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阳明全集-16

开口便曰:“泽及于民,贤人归之。”结尾仍曰:“君子急于进贤。”端的不出“务揽英雄”一语。  《六韬》  文韬  文师第一  看“嘿嘿昧昧”一语,而韬之大义,已自了然。  武韬  (自《发启》第十三至《文伐》第十五无评)  以此十二节为“文伐”,毋乃更毒于“武伐”乎?兵莫惨于志,安在其为文?文王圣人,不必言矣,即尚父荐扬,何遂阴谋取胜至此?明是后世奸雄附会成书,读者可尽信乎?  梅林曰:“养其乱臣,回崇侯虎是也〔八〕;进美女淫声,华氏女是也;遗良犬马,骊戎之文马是也。即末一节,而太公一一身行者,岂得谓之诬哉?  龙韬  (自《王翼》第十八至《奇兵》第二十七无评)  五音第二十八  上古无有文字,皆由五行以制刚强。今兵家亦知法五行相克,以定方位日时,然而于审声知音,则概乎未有闻也。非聪明睿智、神武而不杀者,其孰能与于斯?  兵征第二十九  “望气”之说,虽是凿凿,终属英雄欺人。如所云“强弱征兆,精神先见”,则理实有之。  农器第三十  古者寓兵于农,正是此意。无事则吾兵即吾农,有事则吾农即吾兵,以佚待劳,以饱待饥,而不令敌人得窥我虚实,此所以百战而百胜。  虎韬  军用第三十一  兵中器用之数,正不嫌于详悉,可备考。  (自《三阵》第三十二至《军略》第三十五无评)  临境第三十六  梅林曰:自此至《垒虚》共七篇,体意相似,皆因事法,而又有法外之谋者。  本篇原件由日本学者佐藤一斋所藏。卷首原有徐光启、孙元化、胡宗宪、茅震东的序言,发表于《阳明学报》第一七○号。另东北图书馆亦藏有明朱墨印本《武经七书评》。今据《阳明学报》移录。校勘记  〔一〕 军始,《孙子十家注》本题名《形篇》。  〔二〕 如环无端,《孙子十家注》本作“如循环无端”。  〔三〕 之,原本作“能”,据《孙子十家注》改。  〔四〕 愠,原本作“惶”,据《孙子十家注》改。  〔五〕 坚坚,疑为“坚壁”之误。  〔六〕 开国,《诸子集成》本作“图国”。  〔七〕 纵,疑为“继”字之误。  〔八〕 回,恐系误衍字。大学古本傍释序已收录《阳明全书》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则近道矣。  明明德、亲民,犹修己安百姓。明德、亲民无他,惟在止于至善,尽其心之本体,谓之止至善。至善者,心之本体;知至善,惟在于吾心,则求之有定向。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明明德天下,犹《尧典》“克明峻德,以亲九族”,至“协和万邦”。心者身之主,意者心之发,知者意之体,物者意之用。如意用于事亲,即事亲之事格之,必尽夫天理,则吾事亲之良知无私欲之间而得以致其极。知致,则意无所欺而可诚矣;意诚,则心无所放而可正矣。格物如格君之格,是正其不正以归于正。  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  其本则在修身。知修身为本,斯谓知本,斯谓知之至。然非实能修其身者,未可谓之修身也。修身惟在诚意,故特揭诚意,示人以修身之要。  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故君子必慎其独也!  诚意只是慎独工夫,在格物上用,犹《中庸》之“戒惧”也。君子小人之分,只是能诚意与不能诚意。  此谓诚于中,形于外,故君子必慎其独也。  此犹《中庸》之“莫见莫显”。  曾子曰:“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其严乎!”  言此未足为严,以见独之严也。  富润屋,德润身,心广体胖,故君子必诚其意。  诚意工夫实下手处惟格物,引《诗》言格物之事。此下言格致。  《诗》云:“瞻彼淇澳……终不可喧兮!”  惟以诚意为主,而用格物之工,故不须添一“敬”字。“如切如磋”者,道学也。  犹《中庸》之“道问学”、“尊德性”。  “赫兮喧兮”者,威仪也。  犹《中庸》之“齐明盛服”。  “有斐君子,终不可喧兮”者,道盛德至善,民之不能忘也。  格致以诚其意,则明德止于至善,而亲民之功亦在其中矣。  君子贤其贤而亲其亲,小人乐其乐而利其利,此以没世不忘也。  明德亲民只是一事。亲民之功至于如此,亦不过自用其明德而已。  康诰曰:“克明德。”……皆自明也。  又说归身上。自明不已,即所以为亲民。  《诗》云:“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是故君子无所不用其极。  孟子告滕文公养民之政,引此诗云:“子力行之,亦以新子之国。”君子之明德亲民岂有他哉?一皆求止于至善而已。  子曰:“于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鸟乎!”  止于至善岂外求哉?惟求之吾身而已。  为人君,止于仁……与国人交,止于信。  又说归身上。  子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  又即亲民中听讼一事,要其极,亦皆本于明德,则信乎以修身为本矣。又说归身上。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此谓修身在正其心。  修身工夫只是诚意。就诚意中体当自己心体,常令廓然大公,便是正心。此犹《中庸》“未发之中”。正心之功,既不可滞于有,又不可堕于无。  所谓齐其家在修其身者……此谓身不修,不可以齐其家。  人之心体惟不能廓然大公,是以随其情之所发而碎焉。此犹“中节之和”。能廓然大公而随物顺应者,鲜矣。  所谓治国必先齐其家者……此谓治国在齐家。  又说归身上。亲民只是诚意。宜家人兄弟,与其仪,不忒只是修身。  所谓平天下在治其国者……是以君子有洁矩之道也。  又说归身上。工夫只是诚意。  有国者不可以不慎,辟则为天下佼矣。  惟系一人之身。  