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岁左右我所从事的是一般白领阶级的工作,起先当老师,后来又当起了电脑程序设计师。但是我并不快乐。我厌恶自己的工作,而且花了一年多的时间苦思自己真正的"志业"是什么。当时我正开始在修行,有位同修建议我,每当我对工作的焦虑生起时,心里应该避免去思考这件事,而只是试着去感觉眼前身体上所出现的实况。当时我完全不了解他建议的方法是什么意思,可是基于一份急迫感,我还是试着去做了。如此修行了几个月之后,虽然并没有洞悉到自己该从事什么工作,不过却发现,一旦放下妄念而集中注意力在当下的实况之上,确实能真切地感受到那份觉察的本质。某一天,几乎是突如其来的,我发现自己今生的任务就是要成为一名木匠。虽然我完全没有做木工的经验,可是我心里却很清楚,学习做木工一定会让我意识到许多令我退缩的恐惧和自我信念。 我到底能为世界带来什么贡献? 在决定工作的方向时,必须放下无止境的对利害得失的衡量,因为答案只有在真的理解自己是谁、自己的人生该怎么过时,才会翩然而降。如果不放下头脑的执着,也不去意识肉体上所出现的不知该如何是好的烦躁感,那么这层理解将永远被障蔽住。觉知之光一旦能穿透层层的紧张和不安,我们就会对人生的目的产生一份清晰的认识。但如果一心只想在头脑中获得解答,这样的洞见就不会出现。 透过思维活动来做出决定,其实是一种想找到立足点的人性倾向。促使我们去思考这个问题的驱力,则是一份对安全感的执着。我们以为凭着一些思考的过程,就可以不去经验伴随着无常而来的无所依恃感。孰不知,深入于这份感觉之中,才是解决这个问题的关键。只要愿意经验肉体上的这份无依无恃感,我们的心就会逐渐变得清明起来,因为这么做会让我们看透自己恐惧的根源。不过要做到这一点,我们必须心甘情愿地放弃主观思考的耽溺倾向。不过,我并不是在建议大家从此以后就不用思考了,因为我们永远都必须考量一些实际的问题-金钱、教育等等-然而这些逻辑性的事实,不该是我们思考人生志业时的主要焦点。 也许有一个问题我们问得还不够:我到底能为世界带来什么贡献?我们通常只会专注地分析自己能从工作或事业中获得什么,因此很少会考虑自己在贡献社会时所能得到的那份满足感。我们不妨将"我到底能为世界带来什么贡献?"视为一则公案,然后将脑子里的分析思考放下,以便进入未知中。提出这个公案之后,就把焦点集中于当下的完型经验之上。这么做并不能立刻带来任何解答,或许也不是什么愉悦的经验,因为它会让我们再度面对那份无依无恃的感觉。虽然如此,安住于当下的经验仍然是真实又令人叹为观止的,而且能让我们远离那流转不停的心智活动。另一个时常在工作中不断面临的困境,就是感觉自己进退维谷、焦虑或不快乐。我们要的也许并不是另一份职业,却不断地质疑自己是不是该换工作了。在修行的体悟之中,这是一个很有趣的问题。如果处在一个令人不舒服的工作情境里,我们保守的反应通常是认为有某些事不太对劲,而必须寻找出路。但是在修行生活里,我们并不是以快乐或舒服与否来衡量一件事的价值。我们必须发现烦恼的价值,并且要学会让烦恼来转化我们。借由修行我们才终于明白,感觉上不舒服的事不必然是自己所不想要的事。某个感觉上很糟的情境并不一定是坏事。从修行的角度来看,坏事最后往往变成了好事。 每一份工作都是一次修行的机会 如果你对自己的工作生起了强烈的反应,那么这其中一定有某些值得学习的东西。问题并不在工作的本身,因为假设有两个人正在做相同的工作,其中有一个人可能觉得很满意,另一个人却只感觉到苦恼。我们的情绪反应主要奠基在我们为这份工作带来了什么问题,而不是这份工作的本身有什么问题。我们的反应永远都和我们带来的包袱有关-各种的期望、需求和计划。 但这并不意味我们该为了修行的理由而留在某份工作里。不过我们至少要考虑一下我们在这份工作中到底能学会什么,然后才决定是否该离职。只要你还有强烈的情绪反应,留在那份工作里经常是有助益的,因为你大可趁这个机会看透自己的信念系统和恐惧。只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定的:即使进入另一份工作,相同的恐惧和信念还是会伴随着你。但如果停留在某份工作中是不切实际的,那么你不妨设定一段时间,并发愿在这段时间里尽力学习。 即使我们喜欢自己的工作,或是并不打算离开目前的工作,我们还是可以在大部分的上班日里进行觉察的练习。最重要的是,我们必须改变自己和工作的关系,不再将工作与修行一分为二,而是将工作视为道途。我们时常会忘掉自己真正的工作是什么,我们真正的工作就是去发现自己是谁。如果能记得这一点,就不会那么轻易地将工作和修行一分为二了。我们会开始认清,自己遇到的每一件事都可能是修行的机会,即使是在工作的职场中。要达到这种转化,长期以来的受制观点和习性必须转变;但是我们只能一步一步地转化自己和工作之间的关系。这时正念的修持就变得特别有帮助了,也就是要留意当下这一刻的质地。 正念即是修行中的蓝领阶级工作。其中没有任何浪漫、神秘或令人兴奋之处,因为要对治的都是一些日常生活里最琐碎的基本问题。一旦不再追求细微需求的满足,就会开始明白每一件事都可以变成修行的机会。我们会发现拿起电话筒、关上门、留意周遭的声音、甚至上厕所时,都可以提醒自己在当下保持觉醒。这样我们的工作就变成了觉醒的契机。 观察职场里不断出现的情绪戏码 在工作中修持的关键之一,就在观察职场里不断出现的情绪戏码。不论我们发展出的核心信念是什么,不论我们行为上的对策是什么,它们一定会在工作中制造出混乱,如同它们在关系里制造混乱一样。比较不个人化的工作环境,通常可以帮助我们反省自己在生活中的每一个层面不断重复的模式。 早在十一岁的时候,我就开始在每个夏季里为父亲工作,持续了十年一直没间断过。我的兄弟姐妹和我一起在他的礼品店里帮忙售货,这间礼品店坐落于亚特兰大城的海滨大道上。虽然我们都是非常能干的售货人员,父亲还是会为了生意下滑而大发雷霆。很不幸的是,他的怒火通常都会针对某一个小孩而发;那个小孩通常都是我。父亲发起脾气来十分的生猛有力。他会怒斥我努力得不够,或是责备我不知感恩,老是在敷衍了事。每当他大吼大叫时,店里的人都被吓得不知如何是好,然后他会踏着重重的步伐走出店外。那些神经紧綳的顾客,尤其是我服务的那些人,这时往往会开始疯狂采购。回想起那种情境,感觉上似乎有点可笑,不过当时的我可是一点也笑不出来了。 我觉得自己被不合理地挑毛病,自然十分光火。可我就是那种典型的乖男孩,所以我总是会更加努力。我开始将我所销售的东西列出一张清单,并且在一天的工作结束时,将所有的钱数加起来,然后拿去给父亲看,向他证明我已经达到他的标准了。许多年下来,在各种不同的事情上,我都继续采取"列清单"的对策,来证实我是有价值的。我觉得如果自己能明显地层现出成就、生产力和价值,就可以避开那份伯自己没价值的恐惧了。 当然,如同所有的对策一样,这个对策也从未生效过。或许它能让我达到某些外在的成就,并驱使我凌驾于他人之上,但是它从未让我意识到自己最核心的恐惧-我是不够格的。那份核心的恐惧以及每天都会从其中生起的焦虑感,只能暂时搁置一旁。我们只要一天不认清自己是透过想像出来的画面在采取行动,只要一天不敞开心胸去经验这些画面底端的层层防卫机制和恐惧,我们就无法产生有意义的转化。后来我终于看到这股心理动力的真相,然后才有能力以截然不同的方式来面对自己那些根深蒂固的模式。从此以后我就不再企图符合自己所设定的标准,也不再按照自己所列出的清单来行事,而开始真的去觉察恐惧的本身。 我们真正的工作就是去发现自己是谁 我们每一个人都必须看到自己"列清单"的版本。你是不是还在把自己当成一名"孩子"来看待,总想取悦某个被你盲目视为权威的人物,并且想从他那里得到赞许?或者你的模式是不断地忙,忙,忙,总想在同一个时段里转动过多的盘子。你能不能看到忙碌的上瘾本质,看到你如何利用它建立起自己的价值感,让自己不去面对那份"什么都不是"的恐惧?我们也许会认为自己必须尽力让盘子继续转动,然而只消一场慢性病就会使我们看到这个想法是不真实的。