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拉底回答说:“我的朋友啊,你也许是对的。不过你且说说,你是在哪方面不满意呀?”西米说:“不满意的在这一点。我们可以用琴、琴弦、音乐的和谐来照样儿论证。和谐可以说是看不见的,没有形体的。调好的琴上弹出来的音乐很美,也很神圣。可是琴和琴弦呢,好比是身体,都有形体,也是复合的,属于尘俗、现世的东西。假如有人把琴砸破了,把琴弦剪断了,假如他照你的论证,坚持说和谐不会消灭,还存在呢,行吗?琴和琴弦是属于现世的东西。尽管琴弦是断了,琴和弦子还存在啊。和谐相当于神圣而永恒的东西,倒比现世的先消灭,这是绝不可能的呀!他就只好硬说了,琴和琴弦一定得烂掉,没法儿防止;和谐一定还在什么地方存在着呢!苏格拉底呀,我不妨说说我们对灵魂是什么个想法,我觉得你自己心上一定也想到过。我们的身体是由热、冷、湿、燥等等成分组成的。灵魂就是这些成分调和得当而产生的和谐。如果灵魂是和谐,那么,身体一旦有病,太松懈或太紧张了,灵魂不论多么神圣,它就像声调里的和谐,或一切艺术作品里的和谐,必定就消失了;而身体的残余还能保存好一段时候,直到烧掉烂掉才没有呢。假如有人说:灵魂是人身各种成分的调和,人到了所谓死的时候,先死的是灵魂;我们对这番议论怎么回答呢?”苏格拉底机灵地看着我们——他常有这种表情。他微笑着说:“西米反驳得有理。你们有谁比我头脑灵敏的,为什么不回答他呀?因为他好像赢得了一个好分数。不过我想,还是先听听我们的朋友齐贝对我们的议论要挑什么毛病。这样呢,我们可以有时间想想怎么回答西米。等他们两人说完了:如果他们说得对,我们就同意;如果不对,我们就可以为自己辩论。齐贝,来吧,说说你的困惑。”齐贝说:“好,你听我说。我觉得我们的这番议论没完全解决问题,仍然没驳倒我上次提出的抗议。我承认我们这番议论很巧妙、也很明确地证实了灵魂在投胎之前巳经存在——可以这么说吧?可是人死之后灵魂还存在吗?我觉得好像没有证明呢。不过我对西米的反驳并不同意。他认为灵魂不如肉体强,也不如肉体经久。我认为灵魂从各方面说都远远胜过肉体。反驳我的人可以说:‘你怎么还不相信呀?你且看看,人死之后弱的部分还存在呢,强的部分至少也该和弱的一样经久啊,你不想想吗?’现在且看我对这人怎么回答,瞧我是不是有点道理。我想最好也照西米那样打个比方,可以把意思说得更清楚些。比如说,有个老织造工人死了。有人说,这织造工人没死,还很健康地在什么地方待着呢,他这话是有凭据的。他说,织造工人织的衣服,而且是经常穿的这件衣服还完整、还没消灭呢,不就证明织造工人还存在吗?如果别人不信,他就问:人经久?还是人穿的衣服经久啊?回答是人比衣服经久得多。这人就自以为有了千真万确的证据,证明织造工人还活着,因为不如他经久的衣服还没消灭呢。“不过我认为这人的话是不对的,西米。我特别请你注意我讲的话。谁都会了解这人是在胡说。因为这个织造工人织造过好多件衣服,也穿破了好多件。他比他织的衣服经久。他织的衣服虽然不少,可是一件件都穿破了,只剩最后的一件还完整。最后那件衣服的完整,并不能证明人不如衣服经久呀。我想这个比喻,同样也适用于灵魂和肉体。灵魂比肉体经久得多,肉体不如灵魂经久,也比灵魂弱。我可以进一步说,一个灵魂要磨损几个肉体,长寿人的身体尤其耐磨。假如人活着的时候,肉体直在变着变着,直变到坏掉,而灵魂直在磨损了一个肉体又换个新的,那么,灵魂到死的时候,一定还附着最后的一个肉体呢。只有这个肉体比灵魂生存得长久。灵魂一死,这肉体就显出它原来的弱质,很快就烂掉了。照我这说法,我们死后灵魂还在什么地方待着就是拿不定的了。假如,苏格拉底,假如照你的说法,灵魂在我们出生以前已经存在,我不妨再放宽点说,有些灵魂在我们死后还存在,一次又多次重新生出来——因为灵魂的性质很强,经得起多次重生——就算有这回事,也保不定灵魂到末了会经受不起而彻底死掉,只是没人能预先知道哪一次的死、哪一次的肉体死亡也把灵魂摧毁;这是谁也不能知道的。如果我说得不错,那么,谁要是对死抱有信念,那就是愚蠢的信念,除非他能证明灵魂压根儿是不朽的、死不了的。不然的话,一个人到临死,想到自己死后,灵魂随着也彻底消灭了,他一定是要害怕的。”我们所有的人事后还能记得,当时听了他们两人的话,心上很不舒服。因为我们对先前的论证巳经完全信服了,这会儿给他们一说,又糊涂了,也不放心了。不但觉得过去的论证靠不住,连以后的任何论证都不敢相信了。我们只怕自己的判断都不可信,这种事是不能明确知道的。伊奇 哎,斐多,我同情你。