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iotto文雅地掩起了耳朵,看起来只恨不能塞住我的嘴了。 根据蓝宝父亲了解到的情报,数日后萨德里克庄园将召开一场盛大隆重的晚宴,庆祝凯瑟琳·萨德里克小姐与威尔逊男爵顺利订婚。身为贵族的蓝宝和斯佩多都受到了邀请,身份神秘的阿诺德也在宾客之列。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凯瑟琳和威尔逊原本就志趣相投你情我愿。凯瑟琳小姐总嫉恨年青貌美的小妹挡了自己联姻的道儿,公爵放话与艾琳娜断绝父女关系后,躺在她和威尔逊人生红地毯上的死耗子总算是被扫地出门了。 至于威尔逊那方,艾琳娜逃离庄园一事对他没有丝毫影响。他照旧日日上门献殷勤,风雨无阻,只不过送礼和讨好的对象变成了公爵家大小姐。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这是真理。 之所以要强调“顺利订婚”,是因为上个月威尔逊男爵充分展现了他不输于未来岳父的种马雄风——他成功把苏珊姑娘的肚子搞大了。 先前我也说过,苏珊——和我一同打小侍奉艾琳娜的年轻侍女,是个满脑子桃色罗曼幻想、一心向高枝儿爬的缺心眼女孩。肚子里冷不丁多出一个球来,真亏她还能痴痴梦想着生下孩子和威尔逊共筑爱巢。 结果自不消说,威尔逊一听说自己留下的种子竟然在个低贱丫头肚子里发芽生根了,连句温言软语的安慰都懒得再施舍给她,当即拿出一笔小钱把自己与这姑娘的孽缘一次性买断。东方人爱说“金屋藏娇”,我只想说滚你蛋的金屋,威尔逊给的分手费加抚养费估计连个金奶瓶……不,金奶嘴都买不起。 说狠点,这点钱顶多够供应我一个月的牛奶。 这件事是我从暂住于斯佩多府上的艾琳娜小姐那儿听说的,此时她已不声不响资助了苏珊大半个月,掏心挖肺地给她张罗购置各种营养品。我虽然对她暴露自己藏身处的轻率之举有些埋怨,但我和苏珊毕竟同僚一场,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见死不救也有点说不过去。 只盼那丫头吃一堑长一智,稍微识相点儿。我们禁不起第二次背叛。 “既然你们担心我被识破,我不化装成女眷,扮男装总行了吧?我可以把头发盘进帽子里,如果你们还怕穿帮,大不了我就把头发剪成纳库鲁先生那个发型。” 自从Giotto提出由我们主动出击、潜入宴会痛痛快快大闹一场之后,我从头到脚都热血沸腾了,花了半天功夫挖空心思劝说他们把我也纳入参战队伍。可惜Giotto认为我的面孔在公爵庄园太惹眼,任我百般央求威逼利诱,愣是不肯松一松口。 这回土鸡先生少有的跟我犟上了,软硬不吃,活脱脱一副英勇就义的烈士嘴脸。不抽他吧,我一口闷气堵在胸口咽不下去;真动手抽他吧,我还有点下不去手。 “得了吧,你扮男装顶个屁用!” G先生大概是被我的胡搅蛮缠惹烦了,急火攻心之下,用语也渐渐粗鲁起来。 “克丽斯,你也不照着镜子看看你平时的扮相,和男装有一毛钱区别?你压根就是个长毛男人,每次我看你进女洗手间都有种冲动要拖你去隔壁!” “……G,这句话歧义太大了,请你闭嘴。” Giotto双手支着太阳穴打断了自己陷入狂乱的部下,以防他说出更加有失体面的发言来。他又转向我好言安抚道: “克丽斯,别在意G的话。你戴上矢车菊的模样可有女孩儿味了,那次我都快迷上你了。真的。” 真你个头,哄人都不打打草稿。老娘没吃过猪肉也吃过猪食,没谈过恋爱也看多了陷入情网的憨小伙傻妹子。你要真迷上我就该对着西西里群山大喊克丽斯我爱你,而不是坐在会议桌前优哉游哉喝你的奶咖。 “别想说两句好话就蒙混过关,Giotto。