术语。我认为只有迷信和无知的人才会谈这个。”  听见特里医生说这种话,我和文卡一样惊讶。  “科学家谈神很丢脸吗?”  “当然。那是没有经过证实的事情。”  “对我来说,神的存在是经过充分夸实的。”文卡说。  “啊,是吗?按照你的说法,有什么证据吗?”医生微笑着说。  “我就是。”她回答。  “什么?我不明白。”  “神是存在的。我就是证据。”  心理医生露出困惑的表情。  “大夫,您看到墙上这幅画了吗?”她指着一幅描绘水果的图画。  “是的。”  “这幅画就是证明有个画家画了它的夸据,对不对?”  “可能吧。那又如何?”  “这双手,这些指甲,这个声音,不是我自己凭空生出来的。因此我是证据,我证明宇宙中存在着一个具有创造力的高级智慧。对于科学家来说,这样的证据难道还不够吗?有星星,有银河系,有蓝色的海洋,有芳香的鲜花,这难道还不够吗?你们的聪明才智还不能推论出:有个智慧主把天赋本能装进了你们的大脑里吗?”  我替文卡感到骄傲,因为她为医生上了很好的一课。虽然文卡诚恳详尽地说了这么多,医生的嘴角仍然挂着讽刺的嘲笑,看起来十分刺眼。  阿米解释说:“她使用的是类推法;而这位待里医生只会用逻辑思维。”  “什么辑?”  “忘掉这个术语吧。现在没有时问解释。”  对科学家来说,爱心还不能谎明神的存在吗?”文卡继续说道。  那位特里医生的脸上依然挂着嘲讽的微笑和魔鬼般的表情,好像他面对的是一个疯子似。随后,他似乎有些不耐烦了,开口道:“你那“推究哲理”、“重整世界”的论调是很美好的。这个小女孩完全是个女诗人嘛!空闲的时候我也写诗,嘿嘿嘿……可是你的姨父母在外面等着,还有你那几位朋友。唉!你的情况很不正常,才会做出这些怪事。不过,咱们必须接受这个事实,所以我要帮助你;虽然这一切实在很疯狂。”他又嘿嘿地笑了起来。  文卡和我们大家心中都充满了希望。  “那么您会说服戈罗姨父,让他准许我去地球。对吗?”  “文卡,我可没这么说。我是个医生,这表示我的工作是保护患者的生命;另外,我是个遵法守纪的公民。首先,我得验证一下你去别的星球是不是对你有好处。我必须很仔细地研究这个问题,必须跟儿童教育专家商量,还要写报告给全国儿童工作委员会,请求咨深法官批准。”  他越说让我们感到心头越发沉重。  “我们可能还得看看地球的社会与生物环境是否对你有害,为此必须建立官方级的正式关系,让我们的专家可以研究环境条件,让专家们确认与外星文明建立联系不会构成对我们的威胁。再说,我们还不知道你的小朋友在双方接触的过程中是不是愿意合作。  “这件事不容易,特别是因为其它星球的生物动态是受到政府监视的。秘密警察的一个委员会专门负责此事,并且定期向契阿规模最大的情报部门报告情况。大家都知道秘密警察不好惹;他们有“特别”的系统禁上人们了解他们认为不应该了解的问题,他们总有他们的道理。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凡是触及这个问题的人,想更进一步研究时总是遇到许多人麻烦。不容易,很不容易。可是,合法的路才是唯一正确的路。”  听了医生这番话,我感到十分灰心。  “阿米,这个心理医生疯了。他是个官僚,总是要把事情弄得比原来复杂。”克拉托担忧地说。  “你说得对。如果他把这件事向契阿当局呈报,那可怜的文卡……”阿米皱着眉头。  我提心吊胆地说:“还有我这侗可怜的彼德罗!”  “您打算帮助我,还是要毁了我?”文卡忧心忡仲地问医生。  “当然是帮助你。我是医生嘛。”  “那您跟戈罗姨父谈谈就解决了嘛。干嘛要扩大事端呢?”  “不,文卡,戈罗欺骗了我,我不能跟骗子谈话。我十分注重个人的品行,不能违背自己的原则。他说什么一切那是你想象出来的,但他很清楚事实并非如此。他再也不能当我的朋友了。另外,我应该向当局报告这个问题,这是我的责任;因为我是遵法守纪的公民,应该关心国家、民族和文明发展的安全。”  “这个人的脑袋比戈罗还要僵化!”阿米的神情十分愤慨:“他没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更高等的事实;他已经习惯了特里人的思维方式,因此不会谦虚谨慎、努力学习新事物,而是极力把高层次的事物降低到自己的程度,并将自己的规则强加上去。他如果遇到一个没有护照和签证的天使,也照样会把天使送进牢房。事实上,他只在意如何维护自己的利益和思想方式,其它的一切都不放在心上,因为他毫无感情。”  “这种人几辈子也无法改造成斯瓦玛!克拉托说道。  “有可能。可是知道这个情况对我们没有任何帮助啊。你们看!他要打电话了。”  “这是打给秘密警察总部吗?”  医生拿起话筒拨号,文卡非常着急,连忙把电话切断。医生怀疑地看看她,脸色很不悦。  “你干什么?真是大胆,一点家教都没有!”  “您想做什么?检举我,把我交给秘密警察吗?”  “当然啦。这是一个遵法守纪,关心国家、民族和文明发展的人应该做的事情。”  克拉托生气地怒吼道:这家伙根本就是食古不化!”  “您就用这种方式,协助我拥有获得身心健康和幸福所需要的爱情?”  “当然,政府当局。还有专家们清楚什么对你更合适。现在让我给秘密警察打电话。该死的斯瓦玛!”  “这家伙很有学问,可是像野兽一样野蛮……”阿米的脸因为愤怒而发白。  “阿米,你应该采取行动了!”我和克拉托忍无可忍。  “阿米,帮帮我!戈罗姨父,帮帮我!救命啊!”文卡大声呼救。戈罗听到文卡的喊叫声,打算冲进诊疗室。可是里面上了锁,他气急败坏地拍打着门。  看到文卡陷入危险和苦难之中,而我却无能为力,这是我一生中最难熬的时刻。  克拉托对着监视器大吼大叫,恨不得杀掉那个心理医生。  “朋友们,冷静下来!”阿米一面说着一面迅速操作仪表板上的键盘,他的手指飞快地活动着,仿佛电影中的快速镜头。不久,传来一阵阵嗡嗡声,甚至他手上部冒出了白烟!由于当时文卡的情况危急,因此那个当下我觉得这幅景象很正常。过了很久以后,我才想起这些充分证明阿米神奇能力的细节来:他的身体能做超高速运动。  那位心理医生试图重打电话,可是文卡抱住他的胳臂,又狠狠地一口中医生的手指。高大强壮的特里医生哇哇乱叫,但是随即愤怒地把文卡甩到门上。这剧烈的撞击使得文卡失去了知觉。文卡的姨父母听见了声响,心急如焚,试图破门而入……  “幸亏她撞得不太严重。”阿米安慰我们。  我内心痛苦万分,盼望着文卡的昏迷能让医生冷静下来,可是事与愿违。只见医生双拳紧握。浑身肌肉织紧,仿佛一头发火的猩猩般冲向我心爱的文卡……  “特里人的感情很封闭,因此不大能控制兽性的本能。”阿米操作着键盘说道:  “我如果不拦住他,他会杀人的。”  就在这时,那位特里医生突然全身瘫软,卧倒在地,我高兴地松了一口气。  “好极了,阿米!你用了什么绝招?是远距离催眠术吗?”  “不是。由于情况紧急,我来不及聚精会神,只好发出一道让他瘫痪的射线。  “真精彩,太空娃娃!那射线的威力能维持多久?”  “只要我不切断射线,就永远有效。问题是咱们的露面已经惊动了秘密警察。另外,戈罗的举动也引起他们的注意?因为他打算砸烂诊所的门;时间不够了,只能先营救文卡。”  阿米起身朝着飞船出口走去。舱门开了,只见一道绿色光束形成的通道穿过了诊所的墙壁,直接通向室内。阿米沿着光柱走下去,仿佛那是一条真正的走道,最后来到瘫痪医生所在的房间里。医生的神情令人毛骨悚然,好像一头发狂的野兽。  秘密警察已经抵达诊所。用力地打门,与此同时,阿米也来到特里医生面前;他试着与医生面对面,但两人身高悬殊,于是阿米干脆飞升到空中,相当于医生头部高度的地方。  “好家伙!彼德罗,这个娃娃会飞啊!”  “克拉托,他还会很多特技呢。”  阿米用一个小小的仪器顶在医生的后脑勺,一面在医生的耳边不停地低语,双眼注视着他的反应。我明白这跟他第一次访问地球遇到警察时一样。他在施展催眠术,可能是要让医生忘记一切。我不知道那个小小的仪器是做什么用的,因为以前阿米只用心理力量。  在猛烈的撞击下,诊所的门慢慢开了。阿米轻轻落地,抱起文卡(虽然阿米的个子很小,做这件事却轻而易举。过了很久以后,他这身力气再次让我吃了一惊),回到绿色光柱的通道上,登上飞船,阿米小心翼翼地把文卡放在地毯上,我连忙跑过去照顾她。阿米向驾驶舱走去。光柱消失了,飞船的舱门关闭了。与此同时,诊所的门被推倒了;几个身穿黑色制服的秘密警察冲进室内。就在这时,医生恢复了知觉,立刻向他们猛扑过去,可是这些家伙比医生更加有力……  “医生的狂暴情绪还没有消去,现在可要自食其果了。可怜的医生。”阿米怀着些许同情地说。  训练有素的秘密警察很快制服了医生。他被戴上手铐推到门外。一路上,医生不停地喊叫,要求秘密警察解释清楚为什么逮捕他。戈罗和克罗卡也被拉到了室外。他们俩也声嘶力竭地喊叫着。要求秘密警察找回文卡。