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愤怒是时间不能倒退;'已如是者'——便是意志不能踢开的石块。 所以意志因恼怒而踢开许多石块,它找着不感觉到恼怒的人而施行报复。 这样,意志这解放者成为一个作恶者,它对于能忍受痛苦的一切施行报复,因为它自己不能返于过去。 这才是报复:意志对于时间与时间之'已如是'的厌恶。 真的,我们的意志里有一个大疯狂;这疯狂之学得了精神,成为对于人类的一切的诅咒! 朋友们,报仇的精神:那是直到现在人类之最好的思考; 而痛苦所在的地方,便也应有惩罚。 '惩罚,'这是报复的自称:它用一个诳字藏着一个好心。 既然意志者因不能向后运用意志而痛苦:所以意志与生命应被认为是惩罚。 现在一片一片的云堆积在精神上:直到疯狂说教起来: '一切死灭,所以一切值得死灭! '这时间之律:时间必得吞食它的孩子,却正是正义':疯狂如是说教。 '万物是依照正义与惩罚而道德地安排着的。啊,何处是万物之潮里和"生存"惩罚之潮里的拯数呢?'疯狂如是说教。 '如果永恒的正义存在,拯救是可能的吗?唉,已如是这石块是不能移动的:一切惩罚必得也是永恒的!'疯狂如是说教。 '任何行为不能被毁灭:它怎能被惩罚解除呢!"生存"惩罚里的永恒之物——是生存必得永恒地再是行为与罪过! 除非意志终于自救,或意志变成不意志':——但是,兄弟们,你们知道这个疯狂的寓言! 当我告诉你们:'意志是创造性的',我曾引导你们远离了这些寓言的故事。 一切'已如是'都是断片与谜与可怕的机缘,——除非创造性的意志补说:'但是我曾要它如是!' ——除非创造性的意志补说:'但是我要它如是!我将要它如是!' 它已经如是说过了吗?而它什么时候才如是说呢?意志已从它自己的疯狂里得救了吗? 意志已是它自己的拯救者与传递喜讯者吗?它忘却了报复之精神和切齿的愤怒吗? 谁教它与时间讲和了呢?谁把那比讲和更高之物教了它呢? 意志,这权力意志,必得追求比讲和更高之物:——但是它如何可能呢?谁教它向后意志呢?" 查拉斯图拉说到这里,忽然如一个为极度惊骇所袭击的人一样,停止了他的说教。他用畏惧的眼睛望着弟子们;他的目光箭似地穿透了他们的思想与思想后的思想。但是一会儿他又笑起来,平静地说道: "生活在人群里是难的,因为沉默是难的。尤其是对于一个好说话的人。"——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驼背者藏着面孔倾听了这段谈话:当他听到查拉斯图拉的笑声,他好奇地抬起眼睛慢慢地说: "为什么查拉斯图拉向我们说的话,和向弟子们说的不同呢?" 查拉斯图拉答道:"这有何可怪呢!我们应当用弯曲的方法向驼背者说话!" "很好,"驼背者说;"我们也应当向学生们传授学说。" 但是查拉斯图拉为什么向弟子们说的话,——和向自己说的不同呢?——人间的智慧 高处不可怕,而斜坡是可怕的! 在斜坡上,目光向下瞰望,而手却向上攀援。这双重的意志使心昏眩。 唉,朋友们,你们能猜到我心里的双重意志吗? 我的斜坡与危险是我的目光向上投射,而我的手却想悬挂在、支持在——深处! 我的意志执着于人类,我用锁链使我与人类连系着,因为我是被吸引向超人去的:所以我的另一意志要往那里去。 所以我盲目地住在人群里:好似我全不认识他们:目的只在使我的手不完全失去对于硬物的信仰。 我不认识你们这些人:这种黑暗与安慰常常包围着我。我为着每一个流氓,坐在桩廊前,我问:"谁要欺骗我呢?" 我的第一宗人间的智慧是:让我自己被欺骗,而不使我自己防卫着欺骗者。 唉,如果我对抗人群而自卫着,人群怎能做我的气球之铁锚呢!我将很容易地被夺去,被吸向高远的地方! 这种神意统治着我的命运,我必得没有先见之明。 谁不愿在人群中渴死,便得学用一切杯儿饮水;谁想在人群里保持清洁,便得学用污水自洗。 而这是我常常自慰的话:"勇敢些!鼓舞起来罢!老而益壮的心!你在一个恶运里的失败了:享受它如你的幸福罢!" 我的第二宗人间的智慧是:我忍受虚荣者甚于骄傲者。 被中伤的虚荣不是一切悲剧之母亲吗?但是,骄傲被中伤的地方,一种胜于骄傲之物成长着。 生命要成为好戏,它必得有好的表演:因而必得有好角色。 我觉得一切虚荣者是好角色:他们表演着而要别人看他们,——他们整个的精神是在这意志里。 他们互相表演,互相发现;我喜欢在他们旁边看着生命,——这可以治好忧郁。 所以我忍受虚荣者,因为他们是我的忧郁之医生;因为他们把我与人群连系着如把我与戏剧连系着一样。 并且谁能测到虚荣者之谦卑的整个深度呢!我对他是善意的,而同情于他们的谦卑。 他要从你们学到自信;他以你们的目光自养,而在你们掌里采食你们的赞颂。 只要你们因赞颂他而说诳,他便喜欢听信你们的诳语:因为他的心从最深处叹息着:"我是什么呢!" 如果真正的道德是不自知:好罢,虚荣者不自知其谦卑!—— 我的第三宗人间的智慧是:不让你们的畏怯使我厌倦于恶人的表演。 我极乐于看炎热的太阳所孕育的奇迹:虎与棕榈树与响尾蛇。 