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惶然录》作者:费尔南多·佩索阿-3

这仅仅是我从中看见了e己的短每叫现现在好了,我甚至不能说我是什么。不管怎么样,虽然我并不知道其中真正的原因,我只是想要去睡觉了,因为我怀疑所有这一切的意义其实很简单,那就是睡觉。  (1930,2,ZI)  画中的眼睛  不过是一张普普通通的版画。我不假思索地把它源过一眼,好像实际上并没有看。橱窗里还有另外一些画于是也就出现了这一张,展示在落地橱窗的正当中。。  她胸前搂着报春花,盯着我的目光不无哀愁。她的微笑容光焕发,面颊上染有红粉,身后是一片湛蓝的天空。她还相当小,嘴唇的曲线一以及这种明信片式常规面容中的眼睛,把一种极度忧伤的眼光投定于我。搂住花束的手臂让我想起了其他什么人的手臂。她的裙子或者抱子散开来轻轻地落在一边,眼光十分悲伤:这种目光后面的画面现实似乎表现类似真实的什么东西。她随着春天来到这里,有一双大而悲伤的眼睛,但这并不是她看起来悲伤的全部原因。我从这个窗子前移开了脚步,穿过街道,然后在无力的反叛之中又折了回来。我没法忘记她一直搂着人家给她的报春花,眼睛映射出对于一切的哀怨,恰为我的生活所缺乏。  从远处看,画面更显得色彩缤纷。一条粉红色的绸带缠绕着她的头发,是我此前没有注意到的。画中甚至还有关于人们眼睛的一些可怕的东西:一种意识存在的不可绕过的证据,还有出自于一颗灵魂的暗暗哭泣。我费了老大的劲,才使自己摆脱了身陷其中的恍格,像一条狗,抖落一身雾珠般潮湿的黑暗。在我的苏醒之后,那双眼睛告别着所有的一切,表现出所有生活的悲伤,还有我远远凝视下的形而上图景,似乎我真是一个有上帝旨意的人。我还看见,一张日历附属在版画的底部,被上下两条宽宽的黑色凸出线条框住。在这上下两条界线之间,有“1929”的字样以及想必是有关表达一月一日的老式草书,而在这些之上,悲伤的眼睛不无讽刺地冲着我回头一笑。  奇怪的是,我知道这个形象来自何处。有一本完全相同的日历,我经常在办公室偏僻的角落里见到。但是,奇怪之处在于,同是这样的画和这样的我,办公室里的日历没有悲伤的眼睛,仅仅是一张画而已。(印在光滑的纸上,在A先生这个左撇子职员的头上,呆呆地在沉睡中打发生活。)我简直要大笑起来,但是我感到极为不安,感到灵魂中突发急病式地一阵寒颤。可惜我没有力量去反抗这种荒诞。被我无意之中接近的,是哪一个寄寓着上帝秘密的窗口?落地的窗口真正在展示着什么?谁的眼睛从那张画上看着我?  我一身几乎发抖。我无意地把目光投向远处办公室的那个角落,真正的画在那里。  我一次又一次举目眺望。与死亡之约  我能够理解持续不断的惰性,仅仅在于我总是对自己单调无奇的生活听其自然、就像把一些灰尘和赃物堆积在事物完全不可改变性的表面,缺少一种个人的洁身自好。  我们应该像对待自己的身体一样,给命运洗洗澡,像更换自己的衣装一样,来改变一下我们的生活——不是为了保持我们要吃要睡的一条小命,而是出于对我们自己无所作为的尊敬想把自身的本质分裂出去,加以神化,就变成了上帝,并反,这就是正式叫作洁身自好的事情。  在很多人那里,一种洁身的缺乏并不是意志使然,而是一种不以为然的智识态度。对于很多人来说,他们生活的乏味和雷同不是他们对自己的选择,也不是对无可选择之处境的自然迎合法”。其符号是“具体—抽象—具体循环”。用康德的“真正,而是一种对自知之明的嗤之以鼻,一种对理解力的本能讥嘲。  有一些猪,不管它们怎样对自己的污秽感到厌恶,也不能使自己远离这种境况,然而奇怪的是,它们有同样感觉的极致久后期墨家用语。一切时间的总称。《墨子·经上》:“久,,能够避开危险的小道以防恐怖事件发生。就像我一样,这些靠天性活着的猪们不打算尝试一下从每天平庸的生活里逃离,在自己的软弱无力中昏昏欲睡。它们是一些小鸟,只要蛇不在场便乐不可支;是一些苍蝇,对枝头上随时准备袭来粘乎乎长舌的变色渐妈毫无察觉。  就这样,每一天我都沿着自己俗套之树的特定一枝,招摇着自己无意识的意识。我招摇着跑在前面并不把我等待的命运,还有我甚至不曾追赶的时光。只有一件东西把我从单调中拯救出来,那就是我作出的有关简短笔记。我仅有的高兴学的消极因素,建立系统的神学哲学体系。目的是论证基督,在于我的牢狱里还有透光的玻璃,在栏杆的这一边,在一大堆信函和宿命的尘土中,我写下了自己每一天与死亡签约时的签名。  我是说与死亡签约么?不,这甚至不是与死亡签约。任何一个像我这样活着的人都不会死去:他们来到客休在些枯氨只不过是停止生长。他占据的空间没有他也会存在下去,他走过的街道在他无可寻觅时还将遗留下去,他住过的房子还将被不是他的人来居住。这就是我们称之为虚无的一切。但这是我们的夸大其辞,这个否定性的悲剧甚至不能保证会得到什么喝彩德国哲学家,德国古典唯心主义的集大成者。曾先后在耶拿,因为我们无法肯定这就是虚无,因为我们的生活有多少,真知就同样只能生长多少。我们是同时遮盖着窗户玻璃里面和外面的尘土,是命运的孙子和上帝的继子。  上帝娶了永远的暗夜之神为妻,而把暗夜之神弃之为寡妇的乱神,才是我们真正的父亲。嗅觉嗅觉像是一种奇怪的观看方式,能够把我们大脑下意识里一些仅仅是粗略的印象,激发成动人心弦的景观。我经常感觉到这一点。我走到一条街上史上和现代资产阶级大部分哲学家都持此真理观,都宣称自,虽然看着周围的一切,但两眼空空。我只是看着人们所看着的一切,知道自己走在大街上,但并没有意识到这条街包括着两边由人们建造出来的不同房屋。我走在一条大街上,从面包房那里飘来一股面包的浓香,也就从小城那一边的地带飘来了我的童年,飘来了另一家出现在我面前的面包房,那仙女的王国是我们失去了的一切。我走在一条大街上。从一家窄小店铺外的摊子上飘来了一缕突如其来的水果香,也就飘来了我在乡下短暂的岁月,飘来了我不再知道的岁月或者地方,那里有果林和我心中的平宁欣慰,还有我作为一个孩子千真万确的一刻。我走在一条大街上。出乎意料地又有一阵木板箱的气味,从一个木箱打造者那里劈面而来:呵,C·韦尔德(19世纪葡萄牙诗人,详见前注——译者注),你出现在我的眼前,最终使我快乐,因为通过回忆,我回到了文学的真实。不求理解我从来不求被他人理解。被理解类似于自我卖淫。我宁可被人们严重地误解成非我的面目,宁可作为一个人被其他人正派而自然地漠视。  比起办公室里的同事们把我看成特别不同的人来说没弃休么要篇让我长陆我崛让他们的讥嘲不致于弄成这种味道。我想让他们行行好,把我看成是同他们一样的人。我想把他们不再视我为异教这件事,永远钉死在十字架上。比起那些圣徒和隐士当中有案可查的殉难来说,还有更加微不足道的殉难。世上有智力的苦刑,一如世上有身体和欲望。而另一些苦刑世界观;唯心主义和形而上学反映了反动阶级和落后势力的,包含着苦刑本身的妖烧诱人。正常正常对于我们来说像一个家,像日常生活中的一位母亲。对伟大诗歌和崇高志向的高高群山作出一次长长的进入之后,在领略过出类技革和神奇莫测的险峻风光之后,最甜蜜的事情当然是品尝生活中一切温暖,返回快乐的傻笑和玩笑充斥其间的小酒店,混在这些人中间一起胡吹海喝,对我们受赐的宇宙心满意足,像他们一样冒傻气,恰如上帝把我们造就的模样。  我们所撇下的人还在艰难爬山,然而爬到山顶时,他们却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  不会使我震惊的是,人们会说,比起一些生活和成就都只能平平的其他人来说,我视之为疯狂和愚笨的人要更好一些。他们一旦发作起来疯癫会不平常的猛烈;妄想狂会有一种超乎绝大多数常人的推理能力;走火火魔的宗教狂热比任何煽动家(几乎)更能够吸引成群的信徒,更能够给予追随者们一种煽动家从来给予不了的内在力量。但所有这些都证明不了什么,只能证明疯狂就是疯狂。