与此同时,其它人员仔细搜查诊所并作记录。他们不时地察看窗户,那里正是飞船现身的地方;可是他们看不见我们,因为飞船处于隐形状态。  “阿米,事情变复杂了。这都是那个白痴医生的错。”克拉托抱怨道。  “一开始是戈罗的错。但是无论医生还是戈罗,他们做的事不会有什么区别,因为特里人的本性就是如此.所以计算机才会说他们不可能让文卡离开。这件事的确很棘手。”阿米说。文卡渐渐恢复了知觉,我在她的身旁极力安抚她。  “现在一切取决于戈罗夫妇对待务的说明了。”阿米启动机关,飞船腾空而起。  “也取决于那个特里医生的说辞。”克拉托说。  “他已经不上用场了,因为他再也想不起来曾经有个朋友名叫戈罗。想不起来一切跟戈罗、文卡,甚至我们几个人有关系的事情了。这要归功于我安在他后脑勺上的小小仪器。它的用处就是使局部记忆终身丧失。”  “太妙了!呵呵呵。”  文卡已经完全恢复精神,看到我陪着她十分开心。她的后脑上有个小小的肿块。所幸没有大碍。我把事情的全部经过说给她听。  “阿米,你可要保护我的姨父母啊!”  “文卡,我们一定尽力而为。正是为了这个目的,现在咱们去请求援助。”  “去哪里请求援助啊?”  “去一个非常特别的地方。”  沙亚-撒林  飞船向契阿星球的一片山区飞去。阿米在用麦克风跟什么人讲话。接着,他把飞行方向对准一座高山。飞船的速度快得可怕,巨岩仿佛向我们迎面扑来……可是阿米仍然勇往直前,并不打算减速或停止!  “要撞上啦!”文卡惊慌失措地大喊。”  “停下来!我可不想死!我还年轻呢。呵呵呵。”克拉托故作镇静地说。  “别怕!没事!咱们要钻进这座大山的肚皮里去。”  眼看大祸就要临头!几秒钟之后,我们就会在山岩上撞得粉身碎骨。我们三人闭上眼睛,用手臂抱住头……可是,什么事情也没发生。我向窗外瞄了一眼,对眼前的景观十分诧异。  我们正感到疑惑时,只见阿米兴高采烈地宣布:“咱们到达沙亚--撒林城啦!”  飞船已经停下,平稳地停靠在一条宽大的跑道上 ,那里有各式各样的太空飞船。向远处望去,跑道的尽头矗立着一些明日世界风格的大楼,和我过去在一些高级星球上看到的很类似。许多小型的透明飞船缓缓画过城市的天空,向四面八方飞去。  这里看起来是一个发达文明的城市,但我们明明是在进化程度不高的契阿呀。我搞不清楚怎么会这样。  文卡惊讶地喊道:“这里不是契阿!”  “当然不是--克拉托插话道:“跟大山这么一撞,咱们已经魂飞魄散,来到另外一个世界了。这里是阴问吧。呵呵呵。”  “克拉托,并没有发生什么撞山事件,飞船穿越了层层岩石,进入这个契阿内部的地底斟地;它藏在大山下面很深很深的地方。咱们得到允许可以从某个入口进入。当然,飞船事先提高了振动频率,才能穿过坚硬的岩石。”  我心想:既然我们在大山下面,那么四周一定都被岩石遮蔽,看不见天空。令人惊讶的是,我抬头仰望却看见湛蓝的晴空,仿佛就站在灿烂的阳光下面一样。  “彼德罗,那不是真正的天空,而是从高处把天空的影像投射到一个人造圆顶上。如果山外是阴天,这里可以看到乌云:如果是晴人,这里就是风和日丽。山外如果是夜晚,这里也一样会天黑。和山外不同的是,这里下会受到风吹日晒雨淋,因为上方有厚厚的岩层保护。”  可是,我想到岩层可能会坍塌,仍然不太放心。  “有防护措施吗?”文卡不安地问道。克拉托在一旁来回踱步,不时看看上方的“天空”。阿米却在一旁偷笑。  “又在穷紧张啦!你们害怕大山坍塌把咱们活埋。这个想法很自然。不过我告诉你们,用来制造圆顶的材料,可以顶住坍塌,可以投射天空影像,面积有几平方公里,而且足足有一米厚。现在放心多了吧?”  “只有一米的厚度!撑得住吗?”我们三人齐声惊呼,而阿米却笑得合不拢嘴。  “不必紧张!就算你们那不怎么高级精密,却破坏力十足的原子弹落在这圆顶上,连一毫米也炸不进来。另外,椭圆形拱顶是自然界最结实的结构之一。不信的话可以试试看,用指头能不能戳破鸡蛋?”  “我试过,可是蛋壳硬得跟什么一样。”我说。  “在这里比在外面安全得多。”  “为什么?”  “因为无论是季节、风雨还是温度都影响不了我们,这里完全是自动控调,阳光中的有害光线照不进来.其它不良的辐射也无法到达。甚王连陨石、龙卷风还是火山爆发都影响不了这里。另外,特里人做梦都想不到这里会有秘密基地。”  文卡平静了许多,提出一个我们三人都非常感兴趣的问题:“这是什么地方?我们的星球上怎么可能会有一座充满太空飞船的城市呢?”  “在宇宙各地,凡是有人类的星球上,无论进化还是不进化,都有这样的基地或者小城市。”  “地球上也有一座这样的城市吗?”我十分好奇。  “彼德罗,不只一座,而是好几座。”  阿米还来不及进一步解释.窗户外面出现了可怕的景象:有两个特里巨人站在跑道上,面对着我们的飞船,直勾勾地盯着我们。文卡看见他们,不由得惊呼起来:  “阿米,特里人!特里人!”  克扯托不安地抓耳挠腮。  阿米笑着说:“没错,那是特里人,不过却是我们的朋友。我请他们来帮忙解决我们的问题。走吧!出去欢迎他们!”  “我在这里等候他们。”我不大想接近那些魔鬼;尽管他们面带微笑,看起来还算亲切。此外,我觉得在一座高度发达的城市里面看到原始的特里人是一件很不协调的事:更不可思议的是,这座城市是隐藏在契阿领土上的。  阿米一面起身一面解释说:“他们不是真正的特里人,而是来自高级的文明世界。这些朋友作过外形改造,所以有特单人的模样,以便于在契阿上工作。”  这番话总算让我们放下心来。接着,阿米请我们进“洗手间”,他自己也进来了。  “我们要先在这里消灭皮肤、衣服还有身脏内部的病毒,否则这些病毒会给基地带来后患。这是生活在基地里比在外面安全的另一个原因:这些生态系统能更有效地控制环境,让我们得到更多保护--如果你们能看到外边的世界是怎样被大量的各种微生物所包围……”  我们走下飞船,迎面遇上了那几位长毛朋友。阿米高兴地和长毛巨人打招呼,巨人也热情地向阿米问候(阿米在巨人身旁显得格外矮小)。阿米把我们一一介绍给巨人们,并且详细说明我们的身分和来到这里的目的。巨人们并不和我们握于,而是朝着我们伸出右手。掌心向前与肩膀同高;随后收回掌心,放在自己胸前。  他们的模样非常怪异;因为他们的目光和笑容流露山善良、智慧和欢愉的神情,不过长毛和大牙看起来又颇为危险凶猛。我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真正的特里人一定会发现他们身上的破绽。  “彼德罗,你能发现破绽,可是特里人没有你这么敏感。他们只看见眼睛,看不出目光后面的善良和智慧,所以咱们的朋友没有危险。”  “可是也不像你想的那么容易。”其中一位“冒牌特里人”笑着解释说:“能在这里坚持下去并不容易。你也知道特里人脾气暴躁易怒,有些偏执狂。有些官员有被害妄想症,对下属疑神疑鬼。在这里工作很不容易,秘密警察总部尤其如此,更别提是在调查外星生物的领域了;那个单位简直是龙潭虎穴。不过,这里的工作对我们来说是一种积极而有意义的挑战。”  阿米笑着说明:“这几位朋友名义上是契阿星球的外星生物调查局顾问,但实际上是咱们这边的人。”  “事实上,我们是渗透进去的间谍。”另一个“冒牌特里人”用幽默的语气说道。  我深深地敬佩这些人,与他们的工作相比,我和文卡以写书的方式为宇宙效力,简直像是轻而易举的儿童游戏。他们主动接受这种处处陷阱的危险工作、决心在充满暴力的地方为宇宙服务,真是了不起。  “而且他们还被包围在心理情感的强烈低级振波中。”阿米捕捉到了我的想法,进一步说明道:“可是他们丝毫不低估自己工作的重要性。彼德罗,文卡,你们也不是生活在天使和圣徒的包围之中。你们写的书对创造一个光明和友爱的世界有所贡献--那个世界强调精神,而不是物质,没有任何阶级之分;这一切都是与暴君的愿望背道而驰的。民主、自由、平等、博爱的思想传播得越广,对暴君就越不利。”  这番话让我和文卡心里充满了恐惧。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已经上了暴君的黑名单啦?”我害怕地问道。特里朋友听了笑起来。  “凡是愿意为人类作出贡献,提高世界幸福水平的人,自然上了暴君的黑名单。如果为人类服务没有危险,那“工作人员”就会大大地增加了。可惜并非如此。”  我认为阿米说得对。就算世道潮流会把人们带向深渊。勇于反其道而行的人仍然不多……  “不过,用不着害怕。不错,暴君是反动的力量;但是.孩子们,宇宙中并不是只有黑暗的势力,也有从爱而来的光明力量。而且,你们已经知道了什么是宇宙中最强大的力量,是不是?”  “当然……”  “因此,你们无时无刻都受到保护。另一方面,在暴君眼里,你们仅仅是“烦人的小虫子”:他忙着处理更重大的事件:贩卖毒品、挑动战争和敌对情绪、策画权钱交易、虚张声势、欺骗群众……等等。