道得众则得国,失众则失国。是故君子先慎乎德。  身修则能得众。又说归身上,修身为本。  道善则得之,不善则失之矣。  惟在此心之善否。善人只是全其心之本体者。  《泰誓》曰:若有一个臣……此是能诚意者。  人之有技,娼疾以恶之……  是不能诚意者。  唯仁人放流之……  仁是全其心之本体者。  王阳明《大学古本傍释》有明隆庆刻本、清爱古香斋藏刻本。今据民国二十七年上海涵芬楼影印隆庆刻本移录。移录时,对《大学》古本原文略有删节。删节处用省略号“……”代替。大学古本原序  庚辰春,王伯安以《大学》古本见惠,其序乃戊寅七月所作。序云:  《大学》之要,诚意而已矣。诚意之功,格物而已矣。诚意之极,止至善而已矣。正心,复其体也;修身,著其用也。以言乎己,谓之明德;以言乎人,谓之亲民;以言乎天地之间,则备矣!是故至善也者,心之本体也;动而后有不善。意者,其动也;物者,其事也。格物以诚意,复其不之动而已矣!不善复而体正,体正而无不善之动矣!是之谓止至善。圣人惧人之求之于外也,而反覆其辞。旧本析而圣人之意亡矣!是故不本于诚意,而徒以格物者,谓之支;不事于格物,而徒以诚意者,谓之虚;支与虚,其于至善也远矣!合之以敬而益缀,补之以传而益离。吾惧学之日远于至善也,去分章而复旧本,傍为之什,以引其义,庶几复见圣人之心,而求之者有其要。噫!罪我者其亦以是矣夫!  《大学古本原序》作于正德十三年。今《阳明全书》所载《大学古本序》系嘉靖二年改作。今据罗钦顺《困知记》三续二十章移录。标题系编者所加。新安吴氏家谱序  正德二年,予以劾瑾被谴。同年,吴子清甫亦以劾瑾落职。心一遇同,相得欢甚,朝夕谈道,上下古今时事,未尝不为之慨叹。一日,清甫以家谱属序,传示后人。顾予越之鄙人也,言何足重哉?  夫一族千万人,其初兄弟也,兄弟其初一人也。一人之心,固以千万人之心为心,千万人之心其能以一人之心为心乎?谱之作也,明千万人本于一人,则千万人之心当以一人之心为心。子孝父,弟敬兄,少顺长,而为父兄长者亦爱其子弟。少者贫而无归也,富者收之;愚而无能也,才者教之。贵且富者,不以加其宗族患难恤而死丧赙也。千万人惟一心,以此尽情,而谱善矣。世之富贵者自乐其身,留遗子孙,而族人之饥寒,若越人不视秦人,略不加之意焉,焉用谱为哉?  故善保其国者可以永命,善保其族者可以世家。清甫欲世其家,亦善保其族而已矣。予闻清甫祖父赈穷周乏,施惠焚券,先亲族而后仁民,盖有古忠厚长者之风焉。以此传后,子孙必有蕃且昌者。  清甫讳淳,与予同登弘治己未进士。今以江西道监察御史退居林下。其家世阀阅之详载谱书,不及赘云。  正德二年秋月,年生古越阳明子王守仁撰。  本篇原载安徽歙县吴氏《冲山家乘》木刻本,经汪庆元整理发表于《中国哲学史研究》一九八九年第二期。现据汪氏标点本移录。竹桥黄氏续谱序  黄氏之先,以国为氏,族属既繁,分散四方者益众。竹桥始祖万二府君,为金兵作乱,自徽之婺源迁于慈溪凤凰山竹墩之地。居未二世,又迁于余姚官埭浦竹桥之西。至是十六世,子孙众盛,衣冠礼仪蔚然有称,岂非黄氏之望族欤?近有族之胤曰夔者,以俊秀选为郡庠生,负芨稽山书院从予游,苦志励业,学以有成。暇日言及父进士,表章谱牒,遗文行义,求予一言序之。予辞之不得,按其祖伯川公谱系,乃七世祖福二公,至元季泰定间,以进士任余姚州州判,历任九年。其长子德彰,登至顺间进士,任浙江承宣司使;次子德顺,应元制擢任鄞县教谕;三子德泽,以武举历任副元帅,镇守定海有功,敕封都督元帅。是皆竹桥之望闻于世者也。其他子孙孝友推于乡,惠爱孚于人者比比。谱牒具存,了然在目,可得见也。夔方锐志科目,而能急急以孳先德为念,其知所重者哉。嗟夫!人之行莫大于孝,孝莫大于尊祖敬宗。夔能及此而益勉之弗懈,尚何德之弗修,行之弗饬,功业弗底于大且远哉!孔子曰:“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异时名立政成,耀后而光前,俾人称黄氏贤子孙者,夔也。夫姑以是为序,用勖之。正德十六年八月既望,赐进士出身前资德大夫兵部尚书新建伯阳明王守仁譔。  (原文载《竹桥黄氏宗谱》卷首)重修宋儒黄文肃公斡家谱序  谱之为义大矣!有征而不书,则为弃其祖;无征而书之,则为诬其祖。兢兢焉尊其所知,阙其所不知,详其所可征,不强述其所难考,则庶乎近之矣。虽然,知不知与可征不可征,亦有为时地所限焉。或经兵燹之余,或值播迁之后,既编残而简断,亦人往而风微,近远难稽,盛衰莫必,则举废修坠,往往日耳之咨度,未能衷于一是。迨承平日久,里巷安然,相与讲敬宗收族之事,乃益详其体例,明于忌讳,前事每多抉择,后事弥昭审慎。故为人子孙,而欲光昭令绪,莫此为大焉!  今黄文肃公裔孙名祚者,以重修家乘,景企余光,益以后系,踵而新之,而以序嘱余。余得拜阅其全牒。所见于源流,既不失其考;于脉派,又独得其真。视前此之谱为亲切焉,可谓得其本矣。其于当阙当详之义,宜有合焉,而无虑其弃与诬也。察统系之异同,辨家承之久近,叙戚疏,定尊卑,收涣散,敦亲穆,胥于谱焉列之。然则续修之人,其用意深远、计虑周密为何如!而凡属谱系之后者,宜畅然思,油然感,勉绍先绪,无坠家声,则亦庶乎!上下有序,大小相维,同敦一本之亲,无蹈乖违之习,绳绳继继,永永无极也夫!并赠世派歌  世守儒宗训,家传正学书。宏纲开瑞运,嘉祉锡祯符。又  朝廷尚文德,万国景贤良。忠信正常泰,严恭体益壮。  孝慈家道善,仁厚祖功长。诚正修齐治,隆重平世记昌。  时正备十五年庚辰孟春上元日,阳明山人王守仁拜撰。  本文原载福建师大图书馆藏《青山黄氏世谱》刊本。今据浙江学刊一九九○年第四期方宝川文移录。送日东正使了庸和尚归国序  世之恶奔竟而厌烦拿者,多遁而之释焉。为释有道,不曰清乎?挠而不浊,不曰洁乎?狎而不染,故必息虑以浣尘,独行以离偶,斯为不诡于其道也。苟不如是,则离皓其发、缁其衣、焚其书,亦逃祖繇而已耳,乐纵诞而已耳,其于道何如耶!  今有日本正使堆云桂悟字了庵者,年逾上寿,不倦为学,领彼国王之命,来贡珍于大明。舟抵鄞江之浒,寓馆于馹。予尝过焉,见其法容洁修、律行坚巩,坐一室,左右经书,铅采自陶,皆楚楚可观,非清然乎!