在人群里,炎热的太阳也有好的孵化,恶人里也有许多奇物。 不错,我觉得你们中间的智者,并不真正地聪明:同样地,我也觉得人群中的恶者,也不如传说之甚。 我常常摇着头自问:响尾蛇,你们为什么还摇响你们的尾巴呢? 真的,恶也还有一个未来!最热的南方还未曾被人发现。 现在许多已经被称的极恶之物也不过十二尺宽、三个月久罢了!但是有一天世界会有更大的龙到来。 为使超人也得有他的龙,非超龙不足以称超人:许多炎热的太阳还得灸照卑湿的太古的森林! 你们的野猫必得演进为虎,毒蛙为鳄:因为好猎人必得有好猎物! 真的,善良者正直者啊,你们有许多可嗤笑处,尤其是你们对于所谓"魔鬼"的畏惧! 你们的灵魂对于伟大太陌生了,你们会觉得善里的超人也是可怖的! 你们这些智者与学者啊,你们将逃避智慧之炎日,而超人却正在那里高兴地洗浴自己的裸体! 你们这些我所亲见的高等人啊!这是我对于你们的疑惑与我的秘密的笑:我猜到你们仍会喊我的超人做魔鬼! 唉,我对于这些高等的人和最好的人已经厌倦了:我渴望从他们的"高处"上升得更高些更远些,直达超人! 当我看见这些最好的人裸着的时候,我不禁战栗起来:于是我的翼载着我飞往辽远的未来去。 往更辽远的未来去,往艺术家从未梦想过的更南的南方去:在那里,神们以穿衣为可羞! 啊,邻人们啊,同伴们啊,我愿你们化装着打扮起来,虚荣的,可敬的,如那些善良者正直者一样,—— 我也要化装坐在你们一起,——使我不能认出你们或自己:这是我最后一宗人间的智慧。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最沉默的时刻 朋友们,什么事情在我身上发生了呢?你们看出我被扰乱了,被推进着,不自愿地服从着,而准备离去,——唉,准备离去你们! 是的,查拉斯图拉必得再回到他的孤独里去:但是这次归洞的熊是不快乐的! 什么事情在我身上发生了呢?谁命令着我呢?——唉,我的发怒的情妇要我如是;它已向我说过了;我曾把它的名字告诉过你们吗? 昨夜黄昏时候,我的最沉默的时刻曾向我说话:这便是我的泼悍的情妇的名字。 事情如是发生的:——因为我必得全部告诉你们,使你们对这匆匆离去的人不致心肠太硬! 你们知道睡着的人之恐惧吗? 他从头到脚地害怕了,因为他沉落着而梦正开始。 我向你们说这句话当一个譬喻。咋夜在那最沉默的时刻,夜沉落了,梦开始了。 时针前进着,我的生命之钟呼吸着,——我从不曾觉得我四周如此沉默过;因此我的心害怕了。 于是我听到这句无声的言语:"查拉斯图拉,你知道那个吗?"—— 我听到这低语便惊呼起来,血退出了我的面孔:但是我不做声。 于是那无声的言语又说:"查拉斯图拉,你知道那个,但是你不说出!" 我终于用挑战的态度答了:"是的,我知道那个,但是我不愿说出!" 于是那无声的言语又说:"查拉斯图拉,你不愿意吗?真的吗?别把你自己藏在这挑战的态度之后罢!"—— 我竟孩子似地哭泣而战栗起来,我说道:"唉,是的,我很愿意,但是我如何能够呢!免除我这个罢!这是超乎我的力量的!" 于是那无声的言语又说:"你自己有什么关系呢,查拉斯图拉!说出你的话而死去罢"—— 我答道:"唉,那是我的话吗?我的谁呢?我等候着一个比我有价值些的人呢;我还不够资格因它死去呢。" 于是那无声的言语又说:"你自己有什么关系呢!我觉得你还不够谦卑。谦卑之皮是最厚的。"—— 我答道:"我的谦卑之皮真是一切都忍受过了!我住在我的高度之下:我的峰顶多高呢?谁还不曾告诉我。但是我很清楚我的深谷。" 于是那无声的言语又说:"啊,查拉斯图拉,谁必得移山,也移深谷与平原。"—— 我答道:"我的说教还不曾移过山,还不曾达到人群。不错,我曾向人群去,但是我还不曾达到人群。" 于是那无声的言语又说:"你知道什么呢?露珠之降在草上是在夜间最沉默的时刻。"—— 我答道:"当我发现了而遵循着我自己的路途时,他们讥笑我;真的,我的两足曾战栗呢。 他们向我说:'你从前不识路,现在竟不知如何走路了!'" 于是那无声的言语又说:"他们的讥笑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是一个忘却了服从的人:现在你应当发号施令! 你不知道谁是大家需要的人吗?那便是指挥大事业的人。 完成大事业,是难的:但是更难的是指挥大事业。 这是你最不可原谅的固执:你有权力,你却不愿统治。"—— 我答道:"我缺乏狮吼以发布命令。" 于是一个低语向我说:"最沉默的言语引起大风暴。轻盈的鸽足带来的思想指挥着世界。 啊,查拉斯图拉,你应当像那应当来到之物的影子似地走着:你将命令着。命令的时候,你成为前驱。"—— 我答道:"我害羞。" 于是那无声言语又说:"你必得成为孩子而不知道害羞。 青春之高傲还在你身上;你的青春来得很迟:谁要成为孩子,便得克服青春。" 我考虑了一会,战栗起来。最后我重述着我的第一句答语。"我不愿意。" 于是我四周有一个笑之爆发。唉,那笑声如何地撕碎我的内脏而劈开我的心啊! 