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志保一时伫立在原地只顾发愣而没有动手,贾丝婷小姐有些不耐烦地提高了嗓门,连珠炮一般急切地说了下去: “我知道彭格列容不下菲洛家族送去的夫人,从父亲用那种目中无人的态度向你们首领提出结亲计划时起,我就一直在等着这一天了。我对于你们来说很碍事是不是?我也认为嫁给一无所知的男人没有半点乐趣可言,身为女人竟然连一段有幸福感的恋情都得不到,那真是不如死了算了……更何况我见惯了父亲见不得人的手腕,母亲也是遭到仇家报复而死的,谁要嫁给和父亲一样机关算尽的黑手党首领啊?反正早晚都要被他害死,那种男人我才不——” “你说够了没有?!你知道Giotto什么啊你——!!” 贾丝婷颇具自由独立新女性精神的一席话成功把我一肚子困惑统统发酵成了怒火,我就像被夺了幼崽的母狼一样不受控制地扑上前揪起她胸前的花边,把小姐纤弱的身体摇成了一片风中枯叶。 “别把Giotto和你爹地相提并论!他才不会把女儿当筹码……不对他还没有女儿……他才不会把兄弟朋友当筹码来换取组织的繁荣!不如说那家伙一直把自己往祭坛上押,每天一片片割肉喂养彭格列那些不知何时就会反咬他一口的大尾巴狼!”——这不是危言耸听,我坚信戴蒙和查理就是两条大尾巴狼,只不过尚未对Giotto露出獠牙而已——“噢圣母玛利亚,真是够了!Giotto都决心献身于你这样娇生惯养的小姑娘了,你居然还嫌弃他这样嫌弃他那样?你担心他会害死你,上帝保佑,我还真担心你会害死他呢亲爱的!!” 贾丝婷被我类似于角色崩坏的疯狂发言吼得一愣一愣的,手上端着充神秘的雕花烛台也滑了下去,幸好志保眼疾手快一把接住才没有引发火灾。 “……那、那个,抱歉。我的确不知道你们首领是怎样的人,好像说了很失礼的话?” “超失礼啊你。” “那么……针对那点我道歉。但是即使我现在提出异议,父亲也绝不会取消婚约。你们的首领也是做好觉悟才接受的,不可能轻易毁约吧?既然如此,按照你们接到的命令,在这里杀了我就好。” 贾丝婷重又冷静下来,反握住我的手腕用力抵到自己的咽喉上,好像我的手掌是把铡刀似的。 先前我对她“娇生惯养”的形容不过是一时气话,眼前弱不禁风的女子终归是继承了最强黑手党首脑那份轻看生死的霸气。 “我活了这么大,都是父亲帮我决定一切。这一次我要自己决定,拜托你了。” “…………” 撤回前言,没有比这更轻松的暗杀任务了——任务目标竟然是个一心求死的绝望女郎。 这也难怪,作为家族继承人打小生活在遍布钱权交易勾心斗角的压抑环境里,唯一的血缘羁绊都被亲生父亲当做牵制他人的筹码,这姑娘会年纪轻轻就觉得生无可恋也是自然。 撇开她麻烦的身家背景不谈,贾丝婷·菲洛称得上是个知错能改且有主见有觉悟的好姑娘。 真的要杀了她吗? 我冷不丁心底一凉,无意识地做出了身为暗杀部队成员极其业余的举动,在暗杀对象面前合上了眼。 ——黑发绿眸少女悲痛哭喊的面容从眼前一晃而过。接连而来的记忆,是Giotto扣动扳机的苍白的手,鲜血和脑浆从少女额头上喷涌而出。再然后是铁棒重击下倒地痉挛的老人,父亲埋没于荒草间的凄凉墓冢。 ——那是我亲手制造的罪的连锁。 “贾丝婷小姐,我……” ………… “这样真的好吗,姬君?” 面对面坐在返程的马车上,三日月志保一手托着下颌,如春游归来般轻描淡写地向我问道。 “虽然帮助贾丝婷小姐逃出家族确实也能阻止联姻……不过,这可是相当严重的违反命令哦?我们BOSS的指示是‘杀了她’,而不是放了她。” “这和志保没关系,全部责任由我来背就好。贾丝婷这种柔弱女孩对我们构成不了威胁,杀和放其实没多大区别。我偶尔也有当英雄的冲动。” 我正木然盯着难得没有出鞘染血的骑士剑,听到这话便有些自暴自弃地别开脸咂了咂嘴。 “呵呵。姬君你嘴上抱怨着蠢啊蠢啊,其实自己也很想看看吧?——Giotto先生所憧憬的‘不流血的和平’。” “也算是吧。不过,对我来说不只是那样……” 我垂下头避开志保仿佛能窥探人心的诡异红眼,慢慢把脸埋进手掌里。 “不知为什么,我有点想爸爸了。爸爸说过,就算万不得已要持剑杀人,也只能像妈妈一样,去杀真正该挨千刀的坏人……” 爸爸是个一生不与人结怨的老好人,只可惜我终究无法成为他那样泥土般淳厚的人。可能的话,不想再做让父亲蒙羞失望、给父亲招来污名横祸的事情。 一直以来我都强迫自己把逝者放在脑后,全心全意面向未来生活。上帝才知道我有多么爱爸爸。 我好想他。 ———————————————————————————————————————— 暗杀任务终了的次日,我再一次在本部见到Giotto的时候,他正穿着整洁体面的银灰色西装马甲……蹲在庭院里给野猫喂鱼干。 “…………” 我已经懒得理会他了。 正打算无视他的傻样蹑手蹑脚溜过去,Giotto捏着鱼干头也不回地叫住了我: “——谢谢你放过了那女孩,克丽斯。” “?!!!!” 这句如老友打招呼一般稀松平常的发言,刹那间夺走了我全身关节的气力,我脚下一崴险些栽进满是棘刺的蔷薇花圃里。 “Giotto,你怎么知……” “虽然个性有点问题,阿诺德在情报收集方面还是很够意思的。耶稣都对犹大的出卖早有预料,我好歹也算是家族的首领,不知道部下策划的事情才比较奇怪吧。” 不不不不,难道你的角色定位不是“对部下阴谋一无所知的圣父首领”吗……而且耶稣说到底还不是被钉上十字架了嘛! Giotto伸手抱住一只心满意足用爪子抹脸的野猫,背对着我直起身来。可以想见,那张让女性都羡妒不已的清秀面孔,必定是同往常一样满溢着叫人又感动又无奈的宽厚与慈悲。 “假如瓦利亚派出执行暗杀的不是你,我一定会出手阻止的。要说为什么的话……我的直觉告诉我‘克丽斯不会完成这次任务’,所以就由你们去了。” Giotto一瞬间实现了惊人的主客逆转,他依旧头也不回地背向我伸出三个手指晃了晃,语调中染上了一丝欠揍的狡黠。 “关于菲洛家族的事务,我允许你向我提出三个问题,我保证向你如实解答。克丽斯·埃罗作战队长。” ……嘿,我可以砍了他么。 艰难按捺住用拳头解决问题的暴怒冲动,我匆匆斟酌一番后谨慎地开口问道: “第一,你打算和贾丝婷小姐结婚是真心的吗?” “不是。我知道你们肯定会去搞破坏,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联姻成功。” Giotto不加思索地一口否认。 “F**k那你昨天那副撕心裂肺的小媳妇样是做给谁看?!你可别告诉我是为了试探我会不会吃醋,这次我真会砍了你——” “噗……我不至于那样玩弄女孩子的感情,只是要骗过敌人就得先骗过自己人吧?克丽斯毕竟是直属于查理的部下,如果我露出马脚让查理发现自己被利用了,他岂不是又要成天跑来拆我办公室的屋顶……顺便一说,我知道你们的暗杀计划这件事,也请你努力一把烂在肚子里。啊,这算是第二个问题了。不过克丽斯是女孩子,让你一局好了。还可以提两个问题,好好把握哦。” ……杀了他,这次绝对要杀了他烤天鹅肉吃…… “第二,既然联姻失败,你和平解决纠纷的目标就无法实现了,菲洛家族很可能会以小姐失踪为借口发动大规模进攻……你打算怎么处置?” “这个啊?昨天晚上克丽斯和三日月君一出发,G和纳库鲁也带着各自的队伍去把守山口了。再加上戴蒙平日瞒着我偷偷囤积的部队,要打防守战还是没什么问题的。我确实希望尽可能通过协商解决矛盾,但面对菲洛家族只能在臣服和对抗之间二选一。就现状而言,我缺乏与他们彻底撕破脸的理由,只好借用一下你们的暗杀计划让对方先动手了。” 