我听了你这话,自己心上也发生了疑问:“以后,我们还能相信什么论证呢?因为苏格拉底的论证是完全令人信服的,现在也给驳倒了。”我自己向来就深信灵魂是一种和谐,听你一提起,我就想到自己以前是相信这话的。现在再要叫我相信人死了灵魂不随着一起死,得另找别的论证了。所以我求你把苏格拉底的谈话怎么谈下去,说给我听听。他是不是也像你们一伙人那样不舒服呀?他还是沉着地为自己辩护呢?他的辩护成功吗?你尽量仔仔细细地如实讲,好吗?斐多 伊奇,我向来敬佩苏格拉底,可是从没有像那天那时候那么佩服。他现成有话回答是可以料想的,可他却使我惊奇了。一是惊奇他听年轻人批驳的时候那副和悦谦恭的态度,二是惊奇他多么灵敏地感觉到他们俩的话对我们大伙儿的影响;末了呢,惊奇他纠正我们的本领。我们逃亡败北了,他能叫我们转过身来,再跟着他一起究查我们的论证。伊奇 他怎么叫你们转身回来的呢?斐多 你听我说。我当时坐在他右手一只挨着卧铺的矮凳上,他的座儿比我高得多。他抚摩着我的脑袋,把我领后的头发一把握在手里——有时他喜欢这样抚弄我的头发,他说,“斐多啊,明天你也许得把这漂亮的头发铰了。”我说:“看来得铰了,苏格拉底。”“假如你听我的话,就别铰。”我问,“那我怎么办呢?”“假如我们的论证到此就停止了,再也谈不起来了,你今天就铰掉你的头发,我也铰掉我的头发。古代的希腊人,吃了败仗就发誓说,若不能转败为胜,从此不养长头发。我也照样儿发誓:我要是驳不倒西米和齐贝,我做了你,就铰头发。”我回答说:“可是人家说,即使是大力神(16),也抵不过两个对手。”他说:“哎,还没到天黑呢,你可以叫我来做你的驾车神(17)来帮你一手。”我说:“我向你求救,是我这驾车的求大力神,不是大力神求驾车的。”他说:“都一样。不过我们首先要防备一个危险。”我问:“什么危险?”“有些人变成了 ‘厌恶人类的人’,我们也有危险变成‘厌恶论证的人’。一个人要是厌恶论证’那就是糟糕透顶的事了。厌恶论证和厌恶人类出于同样的原因。厌恶人类是出于知人不足而对人死心塌地的信任。你以为这人真诚可靠,后来发现他卑鄙虚伪。然后你又信任了一个人,这人又是卑鄙虚伪的。这种遭遇你可以经历好多次,尤其是你认为最亲近的朋友也都这样,结果你就老在抱怨了,憎恨所有的人了,觉得谁都不是好人了。这情况你注意到没有?”我说:“确实有这情况。”他接着说:“假如一个人还不识人性,就和人结交,他干的事就是不漂亮的,这不是很明显的吗?假如他知道了人的性情,再和人打交道,他就会觉得好人和坏人都很少’在好坏之间的人很多,因为这是实在情况。”“这话什么意思?”“就譬如说大和小吧,很大的人或狗或别的动物,很小的人或狗或别的动物都是少见的。或者再举个例,很快的或很慢的,很丑的或很美的,很黑的或很白的,都是少有的。就我所举的这许多例子里,极端的都稀罕,在两个极端中间的却很多,你没注意到吗?”我说:“的确是的。”苏格拉底说:“假如我们来个坏蛋竞赛,最出色的坏蛋也只有很少几个,你信吗?”我回答说:“很可能。”他说:“是的,很可能。人是这样,论证在这方面并不一样。我们只是在谈论的时候把人和论证扯在一起了。不过我们对人或对论证会产生同样的误解。有人对辩论的问题并没有理解清楚,听到一个议论就深信不疑。后来又觉得不对了。究竟对不对他也不明白。这种情况会发生好多次。以后呢,有些人,尤其是成天老爱争论的那种人,就自以为是天下最聪明的人了;他们与众不同,他们发现世界上一切言论、一切东西都是拿不稳、说不定的,都像海峡湍流的潮水那样,一会儿升高,一会儿下落,都稳定不了多少时候。”我说:“是的,这很对。”他说:“假如有人相信过某些断不定的论证,他不怪自己头脑不清,却心烦了,把错误都撂在论证上,一辈子就厌恨论证、唾弃论证了。说不定真有那么一套正确的论证,而且是可以学到的,可是这个厌恨论证的人就永远求不到真理,没法儿知道事物的本质了。斐多啊,这不是可悲的吗?”我说:“我发誓,这该是可悲的。”他说:“所以我们首先要防备这点危险,心上不能有成见,认为论证都是没准儿的。我们倒是应该承认自己不够高明,该拿出大丈夫的气概,勤勤奋奋地提高自己的识见,因为你和你们一伙人未来的日子还很长,而我呢,因为马上就要死了。我生怕自己目前对这个问题失去哲学家的头脑,成了爱争论、没修养的人。这种人不理会事情的是非,只自以为是,要别人和他一般见解。我想,我和这种人至少有一点不同。别人对我的见解是否同意,我认为是次要的。我只是急切要我自己相信。我的朋友,瞧我这态度多自私呀。如果我的议论是对的,我有了信心就自己有好处;如果我死了什么都没有,我也不会临死哀伤而招我的朋友们难受。