那无声的言语最后一次说:"啊,查拉斯图拉,你的果实已经成熟了,但是对于你的果实而言,你自己还不够成熟! 所以你必得再回到孤独里去:使你变成软熟的。"—— 第二次笑声爆发了,又逃走了:于是我四周又宁静下来,如两重宁静一样。我躺在地上,四肢流着汗。 ——现在你们听到一切了,知道我何以必须回到孤独里去的原因了。朋友们,我不曾隐瞒什么。 我把这个都告诉了你们了:我这最慎秘的而愿意永远慎秘的人。 唉,朋友们,我还得有话向你们说,我还有东西赠给你们!但是我为什么不给你们呢?我悭吝吗?—— 查拉斯图拉说完这些话以后,他想到他就将离去朋友们,痛苦之权力抓住了他,使他呜咽地哭起来;任何人也不能安慰他。可是夜间他仍然留下了朋友们而独自别去。旅行者 午夜,查拉斯图拉取道岛之中脊出发,以便第二天清晨到达那边海岸:因为他想在那里乘船。那里有一个很好的海湾,外来船舶常在那里下碇;它们把那些想由幸福之岛渡海去的人们带走。查拉斯图拉在登山的途中,回忆着他自青春时候到现在的许多孤独的旅行与许多爬登过的山脊和峰顶。 "我是一个旅行者与登山者,"他向他的心说,"我不爱平原,我似乎不能作长时间的静坐。 无论我将遭遇什么命运与经验,——旅行与登山总会是不可少的成分:因为到头来,一个人所经验的只是自己。 我隶属于机缘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什么事情能发生在我的命运里,而不曾属于我过呢! 我的'我'——它只是回向我来,它和它的四处飘泊的散在万物与机缘里的各部分,终于到家了。" 我现在已经知道了更多的一些事。我现在面对着我最后的绝巅,面对着最后为我保留着的。唉,我必须登上我的最艰险的山道!唉,我已经开始了我的最孤独的途程! 但是凡我的同类都不规避这样的时刻。这时刻对他说:现在你别无选择地走上了达到你的伟大的路!绝巅和巨壑现在交混在一起了。 你走上达到你的伟大的路!自来你的最危险的,现在成为你的最后的庇护所。 你走上达到你的伟大的路,现在临于绝地便是你的最高的勇敢! 你走上达到你的最伟大的路。这里不会有一个人悄悄地追随你!你自己的脚,抹去你后面路上铭记着的"不可能"。 假使一切的梯子使你失败,你必须在你的头上学习升登,否则你怎能向上呢? 在你的头和你的心上学习升登!现在你心中的最温柔必须成为最坚强。 对自己太姑息的人,最后从姑息得病。赞美使人坚强的一切罢!我不赞美涌流着奶油和蜜的国土! 远观而遐视,才能周知一切的事物。这是每个登山者必不可缺的倔强。 那求知者和瞪视着眼睛的人,除了表皮的理由,能看见什么呢! 哦,查拉斯图拉哟,你当热望探察一切事物的前后背景:所以你必须升登在你自己之上——向上,向上,直到你看见了你的星辰在你之下! 是呀,下视着你自己甚于下视着你的星辰!只那我称为我的绝巅,为我保留着的最后的绝巅。 查拉斯图拉一面登山,一面心里这么说,以苦心的箴言慰藉着心灵。因为他心中的剧痛为从来所没有。当他登到了山顶,看哪,一片远海展开在他的面前了;他静静地站着沉默了很久。高峰上,寒夜冷森,天宇澄明,星光烂然。 我明白了我的命运了,最后他悲切地说。好罢!我已预备停留!现在我最后的孤寂开始。 唷,这在我下面的阴沉而悲愁的大海!唷,这阴沉的梦呓的绝望!唷,命运,唷,大海哟!现在我必须向着你们下降! 我面对着我的最高迈的高山,面对着我和最遥远的途程,因此比之于以前的下降,我更要下降到更深的苦痛里,甚至于到苦痛最幽深的深渊!我的命运如是意欲。好罢!我预备停留了。 "最高的山从何处来的呢?我从前曾发问过。以后我知道它们来自海里。 这个证明被写在它们的岩石和峰顶上。最高者之达到它的高度,从最低处开始。"—— 查拉斯图拉在那寒冷的山巅上如是说;当他走近了海而终于独自在岩石之间的时候,他感到长途旅行的疲倦。而热望更充满着他。 "一切睡着,"他说;"便是海也睡着了。它的眼睛奇特地惺忪地望着我。 但是我感觉到它的呼吸是温热的。同时我觉得它正幻梦着。梦中,它在硬枕上翻腾着。 听吧!听吧!它如何地喃喃着不快的回忆啊!也许是不幸的预告吧? 唉,黑暗的怪物,我为你悲哀了,我因为你而恨我自己了。 唉,为什么我的手这样无力呢!真的,我怎样地愿意把你从恶梦里救出啊!"—— 查拉斯图拉一面说,一面又忧郁地刻毒地笑自己。"怎样! 查拉斯图拉,"他说。"你竟想向海唱安慰之曲吗? 唉,查拉斯图拉,你这好心肠的疯人,盲目的信任者啊! 但是你一向如是:你亲昵地接近一切可怕之物。 你要抚爱一切怪物。一点温热的呼吸,一点柔软的脚毛:——而立刻你就准备爱它引诱它。 爱,只要是爱生物,是最孤独者的危险!我爱里的疯狂和谦卑真是可笑!"——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又第二次地笑了:但是那时候,他想到被弃的朋友们;——他好象在他的想念里对他们犯了罪一样,便对自己的想念生气。可是他正笑时,忽然立刻又哭泣起来:——查拉斯图拉因愤怒与热望而哀哭着。