既然迷上了我,不是应该每时每刻都同我厮守在一起么,亲爱的首领大人。” Giotto面色一滞,尴尬地讪笑了两声,不及开口就被阿诺德夹杂着不耐烦的生硬声线打断了。 “——够了,这种没营养的戏剧搬到你们的私人空间去演,负责在会议上说恶心台词的人有戴蒙就足够了。Giotto,再跟埃罗争辩也只是浪费时间,带她去吧。” Giotto张了张嘴刚要答话,“负责在会议上说恶心台词的”戴蒙·斯佩多先生立刻冷笑着抢走了话头。 “Nufufufu……这是在向我挑衅吗,阿诺德先生?真有趣,我就接受你的挑战吧。你倒是说说看,我是何时何地、怎么恶心到你了?” “此时此刻,你这张虚伪的笑脸和装腔作势的说话方式就叫我感到恶心。我说得够完整了吗?你肩膀上那个热带水果理解得了么?” ……哦不,他说出了戴蒙先生的禁句。 初次见面就被我下意识称为“菠萝·斯佩多先生”,已经成了这位优雅绅士灵魂深处一道永久的伤痕。 “嗯~~~真是个有胆识的年轻人呢。看来你长期生活在国外,不大了解你正在挑衅的对象……” “你说笑了。虽然生活在北方,关于热带水果的知识,我还是有一点的。” 见两人间顷刻电光火石劈啪作响,一贯负责协调干部秩序的G先生有些坐不住了。不过,赶在他之前发作的另有其人—— “阿诺德,戴蒙,你们两个也闭嘴。” Giotto运足力道把咖啡杯重重磕到桌面上,笃地一声清响让那两个我行我素的男人同时噤了声。 “现在是在讨论克丽斯的问题,你们有矛盾可以自行去外面解决。” “……好了,我也没有打扰埃罗小姐的意思。” 看到Giotto难得一见的严厉神情,斯佩多自讨没趣似的耸了耸肩,率先偃旗息鼓把冒火的视线从阿诺德脸上移开去。 “说到这件事……我有个好提案,Giotto。既然G认为埃罗小姐平时的扮相就偏向于男性,那么我们不如反其道而行之,把她打扮成一位十成十的秀气淑女如何?” “啊?等一下,你们想对我做什……” “Nice idea啊戴蒙,真有你的!你说不定是个天才耶!” Giotto沉重的面容迅速多云转晴,以拳击掌兴奋地大叫起来,完全忽视了我的连声抗议。 “Nufufufu……这种哄小孩的口吻,能不能请你收起来呢?不只是埃罗小姐,现在连我也有点想要揍你了,Giotto。” ……………… 俗话说得好,多行不义必自毙。 我多行不义的结果就是,我在艾琳娜小姐温柔似水的眼波督促下,全身僵直地坐到了梳妆台前,等待接受首领大人亲自执行的变装计划。 眼睁睁看着Giotto边哼意大利民歌小调边在房间里翻箱倒柜,我有一种抽出他腰间佩枪饮弹自毙的冲动。 圣母玛利亚啊,您发发慈悲赏我一发吧…… “GGGGGiotto,你你你你到底是在找找找什么?” 我原本就不习惯贵妇小姐的累赘装束,当Giotto从衣柜里拉出一条艳俗的肉粉色蕾丝长裙之后,我终于按捺不住胃袋里翻涌而上的作呕感了。 Giotto拎着长裙在我身上比划了一下,满不在乎地开口解释道: “嗯……适合克丽斯的礼服啊?我和科札特为了潜入贵族府邸偶尔会扮女装,所以这种东西收藏得还蛮多的。” “噗——————你、你和科札特,扮女装?!!” 我又是一口气提不上来,当场一头朝梳妆镜磕去。这下真是往死里磕了…… “啊,克丽斯你还好吧?别急着说话,来,深呼吸……一、二……” “闭上你的嘴,你当我几岁?!咳咳……咳,你说你扮女装?我疯了还是你疯了?!” “我俩都好好的,克丽斯。” Giotto又变戏法似的抽出一顶缀满绸制蔷薇花的粉红女帽,耍宝一样笑眯眯地把帽子往脑袋上一扣。 “怎么样,看起来还挺适合的吧?” “适合你个头,快摘下来,然后快点放我出去!记得以后别说我认识你!!”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道。