这、这不是完全被算计了嘛?!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第……三。” 我双目圆睁死死瞪着Giotto突然如耶稣圣像一般高不可攀光芒万丈的背影,气若游丝地坚持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你那见鬼的直觉,是不是真的什么都能知道……?” “不是喔。” 这一次,Giotto边揉弄猫咪的脑袋边笑吟吟地转过了脸。 “我只知道你的事情而已,克丽斯。不是说过了吗?我相信你不会杀菲洛小姐——我只相信‘你’不会杀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道。|收录 |收藏 |举报c31211314金币:890威望:1045注册时间:2011-11-09发私信 关注TA发表于2012-04-02 20:55 只看该作者 37 #愿你我武运昌隆 西西里岛,瓦利亚驻地。全面开战前的最后一夜。 “啊呀……姬君,你不下楼去餐厅吗?其他人都在大办壮行宴哦,席上有谢尔曼手制的焦糖布丁。我非向你推荐那个不可,甜度刚刚好,口感也……” 我向部下安排完明日行程后便裹起披风准备出门,刚一拉开房门就兜头撞上了手托餐盘的志保。他虽然面色宁静眼神清明,身上却已沾染了一股浓烈的红酒味儿,毫无疑问是楼下那些借酒助威的莽汉们干的好事。 “布丁……那只是志保喜欢的东西吧?说起来日本人喜欢欧式甜点也很奇怪……噢对了,我现在要出去一下,会赶在凌晨出发前回来的。如果途中不幸被人偷袭了,我的部队就麻烦志保——” “不可以说这样不吉的话,姬君。你忘记我向你说明过的‘言灵’了吗?语言中寄宿着力量,越是强力的言灵就越有可能成真。” 志保用他特有的那种不慌不忙的悠缓语调制止了我莽撞的发言,白净的面庞上闪过一丝忧色。 “……是要去见首领吗?” “嗯,犹豫了很长时间,果然还是有点话想说。” 明白志保的担忧所在,我仰起脸以毫不动摇的视线迎上他漂亮的异色眼睛。 “敌方的先遣队伍大约明天中午就会到达周边山口,守城战中最关键的就是这第一枪。只要明天把他们拦截在城外,挫下他们的锐气,之后的防守就会轻松许多了。但是……最惨烈的大概也是这一枪,更何况我担当的还是‘前锋’这个棺材消耗量最大的职位,生还可能性很难说。” 与两年前的诀别不同,这一回只怕真要把生离包装成死别了。 亲上火线是我自己的志愿,查理也干脆爽快地批准了。自古以来都是有多少实力做多少事,如果将军缩在安全的地方烤火啃羊腿,怎么能指望士兵丢下老婆孩子冲锋陷阵。 以Giotto令人火大的直觉外加情报网,大概早已对瓦利亚的战力配置了如指掌了。 所以,在这场生死抗衡开始之前,至少想抓住和平的尾巴再去看一眼他欲哭无泪的表情,这算是我某个小小的恶趣味。 ——当然,如今的Giotto或许已成长为不再为我这种小人物感伤的成熟领袖了。那样更好。 志保在我坚定的回应前败下阵来,略显失落地别过脸把玩起自己垂下的黑发。 “如果与首领相见是姬君的愿望,那么我就祈祷它能够实现吧。只是……以前也说过吧?不属于你的东西,无论怎样伸出手去,都绝对无法挽回……与其因命中注定的丧失而痛苦,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珍视,那样还可稍许减少失去时的不甘与悔恨。” 我被他占卜师一般神秘莫测的低沉嗓音唬得头发根根竖起,忍不住循着他的诱导一口气追问下去:“志保,你那只眼睛,究竟看到了怎样的未来?不属于我的东西如果不是指Giotto,那又是指什么?” 志保合上眼睛,有点苍凉地笑笑。 “是啊,看到了怎样的未来呢。