查拉斯图拉如是说第五卷幻象与谜一 当水手们知道查拉斯图拉在船上以后,——因为同时幸福之岛上另一个人也趁这船过海去,——他们都起了一个很大的期待心与好奇心。但是查拉斯图拉两天不曾发言,他被悲哀所冻住,所噤住;他既不反应别人的目光,也不答复问题。直到第二天的夜晚,虽然他还沉默着,他的耳朵却已重开:因为在这自远处来,往更远处去的船上,是有许多奇特的冒险的事可听的。查拉斯图拉是一切爱长途旅行者爱与危险同住者的朋友。看吧!当他正听着的时候,他的舌头终于松缚了,他心里的冰终于解冻了。于是他开始如是说: 你们这些勇敢的寻求者,探险者啊,你们这些在可怖的海上与狡狯的帆同航的人啊—— 你们这些醉于谜和爱好黄昏的人啊,你们这些让灵魂被笛声诱到叛逆的湾港去的人啊:—— 因为你们不愿用怯懦的手握住一根线而摸索着;因为你们如果能够猜想,决不会去归纳。—— 我只向你们才愿说出我亲见的谜,——最孤独者之幻象—— 我最近忧郁地严重地咬着嘴唇在灰色的黄昏里走着。许多太阳都为我西匿了。 我的路固执地在剥蚀的泥土中上升着,一条恶意的寂寞的无草无木的小径:一条山径,它在我挑战的脚步下锐叫着。 我的脚嘶哑地踏着沙沙作嘲弄声的石子走着,压碎使它溜滑的石子:这样,它勉强自己向上去。 向上去:——反抗着拖它向下,向深谷的精神,这严重的精神,我的魔鬼和致命的仇敌。 向上去:——虽然严重的精神半侏儒半鼹鼠似地瘫坐在我身上,使我也四肢无力;同时他把铅滴倾入我耳里,铅滴的思想倾入我脑里。 "啊,查拉斯图拉,"他一字一咬地讥刺地说"你智慧之石啊!你把自己向空高掷,——但是一切被抛的石块,必得落下! 啊,查拉斯图拉,你智慧之石,被抛的石,星球之破坏者啊!你把自己向空抛掷得很高,——但是一切被抛的石块,必得落下。 啊,查拉斯图拉,你被判定被你自己的石块所击毙:你把石块抛掷得很远——但是它会坠落在你自己的头上!" 于是侏儒沉默起来;而很久不发言。这沉默重压着我;真的,虽然我和他有两个人,但比我一个人还孤独些! 我登着,登着,梦着,想着,——但是一切都重压着我。我像一个病者:刚因为他的恶劣的痛苦而疲乏入睡,却又被一个恶劣的幻梦惊醒来。—— 但是我身上有一件东西,名叫勇敢:它一直是失望之杀戮者。这勇敢终于吩咐我站住,说道:"侏儒!你或是我!"—— 因为勇敢,攻击时的勇敢,是最好的杀戮者;一切攻击中,必有战乐。 但是人是最勇敢的兽:所以他克服了其他一切的兽。他在战乐奏着的时候,克服了一切痛苦;但是人类之痛苦是最深邃的痛苦。 勇敢也杀戮深谷旁的昏眩:在什么地方,人就不是在深谷旁呢?他不是只要望一望,——便发见深谷吗? 勇敢是最好的杀戮者:它也杀戮怜悯。怜悯是最深的深谷:一个人看到的痛苦的深度,同于看到生命的深度。 勇敢,攻击时的勇敢,是最好的杀戮者:它也杀戮死亡; 因为它说:"这曾是生命吗?好吧!再开始一次吧!" 在这种格言里,战乐是很多的。让有耳的人听吧。——二 "站住吧,侏儒!"我说。"我!或是你!但是,我是我俩中的强者:你不知道我最深的思想,你不能藏孕它!"—— 接着,那减轻我身上的负担的事发生了:因为这侏儒从我肩上跳下,这疏忽者!他坐在我面前一块石上。在我俩站住的地方,恰有一个柱门。 "侏儒!看这柱门吧!"我又说:"它有两个面貌。两条路在此会合:但是谁还不曾走到它们的尽头。 那向后退的长路:延伸着一个永恒。这向前进的长路—— 这也是一个永恒。 这两条路互相背驰,直接冲突:——而这柱门却是它们的会合点。柱门的名字被刻在上面:'刹那'。 但是如果有人遵循任何一条路,——永远前进着:侏儒,你相信这两条路永会冲突吗?" "直的一切必说诳,"侏儒轻蔑地低语道。"一切真理是弯曲的;时间自己也是一个环。" "你,严重的精神啊!"我愤怒地说了,"别轻率地回答我吧!否则我把你这跛者抛在你正坐着的地方,——别忘记我背你到高处! 看看这刹那吧!"我继续说。"从这刹那之柱门起,一个长无尽头的路向后去:我们后面有一个永恒。 万物中之能跑者不应当已经跑完了那条路吗?万物中之能到达者不应当已经到达了完成了而过去了吗? 如果一切都已存在过了:侏儒,你对这刹那作何解释呢?——这柱门不也应当已存在过了吗? 万物不是如此地纽结着,为使这刹那挽着未来的一切吗? 而也决定了它自己吗? 所以,万物中之能跑者:它们应当再遵循前面这条路!—— 这个在月光下蠕行的蜘蛛,这月光,柱门下低说着永恒的万物之我与你,——不应当都已存在过了吗? ——我们不应当再来跑完前面这条路,——这鬼魅光临的长路吗?我们不应当永恒地再来吗?"—— 我用渐低的声音如是说:因为我怕我自己的思想与思想后的思想。忽然我听到一个狗在我俩旁叫吠了。 我曾听到一个狗这样叫吠过吗?我的思想向后跑了。是的!当我还是一个孩子,在我最远的童年的时候: ——那时候,我曾听到一个狗这样叫吠过。并且我看见它毛竖颈伸地战栗着,在那最死寂的午夜,在那狗也会相信有鬼的午夜: ——于是我怜悯起它来。正当那时候,一轮满月死寂地在屋上出来,它停着不动,这灼红的球——宁静地停在平屋顶上,像在别人的财产上一样:—— 因此,这又使狗害怕了:因为它也相信偷儿与鬼魅之存在。