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家们都干了些什么-4

对于土地广阔、每年能从美洲贸易中获取大量财富的西班牙来说,荷兰是块无足轻重的领土。而且荷兰还是西班牙的飞地,中间隔着法国。所以就算荷兰出现了造反军,西班牙对荷兰的镇压也是打得差不多了就撤,并没把荷兰当做主战场。然而就算是没尽全力的镇压,荷兰的起义者们也承受不住。起义军的首领威廉是一个令人敬佩的贵族。他本来地位高又很有钱,可以一辈子过着奢华的日子。但是他在荷兰有巨额的投资和巨大的声望,一方面是为了保护自己的财产,一方面是他对荷兰有深厚的感情,再一方面他也同情被西班牙迫害的新教徒,结果威廉毅然放弃舒适的生活,花了大笔财产组织起义军。但是,虽然他品格高尚,却不善于打仗。起义军每次和镇压者交战都被打得落花流水。但腓力二世也没占到什么便宜。荷兰人为了不让西班牙人占领自己的国家,宁愿主动打开水闸,放水淹没自己的土地。镇压的军队一直没法取得决定性的胜利。腓力二世不愿意小小的荷兰牵扯他太多的精力和金钱,于是他换了一种镇压方式:悬赏威廉的性命。不久以后,一位刺客开枪打中了威廉,子弹从威廉的右耳穿过了下颚。然而奇迹的是,威廉竟然保住了性命。从这以后,威廉转移了住处,受到了更严密的保护,每一个接近他的陌生人都要受到仔细的盘查。比如有一个来自法国的年轻人,他的全家由于信奉新教被杀害,他自己受到威廉的法国代表的邀请来见威廉,还带来了威廉朋友的最新情况。但是威廉的保护者仍旧不相信这个年轻人,向他考问了新教教义和他故事里涉及的各种细节,直到确信年轻人所说的都可靠,才允许他进入威廉的宫殿。但是这位年轻人有一个非常奇怪的举止,除了威廉主动接见他之外,他每次在宫殿里行走都故意避开威廉的住处。人们注意到了这个情况,问他为什么有近路不走,年轻人指了指自己的打扮:我这么破旧的衣服,怎么好意思让殿下看到呢?威廉听了这事非常感动,让人给了年轻人一大笔钱,又答应第二天给他签发一张回国用的通行证。第二天,年轻人按照约定找威廉来拿通行证,在宫殿门口遇见了威廉的妻子。不知道为什么,威廉的妻子就觉得年轻人不像好人,执意不让他见威廉。威廉安慰妻子说,那年轻人不过是一个可怜的法国难民罢了。威廉见了这位年轻人。年轻人掏出两把手枪,把威廉打死了。年轻人其实是为了赏金而来的刺客。在不久之前,他向一位天主教会的教士祷告,从而学会了“全家因为信奉新教被屠杀”那套谎言。那位教士还赦免了年轻人过去以及即将犯下的这桩罪:杀人是罪,但是杀天主教的敌人威廉不是罪,还是荣耀呢。而那两把手枪,竟然是这位年轻人用威廉赏赐给他的钱买的。刺客立刻被抓起来,不久被残酷地处死。刺客的家人收到了腓力二世丰厚的赏金。威廉被刺杀的那天,距离他登基为荷兰国王只差几天时间了。腓力二世成功了,威廉没有看到荷兰的真正独立。腓力二世失败了,因为威廉开创的事业已经无人能够阻挡。威廉被刺杀后四年,具有绝对优势的西班牙“无敌舰队”被用海盗船、商船拼凑起来的英国舰队悉数歼灭。再过八年,腓力二世又被法国击败。一连串军事和政治上的失败使得西班牙实力大减,这成就了坚持不懈顽强起义的荷兰人。威廉去世二十多年后,荷兰终于赢得了独立。荷兰是个很怪的国家。我们说过,荷兰地势低,河流多,这意味着它的农业水平差。但也意味着水上交通发达,所以荷兰的商业发达。这让我们想起了什么?对,同样是靠在海边、航海业和商业发达的雅典。商业和哲学很有关系。孔子说:“智者乐水,仁者乐山。”说靠水边的人都聪明。这很有道理,靠水边的多商人,自然理科就强,也就易于孕育思辨精神。