不属于姬君的东西……那可是比属于你的东西要多得多,多到令人感觉可悲的程度啊。现在我的眼睛所能确证的,只是明日姬君的平安生还,以及此后接踵而至的一连串不可挽回之物。” “真是让人心情低落的预言,有种‘你不会死,但是会生不如死唷’的不爽感觉……如果下达裁决的不是你,我一定会削下那个倒霉预言师的脑袋。” 我怏怏地用指肚摩挲腰间的剑柄,故意作出拔剑出鞘的威胁姿态。 魔鬼才晓得它要从我这个无亲无靠的光杆司令手中夺走些什么东西。父亲已经不在了,老家的两亩田几间破屋也让那些混混一把火烧了个干净,留给我的只有一个长满野草的矮土堆。如果魔鬼想窃取我储藏的牛奶我倒是会抗争一番,其他杂物的话就随它去好了。手也好脚也好,早已污迹斑斑的名声也好。 “呵呵,那还真是可怕啊。不过我知道的,姬君是个决不无端杀戮的温柔骑士。”志保和颜悦色地看着我,“你的剑是守护的剑,在敌对之人面前确实所向披靡,但面对我这样无害的家伙,只怕没法伤我一根手指吧。” “假如你都算是无害的家伙,那么这世界早就和平了。”我一撇嘴尖刻地反驳道,“志保明天是负责设置幻术保护一般民众和伤病患吧?真羡慕你啊——既不用提前准备棺材,又不用在生还之后失去一连串不可挽回的东西——” 让人猝不及防的是,三日月志保忽然眼底一暗,显出了些许不含做作的消沉情绪。他把手头的餐盘搁在一边的茶几上(我无意间发现里头堆满了大个儿的蛤蜊),双手撑住门框拦住了我的去路。 “哎呀哎呀,姬君,你对我还真是放心呢。你以为,我只能看见姬君你失去的东西吗?……我是只·关·心姬君你失去的东西。”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缓缓将脸倾向我,把一红一黑的古怪眼睛眯作辨不清颜色的月牙儿,露出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一般空洞的、虚幻的笑容。 “至于未来我将失去什么——” ————————————————————————————————————————— 『——和你相比,根本不足挂齿。』 这是我离开瓦利亚驻地前,志保向我传达的最后一句言灵。他顺带强行往我怀里揣了不少蛤蜊,据说是晚餐前Giotto派人送来的慰问品。 ……这种东西能鼓舞士气才怪啦。 想起黑发青年微笑着说出的那句话,我只觉头皮发麻,有种非常糟糕的预感。 志保他……已经预见到即将降临于自己身上的命运了吗? 然而,这句预言带给我的沉重忧思,很快就被我在彭格列本部遇见的第一个人影吹散了。 “……阿诺德先生?!” 幽暗的灯光下,一袭灰衣的高瘦青年定在走廊拐角处回转头来,一言未发就直接将手探向衣袋。 “抱抱抱歉!请不要掏出武器,今天我不是来砸你的定情信物也不是来潜入你办公室的!!” “哦?你还记得自己做过的事情啊,埃罗。比我想象的要有胆识。” 尽管我当即低下头九十度鞠躬以表诚意,阿诺德的面色却一点都没有放晴的征兆,依旧冰冷得好像随时都会吐出两只企鹅在他脸上跳舞一样。心知自己再低声下气也难以取悦这位不好处的先生,我索性一边双手握剑摆好自卫架势,一边鼓足勇气大声回嘴道: “——你也还记得我的姓氏啊,阿诺德先生。你比我想象的要缺乏诚实。” “……” 阿诺德面无表情地审视了我一会儿,随后(在我看来)杀气腾腾地把手探进了衣袋—— 我连忙抽出剑来横在自己身前准备迎击,不料他从衣袋里抽出的并不是银光闪烁的恐怖镣铐,而是某个小巧的、半透明的(以及怎么看都不能用来杀人的)绿色物体。 阿诺德把那个小玩意拿在手上瞟了一眼,紧接着毫无预兆、同时也毫无留恋地把它朝我抛了过来。 “呜啊?!” 我手忙脚乱地把剑插回鞘中,腾出手来一把抓住那个闪闪发光的小东西。 不出所料,那是只做工简陋的绿色玻璃耳环,形状与我保留的父母遗物一模一样。 “阿诺德,你果然……” 我赶紧从衣襟里摸出自己那只耳环,小心翼翼地捏在手心里,与阿诺德抛给我的这只凑到一起。虽然这对耳环不会像童话故事中那样在聚拢的瞬间大放异彩,顺便蹦出一个仙女或妖精赐予我什么神的加护,但我心头确确实实绽放出了悲喜交加的光华。喜的自然是找到了母亲的踪迹;悲的是,母亲既然将如此重要的物件交托他人,那么她想必已…… “——阿萝德拉·埃罗还活着,在我的故国。她知道我和西西里有些孽缘之后,就把这个交给了我。” 本对母亲的生存不抱希望的我,被阿诺德这句轻描淡写的台词惊得手一抖差点把耳环掉到地上。 “那、那么,冒昧请问一下,您和家母的关系是……” 我毕恭毕敬地小声问道——现在在我眼中,传达了母亲讯息的阿诺德先生一点儿也不像夺人性命于无形的恶魔了,他简直崇高圣洁得宛如天使一样。 “是我年幼时的家庭教师。家人原先不打算雇佣一个来路可疑的外国女人,但她谈吐仪态都很出众,作为教师又的确拥有出色的才能,一下子就把其他应聘者都比了下去。最开始只是教些器乐绘画之类杂耍一样的东西,不过她很快就发现我的兴趣不在那里。……阿萝德拉是最初教我使用武器的人。” 我突然感觉眼前一花,好像阿诺德方才慷慨地赏赐了一个微笑给我。 “你母亲是个有眼力的教师。” 他拧起细长的眉毛,若有所思地背着双手歇了一会儿,最后简短地总结道。 这么说,母亲离开父亲与尚在襁褓中的我,杀死主人逃亡国外之后……就改头换面去做了这个男人的家庭教师吗? 的确,与世代依赖土地为生的西西里山村相比,大城市的体面人家是个更加安稳舒适的称心居所。自然,我不相信母亲是为了逃避苦难而负罪潜逃的——否则她根本不必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刺杀自己的恩主。 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掌心那对粗陋的耳环,然后怀着无上珍惜与感恩的心情合拢双手,在脑海中默念母亲字条上留下的话语: 【当你找到另一只耳环,你的母亲将张开双臂把你拥抱。】 母亲逃离西西里岛,不是为了逃避个人的苦难,甚至也不是出于对报复和死亡的畏惧。 ——是为了在漫长的分离之后,还能再一次拥抱她的女儿。 对母亲的生还心怀期待果然是正确的。她可是赐予我永不干涸的骑士热血的女人,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被几场风雪冰雹从世上抹杀。 谢谢你还活着,妈妈。 以及……没能代替你保护好爸爸,对不起。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道。|收录 |收藏 |举报c31211314金币:890威望:1045注册时间:2011-11-09发私信 关注TA发表于2012-04-02 20:56 只看该作者 38 # 确认了我们对于某个中年女人(……)的共同尊敬之后,我与阿诺德之间的对话氛围就要轻快多了。我开始不厌其烦地向他打听起母亲的种种细节琐事,其中不乏让阿诺德黑着脸想把耳环从我手中抢回去的刁钻问题,譬如“你一直把母亲的脸挂在墙上,是否对她抱有某种超出师生之情的非分之想?”;再譬如“您现在如此器重奥菲利娅小姐,她是否与母亲有几分相似,以至于您产生了重叠感?”…… 我直到最后才想起询问他为什么没早些告诉我母亲的消息,这原本是我心头一个极深的芥蒂,和阿诺德如今的大发慈悲相比却显得不值一提。阿诺德也没有半分惭愧之色,干脆地给出了颇具他个人风格的回答:“我想亲眼见证你是否有继承阿萝德拉的资格。” ……噢好吧,看在他赶在我马革裹尸之前向我坦白一切的份上,我接受这个无理的理由。 