我宁可不知道美丽鲜花可以比附成一种荒野之地的胜利,因为胜利是灵魂的盲目,无法留下任何价值。  无用的梦幻给我注人一种内心生活的恐怖,注入一种对神秘主义和玄思的生理性恶心,这样的事太经常了。我冲出家门,冲出自己梦幻过这些东西的地方,来到办公室盯住M先生的面孔,像—位航海水手终于抵达了港o。一在所有我考虑过的事情当中,我喜欢M先生甚于茫茫星际;我喜欢现实甚于真理;事实上我喜欢生活甚于创造了生活的上帝。这就是他赠予给我的状态,因此就是我生活的状态。我因为梦幻所以就梦幻。但我会不加辱于自己,给予梦幻一种它没有的价值,离开属于我个人存在的舞台,正如我不会把酒(我一直没有戒酒叫作“粮食”或者“一种必然的生活”。伟大的人昨天,我耳闻目睹了一个伟大的人。我的意思不是指那些仅仅被视为伟大的人物,而是货真价实的一位。他很有价值,如果世界上真有价值这种东西的话。其他人都知道这一点,而他也知道其他人都知道这一点。于是,他就完成了一切的条件,以便我可以称他为伟大的人。我事实上就是这样称呼他的。  从体形上来看.他看上去就像一个久经磨损的生意人,脸上显露出来的倦色,可以很容易被诸如思虑过多一类不健康生活所引发。他的动作也完全乏善可陈,倒是眼中有一种特别的闪光——闪烁出没有被近视所苦的优越。他的声音有一点含糊不清,如同一种通常的麻痹症正在开始打击他灵魂中特别的洞明。但这颗灵魂表达着诸多杰出的观点,有关党派政治,葡币的贬值以及他同事们请多可耻的大毛病。  我不知道他是谁,一直没法从他的外表上作出猜测。但是,我完全明白,一个人不必屈从有关伟人的英雄视并以此要求凡人:比如一个伟大的诗人必须有阿波罗的体魄和拿破仑的面孔,或者略略降低一下要求,也要有富于表情的面孔在人群中脱颖而出。我知道这些观念是荒唐的,即便它们是自然的,是人类的小小怪解。然而,不管怎么样,这样来期待伟大的表征并非是不可理喻的。当一个人排除生理表征来羟资福调桐柏就包进个时候给俺’,仍然可·以在精神和活力以外,期待智慧至少要有一种伟岸的迹象。  所有这些,所有这些人类的失望,使我们是问于我们称之为灵感的真实。看起来是这样,我们不得不有所尊重的是,在一种外部和一种内部品质的神秘性授予之下,这样的身体注定要成为生意人的身体,这样的灵魂注定要成为文化人的灵魂,虽然它们没有说话,但是,有造内则形请外,就像声音通过言词而获得表达。如果是让身体或者灵魂各行其是,那倒是大谬不然。  但是,这些不过是徒劳而无妨大局的推测。我差不多后悔自己在这方面的沉迷。我的评价既没有减少这个人的内在价值,也没有改进他的生理外观。真实的情形是: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改变任何东西,我们所做的和所说的,仅仅能触及广下山峰的顶端、而在这些群山的峡谷县一切都在沉睡。姑娘身上的社会学一切都是荒诞。一个人赚钱然后省钱,以此度过他的生活,即便他没有孩子来继承,也无望在天上的什么地方获得死后的奖赏。另一个人呢,毕其全力以求名气,使他有朝一日死后被人们回忆,但他居然不相信灵魂永存说,不知道唯有这种永存才可能让他知晓自己身后的盛名。还有另一个人,老是乔装打扮,使自己的外表变得越来越不被自己喜欢。接下来,我不得不再说一个人……一个人为了知识而阅读,当然徒劳。另一个人为了生活而享受自己,同样也是徒劳。  我上了一辆电车,按照我的习惯,慢慢地观察周围这些人的每一个细节。我的“细节”意味着物件声音、言语。比方说,从我正前方一位姑娘的外衣上,我看出了做衣的材料,还有这件外衣所需要的做工——因为它是一件外衣而不只是一堆材料——我看出脖子周围的丝线是精心绣上去的,多番加工才造就了这样一件外衣。如同读一本政治经济学的人门课本,我立即看见了面前的工厂和各式各样的工种:制造原材料的工厂,制造深色丝线以便装饰外衣弯曲领口的工厂。我还看见了这些工厂里各种各样的车间、机器、工人以及缝纫女工。我透视的目光甚至可以穿透到办公室里去,看到那里的经理们在试图保持克制,还有些家伙在开始算帐。但这还不是全部。在这一切之余,从这些在办公室和工厂里打发工时的人们身上,我还看见了他们的家庭生活……一个没有封闭的世界在我眼前一览无余,全都是因为无足称奇的深绿色给浅绿色的外衣镶了边,被我面前一位姑娘穿在身上。我只能看见这位姑娘褐色的脖子。  生活的所有方式都展现在我的眼前。  我感觉着爱情、秘密以及所有这些工作者的灵魂,因为他们,我面前这个乘坐电车的女人才穿上了浅绿色的外衣,在这个背景上,一束深绿色的丝线司空见惯地曲折环绕着她人类的脖子。  我越来越有点眩晕。电车上的椅子,结实漂亮的车厢,把我带向遥远的地方。它们也被分解成工业、工人、房子、生活、现实以及纷坛一切。  我精疲力竭如海开了电车.像一个梦游者离开了他的全部生活。说郁闷自从我被染上了郁闷,这种东西直到今天还颇为奇怪。我从来没有真正地想透它实际上包含着一些什么。  今天,我处在思想间隙的状态,大脑对生活或其他任何事情都毫无兴趣。我得以乘机在突然间发现,我从来没有真正想一想有关梦幻的感受,以及某些人为的相关分析为何不可避免地随之而来。我得就这一主题清理一下我的思考和半是印象的感受。  坦白地说,我不知道郁闷恰如苏醒,并且类同于闲人长期形成的昏睡,或者是比失聪的特别形式还要高贵得多的什么东西。我经常受害于郁闷,但是就我所能说出的而言,它在什么时候出现和为什么出现的问题上,毫无规律可循。我可以打发整整一个无所事事的星期天,并无郁闷的体验,但有的时候,我辛苦工作却有郁闷像乌云一样压过来。我无法把它与任何健康或缺乏健康的特殊状态联系起来。我不能将其视为自己任何明显状况的产生原由。  说它是一种表达厌恶的形而上痛苦,是一种不可言喻的沮丧,是乏味灵魂深县窗外拥抱生活时一首隐秘的诗歌,说它是这些东西,或者是这些东西的相似之物,可能会给郁闷遮盖上一种色彩。孩子们就是这样画出一些东西,然后给它们涂色和勾边的。但对于我来说,这只是一些思想地窖里词语的回声。  郁闷……是没有思想的思想,却需要人们竭尽全力投入思想;是没有感觉的感觉,却搅得正常卷入的感觉痛苦不堪;是无所期待时的期待,并且受害于对这种无所期待的深深厌恶。虽然郁闷包含了所有这一切,但它们并非郁闷本身,它们只是提供一种解释,一种翻译。如同直接感知的表达,郁闷像是环绕灵魂城堡的护城河上的一直收起来了的吊桥,留下我们但偏偏没有留下动力吊闸,让我们无力地远望周围永远无法再一次涉足的土地。我们在自己的内部流离了自己,在这种疏离当中,分隔我们的东西与我们一样呆滞。一池污水围绕着我们理前的无能。  郁闷……是没有伤害的伤害,没有意向协期待,没有理由的思考……它像是被一种可金的精灵所占有,被什么也不是的东西所完全益敲。v{们说、女巫和J收后至造出我们的模型’然后加以折磨,以某些灵魂转化的方式,便可以在我们心中重新造成这些同样的折磨。郁闷在我的心中升起,就是这样一种模型的转化感觉,像一些小妖精不是把符咒施于模型而是施及幽灵的邪恶反应。这些符咒施及我的内在幽灵,施及我心灵中内在世界的表层,施及他们粘糊纸片后戳入钉子的部位。我像一个出卖幽灵的人,或者说,更像这个人出卖的幽灵。  郁闷……我工作得相当累。我履行了自己在实用道德主义者们眼中的社会责任,履行这种责任,或者说履行这种命运,不需要巨大努力也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困难。但在有些时候,正好在工作或休闲(同样按照那些道德主义者的说法,一些我应该享有的东西)的途中,我的灵魂被惯有的坏脾气所淹没,我感到疲惫,不是对工作或者休闲疲惫,而是对自己感到疲惫。  我甚至对自己无所思索,为什么会对自己感到疲惫?我曾经思索过什么东西吗?我苦苦自帐或者斜靠在座椅上的时候,宇宙的神秘向戈压了下来吗?