我们并不是这个世界不可或缺的一份子,那些我们自认为必须做的事都可以委派给别人,或是暂时不做也无妨,甚至从计划中撤销都行。问题不在于我们必须做多少事,而是我们时常会利用工作来固化和支撑自己的自我感。活出实修的生活,意味着从任何一种受制的自我感中解脱,尤其是那些奠基在恐惧之上的自我感。 也许你的习性比较倾向于担忧,譬如为工作的表现、工作的安全感或是经济上的保障而担忧。不论担忧的内容是什么,真正的关键在于我们只是对担忧的本身上瘾罢了;更精确一点地说,就是对维持住"自我感"上瘾。不论你的问题是什么,修行的方法都是相同的。首先,我们必须清楚地看到自己的习性模式到底是什么。第二,我们必须认清自己编织出来的画面和信念是什么。第三,我们必须亲自体验恐惧以及从恐惧中所生起的信念和行为。如果能以这种方式来善用我们工作的环境-善用情绪的变化来帮助我们去除对自我的认同-我们就不会再陷入职场的混乱中,而能利用这些混乱作为转化自己的工具。 在倦勤中修行 接着要面对的议题就是倦勤。倦勤不但意味着我们已经失去了工作的动机,同时也代表自己不再从工作中找到满足感,而已经生起了负面的犬儒心态。在修行生活里转化倦勤的第一步,就是要加倍地觉知自己为这份工作带来了什么问题。换句话说,与其去注意工作的情况有什么缺点,或是同事有什么缺点,不如回来看看自己。举例而言,我们可能会深信不疑:"我即使受了这么久的训练,还是做不好这类的工作。"或是"我只是在虚应故事。"也许这些想法可能是真的,然而,只要生起任何一种对眼前情境的强烈反应-譬如挫败感、愤怒、犬儒心态-都清楚地显示出我们必须放下归咎,仔细思考一下自己到底为这份工作带来了什么问题。我们的期待与需求到底是什么?我们在何时开始对成就产生了执着?何时开始认为自己已经能掌控结果,让事情顺利,并且有能力改变他人?把自己看成是唯一能把事情做好的人,或是对事情的成果开始产生执着,都必定会导致倦勤所带来的挫折感和失望,因为我们根本无法决定事情的结果是什么。 这样的态度会让我们错失问题的关键:我们对成果的执着几乎都根植于必须支撑某种形象,或是不想去经验失败之中的恐惧,以及自己什么都不是的那份恐惧。我们迟早得面对虚假的安全感遭受挑战或消失时的无依无恃感。我们迟早得深入到以下这些信念和恐惧的底层-我们是不够好的,我们永远也达不到理想的标准。 在倦勤中修行,意味着我们必须认清自己的动机、期待或计划-所有会掌控我们人生的基本信念系统。我们必须意识到那些会产生制约的意象和自我感,我们也必须学习面对及经验那些一直在掌控我们的恐惧。但是面对这些恐惧并不是一项黑暗阴郁的任务。在更宽广的觉知空间里,我们将以越来越轻松开阔的心情来经验这些恐惧。就像那些层出不穷的苦难一样,倦勤与否也是可以任由你选择的。从修行的角度来看,倦勤往往是一块最丰饶的沃土。 我并不是在暗示我们在职场遇到的困境都是自找的。某些困难确实需要被提出来,不过我们对这些困难所生起的情绪反应毕竟是自己的问题。进一步来看,如果我们卡在自己的情绪反应里,就无法清明地对治工作中的真实挑战了。只要执意于达到某种特殊的结果,或是想以某种方式来获得声誉,那份执着就会让我们无法全心全意去完成自己的工作。这种态度也会阻止我们因尽心工作而得到满足。我们越是能在工作中修行,并透视自己对事情该如何进行的那份需求,就越能以最真实的方式生活,而得以从考虑不周的冲动及恐惧里解脱。 第三部分生活在禅中 第十三章刚与柔 刚与柔的交互运作就是修行的精髓。不去领会刚柔交织的意义,很可能会在修行的过程里自我设限而无法真的圆满或满足。因为那会将我们的自然能量窄化成一道受限的能流。 有则故事描述的是某位禅门和尚断臂以示求道的决心,另外一个意象则是佛陀那莫测高深的微笑,这两幅画面细腻地显示出候选生活里两种相互影响的面向。一方面我们要精进地修持,一方面却要学会放下。我们经常会被这两种态度弄混乱。就是因为我们的思想总是非黑即白,所以会认为修行必须是这样或那样才行。我们要不是看重纪律而奋力修持,便是发现自己必须放下执着而不再想达到某种特殊的境界。最后我们终于调柔了心性而能够任由事情自然生灭。 举例而言,静坐的精要就是安住于当下,全神贯注于眼前的这一刻。但真正原状况却是妄念不停地涌出-计划、幻想、自我交谈和担忧等等。为了不执着于生生灭灭的妄念,我们必须学会一次又一次地将觉知拉回到当下,并且要觉察每一个当下呼吸的情况、身体的觉受以及周遭的环境。此外,我们也要学会如何清楚而精确地标明自己的念头,这样我们才能了了分明地认清自己正在想些什么,同时又能突破对这些妄念的认同。如果能越来越清楚地看到妄念只是妄念罢了,我们就不再把它们当真了。 然而在修持的过程里难免会遇到高低起伏,这时隔不久们就必须依循纪律精进地修行了。每一刻我们都会面临选择;到底是要过修行生活,还是要图个舒服和安全。从修行之中我们学会不去贪图舒服或安全感,虽然自己一心只想放弃这份看似无望的解脱企图。 我们很容易把解脱道误解成一种僵化的、近乎军事训练的修行方式。我们经常以为,除非严以律己,否则会崩溃瓦解,甚至会从此丧失认真修行的自我形象。所以我们才会继续对抗那些自以为会阻碍修行的部分。就在这扭曲的过程中,我们逐渐陷入了无情的自我批判,而误以为修行就该如何如何,或是我应该如何如何。 然后,我们也许会突然发现自己的真相从而摆荡到另一个极端。我们想起了教诲里一向强调"天下本无事"。活在这一幕幕的生灭剧情里,我们既不需要做什么,也不需要达到什么境界,更不需要变成什么理想中的人。我们放下了纪律,只是轻松地安住于当下。我们试着让事情自然地生灭。但是,我们一边放松地调柔自己的心,一边又会摆荡到军事化的自律活动里,因为天下本无事并不意味光们真的体证到天下本无事。假装自己已经达到这个境界,就是在粉饰太平。这么做只是在规避厘清混乱所必须付出的努力罢了。 刚与柔的交互运作就是修行的精髓。不去领会刚柔交织的意义,很可能会在修行的过程自我设限而无法真的圆满或满足。因为那会将我们的自然能量窄化成一道受限的能流。 刚柔交织的修行方式很难说清楚,我们必须亲自体证,才能明白那是怎么一回事。总之,我们必须学会在每个当下选择回来安住于肉体的觉受中,这样我们就会发现,即使是迷失于自己不喜欢的面向-困惑、焦虑或挫败感-仍然可以培养出慈悲、友爱和空性。我们不再陷入狭窄和黑暗的视野里,也不再对自己抱持沉重而严厉的观点。我们终于学会把自己的问题看成是单纯的局限,就像是一些老旧的创伤及信念系统。 以轻松的心情来面对痛苦 每当我们发现自己转入头脑的次元时,我们惯常的反应模式往往是自我批判和层层的论断:"这太难了""我办不到""我是没希望的"然而这些信念只会加厚心的坚硬的外壳。如果能培养出一份空间感,我们就会停止那严苛对待自己的模式,而不再认为自己的问题是不好的,或者自己的问题只是一种幻象。柔软的态度往往会让我们与生俱来的慈悲及友爱自然浮现,而且能让我们安住于当下所后起的任何现象。但这并不意味我们从此会喜欢上自己的问题,而是终于能以崭新的方式和它互动了。 我们的戏码、痛苦以及苦难,有时感觉起来就像死亡一样。修行生活的功课就是要认清,这沉重的感觉不外乎是一些深植的信念和强烈的肉体觉受罢了。这体证式的理解将带给我们安住于痛苦的一份空间感。可是我们仍旧得付出一些努力;不能只是在痛苦之上加个空无的标签,然后假装没事就算了。这样的方式绝不是实修。我们要学习的是以轻松的心情来面对痛苦,因为只有轻松的心情才能将意志-也就是自我、奋力或挣扎-转化成心甘情愿地顺受。 举一个在静坐中安住于痛苦的的例子。当我们的膝盖、脚踝或背部全都觉得酸痛时,我们该如何对治?或许有时必须咬紧牙根通过某些考验,但是也可以逐渐学会仁慈地与身体共处,不再认同身体或酸痛感。有时我们也要运用一些毅力-纪律和决心-来停止对下述这些妄念的认同:"这实在是太痛苦了"以及"我再也忍不住了"。如果能做到的话,我们那缺乏幽默感的自我中心倾向就会放松下来,但这并不意味我们就该喜欢上自己的痛苦,我们只是不再需要跟痛苦抗争或是和自己抗争罢了。