很遗憾,当我试图向阿诺德询问Giotto的所在时,我们间其乐融融的知己气氛——这可能仅仅是我的错觉——一下子烟消云散飞得渣也不剩了,阿诺德稍稍有些放晴兆头的面孔立时恢复成了雷雨前夕。他极其不友好地告诉我,Giotto正在会议室和“守护者”们商议战局,直到明天黎明都不会有时间分给守护者之外的下级干部。 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家族中的地位远不如G先生他们……可是,“守护者”到底是个什么头衔?Giotto异想天开的新发明吗? 后一个猜想立刻就被阿诺德证实了,他和我一样认为这个名号十分无聊且不必要。“没有被男人称作‘我的守护者’更让人不愉快的事情了”,这是他的原话。 或许是觉得自己对旧交的女儿过于苛刻了,阿诺德沉默片刻后又从口袋里摸出了什么东西。 我忽然有种滑稽的错觉,觉得他好像儿童画册上可以从口袋里掏出整个世界的小精灵…… 阿诺德这次递给我看的东西,是一枚造型奇异、镶嵌有六边形紫色宝石的簇新指环。 “Giotto自作主张塞给我的东西,说是‘守护者’的证明。……无聊透顶。” “……作为订婚戒指还挺有范儿的……” 我小声嘀咕道。阿诺德冷冷横了我一眼,我立即乖觉地捂住嘴,酝酿好不会招枪子的台词之后才再度开口: “重新划分干部等级这种大事,为什么Giotto什么都没对我……呃,我是说,什么都没对你们这些‘守护者’以外的人说?是担心我们口风不够紧吗?” 而且……为什么把我排除在“守护者”之外? 好不容易有机会光明正大站到他身边,明明比谁都更想亲手保护那个不肯弃绝原则的笨蛋…… “觉得自己被排斥了吗,埃罗。” “……” 这是我不太好意思开口的……实话。 我一时间被阿诺德这记直球打得眼冒金星哑口无言,呆立在原地发不出声。 这个不知委婉为何物的冷酷男人无视我的窘迫,用无机质的平板声音继续向我发难道:“克丽斯·埃罗,你好像并不清楚自己的立场。对于Giotto的考虑,你看起来也一无所知。” “……什么意思?” “在我们的世界里,最容易害死人的不是任何一种武器,甚至不是邪恶或贪婪这些笼统的概念。杀死人最多的东西是情报。”他面色冷淡地斜睨着我,声音里却似乎多了点情感的痕迹,“不是怀疑你口风不严,不如说恰恰相反,你过分忠心了。有些掏情报的手段不是靠忠诚心和精神力就能抗衡的东西,越是有骨气的人会被毁灭得越彻底。没有比‘一无所知’更好的护身符。Giotto没有把这个护身符给我们中的任何一人,而是给了你……可你看来对他这点心思也一无所知。” 阿诺德一口气丢下这席话,好像是意识到自己有点多管闲事了,没再多话就向我点点头转身欲走。 “等……请等一下,阿诺德先生!” 我下意识地叫住了他,直到他停下脚步后才开始慌乱地思索该说些什么。 “那个……我所知道的Giotto……超级老好人,总是为别人担心却很少关心自己,喜欢笑、喜欢做梦说梦话……头脑还算聪明,不过做人方面是个傻瓜,把谁都想得和自己一样好一样温柔,只有直觉灵得要命……偶尔会捉弄人,但是从来不带坏心眼,伤害别人以后会比被伤害的人更难过……阿诺德先生,嗯,我是想说……我所知道的Giotto,是真正的他吗?” 我所知道的你。 不声不响从土鸡进化成黄金天鹅的你。 为了哄骗我乖乖戴上名为“无知”的护身符,对我多方藏匿隐瞒的你。 Giotto……我认识的那个金发笨蛋,真的还是你吗? 阿诺德似乎认为这种愚蠢的问题不需要转身作答,保持着背向我的姿势淡然道: “你在操心什么。——Giotto就是Giotto,白痴是治不好的。” “…………” 怎么听都是让人无法安心的模棱两可回答,我却没来由地安心了。 为什么不敢相信他了呢? 应该相信的。