同时,商业城市人口流动大,管理者不敢得罪外邦人,所以对外来和新兴文化更为包容,而不像农业社会那样,强调的是社会稳定和循规蹈矩。古代中国就是个典型的以农业为主的内陆国家,周边的国家又都比中国穷,没什么好交易的。所以中国并未出现思辨精神,而是以善于维持社会制度的伦理学优先。正是因为商业发达,在天主教和新教比赛般绞杀异端的世界里,荷兰拥有全欧洲最开明的言论政策。不久以后,荷兰成为各类异端分子、科学家、哲学家的避难之地。它成为雅典之后,哲学的第二个故乡。但是商业国家也有缺点。商人都顾着自己赚钱,喜欢考虑个人利益而不顾大局。在打败西班牙人的时候,荷兰人原本想像其他欧洲国家那样推举一个人当国王。但是自从威廉被刺杀以后,荷兰再也找不到像他这么有威望的人。都是商人嘛,也不能指望谁大公无私。此时的荷兰一共由七个省组成,七个省互相猜疑,选谁当国王都有人反对。一度荷兰人实在不行了,竟然找英国要了一个贵族来给自己当国王。但是这国王一味顾及英国的利益,荷兰人不得已又把这个国王赶回去了。最后怎么办呢?逼急了荷兰人想出一招,算了,哥们儿,七个省不都互相不服吗?咱投票得了。于是,荷兰在近代欧洲第一个取消了独裁者,完全采用议会投票的方式处理政务。这种政体从罗马屋大维专政以来,已经很多年没有了。此时的荷兰也不能叫做“荷兰王国”了,而改叫“荷兰共和国”。(准确的名字叫“尼德兰共和国”,包括今天的荷兰、比利时等地。今天的尼德兰共和国没了比利时,名字没变。我们习惯叫它“荷兰”,实际上“荷兰”只是共和国里一个省的名字。)这个举国都是油滑商人,政客间互不信任,议员一天到晚吵架,一个决议能从地方吵到国会一个礼拜都决定不出来的小国家,也就被历史学家们当做世界上第一个资本主义国家。听上去很美,资本主义,又民主,又言论自由,比封建国家那得优越多了。然而荷兰也有不行的地方。比如说打仗这事儿。你想,全国都是忙着挣钱的商人,谁会愿意牺牲自己的生命为别人去打仗呢?但是商人也有商人的解决办法,不是没人想当兵吗?哥花钱雇总行了吧。这一雇不要紧,他们一不小心雇到了近代第一位哲学强人,笛卡尔。如果我们说怀疑精神是哲学的灵魂,那么可以说笛卡尔天生就是个当哲学家的料。笛卡尔小时候在教会学校上学,功课很棒。但是笛卡尔却认为学校中所教的,除了数学之外没有任何有用的知识。他怀疑学校的课程,决心自己去独立求知。我们可以说,当笛卡尔决定叛逆学校课程的这一刻,他也被苏格拉底附体了。作为一个基本没什么前人可以参考、没什么书可以相信的哲学家,笛卡尔探索世间奥秘的方法自然只剩下一种:亲自体验世界,按他的话说就是读“世界这本大书”。因此笛卡尔参加了荷兰的雇佣军。不过参加荷兰军队这几年也没打什么仗。或许因为不过瘾,笛卡尔后来又加入巴伐利亚军,参加了“三十年战争”。大约在26岁的时候,笛卡尔离开了军队。他大概是觉得自己探索世界的目标已经实现了,准备著书写作。最终,笛卡尔选择定居言论最为自由的荷兰,以后人生里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荷兰度过的。笛卡尔既然被苏格拉底附体,那么他研究哲学的第一个任务就是用怀疑把所有的知识重新检查一遍。他直接怀疑:我眼前的这个世界是不是都是假的?会不会我见到的一切都是幻觉?都是梦境?其实这不算什么了不起的怀疑。且不说“庄周梦蝶”的典故了,我估计大家小的时候,大概都有过类似的灵机一动:我是不是生活在动画片里?爸爸妈妈是不是外星人变的?《楚门的世界》、《黑客帝国》、《盗梦空间》等好莱坞片子一出,这个问题就更直观了:我们怎么知道周围人不是全都串通好的演员?我怎么知道自己不是生活在一个电脑虚拟出的世界里?我怎么知道自己不是生活在梦境里?