我们甚至会发现自己竟然能欣然面对不愉快的感觉。在透视信念系统的过程里,我们的进展就是逐渐学会安住于当下的真相。这就是柔性的修行方式。 刚与柔的交互运作就是修行的精髓 这种刚柔交织的修持最适合用来对治上瘾症。第一个阶段对治上瘾症的方式,当然就是要先觉察自己的上瘾行为是什么,并且要看到这股上瘾的冲动延伸至哪些领域。这个阶段要学会的是如何以清晰坚定的觉知来观察眼前所发生的事。此阶段的关键就在发展出自我观察的法门,否则又如何才能看到自己一直想忽略或否定的面向呢?如果无法认清我们的上瘾行为是什么,我们基本上是无法对治它们的。 一旦能清楚地看到眼前所发生的事,接下来就要进行第二阶段的修持,也就是要制止上瘾的行为。这便是我们所谓的刚性自律功夫,不过柔性的功夫也还是用得上,因为柔性功夫可以让我们不至于迷失在自我批判的狭窄视野里。如果我们奋力对治自己的上瘾症,那我们势必会认为自己的上瘾症是不好的,或是认为自己有上瘾症,所以是坏人。这种移植过来的沉郁感,会让我们的上瘾行为更难戒掉;为了让修行生效,我们必须软化那些严苛的自我批判。 第三个阶段的修持就是要体证上瘾行为出现时那股冲动。在这一点上,我们必须用到刚性的自律功夫,才能在心中提示自己:这是什么?然后就以镭射般的觉知回来观察当下肉体上所出现的实况。我们一旦能体证到那上瘾的的冲动,接着便可以转变成柔软的心态,允许事情自然发生。如果能在吸气时感觉一下那份渴欲的质地,会是特别有帮助的事。因为在吸气时如果能觉察到那份渴欲的感觉,往往很容易使它软化下来。 最后一个阶段的修持就是要体验在上瘾倾向底端被压抑下来的痛苦。这时同样要用到刚性自律功夫(在心中问自己:"这是什么?"),同时也要运用到任由感觉自行生灭而不再自我批判的柔性方法。在这个阶段里,我们必须怀着一份友爱与豁达的品质,否则就会继续和自己抗争,而且很容易陷溺于自惭形秽和绝望的想法里。如果能在这个挣扎的过程中记得带着一份轻松幽默的心情,就能达到一种平衡的状态,那么即使是最顽固的模式 ,也都能获得转化。当我们陷入最封闭的情况时,只需要把气深深地吸入心中,就会发现一个能够容纳一切的巨大空间,包括那些最坚实的恐惧和最严厉的自我批判在内。每一个阶段都要再三地重复练习才行。 学会完整地接纳我们的生命 另外还有一个柔性修持的方法的例子。当我的免疫系统失调时,我时常感到疲惫不堪和反胃。我发现自己在对待这些症状时,就像在对待敌人一般。但自从人在恐惧的念头上加标签以后,便开始有能力看透它们。最后我终于看到自己最深的误解是什么了。虽然我可以把这些经验推开不管,但真相是,当下所发生的一切才是最真实的人生。不客你喜不喜欢它,不管你想不想要它,这就是否们真实的人生,拥抱它而不是将它推开,便是解脱的关键。了解到这一点,就能帮助我们体悟什么是调柔心中的挣扎,什么是放松对当下的抗拒。有了这份理解之后,我才愿意踏实地过日子。不论我是否喜欢这趟旅程,我都愿意上路去看看沿途的风景是什么,看看这条路会通往哪里,而又不背着自怜和恐惧的包袱。自怜、恐惧、抱怨-一切的评断-才是阻碍我们软化的臣服的真正障碍。 这便是实修生活的真实过程。我们需要一些自律才能看到这些层层的诊断和心想。只有刚性的自律功夫,才能让我们安住于随妄念而产生的肉体不适感。此外我们也必须理解为什么把气吸入胸中,安住于存在的焦虑振波之中,然后将空性和慈悲拓展到我们的挣扎和受制的习性之上,便是柔性修持功夫的精要。调柔那些顽固的信念系统,意味着真的去理解那些都不是我们最深的真相。我们一旦学会将这种柔软的功夫运用在无情的批判上,或者一旦领会觉醒心中之爱的滋味,就会以更开放的心胸来面对那二元对立的古老创伤了。我们真正要做到的便是学会完整地接纳我们的生命,不再批判它、删减它或是抗拒它。 如果能不屈不挠地精进下去,一定会一次又一次趋近于我们的边缘地带-那些以往无法超越的地带。以柔软的仁心来臣服于当下的真相,我们一定会逐渐跨越这个边缘地带。只有通过这种刚柔交织、松紧并行,有时运用意志力,有时臣服的方式,我们才会惊喜地发现,自己竟然能爬出那条长久以来深陷于其中的恐惧隧道,并且能将替代式人生转化成最落实的生活方式。 第十四节 随它去 当我们感到焦虑时,我们的修炼就是要聆听心中的思想,感觉那份焦虑,然后任由它去。当我们感到疲惫或昏沉时,我们的修炼就是去感觉身上那股昏沉的滋味,然后随它去。当我们发现自己正在抗拒当下这一刻时,我们的修炼就是去体尝那股抗拒感的质地,然后随它去。 最近有人告诉我一则有关某位男士和他儿子出车祸的事。这件事突然让我意识到文化制约的力量。据说那位男士在车祸中丧生了,那名男孩后来被送进了医院。那位负责开刀的外科医师进入手术房时竟然说道:"我不能替这个男孩开刀,因为他是我的儿子。" 告诉我这则故事的友人问我说:"你知道那位外科医师是谁吗?"起初我以为这又是一则禅宗公案。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结果答案却非常简单:那位外科医师就是男孩的母亲。这么简单的答案,我竟然连想都没想到。虽然我不认为自己是个对女人有偏见的人,但很显然我已经受到了文化的制约,而假设那位外科医师应该是位男性。这使我洞察到我们有许多行为都是奠基于文化制约的观点之上,而且我们完全意识不到这个倾向。我们的行为之中到底有多少是来自于这份无形制约的? 在修行生活里有一个特别受到文化制约的生命态度,它所带来的迫害比任何东西都大:我们根深蒂固地认为自己必须"有所作为"。我们的文化制约使我们深信活跃和富有生产力是一件好事。我们总认为要想得到快乐,就必须追随内在的冲动去改变和修正自己。认为自己能做些什么而让事情变得更好,乃是我们替代式的人生根深蒂固的本质。 只管打坐就对了 静坐的基本要点是-不论我们带进门的是什么,或者感觉是什么-只管打坐就对了。首先我们静坐下来觉察身心之中正在发生的事,接着体证一下它的质地之后便安住于其中。我们不妨问自己:"现在正发生什么事?"然后开始觉察我们心中的状况、身体上的状态,以及从环境输进我们感官里的信息。为了体证到这些东西,请你现在就问自己下面这个问题:当下这一刻正在发生什么事?然后觉察一下你心中的状况。你的心现在忙不忙?有没有困惑?是否平静?是否烦乱?你只需要注意就好了。另外也要注意一下身体的状况。它疲惫吗?放松吗?酸痛吗?安稳吗?同样的,只要觉察就够了。现在再留意一下从环境输进来的信息,譬如屋子里的温度、光线的变化,还有各种的声响。你不需要做任何事-只要觉察就够了。 当我们觉察到眼前这一刻的质地时,我们很少能如实经验它们。我们很容易将自己的这一点或那一点视为必须解决的问题,或是必须克服的障碍。原因是我们对当下所发生的事,总是会生起让自己深信不疑的评断和意见。举例来说,如果我们在静坐时感到乏味和昏沉,通常会认为这是一次很糟的静坐。假如觉得焦躁或烦乱,则会认为自己必须安静下来。感到困惑时,我们会渴望自己能变得清明自在。然而我们的修炼就是要记住,不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不需要把它看成是障碍或敌人,也不需要纠正它、改变它或去除它。从修行的观点来看,眼前发生的任何事都是我们的道途。 我们只需要问自己一个问题:"这是什么?"这个答案永远无法在理性分析中找到,只有在当下的肉体觉受里才能发现到它。没有任何的言语能形容当下这一刻的经验是"什么"。如果能以超越概念的方式来体证当下那独特而多变的本质,我们就会得到一种满足感。这份满足感是我们无法在不断获取、造作和纠正的人生中能够发现的。 因此,修行就是任由生命自然运作。但这并不是消极或虚假的不执着,因为我们还是需要高度的纪律才能安于当下,维持住内心的祥和。我们的纪律就是选择不在当下迷失于妄想中,而选择精确地标明念头,精确地进行自我观察。我们在上座和下座时都可以用这种方法来修行。愿意开放地观察当下生起的任何一种现象-想要认识它,和它共处,并且想安住在当下的真相里-这样的意愿,我们永远都能生起。 这是什么? 