而我们这两位“特里”朋友,的确处于危险之中,可是他们丝毫不害怕,因为他们比你们清楚自己拥有怎样的保护措施。”  克拉托对两位朋友热情地说:“孩子们。你们真是一级棒!说起来咱们也是同行。我也当过问谍,那是在穆达尼亚战争中,玛隆波族的军队派遣我到罗司塔族当间谍。孩子们,咱们好好喝一杯,庆祝这一次相遇,顺便交换一下战争中的见闻。”  “你是斯瓦玛人,怎么会打过仗?”巨人之一怀疑地问道。  “如今我是斯瓦玛人、但从前我可是不折不扣的待里人。那时候我比你们还高大强壮呢,大家都叫我“穆达尼亚的恶神”,呵呵呵。另外,值得骄傲的是,我是这个星球上第一个改造成功的特里人。来,庆祝一下吧!”  “克拉托。您参加过穆达尼亚战争?”文卡问道。  “当然啦,宝贝。我最风光的时候被称做“野岭上的半人半马兽”。凡是遇到我的人都明白应该敬而远之。要是有人忘了闪避,恐怕就要大难临头了。呵呵呵。”  “那您简直老得可怕!穆达尼亚战争几乎是古时候的事。真没想到今天还有那场战争的幸存者。”  “那时我只是个孩子,人家叫我“危险儿童”。呵呵呵。”  “克拉托,别撒谎了!那场战争爆发时,你曾祖父还很年轻呢。听着,咱们不能浪费时间了,文卡的姨父母还被押在警察局里。如果咱们不赶快行动,事情就会变得更棘手。”阿米语重心长地说。  这时,一架透明的飞行器降落在我们面前,里面却没有驾驶员。我知道内部一定有高科技的自动化装置。一扇门自动开启,仿佛邀请我们入内。克拉托上前打量,寻找那看不见的飞行员。  “你别躲啦!我知道你在里面!”  “别傻了!快进去吧!我们要去另一个比较合适的地方跟这两位朋友谈谈。”  “当然,还得喝上一怀!”克扯托补上一句。  “沙亚--撒林没有酒。”一个特里朋友笑着告诉克拉托。  “这里没有酒?原来我们到了契阿最无聊的地方!那你们怎么寻开心呢?”  “有时我们的内心也会面临诱惑和试验,为的是使我们的心灵更加完美,于是我们就用别的方法来锻炼心志,比如:练气功、静思、祷告。”特里朋友解释道。不知不觉间,飞行器开始启动,缓缓向上飞去。  “这位朋友不是真正的特里人,尽管他浑身长毛。”克拉托有感而发地说。  飞行器低低地慢速航行,目标是这个被称做沙亚--撒林的地下小城市中心:它就像是被契阿星球文明所包围的一块异国领土。  从空中看去,城市显得平和宁静,活像是缩小版的奥菲而。与所有文明发达的星球一样,穿梭各地的交通工具大部分都是在空中运行的!  绝大多数人像斯瓦玛人一样耳朵尖尖的,但皮肤不是玫瑰色,而是橄榄绿色。头发和眼睛是黑色的,身材像特里人一样高大,但是没有长长的毛发。  两位特里朋友解释说:“我们的老祖宗就是属于这个种族。”�,你看你怎么看的!弟弟有病,要你照顾他,你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  我庆幸,母亲的溺爱没让我变成一个娇气的孩子。锻炼让我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厚实、有力。那一天,我又跟着父亲去钓鱼,其中有条一米多长的大鱼,父亲让我去叫五哥来一起抬,我却一声不响地走过去,一下子扛在了肩膀上。五哥后来跟我说,那天下午,远远地看见一个人,扛着一条大鱼歪歪扭扭地回来,他真不敢相信居然就是我。母亲就站在五哥旁边,她冲我一招手,目光从满是怒气忽然变得怜爱有加,“老六!”她吼了一声,再没有下文。“真有你小子的!”五哥拍拍我的肩膀,“这才是我们的好弟弟!”[9]第一章 起锚(7)我生平第一次耗尽了体力。原来我的体力是那么充沛,简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更让我惊奇的是,后来我就再也没有犯过哮喘,这个病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我克服了。那天的晚饭特别香,我捧着碗都不愿意放手。父母和哥哥们都投来赞许的目光:我真正成为五个哥哥的小弟,我正在变得强大起来。  许多时候,人的潜力不可思议。英国诗人拜伦是跛脚,但是他从未因为这个缺陷放弃努力,不但就读于剑桥大学,写出一系列诗歌名篇,最后还成为一支联军的司令,在保卫希腊的战争中染病捐躯。拜伦的诗歌我偶然读过,最让我兴奋的是里面那些英雄的篇章,我每每联想起自己,也觉得无比自豪。  这个时期我的画作已经和以前有了风格上的不同。我很少画那些柔弱的景致,线条和色彩都要生猛许多。我的身体里也住着一个英雄,那会是《奥德赛》里面的俄底修斯吗?那个英雄驾着船历经千难万险,在海上漂泊十年后终于回到家乡,我也期待一个英雄的归宿。  5.报名当兵,被刷了  那个年代,在矿务局孩子们的眼中,英雄和当兵是划等号的,而且这也是走出山坳,出去闯世界的最好出路。我的几个哥哥都当了兵,我当时想,我肯定也会走入军营,尤其在经过强化锻炼后,我的身体已经不同往昔,更有自信可以扛枪打仗,保家卫国。  我至今还记得,8岁那年,母亲带着我坐了很久很久的火车,到济南去看望当兵的大哥。站在营房的门口,我瞧见一个身材挺拔的战士昂着头走出来,那就是大哥。他接过母亲带来的东西,显得那么牢靠有力,让我羡慕不已。  吃完饭,大哥带我们去看出操。一排排身着军装的士兵正在操场上演练正步,重重的皮靴整齐划一地踏在操场上,连传来的回声都那么齐整、有力。  “哇,真够劲儿!”我双手张开,很想靠拢,加入他们的阵营。我回头对大哥说:“哥,我也能当兵不?”  大哥还是像过去那样摸摸我的头:“等你把身体练好了,一定可以。”  15岁的时候,哥哥们捎来消息,说现在又在征兵,老六应该去试试看。“真的吗?”听到这个消息,我高兴得蹦起来了,眼睛却习惯性地往母亲瞅。“你现在身体好了,应该到军营里面去锻炼锻炼,像你几个哥哥那样强壮!”父亲母亲都没有反对这件事,于是我整整齐齐地填写好报名表,并参加了征兵体检。  我又激动又兴奋地等待结果,想象着枪林弹雨的场面。如果当了兵,再不会有人笑话我体质孱弱,那一身橄榄绿,就能在眨眼间把我变成一个男子汉。  可是体检结果出来时,负责体检的医生看看我的单子,随手往一堆报告单中一扔,说:“回去吧,不合格。”  “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居然……不合格!“叔叔,能告诉我哪里不行么?”  他坐在那里,抬起眼睛扫了我一眼:“你心跳过快,而且体质差,到部队里也就是个软蛋子。”  “怎么可能,我每天都跑步,还洗冷水澡呢,是不是错了……”  “怎么会错呢?”他打断我的话,“小兄弟,看看你的身板,也的确不是当兵的料。当兵可不是跑跑步、洗洗澡那么简单,打仗的时候那可是要真刀真枪地干的。你这个样子,到了军营,一次负重行军就足够把你压垮喽!”  医生的话重重敲击在我的心上。我原以为自己已经强大起来,可一份体检报告就把我撂倒在地。见我闷闷不乐,母亲建议我到烟台去看看五哥:“就在他那里玩一下,散散心。”[10]第一章 起锚(8)五哥在烟台当兵,他没空的时候,我就一个人在海边闲逛。我对海的第一眼是没有任何好印象的,那就是一个混装码头,卖菜的、贩鱼的,闹哄哄地拥挤在一起。加上那些臭鱼烂虾,整个码头上就不能再呆了,上面全是那种柴油机的味道。  用一个多小时到了对面的长岛,我对海的印象还是不太好。但那是我第一次在海边写生,在长岛画了一幅画,到现在还记得比较清楚。大海对我来说是那么枯燥,海浪一个接着一个拍打到沙滩上,一点变化都没有。很多渔民在海边晒网,插几根木头,搁一根竹竿,挑起几张渔网,日子就这样静静地过去。  我认识了一个姓王的渔民,王老汉每天天不亮就要出海捕鱼,很晚才驾着他的船回来,带回来一身腥味,精疲力竭,倒头就睡。他提醒我不要踩到海滩上发臭的死鱼,“小心鱼刺扎破你的腿。”他嘿嘿地笑着。  我看着他劲头十足地忙碌,不由得发呆,我不明白他这样有什么乐趣。有一天,我忍不住问起,王老汉又笑起来,脸上皱纹像菊花一样绽放,他说:“你是文化人,想得多。乐趣?活着就是乐趣,忙就是乐趣,想多了自然就没有乐趣。你看,你画画的时候,就能有乐趣吧?”  这一番话很朴素,却又让我呆了呆。是啊,忙的过程就是乐趣,好好活着、用心经历就是乐趣,他讲的是一个朴素的人生哲理。  仿佛顿悟般,烦恼刹那间烟消云散,不就是没当成兵吗,不就是一个体检结果吗?这就打倒我了?王老汉提醒我了,当不成兵,我还可以画画,世上的路有千万条,我就不信这个体检结果能堵我一辈子!  我告别王老汉和五哥,回到家里,开始发奋画画,高中毕业的时候,我考上了山东工艺美院。而15岁的这片海,就此停留在我的记忆里。此后十几年过去,我也从未想过,大海会与我发生什么关系。  6.生命的馈赠  就像所有体质偏弱,但内心燃烧着熊熊生命之火的少年一样,我的成长交织着对无力的自卑,和对强健的渴望。