笛卡尔的怀疑虽然小孩子都想得出,可是在哲学史上,这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很多哲学家都被这个问题难住了:我明明知道我所生活的、所感受的这个世界无比真实。但是,到底怎么能严格地去证明它是真实的呢?你要是非说一切都是幻象,这谁也驳不倒你啊!咱们一会儿就能看到,历史上的各位聪明人是怎么应对这个难题的。好,我们承认,笛卡尔的怀疑论很有挑战性。那我们倒想听听,笛卡尔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呢?笛卡尔其实也有点崩溃。都怀疑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是存在的呢?想来想去,笛卡尔还真想到一个。他想,不管我再怎么怀疑,“我怀疑”这件事是确定的,它肯定存在吧。也可以说,只要有了怀疑的念头,那么“我”肯定是存在的——“我”要是不存在就不会有这些念头了。这就是名言“我思故我在”的意思。这句话虽然很有名,但是经常被误读。有的人以为,这话的意思是“我存在是因为我思考”,更有人引申为“人生意义就是去思考,不思考人就无所谓存在不存在了”。这些解释都是错的。“我思”和“我在”不是因果关系,而是推理演绎的关系。即从前者为真可以推导出后者为真,而不是说“我不思”的时候就“我不在”了,在不在我们不知道。从“我思故我在”开始,西方哲学的精妙之处才刚刚显示出来。当然你可能不服,这明明就是一句浅显至极的话,连小孩子都明白,怎么就精妙了呢?道理很简单。拿中国哲学比一比就知道了。咱们说了,笛卡尔的怀疑论没什么了不起的,“庄周梦蝶”就是这个意思嘛。但是怀疑了之后,中西方哲学的思路就不一样了。《庄子》里说完“庄周梦蝶”的故事,继续说:“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这话意思是:周公与蝴蝶肯定有区别,这就叫“物化”。这就有问题了。首先说“物化”这词现代人就有很多解释,什么“物我交融”了,“顺应变化”了,“四大皆空”了,全都能自圆其说,那么多国学家也没个定论。就看解读的人学的是哪门哲学,就能把哪门哲学的解释安在这两个字上——要是写本书后人怎么解释怎么有,那大哥,我还要你写书干吗啊?其次,或许《庄子》真的包含了深刻的道理,但是它像其他的中国的哲学著作那样,说道理的时候以比喻为主。它的道理点到为止,不细说,不深究,不推理,不演绎,更不会自我怀疑。就像“一阴一阳之谓道”,“玄之又玄,众妙之门”之类的话,你听着感觉韵味无穷,让你说明白它到底什么意思,又说不清楚。数学是最简单清晰的吧。有个初中学的知识,我们在地面上竖两根杆子,根据影子长度能计算出太阳高度。这是个非常简单的相似三角形问题,一个公式就能表达清楚。那我们古代的数学家刘徽大哥是怎么记录这公式的呢:“度高者重表,测深者累矩,孤离者三望,离而又旁求者四望。触类而长之,则虽幽遐诡伏,靡所不入。”我靠,这是首诗好不好。如果当年的牛顿也是照着这个风格写《原理》,把力学定律通通藏在十四行诗里,他们英国人能赢鸦片战争鬼才信呢!可老实说,刘徽也是被逼的。他要真的老老实实写成数学公式,他这本书恐怕就更没人待见了。因为中国知识界向来有重视文学的传统,连当官考试都得靠文采,写数学书自然也免不了要风雅一番。而西方哲学完全相反,不讲究用词是不是优美、意境是不是深远,走的完全是扎扎实实的推理道路。“我思故我在”是按照逻辑推理顺理成章得到的结论,严谨得如同数学公式,却缺乏中式哲学的韵味,更不会让人误以为其中包含什么安邦定国的深意。