每当我们想要改变或去除某个经验时-也许是在静坐时,或是在日常生活里-我们永远都有选择权。苦难与否可以是任由我们选择的,这一点听起来也许不容易被接受,尤其是当我们对自己的苦难上瘾时。然而受苦真的是不必要的!我们只需要观察它,如实体证它,然后随它去。 假设我们目前有身体上的不适或疼痛感,通常伴随着这份感觉所生起的念头是"我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或"我简直不相信自己会发生这种事。"我们只要相信这些念头,苦难就开始了。身体上的不适感往往会转成一层又一层的情绪上的痛苦。这些信念经常会强化或固化身体上的不适感。这时我们可以选择去观察和标明我们的念头,然后让自己的觉受自然生灭。接下去痛苦又会产生什么变化呢?你不妨自己去尝试一下,看看会产生什么变化。 几年前当我长期卧病的那个阶段,我每周都必须去医院做一次血液测试。由于童年的制约,我对血液测试已经发展出强烈的反弹。我时常会有头晕的反应,有时甚至会晕倒。我的反弹并不是源自于害怕痛苦,那只是我的制约的一项副产品罢了。就算我对这点看得很清楚,也没什么用。我仍然是满怀焦虑地去做测试。为了对治这个问题,我把多年来学到的禅宗修炼方法全都用上了。譬如我在做血液测试时,就把全部的注意力放在自己的呼吸上。不过我还是照样晕倒。有时我在心中默念一些有关空性的咒语,或者告诉自己要不动如山,结果还是没什么改变。以这样的方法来对治自己的弱点,往往让事情变得更糟。把自己评断成一名"弱者",反而强化了自己的制约反应。 有一天当我开车前往验血中心时,突然想起最近所学到的一种修行方法:不论眼前生起的是什么现象,都要问自己"这是什么?"打从我坐在椅子上让护士抽血的那一刻起,一直不停地问自己这个问题,为的就是要体验眼前的感受。后来当我开始觉得头晕时,非但没有生起焦虑感和反弹,竟然还感到一股略带兴奋的好奇之心。因为我很快就能发现晕倒是什么滋味了!然而我并没有晕倒。头晕的感觉过去了,我坐在那里好端端的,一点事也没有。一旦放弃心中的挣扎,那份不必要的痛苦不但会消失,身上的觉受也转化了。请注意,我并不是在利用这项修持去躲开晕倒的不适感。我们时常会把修行扭曲成我们想要的状态;这是我以往时常做的事。我刚才所说的情况跟我以往的制约是截然不同的,因为我终于心甘情愿地和当下共处了。 我并不是在暗示我们的制约是一种幻觉,只要假装它们不存在就行了。这样的态度是不真实的。我指的是,我们可以怀着轻松的心情来面对我们的经验。不刻意去放空,空间自然会出现。只要我们不再相信自己的论断,尤其是那些对自己的苛求,空性自然会出现。只要不再抗拒自己的真相,并逐渐学会心甘情愿地与它共处,我们就会开始欣赏自己的惯性模式、自己那小小的人生戏码以及所有瞬间即逝的演出。 臣服于当下这一刻 当我们感到焦虑时,我们的修炼就是要聆听心中的思想,感觉那份焦虑,然后任由它去。当我们感到疲惫或昏沉时,我们的修炼就是去感觉身上那股昏沉的滋味,然后随它去。当我们发现自己正在抗拒当下这一刻时,我们的修炼就是去体尝那股抗拒感的质地,然后随它去。 以开放的心胸来生活,并不意味我们必须排除掉恐惧,排除掉自己不想要的感觉、性格或各种的困境。我们唯一需要放弃的其实是自己的意见和自我批判,然后我们才有勇气做自己,不论自己是什么模样。做自己并不是打着"心灵自由"的招牌去为所欲为。这句话的真谛是愿意去经验心中生起的任何一种现象,而没有想要改变它的需求。当我不再把自己的戏码看成是灾难而只是一种局限时,我们就能以更慈悲更轻松的心情来转化它们。如果我们能在这个更大的空间里体验自己的戏码,就会在静坐中开始感到放松,生活也会变得轻松起来。 我们甚至会因此而瞥见一则深奥而简单的真理:只需要学会如实存在就够了。我们既不需要做什么、修正什么或改变什么。其实一旦能深入体会如实存在的真谛,就会发现一个能真的支持我们的真理。臣服于当下这一刻,就会在真实的生活里经验到内心的祥和,并且能放下心中的评断或是想改变的需求。 臣服于当下这一刻便是修行生活的精髓。这句话听起来很简单,要想持续地做到可就不容易了,为什么?因为我们就是不愿意这么做。我们就是不愿意和真实的生活共处。我们只愿意相信自己的妄念。然而修行生活必须去观察和转化这份抗拒感-那些我们用来障碍自己的开放性的无穷方式。然后我们要学会回来安住于当下,不论当下的真相是什么。 第十五章慈爱 我们不妨把慈爱解释成一份善意、一种仁慈的觉知,而且其中往往带着热情及善于接纳的成分。这份开放度这种能够包容的气度......让我们有能力把心打开。如此才能放下自己、放下别人、放下人生,只是存在着罢了。 我从事临终关怀的义工工作一年之后,有人要求我和一位刚过世不久、年龄三十的男子的遗体共处。这名男子在遗言里交代周围的人三天之内不许碰他的躯体。他对死后的程序有某种特定的信仰,因此他希望能找到一们愿意支持他的人,坐在他的身旁陪伴他度过这三天。虽然我并不认识这个人,我还是答应在他身边每天静坐三小时。 我打开门进入他的房间,看见床上躺着一具憔悴不堪的尸体,我立刻把头转了过去。这位年轻的男子是因为艾滋病而过世的,我看着他那副只剩下皮包骨的身躯,心里立刻生起了对死亡的恐惧。接下来的几分钟,我一直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譬如去点去香,看看墙上挂的照片-我用尽所有的方法不去看眼前那具尸体。接着我突然想起,我到这里来不是要让自己感觉舒服,而是为尊重死者的意愿提供他一些支持。于是我直到床边开始检视他的身体,不过眼睁睁直视着他仍然有些困难。我知道我的不舒服直接反映出了我对痛苦地死去的恐惧。 我在他的身边坐定下来。接下来的三小时里,我一直以盘坐的形式为他的身体进行慈爱观想。但是我必须很诚实地说,有时我的心也会径自做起白日梦来,或者在看着这具与我毫不相干的尸体时,心里一点感觉也没有。但是随着时间的消逝,渐渐地,我不再把他当成一具尸体,而开始对他这个人产生了一份连结感。 吸气时,我会把他的影像吸入我的心中,吐气时则默默地对他进行慈爱观想和发愿: 愿你安住在开放的心性中。 愿你从苦难里解脱。 愿你在眼前的这一刻就能得到疗愈。 但愿众生都能觉醒。 起先这些愿文都只是一些说辞罢了,因为我感受不到我对他有任何的慈爱之情。我能感觉到的只有不舒服和恐惧。然而,慈爱修炼并不是要我们激起任何特殊的感觉,它真正的目的是要我们转化眼前任何一种会阻挠善性的障碍。所以我只是很单纯地和我的不适共处,同时体验身上所出现的痛苦情绪,然后一边重复默念着慈爱愿文。当我把气吸入胸中时,同时也吸进自己的痛苦以及这位陌生人的影像。逐渐地,我们之间的障碍-由我自己的恐惧和自保机制所组成的-便开始消解。 我们之间的障碍消解之后,我就不再把他的痛苦和我的痛苦分开了。我的感觉就像所有的人类都在经验这种普遍性的痛苦。我一遍又一遍地默念慈爱愿文,这时心中的恐惧和不适开始被一股深刻的连结感所取代。躺在床上的这具尸体对我而言已经不再是一个陌生人了。当我们之间那道明显的藩篱突然消失时,我才体悟到宇宙心的真谛-心就是我们的本质,它是超越各种隔绝和对立的。 觉醒心中的慈爱 我在二十出头时读过一段汤玛斯。沃尔夫的文字:"我们之中有什么人真的认识他的兄弟?。。。。我们之中有什么人不再觉得自己是个陌生与孤独的人?"那时这些话语曾深深打动了我的心,但我仍然不知道牢笼的出口在哪里。三十年后的今天,我终于看到那出口是什么了。慈爱观想并不是一种让自己感觉很好的修持方法,它是需要努力才能体悟的。首先我们必须敞开我们的心面对未知的领域-那些超越我们的计划和自保机制之外的领域。然后我们必须透视那些会障碍住慈悲的层层恐惧和自我批判。当然我们最大的问题还是不想放下自己的计划和自保机制。 很不幸的是,人们在传授慈爱观的方法时,往往省略了转化恐惧和自我批判这个部分。因此我们很容易利用这项修持来激发爱的感觉,借以掩盖未治愈的痛苦,或是想让自己看起来有爱心一些。