生存的普遍性痛苦突然在我心艺的正中央结晶成报了吗?为什么被命为高贵9人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  这是一种完全空虚的感觉,一种让人无心进食的是景也许是广种.同样高贵的感觉体验,来自你的大脑,或者来自你抽烟饮食过量以后的肠胃。  郁闷…·也许,基本上是一种在我们灵魂最深处有所不满的表现,不是给予我们并且迫使我们相信的东西。它是我们所有人都深陷其中的孩子式的孤独,从来不是什么买来的神秘性玩具。它也许是人们需要一只援手来引导出路的不安,在感情深处的黑暗道路上无所意识的茫然,更是人们无能思考的寂静夜晚,是人们无能感觉的荒芜野道…··,郁闷……我无法相信一个心有上帝的人会受害于郁闷。郁闷是神秘论的缺乏。对于没有信仰的人来说,甚至怀疑也是消极的,甚至怀疑主义也无力来解救绝望。  是的,郁闷就是这样的东西:灵魂失去了哄骗自己的能力,失去了虚拟的思想通道——灵魂只有凭借这个通道才可以坚定地登上真理之巅。  (1931,12,l)  败者的旗帜  向着一切事物深处可能的巨大无边,我至少可以高举起自己觉醒的光荣,就像它是一个伟大的梦想;我至少可以高举起怀疑的灿烂,如同它是一面战败者的旗帜……一面旗帜被虚弱的双手高举,一面旗帜在弱者的鲜血和泥泞里艰难前行……但是,当我们把自己投向流按迷阵之时它仍然高高升起,没有人知道我们这是在抗争,是在挑战,还是绝望之举……没有人知道,因为没有人知道这一切,而流沙正准备着一口吞没旗帜及其所有一切……流沙覆盖了一切,我的生活,我的文字,我的永恒。  我把自己举起来,把自己战败者的知识举起来,像举起一面胜利的旗帜。再说有阿司还没有人对郁闷作出过准确的定义,在从未经历过郁闷的人那里,至少还没有相应的语言理解。有些人把郁闷叫作不过是乏味的那种东西,另一些人用这个词语意指特定的生理不适,还有些人索性把郁闷当成了疲惫。郁闷包含了疲惫、不适以及乏味,但只是以水包含氧和氢相互结合的方式。它包容了它们但并不是它们的简单集结。  有人给予郁闷一种有限的、不太完全的感觉,另一些人则赋予它一种几乎高深的意义,比方说,在这个时候,“郁闷”这个词会用来描述人们的深度感受,表达对世界偶然性和不确定性的精神痛苦。乏味使人打哈欠,生理不适使人烦躁,疲惫让人根本不想动弹。但它们都不是郁闷。它们不是那种斗争抱负受挫之后万事皆空的浩茫心绪,不是一种提升渴望受挫之时播种在心灵的某种神秘和圣洁之感。  是的,郁闷是对世界的乏味,对生存的不适,对活下来的疲乏不堪,事实上,郁闷是人们对万事感到无边空幻的身体感觉。但是,更进一步说,郁闷是对另。个世界的乏味,不论那个世界存在或者不存在;郁闷是对生存的不适,哪怕一个人已经他变,在另一个世界里过着另一种生活;郁闷伴随着全部的永恒(如果它存在)和虚无(如果这就是永恒),不仅仅是对昨天或者今天,也是对明天的疲乏不堪。它不仅仅是万事皆空,不仅仅在无限扩展之时会成为对灵魂的伤害,它也是对其他一些事物的幻灭,是体验空无的灵魂感受到本身空无的幻灭,是一种激发出自我厌恶和自我遗弃之感的幻灭。  郁闷是混乱而且事实上万物皆为混乱的生理感应。一个乏味、不适和疲惫的人感到自已被囚禁在一间小小的牢房。一个对生活困逼有所醒悟的人感到自已被锁链困在一间宽大的牢房。但是,一个被郁闷折磨的人,感到自己是一种无效自由的囚犯,身处一间无比广大的囚室。对于乏味、不适或者疲惫的囚犯来说,牢房四周的高墙可以粉碎并且把他埋葬。对于在世界的困逼中醒悟过来的囚犯来说,锁链可以从肢体上脱落并且任他逃走,或者,即便他无法从中逃离,锁链也可以伤害他,使他体验到痛感从而苏醒他生命的滋味。但是,无边的囚室之墙无法拟物无秩期朝洲、因为它并不存在。我狠既。不能宣示我们被镣铐带来确凿痛感的证据,我们的手腕上也没有绕着什么东西。  当我站在不朽、然而正在消逝的黄昏里,站在这清澈美丽之前,我有自己的纷纷感觉。我抬头看高远洁净的天空,看模糊如云影的粉红色形状,它们不可触摸地落在远方生活的翅膀之上。我看河水微微闪光,似乎是深深天空一片蓝色的镜像。我再次举目长天,在透明的空气里,在那已经松解但还没有完全渡散的睦陇云团之间,有一片单调的冰雪之白,似乎在所有万物之中,在最高和最非物质的层次上,给人一种不可能仅仅是它们自己的那种感觉,让人感受到一种焦虑和荒凉之间似有非有的联结。  但是,那里有什么?那高高的天空里除了高高的天空还有什么?是一无所有?除了借来的色彩那天空中还有什么?在那些零散稀薄的云彩里,在我已经怀疑其存在的云彩里,除了一点点柔和太阳光的散乱反射之外,。还有什么?在那一切当中除了我自己还有什么?呵,在那里,仅仅是在那里,存在着郁闷这是在一切——在天空,在大地,在世界之中——除了我自己以外从来都白茫茫一片真干净的事实。  (1932,9,28)  廉价香烟  真正的财富蒙蔽一个人的眼睛,使他吸上昂贵的雪茄。  靠着廉价香烟的帮助,我得以像一个重访旧地和重访自己当年青春岁月的人,返回我生活中曾经抽烟的时光。香烟淡淡的气味,已浓烈得足够让我重温自己以往的全部生活。  在另一些时刻,一块特定类型的糖块可以达到同样的效果。一块单纯的巧克力可以激起我忆绪泉涌,折磨我的神经。  童年!当牙齿咬人软软的、黑色的糖泥,我就像一个领头兵有了自己满意的伙伴,像操着鞭子的骑手使一匹马恰遇其主,我咬入了并且体味着自己卑微的欢欣。泪水盈满了我的眼眶,巧克力的味道里混杂着我往昔的快乐,我逝去的童年,还有我对甘甜之痛楚近乎情欲性的依恋。  这种仪式性品尝的简单,丝毫不报重大时刻的庄严。  但这支香烟极其敏感地为我重建了往昔的时光。它正好触动了我的意识,使我有了味觉,这就是它比其他任何东西更……的原因。对于它唤回的往日来说,我现在已经死亡。它使远远的时光呈现在眼前,使它们雾蒙蒙的一片将我紧紧包裹,当我要抓住它们时便更加虚无缥渺。一支薄荷香烟,一支廉价的雪茄可以轻柔洗浴我以往任何一个时刻。  靠着我组合滋味和气味以重建消逝光景的微弱可能性,…过去对于我来说,如同十八世纪一样遥远、乏味以及邪恶,如同中世纪一样不可赎回地丧失。分类一般说来,作为世界的分类学家们,科学人士的知识仅仅是给世界分类的能力,他们忽略的事实是:可以类分之物是无限的,因此也就是不可类分的。但是,让我最为惊异的是他们对这一未知分类范畴的存在一无所知,对存活于知识裂缝中的灵魂和意识之事一无所知。  也许,因为我思考和梦想得太多,我简直无法在现实存在和非现实存在的梦想之间作出区分。这样,我把自己的一页思虑夹在天地之间,既不光耀于太阳,也不被踩踏于足下:它们是想象的流体性奇迹。  我用想象的日落金辉来供自己穿戴,但是被想象者只存活在想象之中。我用想象的微风来使自己高兴,但是想象只存活在它被想象的时候。因为所有构想都有各自的灵魂,所以种种构想赐给我灵魂,即把它们拥有的灵魂—一交付给我。  只有一个问题:现实,是融为一体的和活生生的。我能否知道一棵树和一个梦的不同之处是什么?我可以触摸树木,我知道我有梦想,这里的区别实际上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什么呢?这个我,独自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可以生活和想象而无伤于自己的智能。我的思考可以顺利持续下去,在这些空空的写字台旁边,在报纸上两个圆球的快讯专栏旁边。我离开自己高高的凳子,预先享乐于一种构想中的提拔,躺人了M先生的弯曲扶手的椅子。也许,误入神位也会被抽象的神圣身分感所影响。这些十分炎热的天气使人昏昏欲睡;我因为乏力而无眠地睡着。这就是我生出上述一些念头的原因。  (1932,7,25)为了忘却的寻找  丝丝缕缕的流云布满整个天空,也割裂了落日。各种色彩的柔和反射编织在多姿多彩的上空,流连忘返于上天巨大的不安之中。高高屋顶的顶端之处,一半闪着阳光,一半流人暗影,落日的最后一道缓缓余晖焕发出来的光雾,既不是光彩本身,也不是光彩照亮的物体。一种浩大的平宁君临于城市喧嚣的表面,使城市渐渐静寂下来。在所有的色彩和声音之外,一切都在无声地深深呼吸。  视野尽头,房屋粉墙上的阳光逐渐有了岩灰色的调子。各种各样的灰色透出某种寒冷。峡谷般的街道里漂流着一种淡淡不宁的睡意。峡谷睡着了,渐渐平静。云团最低处的光亮开始一点一点地转为黑暗,只有一片小小的云,像一只白色的鹰高高盘旋于万物之上就不能完成任何的革命任务。”重申了“枪杆子里面出政权”,仍在闪耀着灿烂的、金色的、遥远的光芒。  我放弃自己在生活中寻找的一切,恰恰是因为我不得不将其寻找。我像一个狂乱的人追寻着他在梦中找到过的东西,完全是因为忘却了那件东西准确的模样。以历历在目的手,近在眼前的手势——这只手以五根白皙的长长指头于真万确地存在着——寻找,把事情翻来覆去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基础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论证,上下折腾,寻找就变得比我要寻找的东西更加真实起来。  我一直拥有的一切,像这一片高远的天空,多样地单一,充满着被一种遥远之光触抚的虚无碎片。一种已经死去的虚妄生活的残迹,与远远而来的金辉相接斯坦的观点,认为哲学的任务主要是研究自然语言中词和语,与整个真实的苍白笑容相接。是的,我所有的一切,来自我在寻找和发现时的无能为力:我不过是黄昏沼泽之地的公侯,空空墓地之城的没落王子。  在我的这些思索中,在一片高高云流的突然光照之下,我现在或者以前的一切,或者我自以为现在或者以前构成了我的一切,突然间散失了秘密、真实、也许还有隐藏在生活之中的危险。这一点发挥了黑格尔在其宗教哲学中的观点,认为关于耶稣的一些,就是生命留给我的所有东西,像一颗正在消逝的太阳,改变着光线,让它的手从高高屋顶滑过,一切事物内在的阴影随后慢慢地浮现在屋脊之上。  远方的第一颗小小流星——犹疑的、颤抖的银光一滴——开始闪烁。  (1932,7,25)  向每一个人学习  生活的一条法则,就是我们能够而且必须向每一个人学习。要弄懂生活中好些重大的事情,就得向骗子和匪徒学习;而哲学是从傻子那里捡来的;真正的坚忍之课是我们碰巧从一些碰巧坚忍过的人那里得到的。每一件事物都包含着其他的一切事物。  在沉思中十分清醒的特定一瞬,比方在黄昏降临这样的时候,我在街上漫游四处张望,每一个人都给我提供新闻的片断,而每一幢房子都是传奇,每一个招贴都是建议。  我无声的行走是一次长长的交谈,我们所有的人,房子,石头,招贴以及天空,组成了一个伟大的亲密集群,在命运的队列中用词语的臂肘互相捅来抵去。写作当我写完了什么,自己总是惊异。惊异而且沮丧。我对完美的欲望,一直妨碍我写完任何东西,甚至妨碍我写作的开始。但是,我忘记了这一点,我正在开始。  我所收获的东西,不是应用意志而是意志来一次屈服的产品。我所以开始是因为没有力量去思考,我所以完成是因为没有恰好能够放弃写作的心情。这本书代表着我的怯懦。  我如此经常地打断自己的思考,插入一段风是描写,以其亦真亦幻的方式适配自己印象中的总体构思,究其原因,无非风景是一扇门,通过这张门我可以逃离自己创造乏力的知识。在与自己交谈从而造就了这本书的当中,我经常感到一种突然的需要,想谈谈别的一些什么,于是我谈到在似乎潮湿的闪闪屋顶之上或者高高的大树之上阳光的盘旋,就像我眼下写的,是如此明显的近切,轻轻地飞旋于一座城市的山侧,演练着它们静静陷落的可能;或者谈到招贴一张叠一张地布满在高高房屋的墙头,那些房屋开设着供人交谈的窗口,那里的落日余辉使还未干的胶水变得金黄。  如果我不能设法写得更好,为什么还要写作?但是,如果我没有写出我正在设法写的东西,我会成为什么?是不是会比我自己堕落的标准更加低下得多?  因为我力图创造,所以在我自己的志向里,我是一个下等人。我害怕沉寂,就像有些人害怕独自走进一间黑屋子。我像这样一些人,他们把勋章看得比获取勋章的努力更有价值,在制服的金色须带上看出光荣。  对于我来说,写作是对自己的轻贱,但是我无法停止写作。写作像一种我憎恶然而一直戒不掉的吸毒,一种我看不起然而一直赖以为生的恶习。有一些毒药是必要的,有一些非常轻微的毒药组成了灵魂的配方,诸多草药在残破之梦的角落里熬积,黑色的罂粟在靠近坟墓的地方才能找到{……」长叶的卑污之树,在地狱里灵魂之河喧哗的两岸摇动着它们的枝干。  是的,写作是失去我自己,但是所有的人都会失落,因为生活中所有的事物都在失落。不过,不像河流进入河口是为了未知的诞生,我在失落自己的过程中没有感到喜悦,只是感到自己像被高高的海浪抛到了沙滩上的浅地,浅地里的水被沙子吸干,再也不会回到大海。隐者我是一个走在他们中间的陌生人,没有人注意我。我像一个生活在他们中间的间谍,没有人、甚至我自己也从不生疑。每一个人都把我当成亲戚,没有人知道我生下来时已经被调换。于是,我很像、也颇为不像其他的人,是所有人的兄弟,但从来不是任何家庭的一员。  我来自奇妙的土地,来自比生活要漂亮得多的风景,但是,我从来对那片土地守口如瓶,除了对自己说一说,除了在风景全无踪影的梦里对虚空相诉。在木质的地板上,在人行道的石砖上,我的脚步激发出恰如自身的回响,然而在靠近心头之处,似乎仍然跳动着一个陌生人虚幻贵族的脉搏,总是那么远远地离开被放逐的身体。  没有人认出同形面具下面的我,也没有人曾经猜出那是一个面具,因为没有人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面具的玩家存在。没有人想象得出永远会有我的另外一面,还有真正的我。他们对我的身分一直深信不疑。  他们的房子安顿我,他们的双手握住我的手,他们看我走在街上以为我真的就在那里;但是,我充当的这个人从来不在这些房间里,生活在我体内的这个人从来没有手被他人紧握,我知道自己应该成为的那个人从来没有街道可供行走而且没有人可以看见他,除非这些街道是所有的街道,而看见他的人是所有的人。  我们全都活在如此遥远和隐名的生活里;伪装,使我们全都蒙受陌生者的命运。对于有些人来说,不管怎么样,他们与另一个存在之间的距离,从来不曾暴露;对另外一些人来说,这种距离只有通过恐怖和痛苦,在一种无边的闪电照亮之下,才不时得到暴露;当然还有另外一些大,在面抓’j那里这种跄街成“厂可常生活中一种痛楚的恒常。  应当清楚地知道,我们这些人对自己一无可为,对我们思考或感受的东西,永远处于泽解之中。也许,我们愿望的一切从来非我们所愿所望——在每一刻知道这一点,在每一种感受中感受这一切,于是所谓成为人们自己心灵里的陌生人,于是从人们自己的感受里放逐,难道不就是这么回事?  然而,在狂欢节这最后一个夜晚,一直躲在而影后面的我这个人王维在街角肛感—个见有面具的人并且与他交谈,最后伸出自己的手而且大笑,说声再见。没有面具的人离开了,从他们一直站立的街角转入一条巷子,而戴着面具的人——在不可想象的伪装下——向前走去,在影子和时有时无的灯光之间移动。这种决然的告别与我想象的情景完全不同。  仅仅在我注意到这一点以后,街上才有了街灯以外的别的一些什么:一片股脆的月色,隐秘而宁静,像生活一样空空荡荡—…  (1933,4,7)  父母  我不能确定,是不是对自己心灵中人性干涸的确认,带来了我的悲哀。我对一个形容词的关心,甚于关心任何来自灵魂的真正哭泣。我的主人V先生[……」但是,有时候我会是另一种样子,会哭出真正的眼泪,一种热泪,一种丧母或者从来无母的人才有的眼泪。