有那么一颗火种在我心中燃烧,时刻准备点燃灵魂,迸发无穷的能量。然而我强身健体没能做到这一点,我画画也没能做到这一点,在随后的日子里,我从北到南地闯荡,除了讨生活以外,似乎也没有找到那种得力的感觉。  实在是风水轮流转,多少年以后,这种得力的感觉,我从一个航海的挪威老人身上,真真切切感觉到了。他对我说的一席话,让我心里那座锚缓缓升起,一面帆呼啦啦地鼓起来。他的话就是风,就是船,载着我开始一段探险旅程。  这时距离我人生的起点,已经过去了31年。  后来,当我一个人在海上漂的时候,常常会夜深忽梦少年事。一个人的幼年经历会在他身上烙下深刻的烙印,我能够一个人完成环球航海,与儿时这些经历有莫大关系。  当我去环球航行时,大部分时间是一个人呆在大海上,抬头是天,四顾是海,远远望去,只见很远很远的地方,是海天交界线。看不到陆地,看不到一艘船,看不到人烟,有时连一只鸟的踪影也看不到。  航海人不怕风浪,可寂寞却是天敌。白帆低垂、航船静止,几十天不见目标,安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那是一种与世隔绝的纯净,让人感到很惶恐,孤独如蚂蚁噬骨似的难忍,那种痛苦无法言表。  这种极度的寂寞和极度的孤独,会使人患上失语症,会使人承受不了而发疯。在茫茫大海上,曾有水手因为承受不了极度的孤寂而自杀,而我,早在幼年时,便学会与寂寞泰然相处,学会了享受孤独。  而那段被哮喘折磨的岁月,也增强了我生命的承受力。呼吸是我们每时每刻都在做的事情,患上气管炎,可想而知,一呼一吸之间,都在痛苦间煎熬,这使我在面对身体不适时更有耐力。风浪、严寒、睡眠不足、湿疹折磨,我能做到种种挑战自身体能极限的事情,都是幼年经历的馈赠。那段每天坚持锻炼的经历,也使我学会了迎难而上,不怕苦不怕累,为了一个目标而执著努力。  上天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当它拿走你的一样东西,必定会补偿你另一样东西。  幼年这段与疾病抗争、与自卑抗争的宝贵经历,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挫折教育”。如果一个孩子的成长过程过于顺利,当他成年后遭遇到一点挫折,稍微情绪找不回来,往往就会过不了那个坎。新闻里常常报道,一些大学生或因考试成绩不理想、或因失恋而跳楼自杀,每当看到这类新闻,我只觉得痛心。  一个人如果没有经受过磨难,就永远不会体验到生命的意义。航海以后,我懂得了生命的意义。曾有人批评我航海是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实际上,我比谁都珍惜生命,人活着,一切才有意义。  户外运动都是会面临危险的,那为什么国外还有很多人推行?因为这种对抗,磨练的是自己生命的承受力。若把一个孩子扔在沙漠里面,他必定会面对困境,爆发出强大的生命力,想办法和自然交流、对抗,努力活下去,同时,也会下意识地思考生命的价值。户外运动的魅力也在于此,一定要接触,一定要参与,去体验大自然的魅力,去了解人生的意义。[11]第二章 逐梦(1)1.爱上抽象  上个世纪80年代中期,我离开家乡到了济南。  小时候身体的孱弱却成就了我的学业,大学读下来,我的画风也渐渐形成,对于印象派作品的偏爱,让我的画也偏抽象风格,所以自诩为“画抽象的”。后来环球途中盯着海面出神的时候,我就会想到莫奈的《日出》,透纳的《暴风雨》、《海上日出》,混沌一片的大海,也许是印象派大师们的天堂。  到济南读大学之前,我总想着毕业就回老家去,尽管连年开采,资源耗尽,矿上比过去冷清许多,但那始终是我的窝,毕业回家就娶个媳妇儿,种点地。可是拿到大学毕业证书的时候,我已经没有这样的想法了。  倒不是城市的浮光掠影吸引了我,在大学期间,无数油画大师成了我的榜样和偶像,透纳的精心动魄,梵高的异想天开,高更的自由浪漫,莫奈的敏锐含混,都让我着迷。我不能回到原来那种生活中去,我需要再次鼓起勇气,去过一种全新的生活,一种我的父辈和兄长们都从来没有体验过,甚至连想都不敢想的生活。  这种生活就叫做艺术。当我开始真正地接触各个流派的绘画,尤其是抽象派的艺术作品时,我就有了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豁然开朗。抽象艺术并不追求“形似”,甚至一切有形的东西都不是描绘的目标,反而那种生长于心田之中的狂野不羁的情绪,还有天马行空的想象,可以化成艺术家手中的画笔。  几年绘画学下来,我最喜欢的就是这种抽象艺术。在这种艺术的视野中,太阳不是太阳,而是熊熊燃烧的红色流焰;大海也不是大海,而是深邃辽远的浩荡思绪。当多少年后我扬着帆穿行在大风大浪之中时,每一股浪潮看上去都像一笔油彩,深蓝映耀着银白,墨绿混融着浅灰,在我看来,那已经不是海,而是天神在海上创作着他最新的油画,天神也是一个抽象派画家!  象牙塔里的艺术生涯,让我那本就属于艺术的心脏在激昂地跳动,我决定干一些循规蹈矩的学生不那么爱干的事情,比如在外面租房一个人住,离群独处,留起长发,走路散开步子,一脸不羁的表情,让普通人看着就产生上来揍两拳的冲动。  那是上个世纪的八十年代,正好流行摇滚乐,充满现代的激越之情,黑豹、唐朝等乐队无一不是皮衣皮裤,一头蓬松的长发,把房子租给我的房东也常常误以为我是玩地下音乐的。“小心点,搞不好就是个黑社会!”有几次我听见他小声地警告自己的老伴,我淡然一笑,咱玩艺术的心胸开阔,不跟一般人计较。  2.一个电话去了珠影  80年代总归是要过去,走出血气方刚的岁月,我踌躇满志地开始新一阶段的人生。我相信这会是属于我这样的人的时代,那种自信一直伴随我至今。  彼时的南方已经让人瞩目。广州、深圳等城市飞快地发展起来,很多在北京机关里的人也开始“下海”,到南方去捞金。也就是在那样一个万物勃发生机的时代,我接受了一份现在许多人看来会十分羡慕的工作——拍电影。  那时我刚刚大学毕业不久,有一天我接到一个电话,珠江电影制片厂打来的,问我有没有兴趣到制片厂去工作。天生的闯荡精神让我想也不想就答应了对方的要求,如果换作别人,回过神的时候可能还要想一想,千里迢迢到南方去会不会是一场赌博,但是我从来没有冒出过这样的念头,身体在听从心灵指引的时候是最轻快的,如果你想得太多,你的步子也就会变得沉重。别说后来做什么环球航行了,就是当时去南方的决定,也会被回老家的念头取代。[12]第二章 逐梦(2)在大学里我们上过摄影课,讲怎么构图啊,颜色啊,跟画画本身差不多,先确定黄金分割线,剩下的就是移动机位、曝光,这是个技术活,对我来说都不难。而加入剧组最大的好处在于,我真刀真枪地玩了一回摄影,在团队协作中学到了不少东西。  1991年到1994年前后,我就这样在广东混着,不但捞到第一桶金,学到很多东西,也留下了许多有趣的回忆。  珠影厂里住着很多人,有小牌的演员,也有美工、道具师等等。有许多电影都在等着拍,靠厂子近,如果开工的话可以第一时间知道,方便。但生活条件就不可能那么好,没有舒适的房间,常常要和别人挤在一块。很快我就和厂里很多人混成了哥们,大家一起闯荡南方,都怀着一种理想主义的激情,虽然穷得叮当响,口袋里没有一毛钱,却每天幻想着一夜致富,成为大画家、大导演和大富翁。  电影是一个工业,却笼罩着艺术的光环。它在别人看来是一件非常奇妙的事情,是一个“梦工厂”,但在我看来其实和一个大集市没什么区别——各种不同工种的人凑合在一块儿就可以开机了。  没有电影要拍的时候,我们也和电视台合作。我跟广东电视台合作得比较多,帮他们拍点专题片。有时候是拍企业的专题片,有时候是拍人物的专题片,都不费吹灰之力。  开始是我跟几个人一块拍,我只负责扛胶片摄影机,拍完以后有专门的剪辑师来剪,剪辑师相当于半个导演,好的剪辑师就能把故事捋得特别好看。  我们的剪辑师剪片子的时候,我就在旁边围观,看着他在编辑器上熟练地操作,一小时、两小时、三小时……几百几千个零碎的镜头,慢慢变成了一个丰满、通顺的故事,我不得不佩服剪辑师的妙手生花。  “我们也是讲故事的人,导演讲第一遍,我们复述出来,还得让观众看得懂。”一位剪辑师跟我说过的话,我至今还记得。我也记得那句话:“剪辑干好了,就相当于一个好导演。”我从剪辑师那里偷了不少师,这也是后来我投身广告业一个重要的基础。  因为是学画的,厂里的海报也交给我来画。现在手绘的电影海报似乎已经不多见了,大部分是电脑制作出来的,但我仍然怀念那种手绘的感觉,有时候一幅好的手绘海报就是一个艺术品。  有一次,有一个巨幅海报无人问津,几个画海报的师傅都不愿意在3米高的海报上爬上爬下,怕万一掉下来一年工资都白交医院了。“这有什么好怕的。