与之辨空,则出所谓预修诸殿院之文,论教异同,以并吾圣人,遂性闲情安,不譁以肆,非净然首!且来得名山水而游,贤士大夫而从,靡曼之色不接于目,淫娃之声不入于耳,而奇邪之行不作于身,故其心日益清,志日益净,偶不期离而自异,尘不待浣而已绝矣。兹有归思,吾国兴之文字以交者,若太宰公及诸缙绅辈,皆文儒之择也,咸惜其云,各为时章,以瞌饰回躅,固非贷而滥,吾安得不序!  皇明正德八年岁在癸酉五月既望,余姚王守仁书。  本篇原稿系日本九鬼隆重辉所藏,今存佚不详。齐藤拙堂的《拙堂文话》载有此文真迹。据齐藤言,真迹“字画称秀,神采奕奕,其为亲笔无可疑也。”现据日本明德出版社一九七○年版《阳明学入门》一书移录。下一篇   目录     上一篇   猎书人扫校悟真录之十一 世德纪传王性常先生传  王纲字性常,一字德常。弟秉常、敬常,并以文学知名。性常尤善识鉴,有文武长才。少与永嘉高则诚族人元章相友善,往来山水间,时人莫测也。元末尝奉母避兵五泄山中。有道士夜投宿,性常异其气貌,礼敬之,曰:“君必有道者,愿闻姓字。”道士曰:“吾终南隐士赵缘督也。”与语达旦,因授以筮法。且为性常筮之曰:“公后当有名世者矣。然公不克终牖下。今能从吾出游乎?”性常以母老,有难色。道士笑曰:“公俗缘未断,吾固知之。”遂去。诚意伯刘伯温微时常造焉。性常谓之曰:“子真王佐才,然貌微不称其心,宜厚施而薄受之。老夫性在邱壑,异时得志,幸勿以世缘见累,则善矣。”后伯温竟荐性常于朝。  洪武四年,以文学征至京师。时性常年已七十,而齿发精神如少壮。上问而异之。亲策治道,嘉悦其对,拜兵部郎中。未几,潮民弗靖,遂擢广东参议,往督兵粮。谓所亲曰:“吾命尽兹行乎?”致书与家人诀,携其子彦达以行。至则单舸往谕,潮民感悦,咸扣首服罪,威信大张。回至增城,遇海寇曹真窃发,鼓噪突至,截舟罗拜,愿得性常为帅。性常谕以逆顺祸福,不从,则厉声叱骂之。遂共扶异之而去。贼为坛坐性常,日罗拜请不已。性常亦骂不绝声,遂遇害。时彦达亦随入贼中,从旁哭骂求死。贼欲并杀之。其酋曰:“父忠而子孝,杀之不祥。”与之食,不顾。贼悯其诚孝,容令缀羊革裹尸,负之而出,得归葬禾山。  洪武二十四年,御史郭纯始备上其事。得立庙死所,录用彦达。彦达痛父以忠死,躬耕养母,麄衣恶食,终身不仕。性常之殁,彦达时年十六云。遁石先生传胡 俨  翁姓王氏,讳与准,字公度,浙之余姚人,晋右军将军羲之之裔也。父彦达,有隐操。祖广东参议性常,以忠死难。朝廷旌录彦达,而彦达痛父之死,终身不仕。悉取其先世所遗书付翁曰:“但毋废先业而已,不以仕进望尔也。”翁闭门力学,尽读所遗书。乡里后进或来从学者,辄辞曰:“吾无师承,不足相授。”因去从四明赵先生学《易》。赵先生奇其志节,妻以族妹而劝之仕。翁曰:“昨闻先生‘遁世无闷’之诲,与准请终身事斯语矣。”赵先生愧谢之。  先世尝得筮书于异人,翁暇试取而究其术,为人筮,无不奇中。远近辐辏,县令亦遣人来邀筮。后益数数,日或二三至。翁厌苦之,取其书对使者焚之曰:“王与准不能为术士,终日奔走公门,谈祸福。”令大衔之。翁因逃入四明山石室中,不归者年余。时朝廷督有司访求遗逸甚严。部使者至县,欲起翁。令因言曰:“王与准以其先世尝死忠,朝廷待之薄,遂父子誓不出仕,有怨望之心。”使者怒,拘翁三子,使人督押,入山求之。翁闻益深遁,坠崖伤足。求者得之以出。部使见翁创甚,且视其言貌坦直无他。翁亦备言其焚书逃遁之故。使者悟,始释翁。见翁次子世杰之贤,因谓翁曰:“足下不仕,终恐及罪,宁能以子代行乎?”不得已,遂补世杰邑庠弟子员。而翁竟以足疾得免。翁谓人曰:“吾非恶富贵而乐贫贱;顾吾命甚薄,且先人之志,不忍渝也。”又曰:“吾非伤于石,将不能遂栖遁之计,石有德于吾,不敢忘也。”因自号遁石翁云。  翁伟貌修髯,精究《礼》、《易》、著《易微》数千言。尝筮居秘图湖阴,遇“大有”之“震”,谓其子曰:“吾先世盛极而衰,今衰极当复矣。然必吾后再世而始兴乎?兴必盛且久。”至是翁没且十年,而世杰以名儒宿学膺贡,来游南雍。大司成陈公一见,待以友礼,使毋就弟子列;命六堂之士咸师资之。俨忝与同舍,受世杰教益为最多,而相知为最深,因得备闻翁之隐德,乃私为志之若此。  昔人有言:公侯子孙必复其始。王氏自汉吉祥至祥览,皆以令德孝友垂江左。聊緜数百祀,门第之盛,天下莫敢望。中微百余年,天道未为无意也。元末时,其先世尝遇异人,谓其后必有名世者出;而翁亦尝再世而兴之筮。今世杰于翁亦再世矣,充世杰之道,真足以弘济天下,而能澹然爵禄不入其心,古所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者,吾诚于世杰见之,异时求当天下之大任者,非世杰而谁乎?则异人之言,与翁之筮,于是始可验矣。槐里先生传戚澜  先生姓王,名杰,字世杰,居秘图湖之后。其先世尝植三槐于门,自号槐里子,学者因称曰槐里先生。始祖为晋右将军羲之。曾祖纲性常与其弟秉常、敬常俱以文学显名国初,而性常以广东参议死于苗之难。秘湖渔隐彦达,父遁石翁与准,皆以德学为世隐儒。先生自为童子,即有志圣贤之学。年十四,尽通《四书》《五经》及宋诸大儒之说。时朝廷方督有司求遗逸,部使者闻遁石翁之名,及门迫起之,不可得。见先生,奇焉,谓遁石翁曰:“足下不屑就,罪且及身,宁能以子代行乎?”不得已,乃遣先生备邑庠弟子员。时教谕程晶负才倨傲,奴视诸生,见先生,辄敬服,语人曰:“此今之黄叔度也。”岁当大比,邑有司首以先生应荐。比入试,众皆散发袒衣,先生叹曰:“吾宁曳履衡门矣。”遂归,不复应试。  宣德间,诏中外举异才堪风宪者,破常调任使之。时先生次当贡,邑令黄维雅重先生,为之具行李,戒仆从,强之应诏。先生固以亲老辞。乃让其友汪生叔昂。既而遁石翁殁,又当贡,复以母老辞,让其友李生文昭;而躬耕受徒,以养其母,饔飱不继,休如也。母且殁,谓先生曰:“尔贫日益甚,吾死,尔必仕。毋忘吾言!”已终丧,先生乃应贡,入南雍。祭酒陈公敬宗闻先生至,待以友礼,使毋就弟子列。明年,荐先生于朝。未报,而先生殁。  先生仪观玉立,秀目修髯,望之以为神人。无贤愚戚疏,皆知敬而爱之。言行一以古圣贤为法。尝谓其门人曰:“学者能见得曾点意思,将洒然无人而不自得,爵禄之无动于中,不足言也。”  