这种悲泪在我的眼睛里燃烧,在我内心深处炽焰腾腾。  我不能记得我的母亲。我只有一岁的时候她就死了。如果我的敏感中差不多有一种严厉或者疏离不群的东西,那么它就根植在一种温暖的缺失,还有一种对亲吻的虚妄怀旧——我甚至无法回忆起这样的吻。我是一个骗子。总是在属于别人的乳房上醒来,躲躲闪闪地窃取别人的温暖。  唉,一种使我能够成为另外一个人的愿望,在骚动和困扰着我。我能够成为眼下的这个人,但是又能接受自然而然从子宫里涌流出来的慈爱,就像一个婴儿的脸上接受吻的馈赠么?  不论我喜欢或者不喜欢这一点,在我宿命般敏感的混饨深处,我期待所有的这一切。  也许,是他人之子将这种无根无由全无来历的怀旧,献给了我冷漠的情感。当我是一个孩子的时候,把我抱过去的人,实际上没有把我抱到他们的心头。而能够这样做的人也已经远去,躺入了墓穴——也许这就是我的母亲。这是命运的安排。  我后来才听他们说到这些,在他们说到我母亲很漂亮的时候我沉默无语。我的身心已经成长但情感方面已经麻木。对于我来说,言说仅仅是从另一个人的书本中不可思议的片断里抽取的资料。  我的父亲与我们没有生活在一起,他自杀的时候我还只有三岁,且从来不知道他。我一直不知道他为什么离我这么遥远。我也从来不是特别地想知道这一点。我回忆他的死、是想起我们听到噩耗之后吃第一餐饭时笼罩着的一片严峻气氛,我无论什么时候都会记得他们看着我,而我笨拙不解地朝自己身后看。接下去,我在这种情况下更为小心地吃自己的饭,没有注意其他人还在继续盯住我。归舟逝者如川,远去的日子在年华虚度中消亡。没有人会告诉我我是谁;也没有人会知道我是谁。  我从一座未知的山上下来,走入同样未知的峡谷,脚步声在缓缓的黄昏中只是给洁净的森林留下一丝人迹。我爱着的每一个人都把我遗弃给暗夜。没有人知道最后一班船的时间,公告牌上没有通知的迹象,也没有人会去写上一点什么。  是时,一切动礁花四名人们瓦前门层决料涨过的故事已经烟消,也没有人有任何确定的消息,让我知道那个希望登上幻觉之舟并且已经先期离开这里的人,那个夜雾降临之下犹豫不决的孩子。  在众多迟迟后来的人当中,我有一个名字,但是像其他的一切那样,也仅仅是幻影而已。  (1931.9.16)  写作治病  从今以后,我会碰到一些事情。当这些事情照常突如其来的时候,生活将一种极度的烦闷强加给我的情感,对这一种如此剧烈的烦闷,任何疗救都于事无补。自杀看来是过于不当和过时了,即便有人假定这种办法可以确保遗忘,但也没有什么意义。这种烦闷渴求的并不是简单的停止生命——这也许是可能或者不可能的——而是比这更可怕、更深重的东西,是想要从来彻底的不曾存在,而这一点当然无法做到。  我在印度人经常混饨一片的沉思中,已经捕捉到类似这种野心的某些特定情境里的暗示(这种野心甚至比空无本身更有消极性)。但是,他们要不是缺乏感觉的敏锐,来解释他们的所思,就是缺乏思想的灵动,来感受他们的感觉。事实上,我无法真正看清楚我在他们那里观察到的东西。更进一步说,我相信自己是把这种不可药救的感受及其凶险荒诞形诸文字的第一人。  我用写作来除掉这L烧煤引做到这L户仅扩力量,不仅仅来自纯粹的情感,也来自智识。没有一种真正深藏着的苦恼,不可以在调利性的相应书写之下得到救治。在少有的情况下,这也许就是文学的用处之一,而且可以假定,这种写作也不会有其他用途。  不幸的是,受害于智识比受害于情感要少一些痛苦,而同样不幸的是,受害于情感比身体的受害要更少一些痛苦。我说“不幸”,是因为人类的尊严自然而然地要求对立物。有关生命神秘性的苦恼之感,不会像爱情或者嫉妒或者向往那样的伤人,不会以剧烈生理恐惧的方式来窒息你,或者像愤怒或者野心那样使你变态。但是,没有任何一种痛苦可以使人心痛欲裂像真正的一种牙痛、痴痛或者(我想象的)生孩子的阵痛……我写作就像别人在睡觉,我的整个生活就像一张等待签字的收据。  在鸡棚里,公鸡注定了将要被宰杀。它居然啼唱着赞美自由的诗歌,是因为主人提供的两条栖木暂时让它占了个全。我是书中的人物我一直不知不觉地见证自己生命的逐渐耗竭,还有一切我向往之物的缓缓破灭。我可以说,真实不需要花环来提醒自己已经死亡,据此而言,这世界上没有一件东西是我愿意得到的,我也无法在任何一件事情中,把我的瞬时梦想安顿片刻——这种梦想还没有坠落和破碎在我的窗下,还没有像一块成团的泥土从街上高高的阳台上的一个花钵里倾落,然后散落成地上的残土。事情甚至是这样,命运总是最先和最早地试图使我热爱和愿望某一件事物,在紧接下来的第二天,我就在命运的圣浙之下看得十分清楚油已不曾亦不会那样去做。  尽管这样,如同是自己的一个冷嘲的旁观者,我从来没有失去观察生活的兴趣。眼下,即便事先知道每一个尝试的希望都会破灭,我还是领受着特别的愉悦,同时享乐于幻灭和痛苦,还有一种苦涩的甜蜜,而其中的甜蜜更为突出。我是一个忧郁的战略家,每战皆失,在眼下一次次新的交战前夕,勾画出命运退却的诸多细节,欣赏着他自己做出的计划。  我的期望将会落空,我不能够在对此无知的情况下来伸展期望。这种命运像邪恶的造物纠缠着我。无论什么时候,我在街上看见一个少女的身影,在惊异然而无聊的瞬间,会觉得她是多么像是我的人儿。然而,每一次,她都使我的白日梦破灭,让我活活地看见她遇见另一个男人,明显是她的丈夫或者情侣。  ~4Iiy’rel──re’-&gB)lx,ar’tn*mi*.,xuz’’’二个局外人却可以把这件事当作一出喜剧。然而,我身兼两职,因为对于自己来说,我既是一个罗曼蒂克情种又是一个局外人,只是把书页往下翻,享乐于一个又一个冷嘲热讽的故事。  有些人说,生活中不能没有希望;另一些说,正是希望使生活丧失了意义。而对于我来说,希望和失望都不存在,生活仅仅是一张把我自己包含在内的画,但是在我的观看之下,更像是一出没有情节的戏剧,纯粹是为了悦目而演出——生活是一场支离破碎的芭蕾舞,是一棵树上狂乱翻飞的树叶,是随着阳光而颜色变幻的云彩,是城市奇特地段那混乱无序的网状老街。  在很大的程度上,我是自己写下的散文。我用词藻和段落使自己成形,给自己加上标点,而且用一连串意象使自己成为一个国王;就像孩子们做的那样,给自己戴上一顶报纸叠成的王冠。用一连串词语寻找韵律以便让自己华丽夺目;就像疯子们做的那样,把梦中依然盛开的干枯花朵披戴在自己身上。  更进一步地说,我成为意识本身,像一个注满锯屑的玩偶那样沉静,无论什么时候推它一下,它那顶缝在突出帽子顶端的铃销就会摇响:生活丁丁当当响在一个死者的头上,对命运构成小小的警告。  事情经常是这样,即便我正处于平静的不满,但我仍然不会有空虚和单调之感,不会有这种思想慢慢潜人自己意识情绪的方式!事情经常是这样,像从其他混杂噪音中听出了某种声音,我没有感到与人类生活如此相异的生活有什么苦涩,倒是感到在这种生活里,唯一发生的事情只是对生活有所意识。事情经常是这样,我从自己身上苏醒过来不曾把放逐的我回看一眼。:我多么想成为终极的空无之人:这个幸运者至少可以感受到真实的苦涩;我多么想成为生活充实的人,他感受到疲劳而不是单调,受害而不仅仅是想象受害,是真正地给B己一刀而不是慢慢地死去。——“一纸已经成为了一车书里的人物了2年文已一零了————  被阅读了的生活。与我的意愿完全相反,我的所感是为了自己能将其记录下来的感受,我的所思是后来出现在词语中的思想,而且混杂着只会彻底毁坏这些思想的意象,并且在意味着外物介入的韵律中展开。在这所有的重写中,我毁灭了自己。在这所有的思想中,我现在的思想不仅仅属于我,不是我自己。我探测自己的深度,但弄丢了自己的准绳;我毕其一生想知道自己深还是浅,但只能用自己的肉眼来目测,而展示于眼前的一切,在一口巨井的幽黑水面上清清楚楚,不过是这个人看见了在对视自己的一张胜。  