即使穿越再多血与火的洗礼,必然有什么永不变质腐烂的坚固东西,跨越时光长久沉淀在那个笑容清浅柔和的大男孩心底。Giotto总还是Giotto,他会一直如他最初宣言的那样,“坚持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 尽管今夜无法与他相见有些遗憾,但我明日出征的道路上已无迷雾阻隔。这个男人一定能够实现艾琳娜小姐的愿望,而他将会是我未来永久全心侍奉的、至高无上的王。 “阿诺德先生,来点慰问品么?” 我狡诈地笑着,从衣袋里掏出用手绢包裹的大只蛤蜊,不容分说塞到一脸惊愕嫌弃的阿诺德手里。 “祝我们武运昌隆。可别死了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道。|收录 |收藏 |举报c31211314金币:890威望:1045注册时间:2011-11-09发私信 关注TA发表于2012-04-02 20:56 只看该作者 39 #风中凛然绽放的花 等待是项最焦人的活计,它能像挤葡萄汁一样一点一点榨干人的精力和耐心。 我领得的命令是和玛蒙组成一队,率领瓦利亚分队驻扎在最前方的扼要山口,任务只有简洁明了的一句话:死守到底。 死守,意思就是守到死,死了也要化成恶鬼继续守。 不知Giotto这回又在盘算些什么鬼点子,他把拥有守护者指环的两个人——蓝宝少爷和纳库鲁神父一同遣送到了我所在的防御点,完全不吝惜分散战斗力。还是善体人意的神父先生向我揭明了首领的意图,他将那枚镶有明黄色宝石的指环套上中指,略一沉吟后指环上忽然跃起了与宝石同色的明亮火光。 “这是……?!!” 我张开的嘴再也合不上了,被眼前超出常识的景象惊得直抽凉气。 “——黑手党界的新发现,可以这么说吧。混合特殊矿石锻造出的指环,可以引发出人体内异乎寻常的力量。Giotto似乎在哪里弄到了特别稀有的原石……结果就是这些指环。不同颜色的火炎具有不同种类的效果,这段时间我们一直在进行试验,看来我的特性是快速治疗伤口,而蓝宝则能加固防御。Giotto预测这里会成为最凶险的激战点,为了减小伤亡才把我们派来这里。” 纳库鲁神父紧蹙眉心凝视着手上那一抹粲然的金色光芒,神色间全然不见获得新力量的喜悦。 “……说实话,我不太信得过这东西,总觉得借助非人的力量有点危险。” “说什么呢,纳库鲁。只要这种力量能在战场上派到用场,本大爷倒是怎样都无所谓。”一直两手托腮安分旁听的蓝宝这时咂咂嘴插上话来,又扭过脸压低嗓门嘟囔了一句,“……要是能保护本大爷从战场上平安回去就更好了……” “嗨蓝宝,你才说什么呢?这种时候就该抱着必死的觉悟……” “才不要啦。本大爷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没体验过的新鲜事堆得跟山一样高,怎么能死在这种鸟不下蛋的穷山僻壤里。” 蓝宝固执地撅起嘴唇,纳库鲁见说教无效,也只能恨铁不成钢地赏了他脑门一记爆栗。 蓝宝的回答作为前锋战士来说的确是该挨天罚的,而作为一个年方十五的稚气小男孩儿,面对战场产生畏怯心理也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不如说,指望他跟我们一同视死如归地上火线才比较不切合实际。 (哦上帝啊,我们的耶稣先生到底在考虑些什么,居然把这孩子送上前线……) 我抿紧嘴唇烦躁地把视线从蓝宝脸上移开,从脚边的花丛里揪下一朵血红的金盏胡乱揉成碎屑,不去考虑因这孩子的降临而越发黯淡难测的战争前景。 看着眼前一成不变的风景,忽然有些胆战心惊。 这座山口向来是进出城镇的交通要道,因此也是土匪出没最猖獗的地点之一。