我又听到它叫吠,我又对它起了怜悯之心。 现在侏儒哪里去了呢?柱门呢?蜘蛛呢?和一切的低语呢?我曾做梦吗?我醒了不曾?我忽然发现我独自站在粗野的岩石间,在最荒凉的月光下。 但是一个人躺在那里!看啊!那毛竖的狗跳跃着,呻吟着。——它看见我走近,——它又叫吠起来:——我曾听到一个狗这样叫吠着呼救吗? 真的,我那时候看见的一切,我从不曾看见过。我看见一个年青的牧者,喘着气,面部痉挛着,歪扯地扭动着身体,一条粗黑的蛇悬在他的口外。 我曾在一个面孔上看见过这样极度的厌恶与灰白的恐怖吗?他也许曾睡熟了?于是这蛇爬入他的喉内——而紧咬着。 我用手去拖这蛇,我拖着:——枉然!我的手不能把它拖出牧者之喉。于是一个喊叫从我口里爆发出来:"咬吧!咬吧! 咬去它的头吧!咬吧!"——我的恐怖,恨恶,厌弃与怜悯如是喊,我的一切善恶异口同声地从我口里喊出来。—— 我四周的勇敢的寻求者,探险者啊!你们这些在可怖的海上与狡狯的帆同航的人啊!谜之爱好者啊! 给我猜透我亲见的谜吧,给我解说这孤独者之幻象吧! 因为这是一个幻象,一个预象:——我在这比喻里看见的是什么呢?谁是那迟早要来的人呢? 谁是那蛇悬口外的牧者呢?那忍受最黑暗最痛苦之物的是谁呢? ——但是,牧者果然照我的呼喊所忠告的咬了;他用全力咬了!他把蛇头吐出很远:——而自己跳起来。—— 他不再是一个牧者,也不是一个人,——他变形了,而且顶着圆光。他笑着!大地上任何人不曾如他一样地笑过! 啊,兄弟们,我听到一个不似人笑的笑声,——现在一个干渴,一个不可满足的渴望,吞食着我。 我对于那个笑声的渴望吞食着我:啊,我怎能忍受着生活下去呢?我又怎能忍受着现在就死呢?——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意外的幸福 查拉斯图拉心里藏着这种谜与痛苦,飘过了大海。但是当他别离了幸福之岛与朋友们,四天以后,他已经克服了他的整个痛苦:——他胜利的足跟坚定地重新站在他的命运上。于是查拉斯图拉向他的快乐的心说: 我现在又孤独了,我愿意如此,独自与清明的天与自由的海在一起;而下午又重新围绕着我。 从着我第一次找到我的朋友们,是在一个下午,第二次也是在一个下午:——一切光最宁静的时刻。 因为各种还在天地间旅行着的幸福,找寻一个光明的灵魂,作它的安居所:幸福使光更宁静些。 啊,我的生命之下午啊!有一次,我的幸福也降到谷里去,找寻一个安居所:于是它找到那些坦白的仁慈的灵魂。 啊,我的生命之下午啊!我什么都牺牲了,只为着要取得那唯一之物:我的思想的活花园与我的最高希望的晨曦! 有一次,创造者曾找寻同伴与他的希望之孩子;后来他才知道:如果他不先自己创造他们,他不能找到他们。 所以我在工作刚半时,我向我的孩子们走去而回到他们一起:为着这些孩子,查拉斯图拉必得完成自己。 因为一个人从心的深处钟爱的,只是自己的孩子与工作;伟大的自爱所在的地方,便有孕育的征兆:这是我发现的。 我的孩子们在同一种风的吹拂下,彼此挨挤地在他们初期的春天里绿着;这是我的园中与我的最肥的地上的树木。真的,这种树密种的地方,便是幸福之岛! 但是,有一天我会移植它们,而分别地栽种着:使每个都学到孤独,高傲与谨慎。 我要它多节地,弯曲地,刚里有柔地傍海立着,一个不可克服的生命的活灯塔。 在那大风暴奔流向海的地方,在那山之长鼻饮海的地方,每个都得轮到它的日间值班与夜间值班,使它被认明被试验。 它必得被认明被试验,使人知道它是属于我的族类与后代:——使人知道它是一个长时间的意志之主人,说话时也是沉默的,给与时如不得已而取得一样:—— ——使它将来成为我的同伴,成为查拉斯图拉的共同创造者共同庆祝丰收者:——一个把我的意志,——万物之更圆满的完成,——写在我的表上的人。 为着它与它的同类,我必得完成自己:所以我现在逃避幸福而自献于一切恶运;——使我得最后一次地被认明,被试验。 真的,我离去的时候到了;旅行者的影子,最长的居住与最沉默的时刻——一切都向我说:"现在简直是时候了!"风在钥匙孔里吹着,向我说:"来吧!"门狡狯地自开,向我说:"去吧!" 但是,我被我的对于孩子们的爱所绊住、热望,爱的热望,设了这陷阱给我,使我成为孩子们的俘虏,使我因他们而失去自己。 热望——对于我而言,便是失去了自己。孩子们,我占有着你们!这个占有中,应有一切安全而无热望。 但是我的爱之太阳在我头上燃烧着,查拉斯图拉在自己的汁里煎熬着,——那时候影子与疑惑曾在我上面飞过。 我现在已经希望严霜与寒冬到来:"啊,让严霜与寒冬再使我发抖使我牙战吧!"我叹息了:——那时候冰雾由我身上上升。 我的过去突破了它的坟茔,许多活埋的痛苦醒了:—— 它们化着装,在尸衣里睡足了。 所以,一切以信号向我说:"现在是时候了!"但是,在我的深谷动荡以前,在我的思想咬我以前,我不曾听到。 唉,我的思想啊,出自深谷的思想啊!什么时候我才会有能耐,听到你的挖掘而不战栗呢? 