我像一张扑克,属于古代未知的某一套牌,是失落了的某一盒牌中仅存的残余。我没有意义,不知道自己的价值,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用来比较自己从而对自己加以寻找,在生活中也没有可以赖以辨认自己的目标。于是,在我用来描述自己的一连串意象里——既不真实亦非不真实——我更像意象而不是我。我在实在之外谈论自己,把自己的心灵用如墨水,其意图仅仅是写作。但是,反应渐渐微弱,我重新屈从于自己,返回到原样的我,即便这个我什么也不是。  一种类似枯泪的东西在我大睁的眼睛里燃烧,一种从来没有感受过的焦虑扼住了我干涩的喉头。然而,如果大哭一场的话,我并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而哭,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没有哭出来。幻境像影子一样紧紧粘着我。我所向往的一切就是人眼。  (1931,9,2)  嫉妒  我嫉妒每一个人,因为他们不是我。与之有关的一切不可能性,使这件事看起来总是至关重要。这一点造成了我每天忧郁的主体部分,让沮丧填满了每一个黯淡的时刻。离别我把时间当作一种可怕的疼痛来体验。当我不得不离开什么东西的时候,总是可笑地黯然神伤:在那间可怜的租来的小小房间里,我度过了几个月的时光;在那张乡间旅店的桌子旁,我每周六都在那里用过餐;还有那间火车站的候车室,我在那里耗费了两个小时等候火车。但是,生活中的这些美好事值形而上地伤害着我——当我不得不离开它们的时候,以我神经能够控制的全部敏感,我想,我再也见不着它们了,至少再也见不着在严格意义下此时此刻之中的它们了。一个地狱在我的心灵里洞开,一阵来自时间上帝的狂风,猛烈地吹打着我苍白的面孔。  时间!消逝!…叫我过去和未来的所为都从不可追!我过去和未来的所有都永不可驻!死者!那些在我孩提时代曾经爱过我的死者。当我回忆他们的时候,我的整个心已经冷漠,我感到自己的心已经从每一颗心灵里放逐,孤零零游荡在自己的暗夜里,像一个乞丐在沿街每一张紧闭和寂静的大门前哭泣。永远的孩子上帝把我造就成一个孩子,把我留下来以便永远像一个孩子。但是,他为什么让生活打击我,为什么拿走我的玩具从而让我在游戏时间里孤独一人,为什么让我用稚嫩的小手把胸前泪痕斑斑的蓝色围裙抓经?  既然我的生活中不能没有慈爱,为什么要把慈爱从我身边夺走?  当我在街上看见一个小孩哭着,一个小孩不被他人理睬,这件事在我紧缩内心的无疑恐怖中,比我看见一个小孩的悲惨,更能伤害我。我在自己生活的分分秒秒都深感刺伤。揉着围裙一角的小手,还有被真正哭泣扭曲了的嘴脸,还有柔弱和孤单,那全都是我的故事。而成人们擦肩而过时的笑声,像火柴在我心灵敏感的引火纸上擦出火花。写作是对自己的正式访问一天又一天,我在不为人知的灵魂深处,记录着诸多印象,它们形成我自己意识的外在本质。我用漂泊的词语说出它们,一旦它们被写下来,它们随即就弃我而去,独立地远游,越过意象的高山和草地,跨入奇幻的大街和混炖的小巷。它们对于我来说没有用,没有任何用。但它们能让我静静地写作,这就是一个病残者的方式,即便他的疾病在身,却仍然能够很轻松地呼吸。  有些人在心神不定的时候,会在他们的写字台的纸片上划出一些线条和离奇的词语。这些纸页就是我自己心智无意识的胡涂乱抹,我如同一只阳光下的猫。在一种感觉的麻木中录下它们,然后在重读它们之时得到一种迟钝和足到的震痛,就像回忆起自己以前总是忘却了内什么。  写作如同对自己进行一场正式的访问。我有特殊的空间,靠别的什么在想象的间隙中回忆,我在那里欣悦于对自己的分析,分析那些自己做过然而不曾感受过的东西,那些不曾被我窥视过的东西,它们像一张是在黑暗中的画。  我古代的城堡甚至在我出生之前就已经失去。我祖先宫殿的挂毯甚至在我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就已经统统变卖。我的大厦在我生存之前建立起来,但现在已经坍塌为满目废墟,只有在特定的时刻,当我心中的月亮浮上芦苇地,我才感到怀旧的寒意从一片残垣断壁那里袭来,一片由深蓝渐渐转为乳白的天空,衬托着它们黑森森的剪影。  我分裂着自己,像斯芬克斯怪兽。我灵魂中已经忘却的一团乱线,从我女王的膝头上落下来——我没有这样的女王,只是在她无用的花毯上看到过这样的场景。我的线团滚到雕花箱子下,后面跟随着我的什么东西,似乎是我的眼光,一直目送着线团最终消失在终点和墓地一片总体的恐惧之中。理解毁灭爱我为了理解而毁灭自己。理解是对爱的忘却。我对达·芬奇那个既十分虚假同时又十分深刻的说法茫然无知,他说一个人只能在理解的时候,才可能对什么东西爱起来,或者恨起来。  孤独折磨着我;陪伴则压抑着我。另一个人的在场搅乱着我的思想;我以一种特殊的抽象方式梦想他们的在场,而我的任何分析能力都无法解说这种方式。孤闭疏离者的形象造就着我。另一个人的在场——一个人就足够了——立刻慢慢毁灭我的思想,恰如一种常规情况下的人际交往行动会刺激表达与言说,而对于我来说,这种交往行动会形成“反刺激”——如果这个词是存在的话。当我独自一人的时候,我可以妙语连珠,镇笑怒骂皆成文章无人能及,智慧碰撞的火花皆面壁而生;但只要我面对另一个人,这一切就统统消失。我会丧失自己所有的才智,丧失自己说话的气力,再过一会,我所能做的所有事情就只剩下睡觉。  是的,与人交谈使我感到昏昏欲睡。只有我的鬼魅和幻想中的朋友,只有我梦中的谈话,才真切可感,精神在这种谈话中才会犹如影像呈现于镜中。  被强制着与他人交际的整个意念压抑着我。一位朋友关于晚餐的简单邀请,使我产生的痛苦难以言表。任何社交职责的念头——去参加一次葬礼,在办公室与人讨论什么问题,去车站迎接什么人(无论认识或不认识的)——仅仅是这样的念头就足以阻塞我整整一天的思想,有时候甚至可以让我前一个晚上就忧心忡忡,无法安睡。到了这一步,现实倒完全无所谓了,它的到来肯定还不会有如此之多的纷乱,而我从来不知道这种纷乱一而再地发生了多少。  “我习惯孤独而不习惯与人相处。”我不知道是卢梭还是瑟南古(18至19世纪法国作家一一一一一一者注)说过这样的话。但某种精神同样属于我这样类型的人,虽然我可能不会说得像他们那样尖锐。恨的爱我想,在意识深处造成我与他人生活格格难人的东西,是这样的事实:绝大多数的人用感觉来思考,而我却用思考来感觉。  对于一般人来说,感觉就是生活,而思考就是认识这一种生活。但对于我来说,思考才是生活,而感觉只是给思想提供食粮而已。  我热情的容量极小,很奇怪的是,我的感情更多地投向那些自己的对手,而不是指向那些我的精神同类。我在文学中的崇拜对象,无一不是那些与我鲜有共同之处的古典作家。如果我不得不在复多布里昂和维埃拉之间选择一个作家作为我唯一的读物,我会毫不迟疑地选择维埃拉。  有更多的人不同于我,他们看来更现实,因为他们不那么依重自我的主观性。这就可以说明,为什么我专心研究的恒常对象,恰恰就是我反对并且远远避离的粗俗人性。我爱它恰恰是因为我恨它。我兴致勃勃地观察它,恰恰是因为我实际上憎恶对它的感觉。一片让人非常倾心的风景,作为床而配置的。张画,通常是为一张不舒服的930,4,13无善无恶  不论我们知道与否,我们全都有一种形而上的思维;同样,不论我们喜欢与否,我们也全都有一种道德观念。  而我的道德观极为简单——对任何人既不行善也不作恶。  不作恶,不仅是因为认识到别人也拥有我裁判自己的同样权利,有权不被别人妨碍,而且还因为我认为世界上已经有足够的自然之恶,无须再由我来添加什么。在这个世界上,我们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乘客,从一个未知的港口起航,驶向另一个对于我们来说同样是异乡的港口;因此我们应该以旅伴之谊来相互对待。