那么,觉醒心中的慈爱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们不妨把慈爱解释成一份善意、一种仁慈的觉知,而且其中往往带头热情及善于接纳的成分。这份开放度,这种能够包容的气度,往往能使内心里不断在批判的那种倾向降低。把气吸入心中,似乎能拦腰斩断批判之心的坚实性,让我们有能力把心打开。如此我们才能放下自己、放下别人、放下人生,而只是存在着罢了。 这项修持的细节将会在下一章仔细地加以描述。简而言之,吸气时我们把觉知引到心中,呼气时我们将觉知从心中向外扩散到自己身上及别人身上。但是我们必须记住,在进行这项修持时,我们并不是要刻意激起如慈爱之类的特殊情感。我们真正要注意的是自己眼前的真相是什么,包括去觉察一下是什么东西阻碍了慈爱之心的自然流露。在最深的层次上,慈爱之心就是我们的真相,这才是我们存在的本质。如果想体验到它,首先要察觉是什么东西障蔽住它了,譬如一些缺乏爱心的行为、不善的意念,以及对自己和他人的批判。 不停地祈祷 有时当我们吸气时真的会产生一股慈爱的感觉,就像我们经常会感觉到不善底端的愤怒和恐惧一样。认清与体证到愤怒和恐惧,将使我们本有的善性逐渐流露出来。 我们可以直接拥有或培养出这份慈爱之心。《朝圣之旅》(WAY OF THE PILGRIM)诉说的是十九世纪俄国一名朝对者 横跨俄罗斯平原的故事。他的身上只携带一些干面包和两本书--《圣经》以及早期希腊正教经典《慕善集》-借以维生和维持他的修行。心里怀着对上帝真诚的思慕之情,他唯一的目标就是学习如何不停地祈祷。 虽然我们已经不太可能按照古老的习俗来进行朝圣之旅,但是"不停地祈祷"这句话却是富含深意的。在发慈爱心的修行里也有同样真诚的品质,所以它才那么富有转化的力量。真正的祈祷是向当下这一刻臣服,不论当下这一刻是什么。这样的祈祷方式跟孩子们祈求自己的愿望能实现是截然不同的。真诚的祈祷之中有一份深刻的对生命开放的本质;里面有深沉的聆听,有乐于和当下共处的意愿。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它基本上和发慈爱心的修持并无差异。当我们在进行慈爱的修炼时,并不是在要什么东西。如果能进入开放的心性中,我们就有能力随顺生命了。 在这种深沉的祈祷方式里,最大的障碍就像那名朝圣者所经验到的:心中不断生起想要追求舒适的妄想-心里的计划、幻想、剧情,尤其是那些我们信以为真的论断。 我们该如何对治这份人性的倾向?如同那名朝圣者一样,我们不断将觉察拉回到呼吸,拉回到心中,然后一遍又一遍地发慈爱心。能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一开始的时候,那名朝圣者 每天至少要祈祷三十分钟。后来他的老师要他把祈祷次数增加到一天两千遍。接下来是六千遍。然后是一万两千遍。经过多年的修持之后,凭着全心的奉献和不屈不挠的精神,他的祈祷终于变成一种自发的活动。他开始能永不止息地祈祷。他开始生起一股雀跃的心情和一分对万事万物的感恩之心。这时他终于明白了神的国度就在心中的真意。这个例子可以启发我们,让们更坚定地修行,以及更有规律更深入地发慈爱心。 按部就班地在生活里发慈爱心,它就不再是一种默观练习了。它会变成我们生命的一部分变成我们的一种自然反应。我们会发出每当恐惧生起时,我们可以看着它,体验它,然后学习毫不批判地接纳自己这个正在害怕的人。当疾病产生时,与其把自己视为一名失败者,或是去分析我们是因为什么理由而得了病,不如将那口气吸入心中,体验一下眼前自己的真相是什么。然后我们就可以将这份慈爱拓展到全身。这项修持的目的是要让我们学会接纳自己最不想要的面向,同时怀着热情、空性和善感之心-这些都是慈爱的精髓。 如果能以不批判的态度面对我们的问题,我们就不会再用这种态度攻击自己了。当我们停止对自己无情的批判时,就会经验到内心的温柔和热情,那是害怕得不到保护或因恐惧而自欺时所无法感受到的品质。这就是我们觉醒心中的慈爱的方法。觉醒心中的慈爱意味着去觉察自己的问题,如实看着它,以开放的胸襟来迎接它,以毫不批判的态度和它相遇。然后我们才可能真的治愈自己,开放地经验我们与生俱来的圆满自性。 第十六章慈爱观 当我们随观自己的气息进出心窝时,我们会同时经验到其中的意象和愿文。这种随观气息进出心窝的方式,令慈爱观超越了头脑的次元。 我把这章所谈到 观想方法视为最重要的一项修持,但这并不意味你可以用它来取代静坐,而是要将它当成一种辅佐的方法。除了每天静坐之外,我还会找些时间修慈爱观。 如果你已经在进行慈爱观的修炼,那么当你读到这一章时,不妨把以前所学的暂时放掉,这样才能敞开心胸,从本章提到的方法中获益。 本章的观想方法总共要进行四个回合,每一个回合都有四句愿文,并且要重复好几次。第一个回合所针对的人是自己;第二、三个回合的愿文是针对亲近的人而发的,最后一个回合愿文则是要回向给一切众生。 第一个回合:将愿文回向给自己 起先要深呼吸几次,然后开始留意自己的呼吸。当你吸气时,请随观气息进入胸中的过程。然后体验一下心窝四周的感觉。感觉上它是封闭的,还是紧缩的?是清明的,还是开放的?是温暖的,还是清凉 ?或者是中性的?不论你的感觉是什么,只要保持觉察就好了。每一次吸气都要比上次深一些。现在开始重复念颂这四名愿文,请伴随着呼吸来进行: 1.吸气时随观气息进入胸中。吐气时默念下面这名愿文: 愿我安住在开放的心性中。 让当下心中生起的热情流遍全身。如果心中没有温暖的感觉,也没有慈爱之情的话,只需要留意到这个现象,便继续发愿下去。请重复几次这样的呼吸方式,并且在吐气时默默说出上名愿文。 2.吸气时再度觉知气息进入心中的感觉,吐气时请说出下面这名愿文: 愿我能察觉遮蔽这开放心性的障碍。 开始觉察你每一个会阻碍开放心性的情绪状态,譬如,愤怒、自保机制、自我批判或根本的恐惧。然后将热情和慈爱的觉知拓展到自己所能感觉到的情绪之上。请重复几次这样的呼吸方式,并且雇你并不是要去除什么东西,而是要将那份仁慈的觉知拓展到那些封闭的情绪之上。 3.继续将气息吸入心中,吐气时请说出下面的愿文: 愿我能在当下这一刻觉醒,如实地存在。 请觉察你的周遭及内心所发生的事-声音、气味、景象、肉体的觉受、情绪、思想-然后任由自己去体验这一切,任由生命的自然现象如实存在。请在几次的呼吸中安住于这开放的觉知,然后继续将气吸入心中,再将气从心中吐出,如果妄念生起心飘走了,就毫不批判将觉知拉回到呼吸和心窝一带。 4.再度将气息吸入心中,吐气时则说出下面这句愿文: 愿这开放的心性能拓展到一切众生身上。 将心中生起的慈爱拓展到其他的众生身上,包括任何一个你可能意识到的人。将第四句愿文在几次的呼吸中念完成任务。 将这一个回合的四句愿文重复诵念,并配合着呼吸来进行: 愿我安住在开放的心性中。 愿我能察觉遮蔽这开放心性的障碍。 愿我能在当下这一刻觉醒,如实地存在。 愿这开放的心性能拓展到一切众生身上。 请重复这个回合的练习 第二个回合;将愿文回向给自己所爱的某一个人 现在意识一下某个和你很亲近的人人的影像。这个人必须是一个令你有正向感觉的人,这样才能激发你想要拓展慈爱之心的愿望。 吸气时请将这个人的影像吸入你的心中,吐气时请将慈爱之心拓展到此人身上,然后重复诵颂念下面四句愿文,如果你觉得心中有排斥的感觉,只需如实认知和体验就够了。四句愿文如下: 愿你能安住在开放的心性中。 愿你的苦难能够被治愈。 愿你能够在当下觉醒,如实地存在。 愿你那觉醒之心能拓展到一切众生身上。 第三个回合:将愿文回向给其他和你亲近的人 选出另外一位令你有正向感觉的人,为他发上述四句愿文。发愿时请记住将气息吸入心中,然后将气息从心中吐出。 你可以尽可能地将各种不同的人当成你发愿的对象,愿文的程序同上。 第四个回合:将愿文回向给一切众生 最后将觉知拓展到一切众生身上。愿文如下 愿众生之心都能觉醒。 愿众生之苦都能被治愈。 愿众生都能在当下觉醒,如实地存在。 愿众生都能帮助彼此觉醒。 四句愿文结束之后,就回来单纯地吸气和吐气,体验心窝一带的感觉和质地。只要如实地体验就够了。请记住每一次吸进来的气息要比前一次深一些。 