先生与先君冷川先生友,先君每称先生所著《易春秋说》、《周礼考正》,以为近世儒者皆所不及;与人论人物,必以先生为称首。澜时为童子,窃志之。然从先君宦游于外,无因及门也。今兹之归,先生殁已久矣。就其家求所著述,仅存《槐里杂稿》数卷;而所谓《易春秋说》、《周礼考正》者,则先生之殁于南雍,其二子皆不在侍,为其同舍生所取,已尽亡之矣,呜呼惜哉!先君幼时,尝闻乡父老相传,谓王氏自东晋来盛江左,中微且百数年,元时有隐士善筮者,与其先世游,尝言其后当有大儒名世者出,意其在先生。而先生亦竟不及用,岂尚在其子孙耶?竹轩先生传魏瀚  先生名伦,字天叙,以字行。性爱竹,所居轩外环植之,日啸咏其间。视纷华势利,泊如也。客有造竹所者,辄指告之曰:“此吾直谅多闻之友,何可一日相舍耶?”学者因称曰竹轩先生。  早承厥考槐里先生庭训,德业夙成。甫冠,浙东西大家争延聘为子弟师。凡及门经指授者,德业率多可观。槐里先生蚤世,环堵萧然,所遗惟书史数箧。先生每启箧,辄挥涕曰:“此吾先世之所殖也。我后人不殖,则将落矣。”乃穷年口诵心惟,于书无所不读,而尤好观《仪礼》、《左氏传》、《司马迁史》。雅善鼓琴,每风月清朗,则焚香操弄数曲。弄罢,复歌以诗词,而使子弟和之。识者谓其胸次洒落,方之陶靖节、林和靖,无不及焉。  居贫,躬授徒以养母。母性素严重,而于外家诸孤弟妹,怜爱甚切至。先生每先意承志,解衣推食,惟恐弗及;而于妻孥之寒馁,弗遑恤焉。弟粲幼孤,为母所钟爱。先生少则教之于家塾,长则挈之游江湖,有无欣戚,罔不与居。逮子华官翰林,请于朝,分禄以为先生养。先生复推其半以赡弟。乡人有萁豆相煎者,闻先生风,多愧悔,更为敦睦之行。  先生容貌环伟,细目美髯。与人交际,和乐之气蔼然可掬。而对门人弟子,则矩范严肃,凛乎不可犯。为文章好简古而厌浮靡,赋诗援笔立就,若不介意,而亦未尝逸于法律之外。所著有《竹轩稿》及《江湖杂稿》若干卷,藏于家。  先生与先君菊庄翁订盟吟社,有莫逆好。瀚自致政归,每月旦亦获陪先生杖履游。且辱知于先生仲子龙山学士。学士之子守仁,又与吾儿朝端同举于乡。累世通家,知先生之深者,固莫如瀚,因节其行之大者于此,以备太史氏之采择焉。海日先生墓志铭杨一清  正德己卯,宁濠称乱江西,鸠集群盗,发数千艘而东,远近震动。巡抚南赣都御史王守仁伯安传檄邻境,举兵讨贼。时其父南京吏部尚书王公致仕居会稽。有传伯安遇害者,人谓公曰:“盍避诸?”公曰:“吾儿方举大义,吾避安之。”或曰:“伯安既仇贼,贼必阴使人行不利于公,避之是也。”公笑曰:“吾儿能弃家讨贼,吾何可先去,以为民望。祖宗功泽在天下,贼行且自毙。吾为国大臣,恨老不能荷戈首敌。即有不幸,犹将与乡里子弟共死此城耳。”因使人趣郡县,宜急调兵粮为备;禁讹言,勿令动摇人心。乡人窃视公宴然如常时,众志亦稍稍定。盖不旬月而伯安之捷报至矣。初,贼濠东下,将趋南都。伯安引兵入南昌,夺其巢。贼闻大恐,急旋舟。伯安帅吉安知府今都宪伍君文定等大战于鄱阳湖。贼兵风靡,遂擒濠,并其党与数千人,献俘于阙。呜呼!自古奸雄构乱,虽有忠臣义士,必假以岁月,乃能削平祸难。伯安奋戈一呼,以身临不测之渊,呼吸之间,地方大定。公闻变从容,群嚣众惑,屹然不为动。伯安得直前徇国。不婴怀回顾以成懋绩。公之雅量,伯安之忠义,求之载籍,可多见哉?  及是武庙南巡,权奸妒功,构飞语陷伯安,迹甚危。众虑祸且及家,公寂若无闻。辛巳,今皇帝入嗣大统,始下诏表扬伯安之功。召还京师,因得便道归省。寻论功封奉天翊运推诚宣力守正文臣,特进光禄大夫柱国新建伯。又以廷推兼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锡之造券,封公勋阶爵邑如子,俾子孙世其爵。适公诞辰,伯安捧觞为寿。公蹙然曰:“吾父子乃得复相见耶!贼濠之乱,皆以汝为死矣,而不死。以为事难猝平,而平之。然此仗宗社神灵,朝廷威德,岂汝一书生所能办。比谗构横行,祸机四发,赖武庙英明保全。今国是既定,吾父子之荣极矣。然福者祸之基,能无惧乎!古云:‘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吾老矣,得父子相保牖下,孰与犯盈满之戒,覆成功而毁令名者耶?”伯安跪曰:“谨受教。”公自是日与姻党置酒宴乐。岁暮,旧疾作。嘉靖壬午春二月十二日,终于正寝。得年七十有七。未属纩时,使者以部咨将新命至,公尚能言,趣诸子曰:“不可以吾疾废礼,宜急出迎。”既成礼,偃然而逝。  讣闻,上赐谕祭,命有司治葬事。伯安偕诸弟卜以卒之明年秋八月某日,葬公郡东天柱峰之南之原,具书戒使者诣镇江请予铭公墓。予曩官外制官太常,接公班行不鄙,谓予以知言见待。予迁南京太常,辱赠以文。公校文南畿,道旧故甚洽。正德丁卯,取嫉权奸,归致仕;予亦避谗构,谢病归,杜门不接宾客。公直造内室,慰语久之。伯安又予掌铨时首引置曹属,号知己。公铭当予属。顾以江西之变,关系公父子大节,特先书之。乃按公门人国子司业陆君深所著状,摘而叙之曰:  公姓王氏,讳华,字德辉,号实庵,晚号海日翁。尝读书龙泉山中。学者称为龙山先生。上世自瑯琊徙居会稽之山阴,又自山阴徙余姚。四世祖讳性常,有文武才。国初为诚意伯所荐,仕至广东参议。峒苗为乱,死之。高祖讳彦达,号秘湖渔隐。年十六,裹父尸自苗壤归葬。痛父死忠,布蔬终其身,人称孝子。曾祖讳与准,号遁石翁。学精于《易》,尝筮得《震》之《大有》,谓其子曰:“吾后再世其兴,兴其久乎?”祖讳世杰,号槐里子,以明经贡为太学生卒。父讳天叙,号竹轩。初以公贵封修撰,后与槐里公俱赠嘉议大夫礼部右侍郎,今以伯安功,俱追封新建伯。祖妣孟氏,封淑人。妣岑氏,累封太淑人,进封太夫人。  公生正统丙寅九月。孟淑人梦其姑抱绯衣玉带一童子授之曰:“妇事吾孝,孙妇亦事汝孝。吾与若祖丐于上帝,以此孙畀汝,世世荣华无替。”故公生以今名名,长兄以荣名,符梦也。  公生而警敏,始能言,槐里公口授以诗歌,经耳辄成诵。稍长,读书过目不忘。  六岁,与群儿戏水滨。见一客来濯足,已大醉,去,遗其所提囊。取视之,数十金也。公度其醒必复来,恐人持去,以投水中坐守之。少顷,其人果号而至。公迎谓曰:“求尔金邪?”为指其处。其人喜,以一锭为谢,却不受。  