而我不选择善举,是因为不知道善是什么,也不知道自以为做了什么善事时,这件事到底是不是善。当我施舍的时候,或者试图教育或训导别人的时候,我怎么知道自己或许不是制造了恶?疑惑之下,我只能放弃。  我更愿意相信,帮助或者慈善,在某种情况下也是干涉他人生活的一种恶行。好心是一种心血来潮,我们没有权利让自己即便是人道的或者侠义心肠的一时兴起,使他人成为受害者。施惠总是强加于他人的事情,这就是我对此大为憎恶的原因。  如果出于道德的原因,我决定不对他人行善,也就不要求任何他人对我行善。我最痛恨的事情,是自己生病的时候受惠于他人的照看,因为这也是我讨厌对别人做的事情。我从不探访病中的朋友。无论什么时候我在病中被什么人探访,我都感到这每一次探访都是对我自己选择的隐私,构成了一种不方便的、搅扰的、无理的侵犯。我不喜欢别人给我什么东西,他们似乎是迫使我也给他们一些东西——给他们或者其他的人,而对于他们来说那些东西完全不重要。  我在一种强烈拒绝的姿态下极为合群。我是但求无害的体现。_但是,我仅此而已,我不想要超出这一点,也无能超出这一点。面对一切事物,我都感到一种生动的亲柔,一种智慧的关切,不过这统统只是矫情。我对任何事物都没、有信仰,没有希望,也没有上帝的悲悯。我没有感受到别的什么,只是反感和厌恶那些各种类型的真诚及其真诚的信徒,还有各种类型神秘主义及其种粉的较发,或许更手可接受断层所·有真诚者的真诚,还有所有神秘者的神秘。当那些神秘主义者传播着福音,当他们试图说服另一个人的智识和意志去寻求真理或改变世界,我几乎感到一种生理的恶心。  我意识到自己的幸运,不再有任何牵挂,这样我就得以从关爱什么人的职责中解脱,这种职责不可避免地压迫着我。我仅有的怀旧,只是文学性的。童年的回忆会给我的眼里注满泪水,但这些泪水闪烁着诗韵,一些散文片断正是在泪水里已经得到准备。我把童年当作一些外在于我的东西来回忆,并且通过外在的东西来完成回忆。我只能回忆外在的东西。使我对童年心怀柔情的,不是乡下黄昏的温馨注入了我的心灵,而是一些物化的方式:放着茶壶的桌子,屋子里四周家具的形状,人们的面孔和身体的动作。我的怀旧总是指向往日特定的画面。这就是为什么我对自己的童年百般依恋,就像对待别人的童年一样:它们都失落在无边的过去,成为纯粹的视觉现象被我的文学思维所察觉。我感到了亲柔,不是因为我回忆而是因为我观看。  我从来没有爱过谁。我最爱的东西一直是感觉——在我意识视图里记录下来的场景,被我疲晗几耳所捕捉到.的印氛外在世8显出约卑微之物凭借香水向我开口,述说往日的故事(如此容易被气味所激发)——就是说,它们向我馈赠现实和情感,比那个遥远下午一块烤房深处的烤面包要强烈得多。当时,我参加了叔叔的葬礼,然后走在回家的路上,叔叔是那样的喜欢过我,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在回家的路上只有一种模模糊糊如释重负的温柔之感。  这就是我的道德,我的形而上学,或者是我自己:甚至在自己的灵魂里我也只是一个黄昏里的路人。我不属于任何事物,也不渴望任何事物。我什么也不是,只是某些非个人感觉的抽象中心,一块有感觉的镜片,虽然从墙上跌落下来,但还是在映照着万千世界。我不知道这一切给我带来的是快乐还是不快乐,我对此毫不在乎。  (1931,9,18)  清楚的日记  (原标题如此——译者注)我的生活:一出悲剧,仅仅一开场就被上帝们一阵倒彩哄下了台。  朋友:没有。只有少许熟人,他们认为与我还会得来,如果我被一列火车撞倒,或者在送葬的日子里碰上大雨,他们也许会为我感到不安。  对于我从生活中隐退的自然回报,是一种我在别人那里造成的无能为力,即没法对我表示同情。这是一种环绕着我的寒气,是一圈拒斥他人的冷冷光环。我一直避免去体会自己孤独的痛感,而取得精神的区别,使疏离看上去是一个避难所,使我从一切烦恼中获得静静的自由,是如此的艰难。  我从来不相信眼前演示着的友谊,就像我不会相信他们的爱,那种爱怎么说也是不可能的。我为此受到伤害的表情是如此的复杂和细微,尽管我对眼前那些自称是朋友的人从来没有幻想,尽管我一直没法从他们那里去体会幻灭。  我从来一刻也不怀疑,他们都会背叛我,但他们一旦这样做,我还是一次次感到震惊。甚至我一直期待着发生的事一旦发生,对于我来说,它还是出乎意料。  就像我从来没有在自己身上发现可以吸引另外一个人的品质,我也从来无法相信他人可以感到他们对我的吸引。如同一个卑微傻子想出来的意见,可以被一个又一个的事实粉碎——那些出乎意料的事实居然一直被我信心十足地意料——不总是证明我的胜算。  我甚至无法想象他们以前对我的怜悯之感.虽然我身体笨拙而且让人难以接受,但还没有一败涂地到那种程度,以至要在既无法吸引同情甚至在同情明显不存的时候,成为他人垂怜的什么候选对象。而且也不可能有什么同情会垂顾我的品质,会表达遗憾,因为没有一种对于精神废人的遗憾。这样,我被拉入一片其他人盲视的沉陷地带,在那里不愿意吸引任何人的同情。  我毕其一生来试图适应这一点,不去太深地感觉它的全部残忍和卑鄙。  一个人需要一种特定的知识勇气,去无所畏惧地承认,一个人不过是人类的一个碎片,一个活着的流产小儿,一个还没有疯到需要锁起来的疯子;但是,承认了这一点之后,一个人甚至更需要精神的勇气,使自己完全适应他的命运,欣然接受而没有反叛,没有弃权,没有任何抗议动作或者试图表示抗议的动作。自然已经把基本的灾难降临于他。想要完全浑然不觉就是想要太多的痛苦,因为人性不愿意接受恶,只能承认它就是这么回事并且把它称之为善,如果你把它当作一种恶来接受,除了受伤之外你别无出路。  我的不幸——一种对于自己的快乐的不幸——藏在我对自己的想象当中。我像别人看我一样看见自己并且开始讨厌自己,这不是因为我认识到自己的品质理应受到蔑视,而是因为我像别人看我一样看见自己,感受到他们感受中对我的某一类蔑视。我承受着自知的羞耻。因为这是一种缺乏高贵的蒙难,不会有日后的复活相随,我能做的一切就是承受它全部的下践。  我后来明白,只有完全缺乏审美感觉的人才可能爱我,而他们这样做的时候只能被我反感。甚至对我的喜欢,都不过是他人一时兴起的冷漠而已。  让我们清楚地看透我们自己,看透他人是如何看透我们!让我们直面真实!基督钉死在十字架时最后的呼喊向我们传来,他看见了,面对面地看见了他的真实:我的主呵,我的主呵,汝为何弃我?薄情的礼遇在我一生中到过的任何地方,在每一种情形之中,无论我在什么地方与人们一起工作和生活,我总是被所有的人视为一个侵入者,至少也是一个陌生人。我在亲人中也如在熟人那里一样,总是被当作外人。我不仅偶尔受到过这样的对待,而且来自他人持续不断的反映,使我确信事情就是这样。  所有地方的所有人待我都很友善。我想,只有很少很少的人,是这样鲜见那种冲着自己而来的大嗓门、皱眉头,是这样稀罕地免遭他人的傲慢和厌烦。但是,人们对待我的一番好意里,总是少了一种倾心。因为那些自然而然向我紧紧关闭心灵大门的人,一次次将我善待为宾客,但他们对我的态度,只是一种理当用来对付陌生者和入侵者的小心周到,而入侵者当然命中与倾心无缘。  我确信这一切,我的意思是,他人对待我的态度,原则上已存在于我自己性格中某种模糊不清的内在缺陷里。也许是我交往中的冷漠,无形中迫使他人将我的麻木薄情反射回来。  我与别人熟得很快。我用不着多久就可以使别人喜欢上我。但是,我从来无法获得他们的倾心,从来没有体验过他们倾心的热爱。在我看来,被爱差不多是一件绝无可能的事情,就像一个完全陌生者突然亲见地称我为“你这家伙(T[J,法语中亲热方式的“你”——译者注)”那样不可思议。  