哪像中国典籍,说“微言大义”,几句话就能涵盖无数道理,半本《论语》就能治天下呢。那么,中国的比喻式哲学,和西方人的数学式哲学,我们该选哪一个呢?我们刚刚说过,我们为什么不要立刻就提供幸福的宗教,而非要追求哲学?因为我们想避免独断论。这就是虽然西方哲学比中国哲学更枯燥无聊,我们却仍要了解它的原因。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坚持介绍西方哲学史,而不是搞本《道德经新解》之类的东西,每章引一段原文,塞两个励志小故事凑成一本书把您糊弄过去。那样的书也能让我们有所得,但是假如它不把怀疑当做戒尺,不把逻辑当做纸笔,那我们怎么能知道,它所说的都真实可信?所以,西方哲学家们一点儿情调都没有,讨论问题的方式都是抬杠抬杠再抬杠:你敢写“道可道,非常道”,他就非要拉住你问:“你给我定义一下‘道’。”你敢回答说“一阴一阳之谓道”,他就继续追问:“你给我定义‘阴’和‘阳’。”一如当年的苏格拉底那样讨厌。当然,这种哲学研究起来枯燥无味,要不怎么哲理书籍都得写成人生小感悟型的才好卖。有时我也恨不得干脆写一本《西哲小语》算了。就这么写:笛卡尔说:我思故我在。为了一本小说流泪的小美说:我爱故我在。刚考进美术系的阿强说:我创作故我在。每天都会早起打扫街道的大婶说:我生活故我在。那亲爱的朋友,你因为什么而存在呢?——再配一波普风格的小插画儿,多给劲呀,您就坐星巴克里可劲儿领悟去吧。十一、理性主义现在我们的哲学事业已经有了原则。即我们的结论必须能经得起各种怀疑,这样才能保证它真实可信。这也是科学研究的原则。但是还有一个大问题。我们该用什么方法才能得出可靠的、经得住怀疑的结论呢?笛卡尔从几何上找到了灵感。笛卡尔时代的几何,也就是我们一般人学的几何,是欧式几何。源自欧几里德撰写的《几何原本》。欧式几何是什么东西呢。它一共有五条公设和五个公理。这些都是欧几里德硬性规定的。然后其他整个几何世界,所有的定理,都是从这几条公设和公理中演绎推理出来的。我觉得,咱们普通人只要一学欧式几何,肯定都匍匐在地上把它当神了。你看看它的五个公理和四个公设,不用细看,扫一眼就行:公理一:等于同量的量彼此相等。公理二:等量加等量,其和相等。公理三:等量减等量,其差相等。公理四:彼此能重合的物体是全等的。公理五:整体大于部分。公设一:任意一点到另外任意一点可以画直线。公设二:一条有限线段可以继续延长。公设三:以任意点为心及任意的距离可以画圆。公设四:凡直角都彼此相等。感觉到了吗?这些公理和公设都超级简单,全都是小学课堂上一句话就可以带过的道理。大部分在我们看来就跟废话一样,都想不出写出来能有什么用。然而,就是这么区区几句话,竟然能一路推理推理,写出厚厚的十三卷《几何原本》来,内容能够涵盖世间所有的几何知识。几何世界千变万化,大自然中的几何图形更是无穷无尽,都逃不过上面这简单的几句话。这能不让人膜拜吗?但这还不是最牛的。咱们来看看剩下的第五公设。内容是:若两条直线都与第三条直线相交,并且在同一边的内角之和小于两个直角,则这两条直线在这一边必定相交。你一看,不对劲了吧。这个公设超级复杂,跟前面的公理和公设的简洁形式毫不搭配。更可疑的是,在长达十三卷的《几何原本》里,第五公设仅仅在第29个命题里用过一次。就好像是一个根本没必要的累赘一样。其他数学家也是这么想的。历史上曾经有很多数学家,都希望能够从前四个公设推出第五个公设来,以让欧式几何变得更加简洁。结果呢,直到两千多年后,数学家们才证明,第五公设是不可以从前四个公设证明出来的。人家欧几里德写的不是废话!在科学极为简陋的古希腊时代,欧几里德的聪明才智能干掉身后两千多年里的数学家。