年十一,从里师授业,日异而月不同。岁终,里师无所施其教。  年十四,尝与诸子弟读书龙泉山寺。寺故有妖物为祟,解伤人;寺僧复张皇其事,诸生皆丧气走归。公独留居,妖亦浸灭。僧以为异,假妖势恐,且试之百方,不色动。僧谢曰:“君天人也,异时福德何可量!”  弱冠,提学张公时敏试其文,与少傅木齐谢先生相甲乙,并以状元及第奇之,名遂起,故家世族争礼聘为子弟师。浙江方伯祁阳宁君良择师与张公。张公曰:“必欲学行兼优,无如王某者。”宁亲造其馆,宾礼之,请为子师,延至祁阳,湖湘之士闻而来从者踵相接。居宁之梅庄别墅。墅中积书数千卷,日夕讽诵其间,学益进。祁俗好妓饮,公峻绝之,三年如一日,祁士有化服者。  归,连举不利。成化庚子,发解浙江第二人。明年辛丑,廷试第一甲第一人,授翰林院修撰。甲辰,充廷试弥封官。丁未,同考会试。弘治改元,戊申,与修《宪庙实录》,充经筵官。己酉,满九载,以竹轩公忧去。癸丑,服阕,迁右春坊右谕德。  丙辰,命为日讲官,赐金带四品服。公讲筵音吐明畅,词多切直,每以勤圣学,戒逸豫,亲仁贤,远邪佞为劝。孝庙嘉纳焉。内侍李广方贵幸;尝讲《大学衍义》,至唐李辅国结张后表里用事,众以事颇涉嫌,欲讳之,公朗然诵说,无少避忌,左右皆缩头吐舌。上乐闻之不厌。罢讲,遣中官赐尚食。  皇太子出阁,诏选正人辅导,用端国本。公卿多荐公。自是日侍东宫讲读,眷赐加隆。  戊午,命主顺天乡试。辛酉,再主乡试应天,得士为多。壬戌,迁翰林院学士,食从四品禄,命授庶吉士业修《大明会典》为纂修官。书成,迁詹事府少詹事,兼学士,掌院事,与编纂《通鉴纂要》。是岁迁礼部右侍郎,仍兼日讲。武庙嗣位,遣祭江淮诸神。乞便道归省。以岑太夫人年高,乞归便养,不允。  明年改元。丙寅,瑾贼窃柄,士夫侧足立,争奔走其门,求免祸。公独不往。瑾衔之。时伯安为兵部主事,疏瑾罪恶。瑾矫诏执之,几毙廷杖,窜南荒以去。瑾复移怒于公。寻知为微时所闻名士,意稍解,冀公一见,且将柄用焉。公竟不往,瑾益怒。丁卯,迁南京吏部尚书,犹以旧故慰言,冀必往谢,公复不行。遂推寻礼部旧事与公本不相涉者,勒令致仕。既归,有以其同年友事诬毁之者。人谓公当速白,不然且及罪。公曰:“是焉能浼我?我何忍讦吾友?”后伯安复官京师,闻士夫论及此,将疏辨于朝。公驰书止之曰:“汝将重吾过邪?”  公性至孝。初,竹轩公病报至,当道以不受当迁官,宜出受新命,公卧家不出,日忧惧不知所为。逾月,讣始至,恸绝几丧生。襄葬穴湖山,遂庐墓下。墓故虎穴,虎时群至,不为害,久且益驯,人谓孝感。比致仕,岑太夫人年近百岁,公寿逾七十,犹朝夕为童子嬉戏以悦亲;左右扶掖,不忍斯须去侧。太夫人卒,块苫擗踊,过毁致疾。及葬,徒跣数十里,疾益甚,竟以是不起。  处诸昆弟笃友爱,禄食赢余,恒与共之,视其子若己出。气质醇厚,坦坦自信,不立边幅。议论风生,由衷而发,广廷之论,入对妻孥无异语。人有片善,亟称之;有急,恻然赴之。至人有过恶,则尽言规斥,不少回曲,坐是多遭嫉忌。然人谅其无他,则亦无深怨之者。识宏而守固,百务纷沓,应之如流。至临危疑震荡,众披靡惶惑,独卓立毅然不为变若是。盖有人不及知者矣。  公之学一出于正,书非正不读。客有以仙家长生之术来说者,则峻拒之曰:“修身以俟命,吾儒家法。长生奚为?”俭素自持,货利得丧,不屑为意。楼居厄于火,赀积一空。亲朋来救焚者,款语如常。为诗文取达意,不以雕刻为工,而自合程度。所著有《龙山稿》、《垣南草堂稿》、《礼经大义》诸书,《杂录》、《进讲余抄》等稿,共四十六卷,藏于家。  初配赠夫人郑氏,渊静孝悲,与公起微寒,同贫苦,躬纺绩以奉舅姑。既贵,恭俭不衰。寿四十一,先公三十六年卒。继室赵氏,封夫人。侧室杨氏。子男四:长即伯安,守仁名,别号阳明子,其学邃于理性,中外士争师之,称阳明先生。次守俭,太学生。次守文,郡庠生。次守章。女一,适南京工部都水郎中同邑徐爱。初,郑夫人祔葬穴湖,已而改殡郡南石泉山。石泉近有水患,乃卜今地葬公云。  惟古贤人君子未遇之时,每以天下国家为己任。出而登仕,其所遭际不同,而其志有遂有不遂,非人之所能为也。公少负奇气,壮强志存用世。顾其职业恒在文字间,而未能达之于政。际遇孝宗,讲筵启沃,圣心简在,柄用有期。不幸龙驭上宾,弗究厥用。晚登八座,旋见沮于权奸,偃蹇而归。岂非天哉!然有子如伯安,所建立宏伟卓荦,凡公之所欲为,噤而不得施用者,皆于其子之身而显施大发之,公又亲及见之,较之峻登大受既久且专,而泯然无闻于世者,其高下荣辱宜何如也?王氏之先,有植槐于庭,荫后三公者,遁石翁“大有”之占,其类是乎?铭曰:  孰不有母,孰如公母寿。七十之叟,傞傞拜舞,百岁而终,归得其所。孰不有子,公子天下士。亶其忠勤,以事其事,不有其身,惟徇之义。是子是父,允文允武,勋在册府,帝锡之爵土。其生不负而殁不朽,铭以要诸久。海日先生行状陆深  先生姓王氏,讳华,字德辉,别号实庵,晚复号海日翁。尝读书龙泉山中,学者又称为龙山先生。其先出自晋光禄大夫览之曾孙、右军将军羲之,由琅琊徙居会稽之山阴。后二十三代孙迪功寿又自山阴徙余姚。至先生之四世祖,广东参议性常,又五世矣。参议博学,善识鉴,有文武长才,与永嘉高则诚族人元章相友善,往来山水间,时人莫测也。诚意伯刘伯温微时尝造焉。参议谓曰:“子真王佐才,然异时勿累老夫则善矣。”伯温既贵,遂荐以为兵部郎中,擢广东参议。卒死于苗难。高祖讳彦达,号秘湖渔隐。渔隐年十六,自苗中裹父尸归葬,朝夕哭墓下。痛父以忠死,麄衣恶食,终身不仕,乡里以孝称之。曾祖讳与准,号遁石翁。伟貌修髯,精究《礼》、《易》,著《易微》数千言。居秘湖阴,尝筮得“大有”之“震”,谓其子曰:“吾先世盛极而衰,今衰极当复矣。然必吾后再世而始兴乎?兴必盛且久。尔虽不及显,身没亦与有焉。”祖讳世杰,号槐里子。以明经贡为太学生。卒赠嘉议大夫,礼部右侍郎。祖妣孟氏,赠淑人。父讳天叙,别号竹轩。封翰林院修撰,赠礼部右侍郎。妣岑氏,封太淑人。  正统丙寅九月甲午,先生生。先夕,孟淑人梦其姑赵抱一童子绯衣玉带授之曰:“新妇平日事吾孝,今孙妇事汝亦孝。吾与若祖丐于上帝,以此孙畀汝,子孙世世荣华无替。”故先生生而以今名名,先生之长兄半岩先生以荣名,梦故也。先生生而警敏绝人。