反正我这点无知也不会有什么害处,因为不会长久,一会儿就完了。所以,西米和齐贝啊,我谈这个问题心上是有戒备的。可是你们如果听从我的话呢,少想想苏格拉底,多想想什么是真实。你们觉得我说得对,你们就同意;不对,就尽你们的全力来反对我。别让我因为急切要欺骗自己也欺骗你们,临死像蜜蜂那样把尾部的刺留在你们身上。”他随后说:“我们得接着讨论了。先让我重新记记清楚,别让我忘了什么。西米呢,虽然承认灵魂比肉体神圣也比肉体优越,他还是不放心,怕灵魂得先死,因为灵魂像音乐的和谐。齐贝呢,他承认灵魂比肉体经久,不过他说,一个灵魂磨损了好几个肉体之后,保不定哪一次离开肉体的时候,自己也毁灭。灵魂毁灭就是死,因为肉体的毁灭不算数,它一个又一个连连地毁灭呢。西米和齐贝,我们该讨论的是这几点吗?”他们俩都同意,他们不放心的是这几点。苏格拉底说:“好,你们对我们先前的论证是全部都反对,还是只反对其中几点呢?”他们回答说:“只反对几点。”苏格拉底说:“我们刚才说,认识是记忆。因此,我们的灵魂在投放入人身之前,一定是在什么地方待着呢。你们对这话有什么意见吗?”齐贝说:“我当时对这点论证非常信服,我现在还是特别坚定地相信这点论证。”西米说:“我也是。我和他的感觉一样。假如我对这一点会有不同的想法,我自己也要觉得很奇怪的。”苏格拉底就说:“我的底比斯朋友啊,你对这一点确实有不同的想法呀!按照你的意见,和谐是调和的声音;身体里各种成分像琴弦似的配合成一体,灵魂是全体的和谐。那么,我且问你,先有声音的和谐,还是先有发生声音的东西呢?你总不能说,发生声音的东西还没有,先巳经有和谐了。”“苏格拉底啊,我当然不能这么说。”苏格拉底说:“可你不是正在这么说吗?你说灵魂投入人身之前已经存在了;你又说灵魂是身体各部分的和谐。身体还没有呢,哪来的和谐呢?你把灵魂比作和谐是不恰当的。先要有了琴和琴弦和弹出来的声音,才能有和谐;和谐是最后得到的,并且消失得最早。请问你这前后两套理论怎么调和呢?”西米说:“我没法儿调和。”苏格拉底说:“不调和行吗?尤其是关于和谐的理论,总得和谐呀。”西米说:“是的,应该和谐。”苏格拉底说:“你这两套理论是不能调和的。那么,你相信认识是记忆呢,还是相信灵魂是和谐?”西米说:“我决计相信认识是记忆。另外那套理论是没经过论证的,只好像可能,说来也动听,所以许多人都相信。我知道单凭可能来论证是靠不住的,假如我们不提防,就很容易上当受骗,例如几何学和别的学问都不能凭可能作证据。可是回忆和知识的那套理论是经过正确论证的。因为我们都同意灵魂投入人身之前巳经存在了,正和我们称为绝对的本质同样是存在的。现在我承认,我确是凭充分、正确的根据,相信有这本质。所以我不能相信我自己或别人所说的灵魂是和谐。”苏格拉底说:“西米,我们还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个问题。和谐或其他复合的东西是由各种成分综合起来的。成分是什么性质,复合物也该是同样性质吧?”“当然。”“和谐起什么作用,受什么影响,完全是靠它的成分吧?”西米也同意。“那么,和谐只能随顺它的成分,不能支配它的成分。”西米也承认。“那么,和谐不能主动发出声音来,也不能造成不合它成分的任何声音。”“不能。”“那就是说,声音怎样调和,就造成什么样的和谐。一切和谐都这样。”西米说:“这话我不懂。”苏格拉底说:“声音调和得越好,越有工夫,和谐就越加充分。调和得欠点功夫,和谐就不够充分。这可能吧?”“可能。”“灵魂也能这么说吗?这个灵魂还欠着点儿,不够一个灵魂;那个灵魂够充分的,比一个灵魂还多余点儿。能这么说吗?”西米说:“绝对不能。”苏格拉底说:“还有呢,据说有的灵魂聪明、有美德,是好灵魂;有的灵魂愚昧邪恶,是坏灵魂。有这事吧?”“是的,有这事。”“主张灵魂是和谐的人,对灵魂里的美德和邪恶又怎么讲呢?他们能不能说:这是另一种和谐与不和谐。这个灵魂自身是和谐的,灵魂里另有一种和谐;那个灵魂是不和谐的,灵魂里没有那种和谐。能这么说吗?”西米回答说:“我说不好。谁要这么假设,显然只好这么说了。”苏格拉底说:“我们都认为一个灵魂就是一个灵魂,一个灵魂不能带点儿多余,或留点儿欠缺。同样道理,和谐就是和谐,不能再增加一点和谐或减少一点和谐,不是吗?”西米说:“是的。”“没有多余也没有欠缺的和谐,就是声音调和得恰到好处,不是吗?”西米说:“是的。”“声音调和得恰到好处了,和谐还能增加或减少吗?不都是同样充分的和谐吗?”西米说:“同样充分。”“这个、那个灵魂既然同样是一个灵魂,不能比一个灵魂更多点、少点,那么,灵魂的和谐也只能是不能再有增减的。”