这种人是不是值得膜拜?更牛的还不止如此。我们想,在客观世界里,我们能找到一个严格的圆形或三角形吗?找不到。自然界里一个严格意义上的几何图形都没有,但几何规律却又无处不在。换句话说,欧式几何囊括了复杂的自然现象,本身又是超越自然界的。因此,笛卡尔时代的知识分子,大都觉得欧式几何有一种神秘性、超然性。他们相信,这世上有一些理性就像几何学那样,是超越客观世界、高于客观世界的。欧式几何启发了那个时代的哲学家。既然咱们要搞解决人生问题的大智慧,那么像欧式几何那样,建立一套严密、规整又高于世间万物的理论体系,岂不妙哉?所以我们不难理解,那时的头一批哲学家同时还都是数学家。笛卡尔就是其中的一个。1619年11月10日晚,笛卡尔连续做了三场梦,从这梦中他得到了两个启示。第一是发明了解析几何。因为欧式几何的伟大,在笛卡尔的时代,数学家们都重视几何轻视代数。笛卡尔发明的解析几何,相当于把几何问题化为代数计算,既提高了人们的几何水平,也提高了代数的地位,说明代数和几何一样具有完美的逻辑性。特别是他的笛卡尔坐标系,直到今天我们都还在使用。第二是,笛卡尔意识到可以把欧式几何的系统应用到哲学研究上。笛卡尔想象中的哲学体系应该像欧式几何一样,先要有一些不言自明的公设。然后用演绎推理的方式推导出整个哲学世界来。笛卡尔的想法非常棒,他自己也照这模式构建了一个哲学体系,但是他做得并不好,我们简单了解一下。看不懂也没有关系,反正待会我们要批判它。笛卡尔是这么想的。他首先有了“我思故我在”这个前提对吧。然后他想,我肯定是存在的,但是我是在怀疑的,这就意味着我不是完满的。因为完满的东西是不会怀疑的。但是我心中有一个完满的概念,对吧?要不我就不会意识到我是不完满的了。既然我自己是不完满的,那这个完满的概念肯定不能来自于我自己,必然来自于一个完满的事物。什么事物是完满的呢,那只能是上帝。好,现在推出这世界上有上帝了。笛卡尔又想,因为上帝是完满的,所以上帝是全知、全能、全善的,那么上帝一定不会欺骗我,不会让我生活的世界都是幻觉。所以我生活在真实的世界里。证明完毕。笛卡尔的这个证明看上去一点都不严谨,中间有几个步骤让人觉得怪怪的。而且他这个证明也没说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只是不让我们再陷入怀疑一切的荒谬境地中,还不具备什么建设性。但不用着急,他后面还会有很多聪明人继续完成这项工作。十二、形而上学笛卡尔的疑问关系到哲学上的一个重要问题,叫做“形而上学”。我们在学校里学习马哲的时候,课本给我们的解释是“形而上学就是孤立地、一成不变地看待问题”。在课本上,“形而上学”被当成一个贬义词,说谁是形而上学,那一定是在骂他呢。我觉得课本这样做不太好。你听说过哪个学科一开始成立的时候宣称说:我们这个学科就是立志要僵化地、孤立地研究问题……那我们不就是吃饱了撑的嘛。课本里给形而上学下定义,就好像学校里调皮的孩子专拿别人的缺点起外号一样。明明人家也是一个健康、正常的孩子,但用外号叫就成了“爱哭鬼”、“小胖墩儿”。我们的课本给形而上学找的这个缺点固然有一定道理,但是这么成天叫人家也不合适呀。那么形而上学的真正意思是什么呢?无论是原文还是中文翻译,它的字面意思都差不多,指的是“超脱于物理世界之上的道理”。我们可以简单地理解成,形而上学就像笛卡尔希望的那样,寻找到一个能高于客观世界,能统领一切事物的真理。形而上学的任务,大致上相当于回答“什么事物是真实存在的”、“什么知识是真实可靠的”这类问题。比如笛卡尔的怀疑,怀疑的就是“我们身外的事物是真实存在的吗”,人们要解答笛卡尔的这个怀疑论,也就是在研究形而上学的问题。