慈爱观后记 这项修持的关键就是要持之以恒地练习,有时挪出一整天的时间来进行这项修持,会是很有帮助的事。 愿文本身也是相当重要的,因为它能帮助我们集中注意力。至于其他的禅定方式,在进行时往往会做起白日梦来,譬如不断地妄想或是在计划着什么。所以尽量安住在愿文之上,至少注意力可以保持集中。 这四句愿文和修行的四个基本阶段是相关的,譬如第一句愿文"愿我能安住在开放的心性中"就跟修行的第一个阶段有关:觉醒心中的愿力。第二句愿文"愿我能察觉遮蔽这开放心性的障碍"则是跟克服恐惧、批判及自保的一种长期苦修有关。第三句愿文"愿我能在当下觉醒,如实地存在"则跟开放的觉知有关,这个阶段我们才开始有能力在生活中如实存在着。最后一句愿文"愿觉醒之心能拓展到众生身上"则象征着从自我中心的观点拓展到以众生为中心的观点。以这样的方式去理解这四句愿文,可以让我们持续不断地和更大的画面迦结。当我一开始练习这个观想方法时,我采用的是过去学过一个版本。我向净香描述这个愿文的内容,她怀疑我是不是想制造出某种特殊的感觉。后来我发现自己确实想制造出某种特殊的心态,于是就将其中的词语做了一些更动来契合我对修行的整体理解,也就是要如实面对人生而不是企图制造出某种特殊的感受。同样的,你也可以更动一下愿文来符合你自己的理解。 学生经常会问到这些愿文和自我肯定有何不同,答案一定会涉及到慈爱观的本质。自我肯定的练习就像在脑子里注射药物来改变或掩盖我们真正的感觉。但慈爱观的练习却刚好相反:它并不是要改变和掩盖我们的感觉;它主要的目的是要体验当下。总而言之,慈爱并不是一种感觉;它就是我们存在的本质。让慈爱观有别于一般肤浅的头脑练习的关键。就在于观想时必须集中焦点在心窝部位的感觉。当我们随观自己的气息进出心窝时,我们会同时经验到其中的意象和愿文。这种随观气息进出心窝的方式,令慈爱观超越了头脑的次元。 我们要选择什么样的人来拓展我们的慈爱呢?某些修行人为了对治自己的负面感觉,会特别选出那些在相处上有困难的人作为观想的对象。不过这个做法有点狡猾,因为我们很可能会利用这种观想来欺骗自己。以为自己已经超越了负面的感觉,但其实只是粉饰太平罢了。如果我对某人有负面的感觉,通常我直接面对它。而避开慈爱观的修炼。我总是将慈爱观的修炼留给最近令我有正向感觉的人。你必须亲自去实验,才会知道其中的差异是什么。 我每次在发愿时总是观想相同的一些人,如果某人正在生病或是陷入低潮,我也会将他包括进来。我甚至会观想一些已经过世的朋友,借着他们来象征我的某些恐惧。譬如我最近观想的对象,是我做临终关怀义工时陪伴过的两位已经过世的病患。其中一位非常害怕自己会失控;另外一位则非常恐惧肉体的痛苦。我会在吸气时将他们的影像带入心中,然后发愿-"愿你能安住在开放的心性中",接着就把慈爱拓展到他们的身上。接下来我开始为自己和自己类似的恐惧进行慈爱观。在做这项练习时,以往似乎无法解决的恐惧,这时都会因为心中的爱和空性而得到转化。 一开始将气息吸进与呼出胸中时,可能会觉得很不舒服。默默重复诵念慈爱愿文,可能也会觉得有点陌生。但是愿意安住在那股不舒适的感觉或嘲讽的心态之中,一定会让你有所收获的。我认为没有任何一种练习可以像它那么有效折射地斩断批判之心的坚实性,或是帮助我们突破长期以来的隔离感,将气息吸入和吐出胸中所产生的力量,是既无法解释,也不能被否定的,唯一能让我们亲自体会它的方式,就是在修行生活中持之以恒地进行练习。 如果在进行这项练习时生起了怀疑和抗拒,请不要感到惊讶。我们经常会利用修行来防卫自己。因此慈爱观之中的开放性往往会让我们产生威胁感。你也许会感觉你是在欺骗自己,或是觉得这项修炼的方法不够真实。然而,即使你相信这些受制的论断,也不意味它们就是真实的。你越是能拓宽自己那充满着批判的心。就越能领会这项练习的价值。 第十七章觉醒慈悲之心 .......真正的慈悲永远不可能来自于恐惧,或来自于想要修理及改变他人的那份渴望。只有当我们深深体会众生共有的痛苦时,悲心才会油然而生。 当我刚开始从长期的免疫系统失调中逐渐康复时,我有一股强烈的想要停留在这个边缘地带的感觉。我从这场疾病里学到了太多的事情,所以我并不想落回到不断追求舒适及安全的例行生活中。既然已经面对过和死亡有关的恐惧,我很想把死亡这项事实留在我的面前,来提醒我不再落回到如履薄冰的生活里。否则,我知道我很容易会丧失已经深化的对觉醒的领悟。 但是我并不知道该如何让自己实事求是地停留在这个边缘地带。为了找到方向,我特别去上了一堂"死亡与濒死"的课程。虽然课程的本身并没有带来什么帮助,不过却让我变成了一名临终关怀的义工。虽然我立刻知道自己很愿意成为一名临终关怀的义工,但我很难想像走进一位垂死的癌症病患、爱滋病患或其他重症病患的家中,会是什么滋味。义工到底要做些什么事?我在这种情况之下该以什么身分出现?我到底该说些什么?我能够为一名垂死的人带来什么帮助?我把心中的这些疑惑放在一边,开始接受训练,同时也开始遭遇到前所未有的修行难题。 开放心胸面对变化 我第一个任务的对象名叫理查(这并不是真实姓名,本书中所有的病人及家属的姓名都不是真实的)。他是一位五十二岁的末期脑癌病患,当时的我对这项工作仍然感到不适和自我怀疑,于是我决定先花几天的时间和理查建立一点交情,然后再进行正式的临终关怀工作。这个非正式的访问表面上是要让理查感到舒服一些,实际上是要让我自己感觉放松一点。来应门的人是他的妻子,她带我去见她的先生,后者正站在黑暗的长廊中。我们彼此友善地寒喧几句话之后,理查突然喊道:"这是没用的!"便走进他的房间,关上了房门。我转身看着他的妻子,她说了一句:"我好害怕!"就开始哭了起来。接着她很快地从我身边走开,我则不知所措地离开了那栋房子。我为刚才所发生的事感到错愕不已,只好一个人呆坐在车子里。 回家之后,我打了一通电话给我的临终关怀指导老师,他给了我一些肯定。接下来的几天我花许多时间静坐,试着让自己安住于当下的真相,但自我怀疑的焦虑感仍然存在。当我再度回到理查的家中时,我打起精神准备面对最糟的情况,而且心里不断地盘算着。当他的妻子来应门时,竟然满脸微笑地带我去见理查,而理查正兴高采烈地看着电视上的摔角节目。这次的采访差点没让我跌破眼镜。两次的探访我都预先在脑子里设定了某些画面-譬如应该怎么做或是该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从每一个病人身上,从每一次的探访中,我一遍又一遍地认识到我必须开放心胸面对变化,面对无法预料的事,而不是认为自己能掌控及改变什么。情况改变的速度是那么的快,你根本无法以任何模式化的反应来掌握住它们。这意味着我必须放弃自己所熟悉的自我感和行为模式。如果不放下"援助者"的身分,以及"病患就是被援助的人"之类的意象,我永远也不可能以富有意义的方式和他们产生连结。这其中的挑战和成长的契机就在于,每一次的探访,心中不能抱持着任何期待或想要改变眼前情况的需求。我只能提供自己的生命和基本的善意,即使我和眼前的那个人并没有明显的私人关系。完全的参与,意味着对眼前的情况不抱持任何先入为主的观念。 有一次理查告诉我他父亲下葬的那一天所发生的事。当他跪在父亲的坟前时,突然听到父亲对他说:"如果你想在天堂看到我,你最好整顿一下自己的生活。"一年以前当他的父亲恳求他放弃酗酒和诅咒的习惯时,理查还怒气冲冲地回嘴道:"你过你的日子,我过我的日子!"但自从在坟边听到父亲的话语之后,他的人生有了彻底的改变。他不但戒了酗酒和诅咒的习惯,还开始在每一天进行祈祷。这是他此生第一次感觉到祥和与宁静。虽然他并不想死,但是他已经开始相信上帝的安排,并且把死亡看成是一段正向的过渡期。 在父亲坟上的那次经验,整个转变了理查的人生。虽然从我个人的观点来看,他并没有散发出深刻的灵性体悟,但我不能否认他似乎真的接纳了自己的疾病和死亡。期待他能按照我的规划来修持,势必会阻碍我和他产生真正的连结,而且这样的心态也并不恰当。他的心已经有了自己对上帝的理解,我既不需要说什么,也不需要做什么。我只能细心地聆听和感受眼前这个柔和的生命所散发的美。 