大老爷们出来干活,有什么危险不危险的。”我嘟囔了一句,接下这个活,搭着梯子、歪着脖子画了一个多星期。  现在回头来想,虽然电影并不像真正的梦幻,但那段在珠影厂生活的岁月,却让我恍若隔世。那一两年的时间里,我们这些小年轻与南方这些年轻的都市一起成长,看着身边的楼房不断长高,姑娘小伙的打扮一天天时髦,卖的东西也越来越五花八门、价格高昂,那是一段向上的岁月,让我过得非常舒服。我不太喜欢沉闷和压抑,喜欢在开阔的天地里自由呼吸。  3.广告生涯  拍电影是一件非常锻炼人的活儿,因为它是一个系统工程。前期我学会光影设置,后来又跟着剪辑师学习剪辑,一些名导演的示范,让我对监视器有了更多认识,很快我就开始单干。  经济突飞猛进的沿海地区,同样也是广告资源的富矿,那个年代,大批企业向南方涌来,带来巨额资金,其中就有不菲的广告费。许多广告公司如雨后春笋一般出现。我也在这时加入其中。[13]第二章 逐梦(3)最开始我还需要和一些人合作,后来从“编剧”到“导演”,甚至“美工”,我一个人扛下来,并开始在外面接拍广告片。当时有一支非常有名的广告,一轮红日从东方升起,跃过一个山头,然后矫健男儿们迎着红日,脸庞上闪动着生命之光,广告音乐随之响起:“当太阳升起的时候,我们的爱天长地久……”对了,这就是当年家喻户晓的“太阳神”健康饮品的广告,而这句广告词就是我想的。  为了这两句词,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琢磨了一个晚上,几包烟抽下来,烟雾缭绕里发现东方泛白,然后阳光喷薄而出。我揉揉酸痛的眼睛,忽然有些感动,记得小时候被别人欺负时,每次望望天上的太阳,我就有继续前进的勇气,我的灵感顿时喷涌而出,马上拿起笔写下这两句歌词,旋律随之产生。再照镜子,眼睛里已经布满血丝。  这首广告歌成就了这支广告,而“太阳神”的产品也随着这支广告进入千家万户。那年头,喝着“太阳神”憧憬健康幸福生活的城里人真不在少数,希望喝着“太阳神”提高考试成绩的学生就更多了。广告没放多久,街头巷尾就有孩子们在唱这两句了,俨然成了新的歌谣。后来才跟着有了那些至今都在被套用的广告词——“今天你喝了没有”、“三分治七分养”。  我现在还为这个广告自鸣得意,我觉得红日初升的感觉,其实是我自己个性的体现。当我听到“太阳神”这个品牌的时候,就会想起阿波罗,眼前就会浮现一个雄健的男人形象,这也是这支广告创意的缘起。  前两年,一家报社的记者采访我航海的事情,提到这段广告生涯,说起“太阳神”他的眼中直放光:“这支广告是您拍的呀,我就是看着这支广告喝的太阳神,现在我还能哼这一段呢!”于是我们俩一起哼起来。这位记者30岁,我能想象他当年把细细的吸管扎进“太阳神”的小玻璃瓶,一边吸着,一边在台灯下埋头做作业的场景。  那时候的广告市场还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有时候做广告就变成哭笑不得的事情。记得那是为刚刚立足的汇源果汁品牌做广告——现在这个果汁在大小超市随处可见,而且据说已经被国际品牌收购,但那时还是一个需要砸大笔钱打响品牌的小厂。  为了拍这个片子,我带着十来个兄弟跑到临沂山脉取景,用了几天几夜,吃吃喝喝都归我管。厂家那边跟我接洽的是一个山东老乡,一顿饭下来,我没有要预付款,而是直接扛起胶片摄影机干了起来,结果片子拍出来后,对方却拿不出广告费。  这可把我害惨了。到了该结账的日子,看着兄弟们一个个埋怨的眼神,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更哭笑不得的是,老家后来来电话说,厂家送来了整整两车果汁,箱子堆起来像小山一样,这样就算是结了账,可我总不能拿饮料当兄弟们的工钱吧?  我还曾给黑力士啤酒拍过广告片,被主演放了鸽子,却让我自己火了一把。  广告的创意是这样的:在视野开阔的海边码头,有一个阳光男孩,远远地拿着一罐啤酒走来,边走边喝。这时,两位美女从面前飘然而过,阳光男孩的视线被吸引,由于追看美女,没留神脚下,一脚踏空掉进了海里,激起浪花阵阵。当他上半身从水面冲出来时,高高举起啤酒对镜头来了句:“黑力士啤酒,男人的至尊!”[14]第二章 逐梦(4)这个广告我选在青岛拍摄,提前好几天就把场地租好,灯光、道具、临时演员各就各位,就等着主演的小伙子一个趔趄掉进海里。可小伙子来到水边,先用手在水里试试温度,然后摇摇头:“导演,这水太凉了,我不能往里面跳,您另请高明吧!”  在场所有人都傻了。所有道具都为他准备好,花了大把的时间和金钱,不可能再因为他临时“放鸽子”重来一遍,那意味着这支广告要花上双倍的钱,甚至可能赔本。我强忍心里的火气,在现场临时拉人。“少了他我这广告就不拍了?换人!”  现场有五六十个临时演员,可能够下水的居然一个都没有,要不就是形象太差,要不就是水性太。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只好自己站起来,把摄影机交给摄影助理:“我来!”  在大家惊异的目光里,化妆师开始给我化妆,还好一直在坚持锻炼,我的身材不至于太愧对观众,长相也过得去。当时只是憋着一肚子火,同时也想给在场的兄弟们加油打气,并没有多想,我就这样在镜头前一头扎进了水里,甚至都忘记了自己其实也不怎么会游泳。一股凉气瞬间刺进了我的骨头里,吓,水还真冷!  等我把脑袋从水里伸出来的时候,我看见摄影助理冲我竖起大拇指。“简直盖了帽了,您完全可以把这演员的活儿也接过去了。”他调侃道。我接了一句:“我他娘的容易吗!”  这支啤酒广告播出后,客户很满意,好几个朋友也给我打来电话,都是开玩笑的口气:“翟墨,没喝成啤酒肚嘛!别干导演了,你往镜头前一站,要迷倒很多大姑娘小媳妇呢!”我大笑他们“扯淡”,但暗地里还是觉得这一跳很值,好歹让广告火了一把。  我不敢说我是国内第一位用胶片拍广告片的人,但我绝对是国内第一批用胶片拍广告的人,我们这拨儿用胶片拍广告的人,都得是有经验有水平的,曝光多少,什么样的角度,那都得实打实的经验,也是当时尺子一点点量出来的,现在有些拿着个数码机往那一杵就开始拍广告的人,在我们眼里,真的是不算什么的。  也正是这一段广告生涯,为后来我的航海加了不少分。因为会摄影摄像,中央电视台才相信我能够完成他们的拍摄任务,最终与我联手出发。  4.回山沟画画去  1994年的时候,我在山东老家的父亲母亲,每个月能拿到几百元的工资,而在广州,平均工资差不多是一千多,但我拍一个广告就可以挣上几万或几十万不等。回老家的时候我可以称得上衣锦还乡,在乡亲们眼里,我不再是那个瘦弱的“小病猫”,是个大能人了,还有人问我:“你在广州官当得挺大的吧?”弄得我哭笑不得。  但我依然没有走出童年那种压抑的心情。回到老家,看着熟悉的一草一木,我总是想起当年被人看不起的日子。别看我现在米的个头,别人都形容我“虎背熊腰”,其实我比谁都了解自己,身体是长厚实了,可我的自信没有厚实起来,除了有钱,我还没有证据可以证明自己的强大,而钱财实乃身外之物。  1994年到1995年这两年,我有时还会拍一些广告,这样可以挣回生活的开销,并且有所积蓄。我还拿些钱出来拍实验电影。  那时候我很不喜欢电影院放的电影。银幕上都是什么垃圾啊,特别是有一部香港电影叫《月光宝盒》的,神神鬼鬼、颠七倒八,不知所云——那个时代正好也是国产电影的谷底,香港电影同样在走下坡路——我想,周星驰大概也是江郎才尽,只能演这个水平的闹剧了。[15]第二章 逐梦(5)我当时接触了一些实验电影,立刻就迷上了,整天扛着摄像机追求镜头、角度,用自以为很深沉的方式讲一些很闷的故事。  5年后,我无意间在一份报纸上看到新闻,才知道《月光宝盒》以及它的续集被北京大学的学生们奉为后现代无厘头艺术的代表作了。我差点一口水喷出来,这事儿本身就是后现代、无厘头的代表作!  尽管这么想,我的实验电影并没有玩出什么名堂。但之前珠影厂的经历,拍广告的实践,以及玩实验电影的探索,让我对胶片拍摄了如指掌。而且这些工作帮我挣的钱,也足以让我为这个“发烧”。后来我能成功去环球航海,与中央电视台《文明之路》栏目组分不开,而《文明之路》给我支持,正是因为我过去的工作经历,而央视又需要一个海上摄影队的缘故。  这两年也是我的过渡期,我自以为是从一个赚钱的好手,回归到一个画家的本行。实验电影拍到后来做不下去了,因为它特别烧钱,而且没有播出的空间,所有电影院都不景气呢!我也想潜心画些画,于是回到山东,在泰山脚下的一个山沟沟里,租了间民房开始画画。  很久都没有好好拿过画笔,我的灵感就像开闸的洪水一样冲了出来,当时一口气画了十几幅画,直到筋疲力尽。  那时候我就画山、画水,画记忆里一切历历在目的东西,但又不是很具象地画它们,而是变成一块块色彩、一根根线条。