“这话对,“所以也不能有更大量的不和谐或和谐。”西米说:“不能。”“假如邪恶是不和谐而美德是和谐,那么,灵魂里的邪恶或美德也都是同量的,能不同吗?”西米说:“不能。”“或者,说得更正确些,西米,假如灵魂是和谐,灵魂里压根儿不能有邪恶,因为若说和谐完全是和谐,就不能有一部分不和谐。”“确实不能。”“那么灵魂既然完全是灵魂,就不会有邪恶。”西米说:“假如我们前面说的都对,灵魂里怎么会有邪恶呢?”“照我们这个说法,所有的灵魂都同样是一个灵魂,所有生物的灵魂都一样好。”西米说:“看来得这么说了,苏格拉底。”苏格拉底说:“假如灵魂是和谐的理论是对的,我们的推理就得出这个结论来啦。你认为这个结论对吗?”西米说:“一点儿不对。”苏格拉底说:“还有一层,人是由许多部分组成的;一个人一尤其是聪明人,除了他的灵魂之外,你认为还有哪个部分是可以做主的?”“没有,我认为没有了。”“灵魂对肉体的感觉是顺从还是反抗呢?就是说,身体又热又渴的时候,灵魂不让它喝;肚子饿了,灵魂不让吃。灵魂反抗肉体的例子多得数不尽呢,我们没看到吗?”“当然看到。”“可是照我们刚才的说法,灵魂是和谐,灵魂只能随顺着身体的各个部分,或紧张、或放松、或震动、或其他等等,不会发出一点不和谐的声音。这个灵魂是从不自己做主的。”西米说:“是啊,我们当然是这么说了。”“可是我们现在看到,灵魂和刚才说的恰恰相反呀。灵魂主管着全身的各部分。我们活一辈子,灵魂简直每件事都和全身的各部分作对,对它们用各种方法专政,有时对它们施加严厉和痛苦的惩罚(例如体育锻炼和服药),有时是比较温和的惩罚,有时威胁,有时劝诫。总而言之,灵魂把身体的要求呀、热情呀、怕惧呀等等都看得好像和自己不相干的,就像荷马(Homer)(18)在《奥德赛》(Odyssey)里写的奥娜斯(Odysseus):他捶着自己的胸,斥责自己的心:‘心啊,承受吧,你没承受过更坏的事吗?’你认为他作这首诗的时候,在他的心眼里,灵魂是随顺着肉体各种感受的和谐呢,还是可以主管种种感受,自身远比和谐更加神圣呢?”“苏格拉底,我可以发誓,在他的心眼儿里,灵魂是主管一切的,远比和谐神圣。”“那么,我的好朋友啊,灵魂是和谐的理论怎么也说不通了。无论神圣的诗人荷马或我们自己,都不能同意。”西米说:“这话对!”苏格拉底说:“好,底比斯的和谐女神(19)看来巳经对我们相当和气了。可是,齐贝啊,我们用什么话来赢得卡德慕(Cadmus)(20)的欢心呢?”齐贝说:“我想你总会有说法的。反正你一步步驳倒和谐的论证,比我预想的还奇妙。因为我当时听了西米讲他的疑虑,就不知有谁能顶回他那套理论。可是经不起你的反驳,一攻就倒了,我觉得真了不起。我现在相信,卡德慕的议论,准也遭到同样的命运。”苏格拉底说:“我的朋友啊,满话说不得。别招那嫉妒鬼一瞪眼,凶光四扫,把我嘴边的议论都扫乱。我的议论是否站得住,全靠上天做主。我们且按照荷马的气派,‘向敌人冲去’,试试你的话有多少价值。我现在把你要追究的问题归结一下。你是要有个证据,证明我们的灵魂毁灭不了而长生不死。假如一个哲学家临死抱定信心,认为自己一辈子追求智慧,死后会在另一个世界上过得很好;如果他一辈子不是追求智慧的,就不能有那么好;他这样自信,是不是糊涂而愚蠢呢?我们虽然知道灵魂是坚固的,神圣的,而且在我们出世为人之前已经存在了,可是你觉得这并不足以证明灵魂不朽,只说明灵魂很耐久,在我们出生的很久很久以前,早巳在什么地方待着了,并且也知道许多事,也做过许多事,不过这还是不足以证明灵魂不朽。它只要一投入人身,就好比得了病似的开始败坏了。它在人身里活得很劳累,到末了就死了。不管它投人人身一次或许多次,我们每一个人终归还是怕它死掉的;假如不知道灵魂不朽,又不能证明灵魂不朽,谁都得怕灵魂死掉,除非他是傻子。齐贝啊,我想这就是你的心思吧?我特意重新申说一遍,如果有错失,你可以修补。”齐贝说:“我这会儿没什么要修补的,我的意思你都说了。”苏格拉底停了一下,静心思考,然后说:“你追究的问题可不小啊,我们得把生长和败坏的原因一一考察个周全呢。我对这问题有我自己的经验,你如果愿意,我可以讲给你听。如有什么话你觉得有用,你就可以用来解决你的困惑。”齐贝说:“好啊,我愿意听听你的经验。”“那你听我说吧,齐贝。我年轻的时候,对自然界的研究深有兴趣,非常急切地想求得这方面的智慧。我想知道世间万物的原因,为什么一件东西从无到有,为什么它死了,为什么存在一这种种,我要是能知道,该多了不起呀!有许多问题揽得我心烦意乱。例如有人说,冷和热的交流酝酿,产生了动物;有这事吗?