|收录 |收藏 |举报c31211314金币:890威望:1045注册时间:2011-11-09发私信 关注TA发表于2012-04-02 20:43 只看该作者 23 #你与我的修罗道 不顾我接近歇斯底里的再三反抗,Giotto终究还是半强制地把我塞进了一套……当然不是肉粉色,是一套深蓝底子缀水银色花边的露肩晚礼服里。他又耍魔术般地从床底坑出了一双可以直接当凶器使的淡青色缎面高跟鞋,鞋尖和他头上那顶女帽一样缀着两朵小巧的、饱满的手工蔷薇。 我边臭着脸往脚上套高跟鞋,边在脑内构想了一下Giotto和科札特身穿肉粉色束腰晚礼服、头戴粉红色女帽、脚蹬细高跟的惊艳模样,觉得又有点想吐了。 幸好Giotto平日表现虽然有点婆婆妈妈,但到了最近,他面对杀伐决断之事还是不乏男子气概的。否则,看他挑拣礼服时这副乐在其中的傻样,我简直要怀疑他是不是有不为人知的女装癖。 挨到设计发型的时候,一路高歌猛进的Giotto总算撞上了门槛。这也难怪,他和科札特都顶着一头乱蓬蓬的短发,需要男扮女装时都是搞顶假发往头上一套了事。而我这头密密匝匝披垂到两肩的光亮褐发,算是把(从外表看上去就)不擅打理头发的土鸡先生难住了。 头戴女帽的金发青年站在我身后,正抓着我的一绺长发一筹莫展的当口,房门被彬彬有礼地敲响了。 “Nufufufu……方便进来吗,Giotto?” “啊,戴蒙?没事没事,我正缺人参谋呢。” Giotto像见了救星一样一跃而起,忙不迭地跑过去拉开房门,喜出望外地把笑容满面、一看就不怀好意的戴蒙·斯佩多拽了进来。 “戴蒙,你快帮我看看,克丽斯的头发要怎么弄才像样?我没怎么给女孩子打理过头发……” “你看起来也不怎么给自己打理头发。” 斯佩多一针见血地讽刺道,然后随手从衣袋里摸出了某个色彩鲜艳的精致小玩艺儿。 “瞧瞧。就知道你不擅长这一手,我特地跑了一趟自宅把这东西给你拿来了。” 静静躺在斯佩多手掌上的,是一个工艺精良的银制盘发梳,镶嵌着一圈亮晶晶的水钻,其间还呈放射状点缀了几粒心形彩色宝石。 是当做情人定情信物也不会嫌失礼的美丽物件。 Giotto显然也被这个发饰的精美所感染了,他带着近乎虔敬的神情把它轻轻从戴蒙手上拿过来,对着阳光专心打量宝石折射出的灿烂光华。 “哦,戴蒙,哦……我不知该怎么说……这太美了,戴蒙。” “对吧?我的品味是无可挑剔的。即使是这位常被G当做男人的骑士小姐,戴上之后也会成为美妙的公主的。” “你的发型品味就不怎么样……说起来,你怎么不直接把这东西送给真正的公主?” 在骑士骄傲心的驱使下,我死撑着不肯在斯佩多面前暴露出自己也受到了发梳的吸引,故作不屑一顾地偏过脸说道。 “嗯~~~~艾琳娜小姐并不缺这样的物事。再说,给她那样的人送装饰品,就像给出水荷花涂脂抹粉一样,不觉得稍嫌庸俗了么?” “……你的意思是我很庸俗?” 我用穿着高跟鞋的脚一下踢开凳子,握住剑柄挺身站起。 就算我和阿诺德是攻守一致的牛奶同盟,我也没有理由对阿诺德和斯佩多间的无聊纠纷负责。 ——辱我者死,即使有Giotto的圣母光环在侧也无法改变这一点。 “Nufufufu……当然不是这么回事,埃罗小姐。这不是送给你的礼物,只是我从别人那儿借来的,用完之后还要麻烦你完好无缺地交还给我。” “哼嗯?借来的啊……你还真是不缺肝胆相照的女性朋友呢。” 我稍微把面色放缓和了些,一把抓过发梳摊在手里摩挲把玩起来。 的确很美,华丽得好像某种魔法道具。也真亏戴蒙舍得拿出来给我这种假小子用。 “是情人的东西吗,戴蒙先生?这可是个重大新闻,我得向艾琳娜小姐汇报一下……” “你多心了,埃罗小姐。这只是我家小女孩的一个玩具,和你想象中的贵族小姐没有任何联系。” “哦哦,对了。