我很清楚地看到,所有的慈悲之道都要求我们放弃掌控的需求,而且要放下不断想改变别人来符合我们理想的欲望。我们一旦学会开放心胸接纳眼前任何一种情况,并且以我们自身作为酬报,我们就会体悟慈悲之中的那份基本的连结感了。 不要收回你的心 玛莉是一位六十九岁的病人,她罹患的是心脏病和肺气肿。她大部分的时间都躺在床上,身上插着导尿管,脸上带着氧气面罩。虽然身体已经退化了,她还是十分热情和友善地欢迎我的来访,不过你仍然可以感觉到她的心底深处有一股无法被否认的焦躁感。譬如,她必须二十四小时不断地看着录影带或是电视节目,而且她根本无法看完一出电影或是一场秀。然而她并不想谈论她的焦躁不安,她只想跟它保持距离。第一次探访她的过程里,我唯一的作用似乎只是个被美化的保姆。但逐渐和玛莉熟识之后,我开始能理解要她对治自己的恐惧有多么困难,也因此而对她产生了同理之情。我试着以交心的方式和她谈话,并且在心里默念:"愿你安住在开放的心性中。愿你的苦难能得到治愈。"虽然我从未想像过自己和她会有真正的心灵交流,或者她是否能接收到我的慈爱愿文。然而不断地在心中默默发愿,我和她之间真的开始产生了一份深刻的连结感。 有一回当我们观赏录影带时,我突然有一股很想去握住她的手的冲动。接着我又迟疑起来,深怕这么做会令她觉得不舒服。回家之后我很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把心收回来。我决定下一次和她见面时不再让怀疑和焦虑介入我们之间。我很期待下次碰面时能握住她的手,而且心中将充满着热情。但是那天到来时,我却接获了一通电话:玛莉已经与世长辞了。我有一种感觉比心中的哀伤还要强烈:我发现自己永远也没机会握她的手了。我当时向自己那小小的头脑之中的怀疑妥协了,当我意识到这点时,已经失去了表达情感的机会。这则教训非常的清楚有力:时间如同飞逝一般,我们永远只有一次的机会。这些话语痛苦地烙印在我的心中。接下来的临终关怀采访,一再地让我领悟到:"不要因恐惧而收回你的心。" 留意你自己设定的计划 莫琳大约四十五岁左右,但是我们见面时,她的肝癌只允许她再活几个星期了。我特别被指派前来探访莫琳,因为她需要的是一个能和她探讨灵性修持的义工。我们彼此交换了一些对疾病和禅定的体验,便立刻产生了连结感。她对我的话语似乎很能接受,她希望我能时常为她朗读史迪芬。勒文的《生死之中的自我治疗》。她是第一个能够仔细听我讲述持修方法的病患。 我们谈话经常环绕着莫琳对她家人的失望。她的先生和十来岁的女儿们似乎很难接受她即将死亡的事实,这点令她感到十分挫败。他们对待她的方式就好象她没病似的,他们只想把癌症当成是一种暂时的不便。不过她最大的问题还是她自己。身为一个顺从的人,她总想满足他人的理想而装出一副没病的模样。她不肯求助,因为她怕这么做会干扰了他们对面子的需求。我试着帮她认清,一味地活在假象中-包括家人和她自己的-只会造成她的沮丧和失望,并且会阻碍她和心爱的人产生真正的连结。 莫琳的身体一直在退化,她的孤立感受和隔离感也随之而加强。有一天临终关怀组织打电话告诉我说,莫琳的状况急转直下,可能不久于人世了。我前去探望她,她的病情已经重得无法和人谈话了。她脸上的痛苦和惊恐加深了我无法帮助她的那份挫败感。 开车回家的途中,我发现自己的挫败感已经变成更强烈的沮丧,还伴随着一股想要反胃的沉痛心情。一回到家里,我立刻生起了强烈的冲动,想要借忙碌来逃避那份不舒服的感觉。因为心知肚明自己的情绪反应是源自于我看不到盲点,于是就坐下来开始观照自己。我试着安住在肉体上所呈现出的那股沮丧感,然后问自己:"这是什么"不过我并不是在寻找逻辑上或概念上的解答,而是真的去体证身上的感觉。我的胃一直在翻搅,深奥上下都是紧绷的,还弥漫着隐微的挫败、抗拒和阴郁的觉受。 我后来逐渐认清,我的沮丧其实是来自于内心里某些尚未被发现的计划。我把自己看成是一个能够提供帮助的人,一个能够帮助莫琳减轻痛苦的临终关怀圣人,同时还认为自己可以引领她体会清明的死亡。当然这并不是我唯一的动机,不过很明显的,我内心的计划阻碍我们之间真实的连结。我想帮助她的那份需求反而使我无法认清,她和她家人深埋的互动模式绝不是我所能转化的。当这一切都被厘清时,那股沮丧的感觉便开始消解了。接着我联想到莫琳的痛苦、困惑和充满着惊恐的表情,便开始将她的影像吸入心中,为她发慈爱愿文。简而言之,我想帮助她的那份需求,或者应该说是我想要被感激的那份需求,才是令我无法真诚付出原因所在。 虽然她在我最后一次的探访过程中与世长辞,我仍然时常想起她,我经常将她的影像吸入我心中,并且试着去感觉根植于恐惧的那份痛苦:她的痛苦是无法认清自己总是臣服于某种形象那个惯性模式,我的痛苦则源自于想借着提供帮助来获得肯定。一旦在空性中体证到这些人性的倾向,心中的慈爱之情便开始取代那份沉重的沮丧感。 我们与生俱来的想要协助、付出及连结的本能,经常会搅入自我中心的计划里 --想要被视为一名协助者,想从工作中获得成就感、被别人肯定。这些琐碎的计划经常会阻碍我们以真正慈悲的方式来行动。我们必须一遍又一遍地看透它们,同时要体证到它们所带来的破坏,才能减轻它们对我们的慈心的污染。 死亡就是一颗封闭的心 汤玛斯是一位六十九岁的爱尔兰人,因为罹患了肝癌和胰脏癌而面临死亡,虽然表面上我们并没有一点共同之处,但是第一次见面便十分投缘。我后来发现垂死的人都很需要把他们的故事说出来。 他们并不希望我们以过度正向的方式重新诠释他们的困境-他们只想找到一个可以听他们说话的人。以汤玛斯的情况而言,很明显的,这就是他想从我们的关系中得到的东西;对我来说,能够学会聆听并超越我正常的计划和自我感,也是相当重要的事。通常我会先问他几个问题,然后让他以爱尔兰土话来诉说他自己的故事,对他的故事我不提供任何意见,也不企图让他对自己的"错误"觉得好过一些,更不让自己搅进他的剧情里。我只是尽量单纯地倾听。 接下来的几周,我对汤玛斯的认识逐渐加深,同时也越来越喜欢他这个人了。他的自尊心很强,尤其不喜欢依赖他人。举例来说,他的一个女儿曾触犯他而独自生活去了,这件事造成他很大的痛苦,他无法原谅自己的女儿。此外,他也不允许别人照顾他;他必须把自己看成是一个没有需求的人。某一天,他进入浴室十五分钟后,我敲他的门看看他是否无恙。他告诉我他没事,不过我还是不放心,于是又去敲他的门,并且擅自把门推开,结果我发现他正站在镜子面前努力地扣着睡衣上的纽扣。虽然他看起来一脸的无助和困窘,但仍然无法向人求援。他完全无法超越那份想要独立自主的尊严感,即使在这最后的时日里,他仍然无法包容自己的女儿。这一切看在我眼底,令我感到十分沉痛。我从自己的生活里学习到,苦难的本身并不是转化的关键。我们必须心甘情愿地从苦难里尝到一些事情,才可能真的产生转化。由于不愿意臣服,汤玛斯死亡时的心态仍然和活着的时候一样。 我从未和临终关怀的病患探讨过我对死亡和濒死的看法。事实上,我一直在抗拒对死亡采取某种特定的看法,因为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死亡到底是什么。我只是越来越清楚,从我的肉体上和情绪上的挣扎过程来看,我们的真我比自己的身体、思想和自我感要宽广多了。我们的真相是,生命的能量一直在通过我们展现出它自己。敞开我们的心胸,指的就是体证这爱之河便是我们自己,并且允许它借由我们受制的肉身来展现自己,这才是真正的疗愈。与其忧虑肉体死亡后会发生什么事,不如在活着的时候治疗内心的死亡。每一次当我们的心封闭时-愤怒、恐惧、自保、逃避痛苦、抗拒不舒适的感觉,我们就会感受到死亡的滋味。对我而言,汤玛斯是一个鲜明而又令人伤感的例子:我们为了自保,往往将自己封闭在替代式人生里。只要我们还在维护自己的尊严,或是维护自己对求知的恐惧,以及想要掌控的欲望,我们就永远不可能过真实的生活-也就是生命本身,其中是没有任何自我概念的。 如同雪中的白鹭 赖瑞是一位四十八岁的艺术家和老师,他被诊断出罹患了肺癌,医生告诉他只剩下六个月可活了。