我融入到这些色块里面,自然和我的距离也在拉近。山居作画的这一段时间,我对身边的世界有了一些奇妙的感受。我看到新发芽的草木,会想到它们的生命;看到天上的流云,会想到万物的变化。  5.华盛顿拒签  我画了很多画,也毁掉了很多画,它们大多是不成形的,我不想把它们留在世界上“受苦”。我是一个很精益求精的人。也许正因为如此,我在圈子里的名气也更响亮了。那年头,已经有一些画家把自己的画展开到了国外,当然不少是功成名就的老画家,年轻人能到国外办展的不多,主要是没人给他们出钱,而他们自己的能力也有限。  我很有幸把展览办到了法国和新西兰,如果没有这两处的展览,我也不会与海洋如此亲密接触。  和许多办出国的人一样,我也经过了签证的重重关卡,而且还遭受过冷眼,把我气得七窍生烟。很多人应该还记得《北京人在纽约》这部电视剧,1994年前后,出国潮就是这样席卷整个中国。有人出去寻找财富梦,有人出去实现自己的理想,有人出去只是想见识一下。我当时就怀着出去见识一下的心情,怀抱一叠厚厚的材料,西装革履地走进了美国大使馆。  这事儿缘于在美国的一个朋友,他看过我的画,对我的画风和性格都很欣赏。1994年的一天,我接到了他发来的邀请函,请我到美国开画展。为此我足足准备了半个月。然而签证官可不管你准备了多长时间。我只记得他低着头,翻起眼珠看了我一眼,然后随便翻开材料,浏览了一下第一页,便拿起桌上一个图章,“咔”的一下,拒了。  没有哪怕一分钟的交流。我原计划用事先准备好的上十个理由打动这位签证官,但他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给我,不容我有辩解的余地,抛给我硬邦邦的一句“你无权要求我解释拒签的理由”,然后就将我扫地出门。  为什么会拒绝我?凭什么拒绝我?尽管去美国的签证是全世界闻名的难拿,但没有任何申诉和争取的机会,和美国这样一个标榜民主的国家也太不相称了。[16]第二章 逐梦(6)让我尤其难以接受的是,在我的乡亲们面前、朋友面前、客户面前,乃至任何一个同胞面前,我都不会受到如此轻蔑的待遇;然而作为一个中国人,却不得不接受来自西方目光的审视。  1994年,正是一个人人都梦想出国,把老外们的钱包掏个精光的时候,但西方也并不是傻子。签证官头也懒得抬的做法,让我意识到西方的眼睛前面,仍有一副有色眼镜,中国人依旧只能“享受”到“头也懒得抬”的“待遇”。签证官用沉默发出一个个质疑:你为什么要出国?你凭什么去美国办画展?  走出美国大使馆的时候,我扯了扯那根绑在脖子上的领带,衬衣松开一个豁口,让我透透气。领带与西装,都是一百多年前传入中国的东西。作为西方文明的代表,它们被中国人顶礼膜拜,在一段漫长的岁月里,西装和领带将黄皮肤与蛮荒的世界隔绝,至少中国人这么以为。可是签证官一个翻起的眼神,就足以撕下这层脆弱的文明外衣,露出我们卑微的躯体。  人其实是最怕揭短的。在办理美国签证的那一刻,我看到了自己的小时候,我再一次完全被人忽视了,在那一瞬间我恨不得能够钻到地缝里面去。  “要被尊重!”我反复对自己说,这是人生的一条底线,如果连这条底线都没有了,那人和行尸走肉也没有多大的分别。签证官帮了我很大的忙,让我看到一个真实的自我,时隔这么多年,我事业有成,月入几万,在艺术圈子里也小有名气,可以说名利都不缺了,但我并没有成为巨人,我依然无力,这种无力感让我最终驶向了大海。  我永远要做让别人瞧得起的事情,这也是一种潜意识的反抗。就像摔跤一样,如果你不反抗,那么你永远被人压在身子底下,如果你使出劲儿来,那么在身下的就会是别人。  中国人一定要强。这也是签证官用他的眼神告诉我的。只有自己强大起来才不用看别人的脸色,你可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到那个地方一看,人家对你不好,走人不就完了吗,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赴美办展卡壳之后,我心灰意冷,潜入山沟里我自己的色彩世界。随后的两年我心如止水,直到1996年,邀请函再次不期而至,这一次它来自浪漫的法兰西。  6.浪漫法兰西  任何一个艺术家,都希望自己的作品出现在法国的艺术馆里。这话过不过头?也许,但至少我这样想。文化常常会跨越国界,当世界上存在这么一个浪漫和艺术的国度时,对于艺术家们的吸引力可想而知。  有了上次被美国拒签的经历,我并没有对法国抱太多希望。发邀请函的是我在北京办画展时认识的一家法国艺术机构,他们大概审视过我的作品——那些窝在泰山脚下画出来的色彩和线条、思想和理念——觉得这些在法国应该有市场,至少有观众,于是请我到法国办画展。我在法国大使馆向签证官陈述这样的理由时,他的嘴角露出一丝赞赏的笑容。  这次我没有穿西装打领带,很随意的衬衣,然后把头发披散开,这似乎很对签证官的胃口,不论如何,随着“咔咔”的响声,签证居然办下来了!  1996年的某一天,我将几十幅作品办了托运,然后搭上了飞往巴黎的航班。  画展在法国办得很成功。法国人对中国其实有一些研究,他们接触过一些中国的小说和诗歌,也关注过中国的政治发展,但是对于中国的艺术,尤其是现代艺术,在1996年那个时候,几乎连“一二”都不“略知”。“中国也有现代艺术吗?”这是他们看到我的画时,发出的第一声惊叹。[17]第二章 逐梦(7)在我看来,中国艺术与西方艺术虽然都围绕着线条、色彩、造型等基本要素,但是从哲学的角度,它们却是截然不同的。中国画以水墨为主,水漾墨沁,水墨交融,落笔纸上的时候,墨汁会沁到宣纸上,并随着浸染的部位、力度不同,呈现出不同的风范。中国画多山水花鸟,水墨浸润出一种意味,一种天地造化、物我合一的境界,一种力透纸背的爽朗,这是中国画家的内心,明净、磅礴、通透,与天地合一,与自然共同呼吸。当我在航海的时候,我时常想起原来看过的中国画家的山水,觉得自己就是大海里的一滴墨,与无垠的海域融为一体,变成了中国画中的一笔。这种笔触没有辽阔的心胸和丰沛的想象力是画不出来的。  西方的传统油画看上去就要理性、写实很多。西方绘画主要是油质性的,油永远浮在水上,所以画笔其实和世界的本质也就隔了一层,不像中国画,看似不过是淡淡几笔,其实画的都是最本原的世界。  挂在法国人眼睛里的作品,大约有七成来自我在泰山脚下的闭关创作,他们可能从其中也看到了自然的魅力,看到类似梵高、高更或者莫奈的影子,看到中西合璧带来的惊喜。得知我就是作者的时候,行家们会意地向我微笑:“真不错,真不错!没想到中国也有这样的艺术家,也有这样的当代艺术!”法国人对我的赞扬,其实在赞扬他们自己。有什么比表扬一个学生的习作出色更让老师感到骄傲呢?  展览之余,除了出席开幕式,以及一些必要的应酬外,我无事可做,闲来便四处游荡,观赏那几个世纪以来就很少变化的风光。目光所到之处都是历史,都是画面,几乎不需要太多想象力,生活就是想象力本身——这是一种内敛却强大的文明,承续而未曾断裂的文明,养成这样的苍天大树,没有几百年的时间不成,若没有一种传承的信念,以及极少的破坏,同样不成。  我看得最多的,就是高更与梵高的作品。  法国的艺术家同行告诉我关于梵高和高更之间的故事。这个故事我在国内早有耳闻。据说梵高为了自己的情人,曾割下耳朵表达爱意,我们常常被这个血腥的情节震撼,觉得真够“血色浪漫”的。但是这个情人是什么身份?梵高又是在怎样的情况下割下自己的耳朵?似乎没人追问其中的细节,我更没有想到,这与高更有关。  当年梵高的作品已经非常有名,自然吸引了“富二代”高更的关注。  高更是银行家的公子,又是非常出色的艺术家,他的财富和品位让他在法国上流阶层风光无限,也成为著名的花花公子。  梵高则是一介穷画家,1888年2月,梵高来到普罗旺斯阿尔,走进了艺术史上所提到的梵高的“阿尔时代”,10月,高更过来与梵高同住。彼时梵高结识了小镇上唯一的一名妓女,正享受着这位美人儿崇敬的目光,高更这位贵公子却来搅局,活生生从梵高手里挖了墙脚。  梵高没有办法与这位好友,同时也是自己艺术的资助人决斗来挽回颜面,于是挥刀割下自己的耳朵,送给妓女作为“礼物”。这是一份憋屈的礼物,也是一次疯狂的发泄,从此梵高的情绪就没有再平复,直到他疯狂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诗人海子在《阿尔的太阳》里面这样写:  到南方去  到南方去  你的血液里没有情人和春天  没有月亮[18]第二章 逐梦(8)面包甚至都不够  朋友更少  只有一群苦痛的孩子,吞噬一切  瘦哥哥梵高,梵高啊  从地下强劲喷出的  火山一样不计后果的  是丝杉和麦田  还是你自己  喷出多余的活命的时间  其实,你的一只眼睛就可以照亮世界  但你还要使用第三只眼,阿尔的太阳  把星空烧成粗糙的河流  把土地烧得旋转  举起黄色的痉挛的手,向日葵  邀请一切火中取栗的人  不要再画基督的橄榄园  要画就画橄榄收获  画强暴的一团火  代替天上的老爷子  洗净生命  红头发的哥哥,喝完苦艾酒  你就开始点这把火吧  烧吧  而历史上却只有短短的一句话:“高更返巴黎”。