之前我也在府上见过哩,戴蒙家有个超可爱的黑头发小女孩。不过戴蒙很小气,怎~么都不肯把那孩子介绍给我们啊……那孩子,是叫奥菲利娅·斯佩多来着?是戴蒙的妹妹?” Giotto一直夹在我和戴蒙的唇枪舌剑中进退两难,这时终于找到了和平插话的机会。 提及奥菲利娅·斯佩多这个悲剧女主人公一样的文艺名字,斯佩多面孔上礼节性的轻浮微笑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点真正称得上“温柔”的笑影。 “是我从贫民窟领养的孩子。本来只是抱着养小动物的想法带回来养养看,没想到她能活这么久。要说是妹妹的话,大概也就是那样的存在……不过,看那孩子天真无邪的傻样子,让人一刻都放心不下,比起妹妹反倒更像是‘女儿’呢。” “欸~~?又像妹妹又像女儿,这是什么模棱两可的形容啦。但是真羡慕戴蒙呐,我也很想要个可以随我打扮的小女儿……” Giotto边一脸倾羡地嘀咕着,边两眼放光地朝我转过脸来,灯泡般锃亮的眼神灼得我浑身打了个寒战。 这家伙应该是没有女装癖,但极可能有给女孩换装的癖好…… “别、别看我,我不想当你女儿……” “嗯,毕竟我和克丽斯是同龄嘛,要拿你当女儿太勉强了。” Giotto把头顶的女帽摘下来,善解人意地冲我微笑道。 “呼……你明白就好……” 我松了一口气,如同获释的犯人一样轻轻拍打着心口。 Giotto保持着那副kirakira金光闪闪的基督式微笑,朝我露出一排珠贝般洁白整齐的牙齿。但我一瞬间仿佛看见了他身后伸展开的黑色双翼和三角尾巴,隐隐似有赤红的炼狱之火燃烧。 “——那么,克丽斯,你有没有意愿生一个女儿给我玩?” “…………玩你的头去吧!!” “戴蒙……” 笨蛋爸爸属性全开的金色恶魔摇晃着翅膀和尾巴转向斯佩多。 斯佩多永远神色自如的面孔上立时血色尽失,他自卫似的伸手攥住了一旁的衣架。 “Nufufufu……你那样对我笑也没用!我知道你在嫉妒,我不会把奥菲给你玩的!!” “戴蒙^_^…………” “不要笑得那么恐怖!你也别指望我给你生个女儿,我没那样的生理功能!!” “——很好。加上G先生,这是自卫队里第二个不用结扎的了。” 我自顾自用发梳盘着头发,一本正经地点头总结道。 G先生恰好从房门外路过,果断把一盘土豆泥飞到我头上,毁了我刚刚盘好的发型。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道。|收录 |收藏 |举报c31211314金币:890威望:1045注册时间:2011-11-09发私信 关注TA发表于2012-04-02 20:44 只看该作者 24 # 精疲力竭地折腾一番之后,我勉强而不情愿地把自己拾掇出了个人样。露肩小礼服,系带高跟鞋,长发用戴蒙先生小女儿(?)的水钻盘发梳绾在一侧,又在Giotto的强力提案下往鬓边插了一枝紫罗兰绢花。 嗯,看上去确实有点像个女人了。 出于某种类似祈祷的念头,我回到自己卧房,拉开床头柜把平时轻易不去碰的“那个东西”拿了出来。 那是我尚且年幼时,我那位老实巴交的农民父亲亲手交给我的,说是我母亲的“遗物”——一只丝绒小首饰盒,里头摆着一只不值钱的劣质玻璃耳环,还有一张母亲手写的小字条。 我觉得父亲说得太夸张、太富有悲剧色彩了,毕竟母亲只是失踪多年,没有任何证据能够确定她已死亡。不过,包括艾琳娜小姐在内,大多数对母亲略有耳闻的人都认为她不可能还活着。 我没有立场责怪他们消极悲观。 ——我的母亲,女骑士阿萝德拉·埃罗,在我一岁那年刺杀了自己侍奉的主君,而后独身潜逃。 尽管她刺杀的是个跟萨德里克公爵一样十恶不赦的人渣,但母亲对主人刀剑相向的做法彻底违背了骑士宣言,所有人都认为她是个失格的黑骑士。