您可能还有点糊涂,觉得还不太明白形而上学是怎么回事儿,到底有什么重要的。这没关系,因为接下来我们将会用很大的篇幅讨论形而上学。到后来我们会发现,即便我们关心的是“人生如何才能拥有幸福”之类非常具体的、个人化的问题,我们也必须先回答形而上学的问题。现在您先别着急,随便了解个大概意思就行了。十三、二元论此时我们可以暂缓脚步,先欣赏一下我们挖到的第一块哲学瑰宝。笛卡尔只知道自己的意识存在,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存在不存在。这个结论暗含了一个前提,那就是:他把我们讨论的世界分成两个部分,一个是我们自己的心灵,一个是心灵之外的部分。这种观点就叫做“二元论”。心灵一个元,外界一个元,一共二元。这两个元是相互独立的、平等的,虽然两者之间可以互相影响,但谁也不能完全决定另一个。因为世界分成二元了,所以这两个元之间是如何联系的,就成了大问题。在后来的好几百年中,无数哲学家在“精神世界怎么才能真实反映客观世界”上花费了大量的工夫,也很难有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后来有的哲学家反应过来了,直接反对二元论,认为这种划分是我们对世界的一种误解。其中一个反对二元论的学派,就是我们熟悉的唯物主义,说世界的本质是物质的,我们的精神世界不过是大脑生理活动的结果。换句话说,认为精神是从物质中产生的。这种观点就叫做物质一元论。当然,相应地也有唯心主义的一元论,认为世界的本质是精神的,外面的世界不过是我自己心灵的产物罢了。我们且不讨论这种种观点的异同,我们先说说,二元论对于我们的人生有什么切实的帮助。首先一条,二元论很容易被我们接受。虽然后面的哲学家们对此有所反驳,但是从我们自己的感觉来说,把宇宙想象成自己的心灵和外部环境这两个独立的世界是很容易的一件事。二元论的作用,在于可以帮助我们有效地躲避痛苦。按照二元论的观点,我们的精神世界是独立的,那么外部世界对我们的影响仅仅在于感官体验。其余的精神体验都属于我们自己的心理活动。那么,当我们在生活中遇到痛苦的时候,无论什么痛苦,都可以分成两类:感官上的和精神上的。感官上的痛苦并不难忍受。我们后面还会反复强调,感官体验是相对的,快乐得到的越多,人对快乐就越不敏感,就越难以忍受痛苦。反之亦然。这就好比富翁吃上鱼翅不会觉得多快乐,但是饿汉吃一口饱饭就能感到无上幸福。所以只要不是即将死亡,忍受感官上的痛苦总会给我们带来一定的回报。当然这回报划算不划算还得再说。并且,当我们把自己的心灵想象成独立于外部世界的时候,那么感官上的痛苦就会被归为一些非常简单的精神刺激:疼痛、饥渴之类。当你集中精神专门应对它们的时候,就很容易让人觉得麻木和更容易忍受了。相对于感官的,是精神上的痛苦。这就更不可怕了,不疼不痒啊。在客观的世界里,人的力量终究有限,再牛的人都无法保证自己永不受苦。而在精神世界里,我们自己就是王。只要意志坚定,我们就能在很大程度上控制自己的精神世界,而不需要外物帮助。当你把人生痛苦分成感官体验和精神体验这两类以后,你会发现,还有什么痛苦不可忍受?想象一个除了死亡之外你最害怕的东西。被囚禁?被鞭笞?被凌辱?要是殴打就来吧,肉体的疼痛总会终止,要么是你停手了,要么是我麻木了。是饥饿吗?饥饿的结果要么是死亡带来的平静,要么是一顿幸福的大餐。是羞辱?只要我的意志足够坚定,在我的精神世界里,我可以视一切为粪土。我做了我能做的,我没有理由不肯定我自己。他人的嘲笑和蔑视只存在于外界那一元,和我的精神世界无关,那么又何来凌辱之有?