我不知道这一点是否伤害我,也不知道我是否应该将这一点作为我特别的命运坦然接受,而把所谓伤害或接受的问题置之度外。  我总是想得到快乐。人们对我不冷不热这一点一次次让我伤心。像一个幸运之神的孤儿,我有一种所有孤儿都有的需要,需要成为别人一片热爱的对象。我时时渴望着这种需要的实现。但我已经渐渐习惯了这种空空的饥渴,在很多时候,我甚至无法确定自己是否还能感到饥渴。  其他的人,拥有着热爱他们的人。而我甚至从来没有什么人会考虑一下把他们的热爱加之我。对于他人来说;对我,以tLto待就算不错了。  我认识到咱己的身上尚有招来尊敬的能力,只是无法引来爱的倾心。不幸的是,我在确证他人的初始尊敬完全正当无误方面毫无作为,到后来,也就根本不会有人再来充分尊重我。  有时候,我以为我能够在受害中取乐。但真实的情况是,我更愿意得到别的什么。  我没有成为领导或者伙伴的合适素质。我甚至没有知足而安的所长,如果其他方面都一败涂地的话,这一所长应是我最后据守的全部。  其他一些智力平平者,事实上都比我强大。他们在他人那里开拓生活方面比我强得多,在管理他们的智识方面比我更加技艺高超。我有影响他人的全部所需素质,但是没有去行动的艺术,甚至没有去行动的意志。  如果有一天我爱上了谁,我极可能得不到爱的回报。  对于我来说,我所向往之物—一消失,这已经够了。无论如何,我的命运没有强大到足以确证和支撑任何事物的程度,那些事物最为不幸的厄运,仅仅是成为我的向往所在。如此而已。占有即被占有这件事与爱无关,而是爱以外的事情。  爱的升华,比实际上经历爱,更清楚地照亮着爱的表象。这个世界上有一些非常聪明的少女。行动自有所得,但会把事情搞成含混不清。占有就是被占有,然后是失去自己。只有在理念上,一个人才能获取对现实的了解而又不去损害它。女人是梦想的富矿纯粹,就是不要一心要成为高贵或者强大的人,而是成为自己。如果你付出爱,你就失去了爱。  从生活中告退是如此不同于从自我中告退。  女人是一片梦想的富矿。永远不要去碰她。  我倾向于把淫逸和愉悦的概念区分开来。还倾向于从不是真正的愉悦那里、而是从理想和梦幻所激发的什么东西那里来得到愉悦。因为那最终成不了什么事:梦幻总归还是梦幻。这就是你务必避免触摸的原因。如果你触摸到你的梦幻,它就会消逝,而你触摸到的物体,它将填注你的感官。  看和听是生活中唯一高尚的事情。而其他的感官都是粗俗和平庸的。真正的贵族意味着从来不触摸任何东西。永远不要靠得太近——这就是高贵。伪爱在我看来,所有的爱都是如此真诚的浅薄。我总是成为一个演员,而且是一个好演员。我在任何时候的爱都是装出来的爱,甚至对于我自己也是一样。不会发送的信件(原标题如此——译者注)我借口你已经出现在我对于你的理念之中,来婉言拒绝你。你的生活卜…··」这不是我的爱,仅仅是你的生活。  孩爱愧,就像我爱太阳西沉或月光遍地的时候,我想要说什么的那一刻,但是,我想要的不过是占有那一刻的感受。窗前如果我们的生命只是久久地站在窗前,如果我们仅仅只能呆在那里,像一个不动的烟圈,凝固在黄昏的那一刻——当黄昏用奇妙的色彩涂抹着群山的曲线。如果我们只能永远呆在那里是多么好呵!这种可能也许微乎其微,甚至是痴人说梦,但如果我们能够就像那样呆着,无须任何一个行动,无须我们苍白的嘴唇犯下罗佩饶舌的罪孽,那该是多么好!  你看,天正在黑下来……绝对的万籁俱寂给我的心里注入旺怒,注入呼吸空气之后嘴里苦涩的余味。我的心在刺痛……远处有一抹烟云在缓缓地升起,又渐渐地飘散……一种无穷无尽的单调阻碍着你进一步的思考……我们和世界,还有这两者的神秘,这一切是多么的多余!视觉性情人(原标题如此——译者注)对于深度爱情和它的有效使用,我有一个肤浅而矫饰的概念。我受制于视觉激值,一直把整个心给予虚拟的命运。  我无法回想起自己曾经有过对什么人的爱,胜过对他们“视象”的爱。那种视象不是出自画家之手的肖像,而是纯粹的外表,灵魂的进人只是给它添加一点活力和生命。  这就是我爱的方式:盯住一个女人或男人的视象——欲望在那里缺席,性更是毫不相干——因为这个机象美丽,吸弓队或者可爱,而且缠结着、束缚着以及死死控制着我。不论如何,我只是想观看而已……相比之下,对于一个以外在表象而显形的人,能够去作些了解,或者与那个真实的人交谈,实在是不可思议。  我用自己的眼睛而不是用想入非非来爱。我不会把挥之不去的现象拿来胡思乱想。我不能想象自己还能用别的什么方式与之相连…我毫无兴趣要去发现,那个仅仅以外在形态存在于眼前的造物,到底是什么,做了什么,或者想了什么。  组成这个世界的人和事,在眼前无穷无尽地闪过,对于我来说,这一切是一个没完没了的画廊,其内涵让我倒了胃口。他们无法让我兴致盎然,这是因为灵魂是一种单调重复之物,每一个人都被此彼此;人们只有在个人外表上才会各各相异,而其中最好的部分则溢进了梦幻,溢进了风采和体态,而这些将成为视象的部分,把我的兴趣牢牢抓住。  这就是我以纯粹的视觉,来体验纷坛人事那些生动外表的方式,就像来自另~个世界的上帝,对人们的内质和人们的精神漠不关心。我只是细究他人的表层,至于要什么深度的话,我无须外求,在自己有关事物的看法中就能找到。  我把自己爱着的造物,当作一件饰物,那么对这件东西的个人了解会给我带来什么?可以肯定,不会是失望,因为我对她的爱既然只涉及外表,我对她既然从无好奇的想象,那么她愚蠢或者平庸对于我来说就完全无所谓。毕竟,我只是对她的外表感兴趣,对她别无期待,而她的外表一直就在那里。更进一步说,对一个人的了解是有害的东西,因为它毫无用处,而在一个物质化的世界里无用就是有害。  难道知道一个尤物的名字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吗?充其量就是我被介绍给她的时候,多一句开场白而已。  了解本来应该意味着冥想的自由,这恰恰是我的爱情观也在渴望着的东西。但是,对于我们已经知之甚多的人,我们将失去观看和冥想的自由。  这就如同对于艺术家来说,多余的知识毫无用处,只能搅扰他,削弱他所追求的艺术效果。  我自然的命运,就是成为一个对事物表象和外表散漫而热情的观察者,一个对于梦幻的客观观察者,一个对自然一切形式和形态的视觉性情人。  这不是一个精神病学家称之为心理手建的病案,甚至也不是什么色情狂。我不会像一个心理手建患者,沉迷到想入非非中去。对于我冥想和回忆的美物,我不会梦想成为她的一个情人或者甚至是一个朋友:我对她完全不会有好奇。我也不会像一个色情狂,把她理想化以后再抛到纯粹审美领域之外:我履行着自己的欲望和思想,在她那里一无所求,只是让她满足我的眼睛,让我纯粹而直接回忆起眼中的她。受累于爱我曾经有一次得到过真正的爱。每~个人都好意待我,连完全是萍水相逢的人也发现,他们对我难以粗鲁或者唐突甚至冷淡。有时候得到我一点小小的帮助,那种好意——至少是可能的好意,便可能发展为爱或者感动。我既没有耐心,也无法聚精会神来企图作出相应的努力。  我第一次在自己身上注意到这一点的时候——可惜我们对自己的了解是如此的少——我的灵魂不免为此羞愧。但我随后认识到这不是病态,而是感情的沉闷,与生活的沉闷不尽相同。这是一种不耐烦,指向那种把自己与一种持续情感联系起来的特别观念,特别是那种让自己画地为牢千辛万苦的观念。为什么这样烦人?我把自己想来想去。我有足够的细致,足够的心理敏感,知道我该如何做,但为什么这样做?对这一点我还是无法把握。我意志的虚弱,总是一开始就成为一种去获得意志的虚弱意志。这样的情况同样出现于我的情感,我的智识,我的意志本身,遍及我生活中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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