父亲是个生于土地也注定要埋葬于土地的庄稼汉,他无法理解骑士的骄傲与荣誉,因此成了我周遭唯一认为母亲“做得对”的人。 “克丽斯,我没念过什么书,教不了你大道理。甭管别人烂嚼什么舌根,我只认一个理——你妈了不起,有胆量。她是杀了人没错,但她杀了坏人,她做得对!” 她杀了坏人,她做得对。 那时我还不知道,父亲反反复复向我念叨的这句话,会成为我花了十余年去贯彻的荣耀信条。 这些年我渐渐理解了,出身古老骑士世家、有一部分贵族血缘的母亲为何会决心下嫁埋头种了半辈子田的父亲,以至于最终和娘家断绝关系,上演了一场童话故事里轰轰烈烈的爱情。 正是这个一年到头面朝黄土背朝天、橄榄树一般扎根于大地的男人,才能体谅包容她一切的叛逆与坚持。 多亏了父亲十年如一日的熏陶,虽然我早已不记得母亲的样貌体态,却依旧视她为至爱的珍宝和最大的骄傲。 据说母亲与父亲头一回相识,就是跨坐在黑马上英姿飒爽的母亲执剑回首,朝肩扛锄头满身泥尘的父亲嫣然一笑: “你好。我叫阿萝德拉,是个骑士。” 看得出来母亲很喜欢读法国文豪雨果的作品,首饰盒里的字条上写着《巴黎圣母院》读者耳熟能详的那句话,只是改了几个词而已:“当你找到另一只耳环,你的母亲将张开双臂把你拥抱。” 我攥着那张翻看过千百次的泛黄字条,心头隐隐觉得有些难过。 身份悬殊的父母,跨越世俗樊篱的童话爱情。最后的最后,只剩下一个生死不明、声名狼藉的背德骑士,一个孤独终老的文盲农夫,还有他们不成器的半吊子女儿。 但是,这个关于女骑士的故事还没结束,不能就这样结束。我还来得及改写结局。 我撩起落在耳边的鬈发,祭祀一般庄重地把耳环戴到左耳上。 这么多年来,我为了报答艾琳娜小姐的知遇之恩一直对那些人曲意逢迎,给母亲抹上太多黑了。 ——阿萝德拉,你没有写完的故事,现在由我来继续。 ——假如“母女连心”确有其事,请你为我祝福。 我提起细心擦拭过的长剑挂在腰间,最后朝镜子里的自己微笑了一下,转身向门口走去。 —————————————————————————————————————— “克丽斯,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 我和Giotto临登上马车前,负责留守的几人上前挨个同我们吻别。G先生低头装作亲吻我面颊的样子,压低嗓音在我耳边叮嘱道。 “嗯,我记得。我发誓给你带回一个手脚健全的Giotto。” “也不能把他脑袋弄坏,心脏也不行。” “那当然。” “最好也不要把他再弄成面瘫……” “你话真多,更年期?” 我嬉皮笑脸地骂了句,但依然点头应承道: “放心。我有信心保证Giotto的肉体完好,至于精神问题我就管不着了。” “让他历练一下也好,你尽管按你的作风放手去干。” G先生抬起头,习惯性地伸手去衣袋里摸烟卷和打火机,却冷不防被Giotto从身后握住了手腕。 “太大意了,G。不要抽太多比较好哦,对身体不好。” 穿戴好侍从服装的金发青年偏过头和气地笑了笑,语气中却有不容否定的坚决。 “是是是……” G又好气又好笑地冲他一扬手,仿佛在说哪里轮得到你这小屁孩儿来对大爷我指手画脚。 “‘是’只需要说一遍。” Giotto轻快地补充了一句老妈子样的唠叨台词,背过双手矫捷地纵身跳上马车,灿笑着向我伸出手来。 “美丽的公主,我是否有荣幸握住你的手呢?” “我不是公主,是个骑士。” 我冷静地答复道,一手提起碍事的繁复裙摆,抓住他的手借力登上了马车。比平时高出数英寸的鞋跟让我略微失去了平衡,Giotto连忙体贴地伸手环住我的肩膀。 “我知道,克丽斯·埃罗是个最棒的骑士。一直以来,都是你挥舞着剑冲在前面保护我。” 