他是一个沉默而又周到的人,我去探望他时,他基本的态度是"这又有什么用",不过他并没有完全放弃,还是愿意和我真诚地交谈。也许他最大的误伤就是无法亲眼看到自己那十来岁的儿子长大成人。 随着时间的消逝,我和赖瑞的关系越来越深入。每当我和他相处时,我都会感受到一股与日俱增的骚乱。他那些充满绝望的念头助长了他的苦难,我很难眼睁睁地看着他进一步制造出更深的孤立感。我很想抓住他的身体狠狠地把他摇醒,然后大声对他说他还没有死!他仍然可以和子女们享受一段快乐的时光,在美妙的花园里赏玩,珍惜剩余的宝贵生命。不过他始终没向我求助。 虽然我十分渴望能减轻他的痛苦,但我同时也察觉到,我内心不断生起的强烈反应,可能更需要仔细地检视一番。我静坐下来观照自己的骚乱和想要帮助他的那份渴望,渐渐地,我越来越清楚自己为什么想"修理"他了。因为我仍然希望他能按照某种特定的方式生活,所以很显然出发点并不是真正的慈悲,而是从我自己那尚未治愈的痛苦中所产生的想法。他的绝望和退缩与我自己面对困境的反应十分相似;他强加在自己身上的苦难,也是我时常会经验到的。 我静静地和心底的焦虑及哀伤共处,然后将这些感觉融入那无限的空性中,我越来越能清楚地看到,想要解除他的痛苦,是多么放肆的一种想法。他的痛苦之中也许寓含苞欲放着愿意臣服于真相的成熟度,就像我所经验过的那样。在我们的痛苦之中往往深埋着一份恩宠,如果我们愿意交出自己,它就会出现。一旦发现我们所共有那份痛苦,我和赖瑞士的连结就更深厚感情了。我不再要求他去体会死亡之中的意义,我也不再渴望去除他的苦难。相反的,我开始把自己的那份痛苦吸入心底,当然其中也包括了他的痛苦。到了某一个时刻,我们自己的痛苦会开始跟他人的痛苦融合在一起而无法再区分彼此,因为这份痛苦本是我们所共的。这并不是一种沮丧的心情或是病态;我所经验到这一切,其实是一份深刻的理解和更深厚的连结。 我发现真正的慈悲永远不可能来自于恐惧,或来自于想要修理及改变他人的那份渴望。只有当我们深深体会众生共有的痛苦时,悲心才会油然而生。如果能超越我们那份隔离感、孤立感和异化的倾向,它才可能出现。接下来的几次探访,我的骚乱开始有了改变。我只想安安静静地陪伴着赖瑞。 某天傍晚赖瑞突然因大出血而被送进加护病房。同时,他家人的互动也产生了一些困难,似乎没有一个人愿意退一步为他人着想。在开车前往医院的途中,我心想我很可能会卷入这个混乱的局面里。另外我也觉察到自己对医院的环境有强烈的反感,不过我更意识到赖瑞很可能正在面临死亡。搭电梯前往他病房的途中,我像念咒语一般不断地对自己说:"这也许就是你和他最后一次见面的机会了,千万不要把心收回来。" 那次的探访,情况很难处理。赖瑞相当诚实地谈到死亡以及对家人的不满。我很努力地想开放自己的心,以免落加到旧有的自保模式。赖瑞告诉我他根本没能力处理家人之间的问题,于是我试着和他的两位家人恳谈。这次的探访结束之后,我直到医院的停车场,坐进自己的车里,开始不可遏止哭了起来。一方面我看到,由于那份自保的需要,我们在彼此身上不知制造了多少的痛苦。另一方面我还是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心仍然有个坚硬的外壳。不过我会落泪主要是因为这个坚硬的壳已经有了裂缝,一股源源不绝的爱正等着付出周围的人。这是我当时真正的体悟:学习活在开放的胸襟里;当你付出的时候心中不要抱持着应该如何的观念,也不要为了什么而给予。我们的心就像雪中的白鹭一般,付出乃是它无碍的本然状态。 过了没几天,赖瑞就在家中去世了。在最后的几个小时里,我一直望着躺在床上的他。虽然他看起来是处在一种昏迷的状态,但一只眼睛却睁得大大的。我凝视着他那只眼睛长达一个小之久,那只眼睛也似乎以极为强烈的情绪回望着我。看着他那副形容憔悴的身体,偶尔瞥见挂在他床头上绘有"爱"字的卡片,心里一再提醒自己不要再自保了,就把整个人贡献出来吧!没人知道当时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然而我确实感觉我们之间的连结让他的心稳定下来。我离开之后的半小时内他就过世了。 开放的心性除了连结之外别无他物 詹姆斯是一位七十六岁的老人,因为肺癌和心脏衰竭而不久于人世,大部分的时间他都躺在病床上。虽然他已经非常虚弱了,还是表现得十分友善和开心。他甚至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免得别人会认为他无礼。虽然我很喜欢他这个人,我们的连结却不深刻,我也不觉得自己对他有任何明显的帮助。 探望了几次之后,他开始急速恶化,尤其严重的是他出现了间歇性的痴呆现象。他时常会不知道自己是谁或身处何处。他经常面带微笑地看着我,就像一个婴儿一样憨憨地傻笑着。他那副可爱的模样和他对眼前那一刻的享受,令我感到十分喜悦。有时候他会一言不发地长卧于病床上,那时我就坐在他身边为他进行慈爱观想。我以这种方式在心中跟他默默地交流,这样我就不再是一个带着人格面具的心理治疗者,他也不再是一个形容憔悴的带病之身了,我们的关系变成了生命与生命之间的连结。以这样方式来体会他,我对他恶化的情况便越来越能释怀。随着我们契合度的增长,我发现我们彼此相片的时间令自己越来越感到满足。 后来詹姆斯真的陷入了昏迷状态。每天我都前去陪伴他一小段时间。我会坐在他的床边握住他的手,然后将他整个人的影像吸入我的心中,重复地为他默念慈爱愿文。不过,我还是经常会生起想要退缩的冲动。由于自我意识、自我怀疑或自保机制,我有时很想退缩到旧有的舒适假象里。但慈爱观有一部分就是要觉察那遮蔽开放心性的东西是什么?是什么东西固化了这份隔离感?每当恐惧生起或想要退缩时,我就在开阔的空性里去体验那些感觉。恐惧一旦消退下去,慈爱之情便自然生起了。当我们强加在自己身上的那堵墙倒塌时,剩下来的便只有我们与生俱来的连结感了。 当詹姆斯很明显地已经濒临死亡时,我前往医院去向他告别。和他面对面静静坐了一会儿之后,虽然他已经深陷昏迷状态,我还是大声地将心里的话对他说了出来。我握着他的手,弯下身来在他的耳边低声对他说了一句:"再见了"当我亲吻他的额头时,他突然强而有力地抉我的手。那一刻我才深深体会到生命真的是一体的。无限量的爱就这么被释放了出来,虽然不久之后我的围墙又再度竖立起来。我已经很清楚地看到。我们这副小小的头脑是无法想象心中空性有多么宽广的! 人生的目的是什么?(代跋) 我们的启示,我们的召唤,我们对真实人生的渴望,都是为了认清自己的真相-生命的本质乃是众生一体和充满慈爱的,分裂的小我只是一个不断制造苦难的幻像罢了。凭着这份觉察就能使生命之流穿透我们;无限正自由地示现在我们这副受限的肉体上。然而解脱道究竟是什么?学习安住当下,学着去留意所有会阻碍我们开放心性的事物,将它们视为觉醒的道路-包括一切的建构、认同、抑制、自保、恐惧、自我批判及归咎-这些都会让我们和真实的生命隔离。还有什么是解脱之道?不再一味寻找快乐以及逃避痛苦。心甘情愿地如实存在于当下这一刻。不再深陷于流转不停的心念里。修行就是要发现自己的真我:既不想成功之路为什么特殊人物,也不想到哪里去,只是如实存在着。我们的真我远远超越了这副肉身,远远超越了个人的戏码。如果我们执着于自己的恐惧、自己的羞耻感以及自己的苦难,我们就舍弃了与生俱来的感恩之心。因此,当下这一刻,我们是不是正执着于自己的观点?一旦软化了心念中永不停息的批判,我们就能觉醒那一直想被觉醒的心。造成隔离的面纱一被掀开,生命的真相便自然揭露了。不再深陷于自我中心的幻梦,我们就能舍已利人,如同雪中的白鹭一般。光阴似箭。切莫退缩。请珍惜宝贵的人生。 《人生的目的是什么?》完成于我五十岁生日的前一天。我的用意是要以它来启发每日修行的体悟,并且当作是一种提要。自那时起,我在内文上曾经做过几次细微的修润,因为我对修行的体会一直在改变。目前禅修中心把这篇文章当作大家的修行宗旨,许多人觉得它厘清了修行中的一些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