我们是用什么来思想的?血?空气?还是火?也许都不是,是脑子给人听觉、视觉和嗅觉的?是这种种感觉产生了记忆和意见吗?记忆和意见冷静下来,就是知识吗?我又想了解以上种种是怎么消失的。我又想研究天和地的现象。到末了,我打定主意,我天生是绝对不配做这种研究的。我可以给你一个充分的证据。我研究得完全糊涂了。我原先自以为知道的事,别人也都知道的事,经过这番研究,我全糊涂了。我以前相信自己懂得许多事,就连一个人生长的原因也懂;经过这番研究,我都忘了。以前,我觉得谁都明白,人靠饮食生长,吃下去的东西里,长肉的长肉,长骨头的长骨头,其他各部分,也由身体里相应的部分吸收,块儿小的就长得块儿大些,小个儿的人就长成大个儿。我以前是这么想的,你觉得有道理吗?”齐贝说:“有道理。”“你现在再听我说。我从前看见一个高个儿的人站在一个矮人旁边,就知道这高个子比矮个子高出一头。我能知道这匹马比那匹马高大出一个马头。还有更明显的事呢,例如十比八多,因为八加二等于十;二十寸的尺比十寸的尺长,因为二十寸的尺比十寸的尺长出一倍。从前我以为这些事我都是一清二楚的。“齐贝说:“现在你对这些事又是怎么想的呢?”苏格拉底说:“我可以发誓,我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知道任何事的原因了。为什么一加一是二,是原先的一成了二呢,还是加上去的一成了二呢?还是加上去的一和原先的一合在一起,彼此都成了二呢?我不明白怎么这两个一,各归各的时候都是一,不是二,可是并在一起,就成了二呢?我连这是什么原因都不明白。假如把一分开,一就成为二。那么产生二的原因就有两个,却是相反的。一个原因是把一和一合并,一个原因是把一分开。这些原因我都不相信了。我也不再相信由我这套研究方法能知道些什么原因;就连一是什么原因产生的,我都不知道啊。换句话说,任何东西的生长、败坏或存在,我都不能知道。我不再相信我的研究方法了。我另有一套混乱的想法。“有一天,我听说有人读到一本书,作者名叫安那克沙戈拉(21)。据他说,世间万物都由智慧的心灵安排,也是由智慧的心灵发生的。我喜欢这个有关起因的理论,觉得世间万物都由智慧的心灵发生好像有点道理。我想:‘假如确实是这么回事,那么,智慧的心灵在安排世间万物时间,准把每一件东西都安排和建立得各得其所、各尽其妙。如有人要追究某一件东西为什么出生,为什么破坏,为什么存在,他得追究这件东西在这个世界上什么样儿最好一或处于什么被动形态,或怎么样儿的主动。反正什么样儿最好,就是它所以然的原因。其他东西也都一样。谁要追究原因,他只要追究什么样儿最好、最最好。由此他也一定会知道什么是坏些更坏些,因为两者都是同一门科学。’我考虑这些事的时候,心上高兴,觉得有安那克沙戈拉来教导我世间万物的起因,是我找到合意的老师了。我想他会告诉我地球是扁的还是圆的。他告诉我之后,还会接着解释地球是扁、是圆为什么缘故,有什么必要。他也会告诉我好在哪里,为什么地球最好是现在这般的地球。假如他说地球是宇宙的中心,他就会说出为什么地球在中心最好。我打定主意,假如他把这些事都给我讲明白,我就不用苦苦追究其他的原因了。我也决计用同样的方法去了解太阳、月亮和其他的星宿,了解它们不同的速度、它们的运转、它们的变易,了解为什么它们各自的被动或主动状态都是它们最合适的状态。他既然说世间万事都是由智慧安排的,那么,一件东西怎么样儿最好,就是这件东西所以然的原因。我不能想象他还能找出别的原因来了。我想他指出了每件东西和一切东西共同的原因以后,接着会说明每件东西怎么样儿最好,一切东西都是怎样最好。我很珍重自己的希望,抓到书就狠命地读,飞快地读,但求能及早知道什么是最好的,什么是最坏的。“我的朋友啊,我那辉煌的希望很快就消失了。我读着读着,发现这位作者并不理会智慧,他并不指出安排世间万物的真实原因,却说原因是空气,是以太,是水,还有别的胡说八道。他的话,我也可以打个比方。譬如有人说,苏格拉底的所作所为都出于他的智慧。他想说明我做某一件事是出于什么原因,就说,我现在坐在这里是因为我身体里有骨头、有筋,骨头是硬的,分成一节一节,筋可以伸缩,骨头上有肌肉,筋骨外面包着一层肌肉和皮肤,一节节的骨头是由韧带连着的,筋一伸一缩使我能弯屈四肢;这就是我弯着两腿坐在这里的原因。或许他也会照样儿说出我们一起谈话的原因。他会说,原因是声音、空气、听觉还有数不尽的东西。他就是说不出真正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雅典人下了决心,最好是判我死刑;我为此也下定决心,我最好是坐在这里,我应当待在这里,承受雅典人判处我的任何刑罚。