向庄园门口的G一行人挥手告别时,Giotto附在我耳边带着笑小声说道。 “但是仅限于今晚,你就稍微休息一下吧。这一次……乔托·彭格列来做你的骑士。” “……这个骑士可靠吗?连自己都保护不好的骑士,会被主君退货的。” 我讥诮地乜斜他一眼,顺手把他依然搭在我肩头的手扒下去,调头钻进马车在座椅上坐定。 Giotto也跟着我钻进车厢,神色轻松地在我身边坐下,完全看不出是个即将突入敌方大本营示威的大将。我想起临行前G先生再三嘱咐我的注意事项,生怕Giotto把这次突袭看得过分草率,不放心地再次出声叮咛道: “Giotto,你明白的吧?我们这次不能出一点差错,万一庄园里有人识破了我们,无论是保安还是普通的仆佣……” “——都要立刻解决掉。最好是击昏,无计可施就灭口。” 金发的见习骑士侧过脸,清秀俊逸似女孩的脸孔上没有一丝笑容。 好像只是一瞬间的事。先前那个与哥们打趣逗笑、眼巴巴求人给自己养女儿的邻家好青年消失了,坐在我旁边的是自卫队的年轻首领,灿金眼眸在车厢外沉落的夕阳中泛出一丝凝重的红光。 “Giotto,你……” “嘘,克丽斯。” 他竖起食指摆了个噤声的姿势,我下意识地服从他闭上了嘴。 不知不觉想起他上一次摆出这个姿势的场景——那时我们只是第三次见面,我已得知他罢工领袖的叛逆者身份,顾虑着艾琳娜的立场而对他冷若冰霜。他则站在教堂前熙熙攘攘的人潮里,神秘兮兮地微笑着对我说,他的直觉告诉他能够把性命交托给我。 那个时候的Giotto,既遥远而又逼近。远到我几乎想不起他那时的纯真面影,近到揉揉眼睛就会发现他依然站在眼前。 “G和你在担心什么,我都知道。放心吧,我不会再干那天晚上的傻事了。” 不用多回忆就知道,他指的是平安夜枪托砸人那档子破事。 “克丽斯,还记得吗?那天晚上,本来应该是小骸的生日派对……虽然迟了点。” Giotto并没有直视我的眼睛,只是抬起面孔定定仰望一片灰暗的马车顶棚。他的双瞳隐藏在蓬松厚密的刘海里,我看不清他的眼神,没来由地忐忑起来。 我突然发现,我看不透这个男人了。 “但是,因为我的无能——你别急着否定,我知道你们都是这么想的。因为我无能,因为我不肯面对,不仅让整个自卫团沦落到如此窘境,还牵连本可以开开心心长大一岁的骸落下了残疾。……这就是我天真的代价,我都知道。” 在周围逐渐降临的朦胧夜色中,Giotto摸索着握紧了我的手,然后轻叹一声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到了我的肩头上。我猝不及防,险些和他一道从座位上滚下去。 “喂,哦土……” “抱歉。至少现在,让我最后没出息一会儿吧。” 现在没出息……那么,以后呢? 这句话,我没忍心问出口。我想我已经知晓了答案。 “害怕吗,克丽斯?我们是要去揭开革命的序幕哦。” “我没什么好害怕的。如果这次我有幸活着回来,我就回老家看看爸爸;如果回不来,我也能见到不知何时去了天国的妈妈。无论如何,我总能见到双亲中的一个。” 我左右甩甩头发,耳垂上的廉价玻璃耳环碰出清脆的声响,我自欺欺人地把那当做母亲的祝福。 “你呢,害怕么土鸡?” “我也不怕。” “仅仅现在没出息”的Giotto倚着我的肩膀,发出了一如既往温和愉快的笑声。 “如果我不幸殉职,我相信我会被上帝接纳进他的永生城池;如果我能够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我就一定能在这个世上建起坚不可摧的圣城。——无论如何,上帝之城是会有的,不是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道。