始能言,槐里先生抱弄之,因口授以古诗歌,经耳辄成诵。稍长使读书,过目不忘。  六岁时,与群儿戏水滨。见一客来濯中,已大醉,遗其所提囊而去。取视之,数十金也。先生度其人酒醒必复来,恐人持去,投水中,坐守之。有顷,其人果号泣而至。先生迎谓曰:“求尔金邪?”为指其处。其人喜跃,以一金谢。先生笑却之曰:“不取尔数十金,乃取尔一金乎?”客且惭且谢,随至先生家,无少长咸遍拜而去。  岑太夫人尝绩窗下,先生从旁坐读书。时邑中迎春,里儿皆竞呼出观,先生独安读书不辍。太夫人谓曰:“若亦暂往观乎?”先生曰:“大人误矣,观春何若观书?”太夫人喜曰:“儿是也,吾言误矣。”  年十一,从里师钱希宠学。初习对句;月余,习诗;又两月余,请习文。数月之后,学中诸生尽出其下。钱公叹异之曰:“岁终吾无以教尔矣。”县令呵从到塾,同学皆废业拥观,先生据案朗诵若无睹。钱奇之,戏谓曰:“尔独不顾。令即谓尔倨傲,呵责及尔,且奈何?”先生曰:“令亦人耳,视之奚为?若诵书不辍,彼亦便奈呵责也?”钱因语竹轩公曰:“公子德器如是,断非凡儿。”  十四岁时,尝与亲朋数人读书龙泉山寺。寺旧有妖为祟。数人者皆富家子,素豪侠自负,莫之信;又多侵侮寺僧,僧甚苦之。信宿妖作,数人果有伤者。寺僧因复张皇其事,众皆失气,狼狈走归。先生独留居如常,妖亦遂止。僧咸以为异。每夜分,辄众登屋号笑,或瓦石撼卧榻,或乘风雨雷电之夕,奋击门障。僧从壁隙中窥,先生方正襟危坐,神气自若。辄又私相叹异。然益多方试之,技殚,因从容问曰:“向妖为祟,诸人皆被伤,君能独无恐乎?”先生曰:“吾何恐?”僧曰:“诸人去后,君更有所见乎?”先生曰:“吾何见?”僧曰:“此妖但触犯之,无得遂已者,君安得独无所见乎?”先生笑曰:“吾见数沙弥为祟耳。”诸僧相顾色动,疑先生已觉其事,因徉谓曰:“此岂吾寺中亡过诸师兄为祟邪?”先生笑曰:“非亡过诸师兄,乃见在诸师弟耳。”僧曰:“君岂亲见吾侪为之?但臆说耳。”先生曰:“吾虽非亲见,若非尔辈亲为,何以知吾之必有见邪?”寺僧因具言其情,且叹且谢曰:“吾侪实欲以此试君耳。君天人也,异时福德何可量?”至今寺僧犹传其事。  天顺壬午,先生年十七,以三礼投试邑中。邑令奇其文,后数日,复特试之。题下,一挥而就。令疑其偶遇宿构,连三命题,其应益捷。因大奇赏,谓曰:“吾子异日必大魁天下。”远迩争礼聘为子弟师。提学松江张公时敏考校姚士,以先生与木斋谢公为首,并称之曰:“二子皆当状元及第,福德不可量也。”方伯祁阳宁公良择师于张公。张曰:“但求举业高等,则如某某者皆可。必欲学行兼优,惟王某耳。”时先生甫逾弱冠,宁亲至馆舍讲宾主礼,请为其子师。延至家,湖湘之士翕然来从者以数十。在祁居梅庄别墅。墅中积书数千卷,先生昼夜讽诵其间,不入城市者三年。永士有陈姓者,闻先生笃学,特至梅庄请益。间取所积书叩之,先生皆默诵如流。陈叹曰:“昔闻‘《五经》笥’,今乃见之。”祁俗好妓饮,先生峻绝之。比告归,祁士以先生客居三年矣,乃秘两妓于水次,因钱先生于亭上,宿焉。客散,妓从秘中出。先生呼舟不得,撤门为桴而渡。众始叹服其难。  始,先生在梅庄,尝一夕梦迎春,归其家,前后鼓吹幡节,中导白土牛,其后一人舆以从,则方伯杜公谦也。既觉,先生以竹轩公、岑太夫人皆生于辛丑,谓白为凶色,心恶之,遂语诸生欲归。诸生坚留之。宁生曰:“以纮占是梦,先生且大魁天下矣。夫牛,丑属也,谓之一元;大武辛金属,其色白;春者,一岁之首也,世以状元为春元,先生之登,其在辛丑乎。故事送状元归第者,京兆尹也,其时杜公殆为京兆乎?”先生以亲故,遂力辞而归。舟过洞庭,阻风君山祠下,因入祠谒。祝者迎问曰:“公岂王状元邪?”先生曰:“何从知之?”祝者曰:“畴昔之夕,梦山神曰:‘后日薄暮有王状元来。’吾以是知之。”先生异其言,与梅庄之梦适相协,因备纪其事。自是先生连举不利,至成化庚子,始以第二人发解。明年,辛丑,果状元及第;杜公为京兆,悉如其占云。  是岁授官翰林院修撰。甲辰廷试进士,为弥封官。丁未充会试同考官。弘治改元,与修《宪庙实录》,充经筵官。己酉,秩满九载,当迁。闻竹轩疾,即移病不出。当道使人来趣,亲友亦交劝之且出迁官,若凶闻果至,不出未晚也。先生曰:“亲有疾,已不能匍匐归侍汤药,又逐逐奔走为迁官之图,须家信至,幸而无恙,出岂晚乎?”竟不出。  庚戌正月下旬,竹轩之讣始至,号恸屡绝。即日南奔,葬竹轩于穴湖山,遂庐墓下。墓故虎穴,虎时时群至。先生昼夜哭其傍,若无睹者。久之益驯,或傍庐卧,人畜一不犯,人以为异。  癸丑服满。升右春坊右谕德,充经筵讲官。尝进劝学疏,其略谓:  贵缉熙于光明。今每岁经筵不过三四御,而日讲之设,或间旬月而始一二行,则缉熙之功,无亦有间欤?虽圣德天健,自能乾乾不息。而宋儒程颐所谓涵养本原,熏陶德性者,必接贤士大夫之时多,而后可免于一暴十寒之患也。  上然其言,御讲日数。  丙辰三月,特命为日讲官,赐金带四品服。四月,以选正人端国本,公卿会推为东宫辅导。戊午三月,又命兼东宫讲读,眷赐日隆。是岁,奉命主顺天府乡试。辛酉,又奉命主应天乡试。壬戌,升翰林院学士,从四品俸。寻命教庶吉土鲁铎等。继又命与纂修《大明会典》。逾年书成,升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院学士。五月,复命与编《通鉴纂要》。六月,升礼部右侍郎,仍兼日讲。上以先生讲释明赡,故特久任。是岁冬,命祭江淮诸神,乞便道归省。还朝以岑太夫人年迈屡疏乞休,以便色养。不允。寻升礼部左侍郎。  明年,武宗皇帝改元。贼瑾用事,呼吸成祸福。士大夫奔走其门者如市。先生独不之顾。时先生元子今封新建伯方为兵部主事,上疏论瑾罪恶。瑾大怒,既逐新建,复迁怒于先生。然瑾微时尝从先生乡人方正习书史,备闻先生平日处家孝友忠信之详,心敬慕之,先生盖不知也。瑾后知为先生,怒稍解。尝语阴使人,谓于先生有旧,若一见可立跻相位。先生不可。瑾意渐拂。丁卯,升南京吏部尚书。瑾犹以旧故,使人慰之曰:“不久将大召。”冀必往谢。先生又不行。瑾复大怒。然先生乃无可加之罪,遂推寻礼部时旧事与先生无干者,传旨令致仕。先生闻命忻然,束装而归,曰:“吾自此可免于祸矣。”  既而,有以同年友事诬毁先生于朝者,人咸劝先生一白。