假如我没有抱定决心而改变了主意,认为我承受雅典城的责罚并不合适、并不高尚,最好还是逃亡,那么,我可以发誓,我的骨头和我的筋,早给我带到麦加拉(Megara)或维奥蒂亚(Boeotia)去了。把筋骨之类的东西称作原因是非常荒谬的。假如说:我如果没有筋骨等等东西,我认为该做的事就做不到,这话是对的。可是既然说我的行为凭我的智慧做主,却又说,我做的某一件事不是因为我认定这样做最好,而是因为我身体里有筋骨等等东西,这种说法是非常没道理的。说这种话的人,分不清什么是原因,什么是原因所附带的必要条件。其实,原因是一回事,原因所附带的条件是另一回事。很多人把原因所附带的条件称作原因,我觉得他们是在黑暗里摸探,把名称都用错了。有人认为地球在天的下面,四围是旋风。有人认为地是空气托住的平槽。他们并不问问什么力量把世间万事安置得各得其所,也不想想是否有个什么神圣的力量,却以为他们能找到一个新的阿特拉斯(Atlas)(22),不但能力最高,而且永生不死,而且包罗万象。他们实在是没想到什么状况是好,而这一点该是世间万物所以然的缘故。如果有人能教我懂得这个原因,我愿意拜他为师。可是我找不到老师,也找不到这个原因,也没人能帮我。我只好再一次寻觅途径,去找这个原因。齐贝啊,你愿意听我讲讲第二次追求的历程吗?”齐贝说:“我全心全意地想听听。”苏格拉底说:“以后啊,我不想追究真实了。我决计要小心,别像看日食的人那样,两眼看着太阳,看瞎了眼睛。他得用一盆水或别的东西照着太阳,看照出来的影像。看太阳是危险的。如果我用眼睛去看世间万物,用官感去捉摸事物的真相,恐怕我的灵魂也会瞎的。所以我想,我得依靠概念,从概念里追究事物的真相。也许我这比喻不很恰当。因为凭概念来追究事物的真相,绝不是追究事物的影子;这就好比说‘追究日常生活的细节’ 一样不恰当了。我绝不是这个意思。反正我思想里的概念,是我用来追究一切事物本相的出发点。凡是我认为牢不可破的原则,我就根据这个原则来做种种假设。一切论证,不问是关于原因或别的东西,只要和我这原则相符合,就是真实的;不符合就不真实。不过我想把这话再说得清楚些,因为看来你们目前还不大明白。”齐贝说:“确是不大明白。”苏格拉底说:“好吧,我再说得清楚些。这也不是什么新鲜话,这是我们以前的谈话里和别的时候我经常说的。我现在想跟你们讲讲,我所追究的这个原因是什么性质。我又得回到我们熟悉的主题,从这些主题谈起。我认为至美、至善、至大等绝对的东西是有的。如果你们也承认这点,认为这种种绝对的东西是存在的,我相信我能把我追究的原因向你们讲明,并且证明灵魂不朽。”齐贝说:“你不妨假定我承认你这个设想。你讲吧。”苏格拉底说:“且看一下步你们是不是和我同意。如果说,除了绝对的美,还有这件、那件美的东西;这件东西为什么美呢?我认为原因是这件东西沾到了些绝对的美。我这个原因也适用于其他一切东西。我从这样的观点来解释原因,你们同意吗?”齐贝说:“同意。”苏格拉底接着说:“美是否还有其他奇妙的原因呢,我现在还不知道,也没看到。假如有人跟我说,美的原因是颜色可爱,或是形状好看等等,我都不理会,因为颜色、形状等东西,使我迷惑不解。我只简简单单、或许是笨笨地抓住这一个原因:为什么一件东西美,因为这件东西里有绝对的美或沾染了绝对的美(随你怎么说都行),不管它是怎么样儿得到了这绝对的美。这件东西是在什么情况下得到绝对的美呢,我也还不能肯定地说。我只是一口肯定:美的东西,因为它有美,所以成了美的东西。我认为,无论对自己、对别人,这是最妥当的回答。我只要抓住这个原因,就攻击不倒。我相信,无论是我或任何别人,这样回答是千稳万妥的:美的东西,因为它有美,所以是美的。你同意吗?”“我同意。”“大的东西,或更大的东西,因为大,所以是大东西或更大的东西。较小的东西,因为小,所以较小。是不是?”“是的。”“假如有人对你说,某甲比某乙大,因为某甲比某乙高出一个脑袋;某乙比某甲小,因为矮一个脑袋。这话你可不能同意。你只管坚持,甲比乙大,只因为甲大,没有别的原因。甲大一点的原因是甲大。乙小一点的原因也无非因为乙小。假如你说甲比乙大,因为比乙高出一个脑袋;乙小,因为矮一个脑袋;人家就要质问你了。一大一小,都因为一个脑袋,大和小都是同一个原因吗?而且一个脑袋能有多大?某甲大,原因只是小小一个脑袋。这像话吗?你恐怕就不能回答了吧?”齐贝笑着说:“对啊,我就不能回答了。”苏格拉底接着说:“你也不能说,十比八多,因为十比八多二;十比八多的原因是二。