|收录 |收藏 |举报c31211314金币:890威望:1045注册时间:2011-11-09发私信 关注TA发表于2012-04-02 20:45 只看该作者 25 #听听弥赛亚的哭声 对于那天夜里的宴会,我的评价只能用一句话概括:不愧是自卫队全体干部翻来覆去商讨争论后最终敲定的行动方案,六人合伙天下无敌。 当然了,这里所说的“六人”包括西蒙,不包括我和蓝宝。事实上,会议大部分时间我都负责压住阿诺德先生,以防他突然丢出手铐打爆斯佩多的头。斯佩多倒是不需要人压,只要坐在他身边的艾琳娜小姐挽起他的胳膊甜甜一笑,他就立刻恬静乖巧得跟初生的羊羔一样。 我们混在人群中步入宴会场的时候,Giotto为了缓和气氛拽着我和阿诺德聊起了八卦,其间便喜孜孜地提到“我猜戴蒙再过不久就会向艾琳娜小姐求婚了吧”。 我和阿诺德都紧闭着嘴没有搭腔,阿诺德大概是在盘算之后的行动步骤,而我则是不合时宜地考虑起了艾琳娜的终身幸福。 虽然戴蒙·斯佩多严格来说不属于我中意的异性类型——由表及里、从发型到个性都让我不中意,但假如他能给予艾琳娜小姐我所不能给的幸福,我自然会竭尽全力守卫他们两人共度的时间。 话说回来,他家里那位似女儿又似妹妹的奥菲利娅姑娘确实有些引人在意……倘若这次我能平安回归,务必得去他府上造访一次,确保那姑娘不会对艾琳娜小姐的姻缘造成威胁。 萨德里克庄园的宴会场丝毫不因艾琳娜的缺席而黯淡无光,保留了其一贯铺张华靡、穷奢极欲的布置风格。两鬓斑白的萨德里克公爵站在喧闹人潮的中心,身形佝偻,下巴上粘连着几根稀稀拉拉的小胡子,蜡黄的皮肤上爬满了静脉血管曲张的暗色痕迹,活像一具包裹在华服里的木乃伊。但他硬是要在女客面前显示出宝刀未老的样子,不时一边夸张地高声谈笑,一边悄悄把鹰爪般的枯手伸向某位女郎的翘臀。 ……这种人竟然能生出艾琳娜小姐那样的女儿,也算是某种神迹了。他跟威尔逊男爵这对翁婿,倒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极品绝配。 不久,订婚仪式的两位主角也在满溢着虚情或假意的欢呼喝彩声中登场了。威尔逊酒桶般的臃肿身材几乎要把那身笔挺的白西装撑破,他整个人就像一颗被包裹在塑料糖纸里的球形奶糖。凯瑟琳小姐显然是盛装打扮了一番,极意要作出风情万种的媚态来,可惜她浓重的腮红、勾人的眼波、呛鼻的香水味和刻意裸出的雪白肌肤,都使她更像个站街的流莺而不是一位公主。 或许是顾虑到我过分残暴的战斗方式,Giotto没有把我编入潜伏在大厅伺机闹事的队列,而是指示我去切断整座宅邸的供电。无法亲手切碎一身油脂的公子老爷着实让我有些遗憾,但转念一想,断电也是唯有我这种熟悉庄园内部的家贼才能胜任的重要使命,便心满意足地接受了。 萨德里克公爵订婚宴正式开始之后,灯火通明的大厅渐趋幽暗,给这对天造地设的极品新人营造出富有浪漫气息的神秘空间。我趁机向Giotto递个眼色示意行动开始,随即蹑手蹑脚地转身挤过密集的人群。 走出正厅前,我最后一次回头看了眼这座埋葬无数罪恶与贪欲的大宅。 人们在欢笑,在饮酒作乐,在享受他们天赋的优越生活。他们不知道别处有人在哀哭,在死去或者看着自己的亲人死去,在为他们的城堡做铺路的基石。 这一切应该改变。必须改变。 我们不畏匍匐在地做铺路基石,但这一次我们给这些人铺出的道路,不是通往光辉灿烂的庄园堡垒,而是通向坟墓。 “祝你好运,克丽斯。” 我依稀听见Giotto在昏暗的光线中小声说。 为了不引起周遭人的疑念,我没有回头看他。 (祝你好运,凹凸鸡。) 我交叉十指,在心里默默地回答。 ………… 之后的破坏行动,就如我先前所说的那样:非常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