先生曰:“某吾同年友,若白之,是我讦其友矣。是焉能浼我哉?”竟不辨。后新建复官京师,闻士夫之论,具本奏辨。先生闻之,即驰书止之曰:“是以为吾平生之大耻乎?吾本无可耻,今乃无故而攻发其友之阴私,是反为吾求一大耻矣。人谓汝智于吾,吾不信也。”乃不复辨。  历事三朝,惟孝庙最知。末年尤加眷注,屡因进讲,劝上勤圣学,戒逸豫,亲仁贤,远邪佞。上皆虚心嘉纳。故事讲官数人当直者,必先期演习,至上前犹或慌张失措。先生未尝预习,及进讲,又甚条畅。一日,上已幸讲筵,直讲者忽风眩仆地。众皆遑遽,共推先生代,先生从容就案,展卷敷析,尤极整暇。众咸服其器度。内侍李广方贵幸,尝于文华殿讲《大学衍义》,至唐李辅国与张后表里用事,诸学士欲讳不敢言,先生特诵说朗然,开讽明切。左右闻者皆缩头吐舌,而上乐闻不厌。明日罢讲,命中官赐食。中官密语先生云:“连日先生讲书明白,圣心甚喜,甚加眷念。”先生自庆知遇,益用剀切。上亦精勤弥励。讵意孝庙升遐,先生志未及行,亦偃蹇而归矣。天道如斯,呜呼悲夫!  先生气质醇厚,平生无矫言饰行,仁恕坦直,不立边幅。与人无众寡大小,待之如一。谈笑言议,由衷而发,广庭之论,入对妻孥,曾无两语。人有片善,称之不容口;有急难来控者,恻然若身陷于沟阱,忘己拯救之,虽以此招谤取嫌,亦不恤;然于人有过恶,亦直言规切,不肯少回曲,以是往往反遭嫉忌,然人亦知其实心无他,则亦无有深怨之者。先生才识宏达,无所不可。而操持坚的,屹不可动。百务纷沓,应之沛然,未尝见其有难处之事。至临危疑震荡,众多披靡惶恐,而先生毅然卓立,然未尝以此自表现,故人之知者罕矣。为诗文皆信笔立就,不事雕刻,但取词达而止。所著有《龙山稿》、《垣南草堂稿》、《礼经大义》诸书。《杂录》、《进讲余抄》等稿,共四十六卷。  先生孝友出于天性,禄食盈余,皆与诸昆弟共之,视诸昆弟之子不啻己出。竹轩公及岑太夫人色爱之养,无所不至。太夫人已百岁,先生亦寿逾七十矣,朝夕为童子色嬉戏左右,抚摩扶掖,未尝少离。或时为亲朋山水之邀,乘舟暂出,忽念太夫人,即蹙然反棹。及太夫人之殁,寝苫蔬食,哀毁逾节,因以得疾。逮葬,跣足随号,行数十里,于是疾势愈增。病卧逾年,始渐瘳。然自是气益衰。  先生素闻宁濠之恶,疑其乱,尝私谓所亲曰:“异时天下之祸,必自兹人始矣。”令家人卜地于上虞之龙溪,使其族人之居溪傍者买田筑室,潜为栖遁之计。至是正德己卯,宁濠果发兵为变。远近传闻骇愕,且谓新建公亦以遇害,尽室惊惶,请徙龙溪。先生曰:“吾往岁为龙溪之卜,以有老母在耳。今老母已入土,使吾儿果不幸遇害,吾何所逃于天地乎?”饬家人勿轻语动。又而新建起兵之檄至,亲朋皆来贺,益劝先生宜速逃龙溪。咸谓新建既与濠为敌,其势必阴使奸人来不利于公。先生笑曰:“吾儿能弃家杀贼,吾乃独先去以为民望乎?祖宗德泽在天下,必不使残贼覆乱宗国,行见其败也。吾为国大臣,恨已老,不能荷戈首敌。倘不幸,胜负之算不可期,犹将与乡里子弟共死此城耳。”因使趣郡县宜急调兵粮,且禁讹言,勿令摇动。乡人来窃视先生,方晏然如平居,亦皆稍稍复定。不旬月,新建捷至,果如先生所料。亲朋皆携酒交庆。先生曰:“此祖宗深仁厚泽,渐渍人心,纪纲法度,维持周密,朝廷威灵,震慑四海,苍生不当罹此荼毒。故旬月之间,罪人斯得,皆天意也。岂吾一书生所能办此哉?然吾以垂尽之年,幸免委填沟壑;家门无夷戮之惨;乡里子弟又皆得免于征输调发;吾儿幸全首领,父子相见有日;凡此皆足以稍慰目前者也。”诸亲友咸喜极,饮尽欢而罢。  已而,武庙南巡,奸党害新建之功,飞语构陷,危疑汹汹,旦夕不可测。群小傎伺,旁午于道。或来先生家,私籍其产宇丁畜,若将抄没之为。姻族皆震撼,莫知所出。先生寂若无闻,日休田野间,惟戒家人谨出入,慎言语而已。辛巳,今上龙飞,始下诏宣白新建之功,召还京师。新建因得便道归省。寻进南京兵部尚书,封新建伯。遣行人齑白金文绮慰劳新建。遂下温旨存问先生于家,兼有羊酒之赐。适先生诞辰,亲朋咸集。新建捧觞为寿。先生蹙然曰:“吾父子不相见者几年矣。始汝平寇南赣,日夜劳瘁,吾虽忧汝之疾,然臣职宜尔,不敢为汝忧也。宁濠之变,皆以汝为死矣,而不死;皆以事为难平矣,而卒平。吾虽幸汝之成,然此实天意,非人力可及,吾不敢为汝幸也。谗构朋兴,祸机四发,前后二年,岌乎知不免矣。人皆为汝危,吾能无危乎?然于此时惟有致命遂志,动心忍性,不为无益,虽为汝危,又复为汝喜也。天开日月,显忠遂良,穹官高爵,滥冒封赏。父子复相见于一堂,人皆以为荣,吾谓非荣乎?然盛者衰之始,福者祸之基,虽以为荣,复以为惧也。夫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吾老矣,得父子相保于牖下,孰与犯盈满之戒,覆成功而毁令名者邪?”新建诜而跽曰:“大人之教,儿所日夜切心者也。”闻者皆叹息感动。于是会其乡党亲友,置酒燕乐者月余。岁且暮,疾复作。新建率其诸弟日夜侍汤药。壬午正月,势转剧。二月十二日己丑,终于正寝。享年七十有七。临绝,神识精明,略无昏愦。时朝廷推论新建之功,进封先生及竹轩、槐里,皆为新建伯。是日部咨适至,属疾且革。先生闻使者已在门,促新建及诸弟曰:“虽仓遽,乌可以废礼?尔辈必皆出迎。”闻已成礼,然后偃然瞑目而逝。  先生始致政归,客有以神仙之术来说者。先生谢之曰:“人所以乐生于天地之间,以内有父母、昆弟、妻子、宗族之亲,外有君臣、朋友、姻戚之懿,从游聚乐,无相离也。今皆去此,而槁然独往于深山绝谷,此与死者何异?夫清心寡欲,以怡神定志,此圣贤之学所自有。吾但安乐委顺,听尽于天而已,奚以长生为乎?”客谢曰:“神仙之学,正谓世人悦生恶死,故其所欲而渐次导之。今公已无恶死悦生之心,固以默契神仙之妙,吾术无所用矣。”先生于异道外术一切奇诡之说,廓然皆无所入。惟岑太夫人稍祟佛教,则又时时曲意顺从之,亦复不以为累也。  先生既归,即息意邱园,或时与田夫野老同游共谈笑,萧然形迹之外。人有劝之,宜且闭门养威重者。先生笑曰:“汝岂欲我更求作好官邪?”性喜节俭,然于货利得丧,曾不以介意。尝构楼居十数楹,甫成而火,赀积为之一荡。亲友来救焚者,先生皆一一从容款接,谈笑衍衍如平时,略不见有仓遽之色。人以是咸叹服其德量云。  先生元配夫人郑氏,渊靖孝慈,与先生共甘贫苦。