然而实际上,梵高的死深深地刺激了高更,这成为他离开巴黎一个重要的原因。他用另一种方式逃离了巴黎,逃到了大溪地,并在那里守候到死。他画了许多大溪地的女人,让我心驰神往,在古色古香的博物馆里,面对着高更和梵高的作品,我萌生了去大溪地看看那些女人的念头,算是对这两位艺术家的凭吊。  7.初遇新西兰  在法国办展时,由于有媒体的报道,加上行内人的口碑,有更多的目光投向了我,新西兰的奥克兰艺术中心就是其中之一。  奥克兰艺术中心位于新西兰的首都。这个中心的人曾看过我在法国画展上的作品,非常喜欢,便邀请我前去办展,很荣幸,我是当时唯一受到邀请的中国画家。  而另一个让我很高兴的原因是,我可以和安琪相聚了。  安琪是我当时的女朋友,在新西兰读书。她得知这个消息高兴得在电话那端尖叫起来。  那一次,我特别画了一批国画,现代水墨,这是中国特色。在宣纸上走笔,然后装裱,老祖宗留下了对于艺术的理解,也留下对艺术的特殊仪式。西方人有装框,用木头或金属保存一幅布上的画;而中国人会装裱,把纸融入纸。  画展上,很多人对这些画作惊叹不已,甚至不由自主地抚摸宣纸,惊叹道:“这不会是印刷品吧?”我很开心,除了中国功夫外,终于有另一样宝贝被外国人所知道、所惊叹。  我到达新西兰首都奥克兰后,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望无际的海面。层层海浪卷起浪花,一次次地扑到沙滩上,15岁那个少年的记忆又回到我的脑海。只是我不再懵懂无知,看惯社会上的潮起潮落,原以为没有什么可以再打动我,不料面对这片大海时,我怦然心动。  奥克兰还有一个外号,叫做“帆船之都”。漫游在奥克兰的海岸线上,“千帆竞渡、百舸争流”的壮观让我惊叹。这里几乎每家每户都有帆船,就像我们现在许多中国家庭拥有汽车一样。周末的时候,海面就会被点点帆影占满。  没事的时候,我就在新西兰的码头看天上的云。不知它们是用什么颜料画出来的,缱绻于天空,像一个梦境。一朵云飘来,就挂在楼房的尖顶上,像一把棉花蓬松开。天空如泼了蓝墨水,蓝得让人眩晕。  海水如同绸缎,浪花也绣上花边。这根本不是我熟悉的生活,因为我没有触摸到,所以它显得那么遥远。任何东西一定要触摸到、参与到、接触到,你才会有感觉。就像你接触一个人似的,你接触不到他的体温,光凭着想象是无法认识他的。  我接触大海也是如此,我从没有上过帆船。到了船舱里边你才会发现,原来大海是脚下摇荡的感觉,是一种幽幽的腥味,是耳边隐隐约约的声响。在那一瞬间,我心里某种东西就被激发了,我所追求的那种浩荡的感觉,与大海的广阔胸怀产生了共鸣,我忽然想尝试一下去海上是什么感觉。  我隐约觉得,一个梦即将开始。[19]第三章 扬帆(1)1.绕行地球一圈半的老人  举办的画展当然得到许多人的好评,我曾经在国内拍广告时认识的朋友麦克,当时正好也在新西兰工作,得知我的行程,他便给我打来电话,问我还有没有兴趣玩摄影机,正好有一笔外快在等人来拿。  我问他是什么活儿,他回答,是一部名叫《航海家》的纪录片,并给我一个挪威老航海家的线索,为了躲避南太平洋上的季风,这个挪威老头正窝在奥克兰。“如果你来做摄影师,相信效果会很棒,而且你也可以在新西兰呆的时间长一点。”  麦克的话让我有些自得。我曾经有个西班牙邻居。得知我会摄影,看过我拍的一些照片后,她主动邀请我给她拍写真,片子出来以后她大加赞赏。同时,我对航海家这个特殊的职业也有些好奇,不就是一片海吗?单调乏味,缺少变化,航行能够带来多少乐趣呢?于是我跟麦克开玩笑地说:“地址告诉我,钞票准备好!”  南太平洋的台风季节从11月到次年2月,它形成很快,一旦形成以后,几天时间就可以追上你,如果追上你以后,你躲不开的话,基本上是船毁人亡了。  挪威那位70岁的老船长,就是为了躲避这么凶猛的台风,来到了奥克兰。航海人基本上都奔大岛去躲台风,因为小岛是没有防范措施的,港口也不行,就像弗罗里达的一个飓风能把整个船只吹到岸上去一样。  他在自己的船上迎接我们一行人。远远的我看见他,虽然是白种人,可是皮肤已经被太阳晒得黝黑,面部线条粗糙、充满棱角,可是带劲儿。我忽然就想起美国作家海明威,简直和他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也是不拘小节,也充满男性力量。虽然年纪有些大了,可是老人的身板硬朗、胳膊壮实,相比之下我反而显得文弱许多。  “在大路另一头老人的窝棚里,他又睡着了。他依旧脸朝下躺着,孩子坐在他身边,守着他。老人正梦见狮子。”这是海明威小说《老人与海》中的文字,看着眼前挪威老航海家,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这部小说。  “你们可以叫我船长。虽然这条船只有我一个人驾驶,但只要它是你的,你就是一位船长!”挪威船长的话很有煽动性。采访进行得很顺利,不光采访人、翻译跟他聊得来,我在旁边架着摄影机位,听着老人的话也获益匪浅。  采访结束后,我凑到老船长身边,想跟他聊聊。老人给我倒了一点威士忌,烈酒下肚,我们俩的话也开始多起来。  “我已经绕地球一圈半了。”他用一种很平静的语气说出这句话,就像在说中午吃了什么一样平常,却让我吓了一跳,绕了地球一圈半,这是什么概念?然后他拿出海图,一个国家、一个国家地指着,给我说航行的故事,海豚怎么在船边巡游,几米高的巨浪怎么吓人。  “当暴风雨来临的时候,你要找一根粗一点的绳子,把自己系在船上。哥们,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船在人在,船毁人亡。”老头用手做了一个船散架的动作,把酒杯里的液体一股脑倒进喉咙,他有点醉了,说话开始粗声粗气。  “我是中国人,那我也可以航海吗?航海需要执照吗?”我试探性地问他,因为中国人想去什么地方,签证都不好办。  “不需要执照。”他回答说,“只要有一条船,你想去哪里都可以,都不需要提前办签证,因为,没有哪个国家会拒绝一艘船靠岸补给,只需要办理简单的通关手续即可。停船靠岸,船就是你的家,你的国土,这个蓝色的星球就属于你一个人!这难道不是爽呆了?”[20]第三章 扬帆(2)他的话刹那间使我想起了那个美国签证官,我孩子气地想,嘿,你不是给我拒签,不让我去你们国家吗?现在,我有了一个不用签证就可以去地球上任何地方的好办法!  挪威老船长接着告诉我,在公海,一艘船就是一个漂浮的领土,如果你不乐意,可以拒绝其他国家的人到船上搜查。在陆地上,去一个国家必须办理复杂的签证手续,而在海洋里,这些繁复的手续都与你无关。帆船是目前世界上最自由最省钱的交通工具,它依靠的动力主要是风,只要掌握了大海洋流的规律,去任何地方都会变得很简单。  艺术家最向往自由,最怕受拘束,地球有70%以上的面积被海洋覆盖,只要我有一艘船,就可以沿着这蓝色的有水的星球,去我想去的任何地方!这个念头鼓动着我,心里蠢蠢欲动。  可挪威老船长钩着我的肩膀,忽然收敛了神色:“但是年轻人,恕我直言,我航海航了大半辈子,还从没有见过一个中国人,我倒真想见识见识。”  这句话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我之所以到处办画展,其实就是为了让更多人知道,中国人也能画出让他们啧啧称赞的画,而现在,在一个我完全不熟悉的领域,原来还没有一个中国人涉足其间,原来中国人还是这么遭蔑视。老船长眯缝着眼睛盯着我,他的丰富经验和冒险历程,让他有资格投来不信任的目光,仿佛在说,难道你也想航海吗?中国人会掌舵吗?  “在不久的将来,也许您就会看到中国人在海上了。”我是个急性子,但还是尽量用平和的语气回敬了他。  挪威老人点点头,仰头看看收起风帆的桅杆:“如果真是这样,我祝他好运。不过碰到暴风雨的时候,可千万别吓得尿了裤子。”他放声大笑起来,航海人之间可能经常开这样的玩笑,尤其是面对一个菜鸟,老水手们会摆出老资格来,态度活像在教训人。  那你就等着吧,我们总会有在海上相遇的那一天!  2.老伙计20岁  说来也许你不信,告别挪威船长的第二天,我就开始出门找船了。  掌舵?我不懂;升帆?没玩过;器材?不会使;游泳?会狗刨。那我还敢出海?还敢一个人航行?偏偏就是这样的状态让我莫名激动。我对大海实在一无所知,但我乐于挑战新鲜的东西。有人说:英雄总是热爱探险的,越是那些人迹罕至的秘境,越是让英雄热血沸腾。  