当我听到你挖掘时,我的心跳到口里来!哑寂如深谷的你啊,你的哑寂要窒息我! 我从不敢把你唤到面上来:藏孕着你,我已够受了!我还不够强,没有狮子的最后的勇敢与放肆。 你的重量足够使我害怕:但是有一天,我要有狮力狮吼唤你到面上来! 当我在这方面克服了我自己以后;我还得在一个较伟大的事里克服自己;而胜利将是我的完成之印!—— 直到那时候,我继续在不定的海上漫游着;机缘,蜜口的机缘阿谀着我;我前后地望着,——我仍不见尽头。 我最后决斗的时刻还没到来,——也许现在正来着呢? 真的,海与生命以恶意的美望着我! 啊!我的生命之下午啊!哺前的幸福呵!大海中的碇泊处啊!不安定中的和平啊!我如何地不相信你们呀! 真的,我不信任你们的恶意的美!我如情人一样,不信任一个太柔媚的微笑。 如这妒忌者温柔地而又坚决地推开他的爱宠一样,—— 我也这样地推开幸福的时刻。 幸福的时刻,离开我吧!你出乎意外地带了一个幸福到来!我却正准备接受最深的痛苦:——你的到来,多不是时候啊! 幸福的时刻,离开我吧!你毋宁在我的孩子们那里找寻安居所吧!快些!把我的幸福在哺前祝福他们吧! 夜晚已经近了:太阳西匿了。去吧,——我的幸福!——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他整夜地等候着他的恶运:但是,他枉然地等着。夜仍然是明静的,而幸福却越走越近。但是,天快破晓的时候,查拉斯图拉心里笑起来,他讽刺地说:"幸福追逐着我。这是因为我不追逐妇人的缘故。而幸福是一个妇人。"日出之前 啊,我头顶上的天,无滓的深邃的天啊!光之深谷啊!当我望着你时,我因神圣的希望而战栗着。 跃到你的高度上,——那是我的深度!藏在你的纯洁,——那是我的天真! 神被他的美所遮掩:同样地,你也藏着你的星球。你不发言!这样,你向我宣示你的智慧。 今天,你沉默地在怒海上为我而来:你的爱与羞涩向我的激怒了的灵魂说话。 你美丽地向我走来,藏在你自己的美里,你用无字的语言向我说话,用你的智慧显示着自己: 啊,为什么我不曾猜到你灵魂里的全部羞涩呢!日出以前,你已经向我走来,向这里最孤独者走来了。 我俩向来是好朋友:我俩共有着我俩的悲哀,恐惧与深度。太阳也共属于我俩的。 我俩不交谈,因为我俩知道得太多了:——我俩沉默地互看着,用微笑交换我俩的知识。 你不是我的火放出来的光吗?你不是我的知识之姊妹灵魂吗? 我俩曾同学到一切:同学到怎样超出自己,升华自己和无云的微笑:—— ——自远处用明亮的眼睛无云地向下微笑,而禁锢,目的与错误在他们下面雨似地冒汽着。 当我独自漫步着的时候:在夜里,在迷惑的路上,我的灵魂需要什么弃饥呢?我登山时,如果不是找寻你,我在峰顶上找寻谁呢?我的一切旅行与登山,只是策拙者之必要与下策:——我整个的意志想独自飞翔——向你飞翔! 什么东西比那些飞过的云与使你混浊的一切更可恨些呢?我甚至恨我自己的恨恶,因为它也混浊了你! 我恨那些飞过的云,那些爬行的贼似的野猫:它们夺去我俩的共有物,——一个无限的肯定与亚们。 我俩厌恶那些依违两可者和好事者,那些飞过的云:它们是不彻底者,不知道从心底祝福,也不知道诅咒。 我宁愿藏在桶里,只看见一块小天,宁愿逃在深谷里,简直没有天,不愿看见你这光明之天,为飞过的云所混浊! 我常常想用闪电之金线系住它们,使我能像雷一样,在它们罐似的腹上擂鼓:—— ——一个发怒的擂鼓者,因为他们从我偷去了你的肯定与亚们!我头顶上的天,无滓的光之深谷呵!——因为它们从你偷去了我的肯定与亚们。 因为我喜欢闹响,雷声与风暴之诅咒,而不喜欢慎重的多疑的猫的安息:而在人群里,我也最恨那些悄步者,不彻底者和踌躇不定的飞过的云。 "不知祝福须学诅咒!"——这清晰的教训从光明的天降给我,这星球便在黑夜里也在我的天上发光。 但是,我是一个祝福者一个肯定者,如果你,无滓的天,光之深谷啊,在我旁边!——我把我的肯定与祝福,送到一切深谷里去。 我成了一个祝福者与一个肯定者:而我曾因此奋斗过,我曾是一个奋斗者,使我有一个终于有自由的手去祝福。 但是我的祝福是:高出于每一物件,像它自己的天,圆屋顶,蔚蓝的钟与永恒的信心一样:而如是祝福者也是被祝福的! 因为万物都在永恒之泉受过洗礼,超出善恶以外;善恶自己也不过是逃遁的影子,雨天的痛苦与飞过的云。 真的,当我说:"万物之上有机缘之天,天真之天,偶然之天,放肆之天":这不是一个渎亵而是一个祝福。 "偶然地",——这是世界上最古昔的贵族称号;我把它还给一切事物;从目的之奴籍里解放出来。 当我说:"万物之上,或万物之本身里,并无'永恒的意志'",我是把这个自由与这个天的晴明像蔚蓝的钟似地放在万物之上。 当我说:"万事中一件事是永不可能的,——合乎理智",我是把这个放肆与这个疯狂放在这个"永恒的意志"之位置上! 不错,一点点理智,一粒智慧的种子,从这星球播散到那星球,——这酵是被混在万物里的:为着疯狂,智慧被混在万物里! 一点点智慧,诚然是可能的;但是在万物里,我找到被祝福的信心:以致它们宁愿在——机缘之脚上跳舞。 