更进一步说,二元论能帮助我们的关键是:我们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是无敌的,而一切体验归根到底都是精神体验。在一般人的观念里,外部世界的痛苦令人恐惧,我们不得不一边使出浑身解数躲避这些痛苦,一边还要为了它们可能的到来惴惴不安。但是,外部世界并不由我们随心所欲地控制。当我们为了趋乐避苦而硬要控制外物的时候,一方面我们要承受巨大的压力(我们生活中的压力全部来源于此),一方面我们永远都会遇到失望和挫折。而在二元论的观念下,世界一分为二。无论是感官体验还是精神体验,真正承受痛苦的都是我们的精神世界,因此我们虽然仍旧可以尽力去改变外物,但在客观世界这一元里的得失其实不重要,关键是固守自己的精神世界这一元,固守住我们获得体验的最后一关。而在这精神世界里,我们自己能完全做主,这就让人产生了很大的安全感。另外,还有一个跟二元论没关系的时间观念,可以帮助我们强化二元论的安慰效果。我们想,对人伤害最大的其实不是一时的痛苦,而是对未来痛苦的恐惧。这就像打针对于孩子来说,可怕的地方在于排队,在于来苏水味、叮叮当当的针管、胳膊上的凉意。真正的肉体疼痛与此相比微不足道。我们怕穷,并不是因为我们不能忍受粗糙的吃穿,而是因为不愿意整日生活在对贫穷的恐惧和屈辱中。我们不愿意忍受的是那种担惊受怕的状态。所以,在面对痛苦的时候,我们应该把自己的感受局限在此时一瞬,而不要顾及那些未到的痛苦。可以这么想:我们自己其实是由无数个时间瞬间组成的。我们的感受只是此一瞬的。而这一瞬的痛苦,前面从二元论的角度讨论过了,并不难忍受。至于未来尚未到的痛苦,此时并未加诸我身,对我也就没有伤害。假如我们同意人不可能拥有永远的幸福——无论如何最后还有一死呢,那么这话换个方式来说就是,未来永远都会有我们不喜欢的痛苦在等着我们,这是无论如何都无法避免的。如果能想到这一点,那么对于那些此时并未伤害我、又永远不可消除的痛苦,我们就可以安之若素了。最后还要再说一句,二元论有一个痛苦解决不了,那就是我们关心的人对我们的负面评价。说白了,二元论可以让你放下压力不好好工作。但是当父母因此伤心的时候,二元论就没办法了。从二元论的角度说,他人对我们的评价和我们的精神世界无关,我们可以完全忽视。但是对于我们在乎的人,这点却没法做到。一旦做到了,我们也就成了完全不关心任何人的冷血动物。实际上,当我们在乎外人感受的时候,就相当于我们把自己的喜怒哀乐寄托于外物。我们既不可能控制一切外物,也不可能让他人的感受总符合我们自己的意愿。因此不仅是二元论,其他自我安慰的手段,对于我们所关心的人都有些束手无策。十四、唯我论和目的论从二元论进一步,我们还可以得到唯我论。笛卡尔从怀疑一切到确信“我在”的工作都是令人信服的。但是他只停留在了这里。那么在这个时候,我们只能确认我自己存在,外界的一切存在不存在我们不知道,哲学管这叫做“唯我论”。这是怀疑主义、唯心主义常常得出的一种结论,也是哲学家们非常讨厌的一种结论。因为唯我论明明在理,可是太荒谬了。哲学家们不是神仙,也要吃要喝要生存。而对于一个唯我论者来说,外部世界都不存在,那哲学家到底还吃不吃饭,喝不喝水啊?不喜欢哲学的人也常常用“唯我论”的荒谬来攻击哲学:哲学果然是个无用的学问,最后的结论还不是个笑话吗?其实不是这样。唯我论虽然很难让我们完全接受,却是一个值得认真参考的世界观。首先,和二元论一样,唯我论很难被彻底反驳掉。我们永远都可以质疑自己生活的世界是一片幻觉,或者只是一个梦。当你思考世界的时候,唯我论永远立在一旁幽幽地望着你,你挥之不去。其次,唯我论对我们的普通生活也有很大的影响,他可以让我们变得更坚强。