买船需要钱,可是我没有钱。脑子里大致估算了一下存款,大约可以买一艘新船的半个船头,或者买一艘二手船的整个船舱,出海?就别做梦了吧!我在画展上转悠着,满脑子却想着外面的大海,最终我的目光落在画上面,当即就做了一个决定:卖画。  我从来不卖画,它们就像我的孩子一样,记录着我的岁月。可是驾一艘船出海的念头折磨着我的心,我只能把这些孩子“寄养”到别人家去。不少人已经表示对我的画很感兴趣,也许这是它们很好的归宿。  麦克得知我的念头后,在电话里惊呼起来:“我说老墨,你真打算这么做吗?船不是谁都玩得起的,你当心吃不了,兜着走!”我给他肯定的答复,他发出“嘿嘿”的笑声:“有句话叫‘三十而立’,我看你不但没有立起来,而且会把以前积累的一切都挥霍掉了,你真是个疯子!”  我立刻回敬他:“西方人不是讲究‘生命在于运动’吗?不是每个中国人都愿意墨守成规。”既然我愿意听从海洋的召唤,那我乐意做这样一个疯子。而且我还有一点小小的谋划,那就是带着我的安琪一起出海,我想和她一起看看海平线上的日落,任由海风吹乱头发,看星星从天边亮起,直到布满整个夜幕……什么叫“浪漫”?就是在“浪”里“慢慢”地感受生活。[21]第三章 扬帆(3)麦克苦口婆心地劝我,一个男人,在二十多岁时怎么折腾都可以,可到了三十岁,人生轨迹就要慢慢定型了,要考虑很多现实的问题:房子、车子、位子、票子……尤其是要给自己的爱人和亲人们一个稳定的生活。很多中国男人,即便是工作不如意想跳槽,也不会贸然把一切全放弃,而是小心谨慎地“骑驴找马”。没有谁会像你这样,放着安逸舒适的日子不过,要去倾家荡产买条船。  麦克说:“老墨,有些时候我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你说你在影视圈里混得好好的,拍广告能挣那么多钱,积累了那么多人脉,说不干就不干了,丢下一切跑到山沟沟里画画去。现在到艺术圈里混开了,个人画展办到法国和新西兰,你又想穷折腾,去买条船。你说你,三十岁的人了,怎么还不定性呢?”  我这人不善言辞,说不过麦克,只闷闷地说了句:“好了好了,我决定的事,就这么定了!”便挂了电话。  还没来得及告诉女友,我已经在奥克兰满大街物色对象了。艺术中心的人答应帮我操持卖画的事情,我则抛下那些艺术家、富商和执著的观众,再次找到了挪威船长。  他正在整理缆绳,糟糕的天气马上要过去了,他即将起航驶向下一站。见到我来,他热情地伸出手:“你是来祝福我的吗?”当我告诉他,我想请他帮我物色一条船时,他的眉毛微微抬了抬:“你要出海?可你连什么是舵都不知道呢。”语气里已经没有轻视的成分,反而有一个老水手的真诚,看来他确实被我的决定震撼到了。  “你上次不是说,从未见过航海的中国人吗?我希望做这第一个。”我直接告诉了他我的目的。  老船长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说:“知道吗,你是个很有趣的中国人,上来吧,出发去找船之前让我们再喝一杯。”  在老船长的介绍下,我进入了当地的航海俱乐部,在那里遇见了各种各样穿行于风浪的人,也看到很多二手的帆船杂志。我凭着蹩脚的英语加手势比划“混迹其中”,纸上谈兵一般学习驾驶帆船的要领,原来游艇和无动力帆船不是一个概念——别看它们都泡在水里——游艇可以靠其他的能源,利用发动机前进,而无动力帆船靠的是风,换句话说,靠天吃饭。行家们建议我买一条二手帆船,首先价格便宜,其次二手船饱经风浪,各个零部件磨合得很好,仪器设备也比较齐全,安全系数不会比新船差到哪里去,是入门首选。  这时,艺术中心那边传来消息,我的画很畅销,卖画的钱加上存款差不多40万人民币。老船长点点头:可以出手了。  3天后,老船长带我来到奥克兰以外的一座小岛,见到一位新西兰船主。挪威老船长帮我挑好一艘船,就静静地停泊在那里。“它诞生在70年代末,如果它变成人,大概比我年轻不了多少。”新西兰船主叉起腰,“仪器什么的很实用,框架什么的都很牢固,如果你打算要的话,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这是一条8米长的帆船,外壳是玻璃钢,内里是木头,拍拍船身,船体发出闷响。挪威老船长试着升了一下帆,风帆立刻被风鼓起来,我的心也同时被鼓起来了。  尽管距离那一刻已经差不多10年时间了,但现在回想起来,见到这艘船的第一感觉依然能够打动我。对于一个航海人,或者说命里注定要和海水海风打交道的人而言,见到一艘和自己对路的帆船,就像与一位女子一见钟情一样。我脑子里当时就蹦出一句话来:“我的媳妇就是它了!”一点不假,挑船就像挑选自己的媳妇一样,驾船的人和船之间不选则已,一旦选定,就会产生一种无声的共鸣,就好像人的灵魂和船的灵魂在对话一般,那是一种共振般的愉悦,船似乎在回应我的心潮,人与船是有感觉的,我笃信这一点。[22]第三章 扬帆(4)我二话没说付了款,有了一个新朋友:H-28,我亲昵地叫它“8米帆”。  我从前没有出过海,但是当我真正上了这条船后,我立刻明白,自己是属于这里的,属于这样一种“飘摇不定”的生活。曾经有一首歌的旁白里这样写:“房子建在海上,所以要不停漂泊”,简直是把我的理想状态说透了。  我感觉我能驾着这船去世界的任何地方。自由是我梦寐以求的,这是没有签证的自由,所以更加完美。现在有多少国家和地区对中国是免签的呢?哪怕我们弹丸之地的香港也不是这样的,也就给大陆来的游客一个星期的时间吧!  活了30年,我竟然又开始了一种全新的生活方式,这在我的父辈和我的哥哥们那里是不可想象的,可我无法抑制内心的冲动。把船开回去之后,我开始到处寻找航海家的故事,我已经把自己视为那些伟大的探险家中的一员。我特别喜欢库克船长的故事,以及哥伦布、麦哲伦这样的航海家的故事。我与他们有许多共同的话题,我随着他们的船队“航行”在一篇又一篇的文字里,学到不少招儿,更多的则是坚定了一种决不放弃的精神。  我一直相信,人必须有那么点激情才能做和别人不一样的事。既然我能画画,那么我就应该能驾船。艺术中心的工作人员在递上画款时,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我,她告诉我,即便在新西兰,我这种砸锅卖铁也要买船的行为,同样也属于病得不轻的类型。我爽朗地向她一笑:“美女,如果要坐我的船,随时打我电话。”  3. 5小时学会帆船驾驶  我退租了岸上的房子,H-28成了我的家。这个家建起来的第一件事情是,我怎么把这个大家伙弄回奥克兰?  我请求卖船给我的新西兰夫妇帮我把船开回去。他们犹豫了一下,觉得既然卖了东西,还是有点售后服务比较好,而且他们也打算到奥克兰转转,交易就这样达成。  临走的时候,船主依然用惊讶和质疑的口气向我核实:“你,当真一天船都没有摸过?”他的表情仿佛在说,中国人,你倾家荡产买回一艘完全不知道怎么开的船,该不是太平洋上的风把脑子吹坏了吧?  买船的地点距离奥克兰开车只需要2小时,而驾船则花了5小时。  船缓缓开出港湾,当我还在船头享受海风时,船主忽然丢给我一圈绳子:“现在你是船长了,不干活可不行!”他已经豁出去了,打算送佛送到西,不但卖了一艘船给我,还外带驾驶培训。  他手把手地教我怎么把帆升起来,握紧手中的绳索,注意风的变化;他教我怎么掌舵,还拿出一个物件来说,万一自动液压舵出了问题,还可以用这个全手动的备用舵撑一段时间。“你肯定不想遇到这种情况,一只手掌舵掌上几天几夜。”他原本打算吓唬我,可海上的事情就这么奇妙,他一语成谶,这种事情在我环球航行的时候,真的发生了。  不得不说,新西兰的船主真是好老师,即便语言交流不是那么顺畅,但就那么几下比划,我就全清楚了。5个小时后,我战战兢兢地把船停进奥克兰的码头。走上码头一刹那,脚踏实地的感觉仿佛已经消失很久,然后又再度找回来,太美妙。  那个时候我就像疯了一样研究大海,满脑子都是星星月亮海风,新西兰这个岛国燃烧了我的生命激情。  我猫在船舱里,趴在海图上一个劲儿地研究,触摸着那些蓝色的纸面也是一种享受。然后我听着浪涛声睡过去,梦里都是我航海的景象。战争年代,那些在大帐中不卸盔甲、枕戈待旦的将军们也不过如此吧?如果你们此刻在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我是多么希望你们看到我那副疯狂的“尊容”,读到我内心燃烧的火焰。我每天都在克制自己,在准备充分之前不要起航,可是手总是不听使唤,在舵上反复摩挲。[23]第三章 扬帆(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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