你应该说,因为数额多,数额是十比八多的原因。二十寸的尺比十寸的尺长十寸,十寸不是原因,原因是长度。你如果说原因是十寸,你会受到同样的质问。”齐贝说:“对。”“如果说一加上一是二,一分开了是二,二的原因是加上,二的原因又是分开;这种话你绝不敢说了吧?你该高声大喊:每件东西的存在,没有任何别的原因,只因为它具有它自己的本质。所以,如要问你二是哪里来的,你只能承认一个原因,因为二具有双重性,这是二的本质。各种东西的二都具有双重性。同样,所有的一,都具有单一性。什么加上呀、分开呀等等花样,你别理会,留给更聪明的人去解释吧。如要理会那些事,你就会怕自己没经验,像人家说的那样,见了自己的影子都害怕了。所以你得抓住我们这个稳妥的原则,照我说的这样回答。假如有人攻击你的原则,你别理会,也别回答,你先检查据原则推理的一个个结论,看它们是否合拍。到你必须解释这原则的时候,你可以从更高的层次,找个最好的原则做依据,照样儿再假设。你可以一番又一番地假设,直到你的理由能讲得充分圆满。如果你是要追究任何事物的真相,你就不要像诡辩家那样,把原因和结果混为一谈,把事理搅乱。他们那些人对真实是满不在乎的。他们聪明得很,把什么事都揽得乱七八糟,还聪明自喜呢。不过,你如果是个哲学家,你会照我的话行事。”西米和齐贝一齐说:“说得对。”伊奇 斐多,我可以发誓,他们俩说得对。我觉得他把事情讲得非常清楚,只要稍有头脑都会明白。斐多 是的,伊奇,我们在场的人也都这么想。伊奇 我们不在场的,这会儿听了也都这么想。他后来又讲了些什么呢?斐多 我还记得,大家都承认他说得对,都同意各种抽象的本质确实是有的;一件东西具有某种本质,本质的名称就成了这种东西的名称。接着苏格拉底就和我们发问:“假如我的话你们都同意,那么,假如你们说西米比苏格拉底大,比斐多小,你们是不是说,西米具有大的本质,又具有小的本质呢?”“是的。”苏格拉底说:“可是说西米比苏格拉底大,说的并不是事实。西米并不因为他的本质是西米,所以比苏格拉底大,只因为他碰巧是个高个子罢了。他比苏格拉底大,也不因为苏格拉底的本质是苏格拉底,却是因为比了西米的大个子,苏格拉底个子小,具有小的本质,西米的个子具有大的本质。”“对。”“同样道理,西米比斐多小,并不因为斐多的本质是斐多,只因为比了斐多的个子,斐多具有大的本质,西米具有小的本质。”“这话对。”“西米在两人中间。比了矮的呢,他大;比了高的呢,他小。所以在不同的体型之间,比了大的,西米具有小的本质,比了小的,他就具有大的本质。”苏格拉底说着自己笑了。他说,“我讲的话像公文了,不过我说得很正确。”西米表示同意。苏格拉底说:“我这样说呢,是要你们的想法和我一致。大,本质就是大,绝不会又大又小;就连我们所具有的大,也绝不会变成小,也不能增大些,这是很明显的。大的反面是小。相反的大和小如果走向一处,那么只有两个可能:大,或是回避了,或是在碰上小之前,已经消失了。大,不能容纳小,从而改变它的本质。我体型小,具有小的本质,至今还是小个子的人。不过我也具有大的本质,大的还是大,没有变成小。同样道理,我们具有的小,永远是小,不是大,也不会成为大。任何相反的两面,正面永远是正面,不是反面,也不能成为反面。反面出现,正面早没有了,消失了。”齐贝说:“我觉得这是很明显的。”这时候,在场有个人(我忘了是谁)说:“我的天哪!这番理论,和我们上一次讨论的那一套恰恰相反了。上一次我们都承认,大一点的是从小一点生长出来的,小一点是从大一点生长出来的,相反的总归是相生的。不是吗?现在我们好像是在说,相反相生绝不可能。”苏格拉底歪着脑袋听着。他说:“说得好!有气概!不过你没明白,我们这会儿的理论和我以前讲的不是一回事。我们以前讲的是具体的事物;具体的事物,相反相生。我们现在讲的是抽象的概念;抽象的概念,不论在我们内心或是身外的世界上,正面绝不能成为反面。我们以前讲的那些具体事物,有相反的性质,依照各自的性质,各有各的名称。现在讲的是概念里相反的本质,本质有它固有的名称。我们说,概念里的本质,绝不相反相生。”同时,他看着齐贝说:“你呢,你听了我们朋友间有人抗议,你也有疑惑吗?”齐贝说:“没有,这回没有。不过我承认,反对的意见往往使我疑惑。”苏格拉底说:“好吧,我现在说的你们都同意了——就是说:一个反面,绝不可能是它自己的反面。”齐贝说:“完全同意。”苏格拉底说:“好,瞧你们下一步是否和我同意。有所谓热、所谓冷吗?”“有。”“冷与热和雪与火是相同的吗?”“不同,满不是一回事。”“热和火不是一回事,冷和雪也不是一回事,对吧?”“对。”“我想,我再来个假设,你们会同意的。