在采用唯我论的时候,我们会感到天上地下,唯我独大,我们不用害怕任何事物,只用面对自己的内心就可以了。唯物主义者会嘲笑这是一种源自无知的幻觉。但我觉得就像有时需要虚假的艺术作品来安慰我们一样,就算在唯物主义者看来虚假的东西,对我们同样有用。电影《少林足球》里,谷德昭演的那落魄胖子在面对困难时大吼:“这都是幻觉,吓不倒我的!”这种呐喊能给人力量,不是吗?唯我论还可以和目的论结合在一起。目的论简单地说,就是认为世间万物是因为某种目的而存在的。比如“世上有苹果是为了给人吃的”。这种观念经常被基督教使用:上帝创造世界,那么上帝在设计世界的时候,自然每一项设计都带着某种目的。当然,随着神学的没落,这种目的论很容易遭到抨击。伏尔泰就讽刺说:这么说来,神创造鼻子就是为了架上眼镜啦?但目的论可以成为唯我论的好朋友。在坚持唯我论的时候,虽然我们相信自己是天下唯一的存在,但是我们还能看、能摸、能感受到世间的一切啊。即便这一切都是幻觉,那为什么要出现这些幻觉呢?假如我是这世界唯一真实存在的事物,那么很容易就想到,或许这些幻觉都是为了我才创造出来的吧。电影《楚门的世界》里,主人公从小就生活在一个虚假的世界里。这个世界的每一个人、每一个物件都是被别人布置好的。他的整个人生是一个被精心策划的电视直播节目。他拜访哪个商店,哪个商店才开始装模作样地运营。他走到哪里,哪里才会出现安排好的路人。假如我们带着唯我论的观念生活,也会有这样的感觉:对于我来说,外界的一切事物,不都是等我感受到的时候才会出现吗?如果把世上的一切都想象成只为我一个人安排出来的,也可以说得通啊。没准只有我才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主角,其他人只是木偶、演员或者幻象。张爱玲的短篇小说《倾城之恋》里,已经是明日黄花的女主人公本想靠情场手腕俘虏男主人公,怎奈技不如人,眼看就要错失良婿。这时日军突然向香港开战。在战火中,男女主人公同生共死,得以终成眷属。此时张爱玲写道:“香港的陷落成全了她。……谁知道呢,也许就因为要成全她,一个大都市倾覆了。”这段话是典型的目的论。一场仗全是为自己打的,这种话千万别随便跟人说。你要是跟愤青说,他会打你。你要是跟历史老师说,他会给你零分。你要是照着这种观念生活,没准下次打仗就把命送了。但是《倾城之恋》反而能够成为脍炙人口的名篇,正说明了唯我论能赋予人生一种特殊的美,能给予我们一个理解人生的全新视角。继续说笛卡尔。笛卡尔从小就体弱多病。他出生几天后母亲就死于肺病。笛卡尔也受到母亲的影响,生下来就不住咳嗽。当时医生都认为他没希望了,只因为一个护士坚持照顾他,他才活了下来。笛卡尔的名字“勒奈”意为“再生”,可能就和他多难的出生有关。虽然活了下来,但是笛卡尔的身体一直都不太好。年轻的时候,给他看病的医生仍旧说他活不长。小时候在教会学校学习的时候,他学习好,校长还是他父亲的远房亲戚,因此笛卡尔受到了格外的照顾。校长看他身体不好,特许他可以不参加早晨的宗教仪式。从此,笛卡尔一生都保持早晨不起床、躺在床上思考问题的习惯。后来笛卡尔不是当兵了吗。据他自己说,他当兵的时候,在冬天早上要钻到一个“火炉子”①里面思考。这点也很符合他肺不好的病征,喜暖畏寒。笛卡尔还是个很有风度的人,据说有个人因为争抢女人要找他决斗,笛卡尔只说了一句话,就消除了那情敌的敌意。笛卡尔对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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