依稀记得多少年前艾琳娜小姐出行归来就是在这里遇袭,时间大概也是春夏交接之际,窄隘的山道两旁漫山遍野都是红得人心里发憷的金盏花。西西里岛野生植物的生命力旺盛到叫人嫉妒,恨不得自己也变作一株野花野草,只靠一丁点儿阳光雨水就能谋得卑微的生存。 同样是阳光明媚的午后,和风暖日蒸得人昏昏欲睡。公爵小姐的行列拉得很长,我骑着艾琳娜小姐向公爵求来的小马驹儿颠颠地走在队伍前头,刚挤过山口踏上平原就听见身后杀声震天,相貌粗野的干瘦男人们狂呼乱叫着从山坡上冲下来,好几支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艾琳娜小姐的马车。他们的长相体格没什么相似之处,只有眼白都是清一色的通红,不知是上火充血还是被成山成片的金盏花映红了。 队伍被从中间拦腰截断,和我一道走在前列的侍从们当场吓得脸孔脱色,有几个勒马转身便跑。那时我还没有打着骑士的名号招摇过市,心知是遇上了打劫绑票的土匪,一把拽住某个落跑家伙的缰绳,麻利地倾过身去把他腰间装饰用的长剑抽了出来。 那以后的事情,我想不起来了。 记忆里之后的断片,就是我站在一地分不清敌我的人体残骸之中,持剑的右手不知挨了几枪几刀,一低头就能看见白骨透过撕裂的皮肉露出来。我想和往常一样轻捷地跳上马车跪在艾琳娜面前,捏着她柔若无骨的白嫩双手告诉她没事了,可是一挪动脚步就听到身体内部恶心的破裂声。 我跪倒在血和尸体的死海里,开始呕吐。 毫发未损、连衣角都没有沾上污渍的艾琳娜掀开马车帘子走下来,那一次换她跪在血泊里拉起我看不出原本肤色的手,微笑着告诉我:克丽斯,没事了。 虽然微笑着,却有滚烫的热泪落到我手背上。比刀割还钻心的疼。 作为人之子的我,在那个时候一定已经死了。剩下的,只是为保护“艾琳娜”这束微光而存在的剑刃。 那场鏖战的结末,我和艾琳娜是唯二的幸存者。当地报纸上发了个豆腐块表扬我保护公爵小姐的功绩,也正是这块豆腐让戴蒙·斯佩多对我留了心思,牵扯出如今这一段让人啼笑皆非的孽缘。 时至今日,我依然不认为罪行滔天的自己有重新被称作“人”的资格,顶多是要保护的对象从艾琳娜扩大到了整个彭格列而已。多年时间不过是流水账上潦草的一笔,终究没法把罪人描绘成英雄。 我匍匐在开满红色金盏花的高地上,握紧冲锋枪抵住肩膀,娴熟地歪头眯眼,手指搭上扳机。 “纳库鲁先生,能听到敌人的脚步声了哦。现在您是这里职位最高的干部,请下达射击指示——是照脑袋打,还是让子弹从他们帽子上飞过去?” “噢克丽斯,不是我说你,你这女孩趣味可不怎么样……喂,再开玩笑的话就错过射击机会了!” “得了别担心,枪械方面我可比您要在行,话说您还没吩咐我要照哪儿打——” 全副武装的男人们正一边警惕地环顾四周,一边慢慢从我们眼皮底下通过峡谷。对方显然也预料到了我们在此设伏的可能性,但他们没预测到我们拥有玛蒙这样手腕出色的术士。她从很久以前开始便带着维克多姐弟搞些小偷小摸的行当,掩藏气息的幻术可说是她特长中的特长。 利用幻术这种歪门邪道的小伎俩搞伏击,说起来好像有些胜之不武,但东方人的老祖宗也教育过了:兵不厌诈。火力悬殊的条件下,谁会蠢到堂堂正正玩儿正面迎击。 关键是第一枪。 蓝宝少爷说得没错,无论借用什么力量,只要在这里把他们全数歼灭,多少能为整个战局派到一点用场。 “——既然您不忍心开口,我就下令啦。伙计们,照脑袋打,别放一个活人通过!!!” 十几条机枪一齐对准山路上的人群,喷射出暴雨般密集的子弹。 顷刻间,山谷中血肉横飞,哀嚎和怒吼响彻半边蓝天。 即将席卷西西里岛大半地区的修罗场,就此拉开了序幕。 这一次我是狙击者,和那个时候相比什么都没有改变。 为了活下去,我们必须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