我们还照用以上的说法。假如雪受到热,雪不能仍旧是雪而同时又是热的。雪不等热逼近就得回避,不然呢,雪就没有了。”“对呀。”“同样情况,火如果逼近冷,火或者回避,或者就灭了。火绝不能收容了冷还仍旧是火,而且同时又冷。”齐贝说:“这话对。”“这种情况,说明一个事实。不仅仅抽象的概念有它的名称,永远不变,另有些东西也这样。这东西不是概念,可是它存在的时候,是某一个概念的具体形式。也许我举例说明能说得更明白些。我用数字说吧。单数永远称为单数,不是吗?”“是的。”“我要问个问题。单数是概念,称为单数。可是除了单数这个概念之外,是不是另有些东西也该称单数;因为这东西虽然和单数这个概念不同,可是它永远离不开单数的性质。我就用三这个数字做例子。除了三,还有许多别的数字也是同例。就说三吧,本名是三,是个具体的数字,不是概念。可是三也能称为单数吧?数字里的三呀、五呀、或数字里的一半都有相同的性质,都称单数,可是和单数这个概念并不相同;同样道理,二、四、或数字里的另一半,都称双数,这些数字和双数这个概念也并不是一回事。你们同意不同意呢?”齐贝说:“当然同意。”“现在请注意我是要说明什么。我是要指出,不仅相反的概念互相排斥,一切具体的东西,尽管并不彼此相反,却往往包含相反的性质;某一种东西是某一概念的具体形式,另一种东西体现相反的概念;这两件东西如果碰到一处,其中一件或是回避,或者就消灭了。三这个数字,除非消灭,绝不会成为双数而仍旧是三。这一点我们总该同意吧?”齐贝说:“当然同意。”“可是二和三并不相反啊。”“不相反。,’“那么,不仅相反的概念在接近的时候互相排斥,还有某些东西,也互相排斥。”齐贝说:“很对啊。”苏格拉底说:“我们是不是可以设法断定这是些什么东西呢?”“好啊。”“那么齐贝,这种东西呀,总体现某一个概念;这种东西不仅具有这个概念的形式,也随着这个概念排斥它的反面。”“不懂你什么意思。”“就是我们当前讲的东西呀。你当然知道这种东西。如果它的主要成分是三,那么它的具体形式一定是三,而且也是单数。”“当然啊。”“那么这件东西,是由一个概念产生的;凡是和这个概念相反的概念,它绝不容忍。”“对,不能容忍。”“三这个数字,不是从单数的观念产生的吗?”“是的。”“和三这个数字相反的,不是双数的概念吗?”“是的。”“那么三这个数字,绝不容纳双数的概念。”“绝不。”“那么三和双数是互不相容的。”“不相容。”“数字的三是不双的。”“对。”“现在我们试图来断定吧。有些东西虽然和别的东西并不相反,可是也互相排斥。例如三这个数字,虽然和双数的概念并不相反,可是它总归拿出它的单数来抗拒双数。正好比二这个数字,总拿出双数来抗拒单数。火和冷也一样。这类的例子多得很。现在我们还有一句话不知你们能不能接受。我是说,不仅相反的概念互相排斥,就连体现相反概念的东西,也一样互相排斥。我不妨把我们的记忆再清理一遍,因为重复没有害处。五这个数字排斥双数的概念。十是五的双倍,也不容纳单数的概念。十这个数字,并不是一个相反的概念;可是十和单数这概念不相容。同样情况,一又二分之一、或混合的分数、或三分之一、或其他简单的分数都和整数的概念不相容。你们懂得我的意思吗?和我同意吗?”齐贝说:“我懂,我完全同意。我是和你一致的。”苏格拉底说:“那么,请再从头说起。你们不要用我问的原话回答,只像我刚才那样回答。我最初说的是稳妥的回答。刚才我是按推理超越了那个稳妥的回答。现在我又从刚才的话里推进一步,看到另一个稳妥的回答。假如你问我为什么一件东西发烫,我不再那么笨笨实实地说,因为热,我现在给你一个更深一层的回答,说原因是火。假如你问我为什么身体有病,我不再说因为生了病,只说,因为发烧了。假如你问我为什么一个数字是单数,我不说因为有单一性,我只说因为那数字是一。其他类推。我是什么意思你们充分明白了吗?”齐贝说:“很明白了。”苏格拉底说:“你们现在回答,身体凭什么原因具有生命?”齐贝说:“灵魂。”苏格拉底说:“永远是这个原因吗?”齐贝说:“当然是的。”“那么,只要灵魂占有了一件东西,这东西就有生命了?”齐贝说:“那是一定的。”“生命有反面吗?”齐贝说:“有啊。”“什么呢?”“死。”“照我们已经达到一致的意见,灵魂占有了一件东西,绝不再容纳和这东西相反的东西。”齐贝说:“决计不会。”“和双数互不相容的,我们叫做什么?”齐贝说:“不双。”“和公正不相容的叫什么?和协调不相容的叫什么?”“不公正、不协调。”“和死不相容的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