啊,我头顶上的天啊!无滓的高爽的天啊!我觉得你是纯洁的,因为你无所谓理智之蛛,也无所谓理智之网:—— 因为你是一个神圣的机缘的跳舞场,因为你是一个神圣的骰子与赌博者的神桌!—— 但是你羞红了。难道我说了什么不可出口的事吗?难道我想祝福,却反渎亵了吗? 或是因为有我们两个人而你害羞吧?——你吩咐我离去,莫再多言,因为白昼到来了吗? 世界是深邃的:——远过于白昼所能想像地深邃。许多事情是不应在白昼前说出的。白昼到了:我们分别了吧!啊,我头顶上的天啊!羞涩而热烈的天啊!,啊,你,我的日出以前的幸福啊!白昼到了:我们分别吧!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侏儒的道德一 查拉斯图拉登陆以后,他不径往他的山与他的洞府去,他仍到处漫游着,询问着这件事那件事;他自嘲道:"看吧,这是一条多曲的返于源泉的河!"因为他想知道:在他远去的时期内,人间又发生了什么!人变大了呢,或是变小了。一次,他看见一排新屋;他诧异地说道: "这些屋是什么意义呢?真的,任何伟大的灵魂决不会建筑它们作自己的象征! 也许一个蠢孩子从玩具盒里拿出来的吧?我希望别一个孩子又把它们收入玩具盒里去呢! 这些房间:人类可以进出吗?我觉得它们似乎是为丝制的玩偶,或贪吃的而被吃的猫做的。" 查拉斯图拉站着沉思一会。最后,他悲哀地说了:"一切都变小了! 到处我看见一些低矮的门:与我等高的人还可以过去,但是——他必得俯着! 啊,什么时候我才能回到我的不必折腰的故乡,——不必向侏儒们折腰的故乡呢?"-…查拉斯图拉叹息了,望着辽远的地方。—— 就在这一天,他给讲说关于侏儒的道德。二 我在这个人民里走过,而张开着我的眼睛:他们不能原谅我的不妒忌他们的道德。 他们追着我吠咬,因为我向他们说:小道德,对于侏儒们是必要的,——因为我始终不了解侏儒们之存在是必要的。 我在这里,像一个在陌生的饲场里的雄鸡,雌鸡们也啄我;但是我并不因此对他们怀恨。 我对他们很有礼貌,如对于小小的烦恼一样;我觉得对于小物件竖起尖刺,那是刺猬的智慧。 当晚间围炉的时候,他们都说着我。——他们都说着我; 但是却不曾有人思索着我! 这是我刚才学到的新沉默:他们的喧闹在我的思想上展开一件外衣。 他们互相喊道:"这忧愁的云向我们要什么呢?当心别让它给我们带来一种传染病吧!" 最近,一个妇人抓住她的孩子,不让他走近我:"让孩子们避开吧",她喊道;"这种眼睛可以灼焦孩子们的灵魂。" 我说话的时候,他们咳嗽着;他们相信咳嗽是对于烈风的反抗;——而他们全猜不到我的幸福的呼吸! "我们还没有时间给查拉斯图拉,"——他们如是反对着;但是一个"没有时间"给查拉斯图拉的时代,又值得什么呢? 即令他们都称誉我:我能安睡在他们的称誉上吗?他们的称誉对于我是一条棘带:便是我解去了它,它还是刺我。 而这也是我自人群中学来的:称誉者装作报答的模样,实在呢,他还想再多取得些! 问问我的脚,是否喜欢他们的称誉与阿谀的音乐吧!真的,它不愿按照那滴答的拍子跳舞,也不愿站着不动。 他们尝试向我赞颂自己的小道德,而引诱我;他们想用小幸福的滴答来说服我的脚。 我在这个人民里走过,而张开着我的眼睛:他们已经变小了,还将变小些:——他们的变小,由于他们的幸福与道德的学说。 因为在道德上,他们也要谦虚,——因为他们要安逸。但是只有谦卑的道德,才与安逸调和。 不错,他们也用他们的方式学着走路前进:这是我所谓跛行。——这样,他们成为一切忙碌的人的障碍。 他们中间许多人前进时,却用硬颈向后瞧望:我愿意碰撞他们。 脚与眼睛不应说诳,也不应互相拆穿谎话。但是侏儒们的诳语是很多的。 他们中间有些人"意志"着,大部分是"被意志"的。有些人是诚实者;大部分是坏的演戏者。 他们中间有不自觉的,非情愿的演戏者,——诚实者是稀少的,尤其是诚实的演戏者。 他们很少男性的特点:所以妇人们使自己男性化;只有男性十足的人,才能拯救妇人里的女性。 而这是我在他们中间发现的最坏的伪善:命令者也假装着服务者的道德。 "我服务,你服务,我们服务。"——统治者的伪善也如是歌唱。——如果最高的主人仅是最高的仆役,多不幸啊! 唉,我的好奇的目光也曾发现他们的伪善;我猜透了他们的苍蝇的幸福和向阳玻璃窗上的营营。 多量和善的地方,我就看见同量的软弱。多量正义与怜悯的地方,我也看见同量的软弱。 他们相互间的圆滑,公平与慎重,有如光滑的圆粒,公平与慎重。 谦虚地选择一个小幸福,——这是他们所谓"安命"!同时他们已谦虚地斜瞟着另一个小幸福了。 在他们的愚蠢中,他们最由衷地希望一件事:别人不侵害他们。所以他们对别人体贴而善于应付。 但是这就是怯懦,虽然这也被称为"道德"。 当这些侏儒们偶然粗暴地说话的时候,我只听到他们的呼声,——因为每一阵风使他们音哑。 他们是狡狯的,他们的道德有精巧的手指,但是他们没有拳:他们的手指不知道弯曲成为一个拳。 他们认为道德可以一切谦虚而驯服:这样,他们使狼变成狗,人变为最好的家畜。 "我们把椅子放在中间,"——他们的满意的微笑告诉我:——"隔濒死的角斗者与欢喜的猪豚距离相等。" 但是这就是平庸:虽然这也被称为节制。——三 我在这个人民里走过,掷落许多语言:但是他们不知道取得,也不知道保持它们。 他们奇怪我的到来,不是为着责骂荒淫与恶;真的,我的到来也不是为着教人谨防小偷! 他们奇怪我不曾准备训诲他们和刺激他们的智慧:好像他们中间的狡狯者还不够多,可是那些狡狯者的声音如石笔似地响着! 当我说:"诅咒在你们身上的一切怯懦的魔鬼吧!它们喜欢呻吟,交叉着手而崇拜。"于是他们喊道:"查拉斯图拉是无神的。" 而他们的安命之教授喊得更响些;——但是我却正喜欢向他们的耳朵叫道:"是的,我是无神的查拉斯图拉!" 这些安命之教授!卑鄙癣疥与病疾所在的地方,他们便虱似地爬行着;我的厌恶阻止我压碎他们。 好吧!这是我给他们的耳朵的说教:"我是无神的查拉斯图拉,我问,谁比我更无神些,使我喜悦他的教训呢? 我是无神的查拉斯图拉,我的同类何在呢?我的同类是那些给自己一个意志,而不知道所谓安命的人。 我是无神的查拉斯图拉,我在铁锅里煮着一切机缘。待到机缘被煮得恰到好处,我才欢迎它做我的养料。 真的,许多机缘岸然的走近我:但是我的意志用更岸然的态度向它们说话,——立刻他们在我前面跪下:—— 而哀求在我这里找到安居所和热烈的心,阿谀地向我说:'看啊,查拉斯图拉,只是朋友才是这样访问朋友啊!'" 任何人不倾听着我,我何必多说呢?所以我要向风喊叫: "侏儒们啊,你们永会变小些!你们这些安逸者,会粉屑似地剥落尽的!你们还会死灭:—— 由于你们许多小道德小省略与小安命! 你们太敷衍了太退让了:这本是你们生长的土地!但是一棵树想长高,它必得抱着硬石,长出强韧的根! 你们省略之物,正帮助着织成人类的未来的网;你们的无为也是一个蜘蛛网与一个生活于未来的血上的蜘蛛。 小有德者啊,你们取得的时候,如同偷窃;但是,便是对于骗窃者,荣誉也有说话的份儿:'只有不能抢掠的地方,才行偷窃。' '这是给与的。'——这也是一个安命的学说。但是我向你们这些安逸者说:'这是拿来的,它将从你们那里渐渐地多拿来些!' 唉,为什么你们不抛弃了你们的'半意志'呢!为什么你们不立意懒惰如你们立意行动呢! 唉,了解我的话吧!'做你们所想做的事,——但是先成为一个能够意志的人吧。 爱你们的邻人如爱自己吧,——但是先成为自爱的人吧。 ——先成为用大热爱与大轻蔑爱自己的人吧!'"异端的查拉斯图拉如是说。—— 任何人不倾听着我,我何必多说呢?这个时候对于我还太早了! 在这个人民里,我是我自己的前驱与黑巷里的鸡唱。 但是他们的时候到了!我的时候也到了!一刻一刻地,他们变得更小些,更穷些,更不育些,——可怜的盆草与瘠地啊! 不久,我会看见他们如干草与草场似地站着,真的,对于自己也生了厌倦。——他们毋宁需要火而不需要水! 啊,被祝福的雷火之时刻啊!啊,日午前的神秘啊!—— 有一天我使它们成为飞奔的火,成为火焰作舌的预知者:—— ——有一天它们会用火焰的舌预言着:那伟大的日午来了,近了!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在橄榄山上 严冬,一个恶客,同我坐在家里;我的手因他的友好地握手而变得苍白。 我尊敬这恶客,但是我喜欢让他独坐。我喜欢跑开,当然跑得紧,我离开了他—— 我以温热的足,和温热的思想,跑到大风平息的地方—— 到了我的橄榄山上太阳照耀着的一隅。 在那里我嘲笑我的严肃的宾客!但也喜欢他;因为他肃清了我屋子里的苍蝇,并平息了一切小声的喧嚷。 一两个蚊子的嗡吟,他不以为苦;他使一切道路岑寂,所以在那里,夜里的月光也感到恐怖。 他是一个严厉的客人,——但我尊敬他,不向他祈祷如虚弱者之对于大肚子的火神。 即使冷得齿战,也比崇拜偶像强!——和我同类的人如是意欲。尤其是我怨恨一切烟雾蒸腾的火神。 我所爱的,我在冬天比在夏天更爱他;我嘲笑了我的敌人,当现在的寒冬住在我的屋子里,我嘲笑得更热烈了。 真的,更热烈地,甚至于当我爬到床上——:甚至于这时我的隐秘的幸福也嘲笑而嬉戏;甚至于我欺诈梦也嘲笑。 我是一个爬行者吗?在我的生涯中我永没有爬行在权力的面前;假如我躺下,我是为爱而躺下。因此,甚至于在我的冬时的床榻,我也是欢喜的。 一张贫乏的床榻比一张丰软的床榻更使我温暖,因我嫉妒着我的贫乏。在严冬我的穷乏对我最忠心。 我以一种恶事开始了我的一天;我以冷浴嘲弄着严冬:以此我的严厉的客人怨怼了。 我也喜欢以一支蜡烛照耀他,所以最后他让青天从暗灰色的曙光中显现出来。 尤其在早晨我做着恶事:在早晨,吊桶在井里响动,马匹在灰巷里喷着热气。—— 这时我焦急地期待,直到最后澄清的天空现出来,这须发皓白的冬时的天空,这沉默的冬时的天空,它甚至于常常闷闭了冬天的太阳! 我从它学习了我的长久的澄清的沉默了吗?或者它从我学习了吗?或者我们各自发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