起微寒,躬操井臼,勤纺织以奉舅姑。既贵而恭俭益至。寿四十九,先先生三十六年卒。继室赵氏,封夫人。侧室杨氏。子四人:长守仁,郑出,南京兵部尚书,封新建伯。次守俭,杨出,太学生。次守文,赵出,郡庠生。次守章,杨出。一女,赵出,适南京工部都水郎中同邑徐爱。始郑夫人殡郡南之石泉山,已而有水患,乃卜地于天柱峰之阳而葬先生焉。  深,先生南畿所录士也。暨于登朝,获从班行之末,受教最深;又辱与新建公游处,出入门墙最久。每当侍侧讲道之际,观法者多矣。正德壬申秋,以使事之余,迂道拜先生于龙山里第。扁舟载酒,相与游南镇诸山,乃休于阳明洞天之下。执手命之曰:“此吾儿之志也。大业日远,子必勉之。”临望而别。呜呼!深鄙陋无状,不足以窥见高深,然不敢谓之不知先生也。谨按王君琥所录行实,泣而叙之,将以上于史官,告于当世之司文柄者,伏惟采择焉。阳明先生墓志铭湛若水  甘泉子挈家闭关于西樵烟霞之洞,故友新建伯阳明王先生之子正亿以其岳舅礼部尚书久庵黄公之状及书来请墓铭。曰:“公知阳明公者也,非公莫能铭。”甘泉子曰:“吾又何辞焉?公知阳明公者也,非公莫能状。公状之,吾铭之。公状其详,吾铭其大。吾又何义之辞焉?”乃发状而谨按之:  读世系状云云,曰:  公出于龙山状元大宗伯公华;大宗伯公出于赠礼部侍郎竹轩公天叙;竹轩公出于太学生赠礼部侍郎槐里公杰;槐里公出于遁石公与准,厥有《礼》、《易》之传;遁石公出于秘湖渔隐公彦达;秘湖出于性常公纲,有文武长才,与括苍刘伯温友善,仕为广东参议,死难也。推其华胄遥遥,远派于晋高士羲之,光禄大夫览焉。曰:“公其有所本之矣!”夫水土之积也厚,其生物必蕃,有以也夫。  读诞生状云云,曰:  祖妣岑太淑人,有赤子乘云下畀,天乐导之之梦,公乃诞焉。是名曰云,盖征之矣。神僧言之,遂改今名。曰:“然则阳明公殆神授欤,其异人矣!”六年乃言,十一年有金山之诗,十七年闻一斋“圣人可学”之语。曰:“其有所启之矣!”  读学术状云云,曰:  初溺于任侠之习;再溺于骑射之习;三溺于辞章之习;四溺于神仙之习;五溺于佛氏之习。正德丙寅,始归正于圣贤之学。会甘泉子于京师,语人曰:“守仁从宦三十年,未见此人。”甘泉子语人亦曰:“若水泛观于四方,未见此人。”遂相与定交讲学,一宗程氏“仁者浑然与天地万物同体”之指。故阳明公初主“格物”之说,后主“良知”之说;甘泉子一主“随准体、认天理”之说,然皆圣贤宗指也。而人或舍其精义,各滞执于彼此言语,盖失之矣!故甘泉子尝为之语曰:“良知必用天理,天理莫非良知,以言其交用则同也。”  读仕进状云云,曰:  初举己未礼闱第一,徐穆争之,落第二,然益有声。登进士,试工部,差督造王威宁坟,辞却金币,独受军中佩剑之赠,适符少时梦,盖兆之矣!疏边务朝政之失,有声。授刑部主事,审囚淮甸,有声。告病归养,起补兵部主事,上疏乞宥南京所执谏官戴铣等,毋使远道致死,朝廷有杀谏官之名。刘瑾怒,矫诏廷杖之。不死,谪贵州龙场驿。万里矣,而公不少怵。甘泉子赠之九章,其七章云:“皇天常无私,日月常盈亏,圣人常无为,万物常往来。何名为无为?自然无安排,勿忘与勿助,此中有天机。”其九章云:“天地我一体,宇宙本同家。与君心已通,别离何怨嗟?浮云去不停,游子路转赊。愿言崇明德,浩浩同无涯。”及居夷,端居默坐,而夷人化恶为善,有声。人或告曰:“阳明公至浙,沉于江矣,至福建始起矣。登鼓山之诗曰:‘海上曾为沧水使,山中又拜武夷君。’有征矣。”甘泉子闻之笑曰:“此佯狂避世也。”故为之作诗,有云:“佯狂欲浮海,说梦痴人前。”及后数年,会于滁,乃吐实。彼夸虚执有以为神奇者,乌足以知公者哉!复起尹庐陵,卧治六月而百务具理,有声。取入南京刑部主事,留为吏部验封主事,有声。阳明公谓甘泉子曰:“乃今可卜邻矣。”遂就甘泉子长安灰厂右邻居之。时讲于大兴隆寺,而久庵黄公宗贤会焉。三人相欢语,合意。久庵曰:“他日天台,雁荡,当为二公作两草亭矣。后合两为一焉,明道一也。”明年,甘泉子使安南。后二年,阳明公迁贰南太仆,聚徒讲学,有声。甘泉子还,期会于滁阳之间。夜论儒、释之道。又明年,甘泉子丁忧,扶母柩南归。阳明公时为南大鸿胪,逆吊子龙江关。寻迁南赣都宪矣。  读平赣之状云云,曰:  夫倡三广夹攻之策,收横水、左溪、桶冈、浰头之功,用兵如神矣!甘泉子曰:“虽有大司马王晋溪之知,请授之便宜旗牌以备他用,亦以阳明公素养锐士于营,以待不时之出也;迅雷呼吸之间也,又以身先士卒以作军气也。”  读平江西之状云云,曰:  “甘泉子先是在忧,致书于公,幸因闽行之使以去也。”盖公前有宰相之隙,后有江西未萌之祸,不去必为楚人所钤,两不报。未几,有宁府之变,公几陷于虎口。然而赣兵素振,既足为之牵制,而倡义檄诸府县兴兵,会丰城誓师,分攻七门,七门大开,遂除留守之党,封府库之财,收劫取之印,安协从之民,释被报之囚,表死难之忠。据省城,绝其归路,直趣樵舍,因成擒贼之功。是水也以浅见测渊谋也。然始而翕然称为掀天揭地之功矣,既而大吏妒焉,内幸争功者附焉,辗转殚力竭精矣,仅乃得免,或未尝不思前虑也,所以危而不死者,内臣张永护之也,于大吏门列,不亦愧乎?由是遂流为先与后擒之言,上下腾沸,是不足辩也。  夫阳明逆知宸濠有异志,刘养正来说:“必得公乃发。”公应之曰“时非桀、纣,世无汤、武,臣有仗节死义耳。”其犹使冀生元亨往与之语者,实欲诱其善,不动干戈,潜消莫大之祸也。使阳明公而实许养正,则宸濠杀孙都宪、许副使,必待阳明至乃发。阳明未至而发者,知绝意于阳明之与己矣。使阳明实许之,必乘风直抵南昌,必不与丰城,闻顾泌告变,即谋南奔以倡大义,夺渔艇,使如渔人然以奔吉安矣。其宸濠兵校追公者,非迎公也,将胁公也。且宸濠之上不能直趋中原以北,中不能攻陷金陵以据者,以阳明为之制其尾,兵威足以累之,使不前也;又取据省城,绝其资重与归路也;功莫大焉。若夫百年之后,忌妒者尽死,天理在人心者复明,则公论定矣。  已而,该部果题赐敕锡劳,封新建伯,奉天翊卫推诚宣力守正文臣,特进光禄大夫柱国兼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岁支米一千石,于时天其将定矣,而置之南者有人焉以参乎其间矣。公丁父忧,而四方从学者日众。有迎忌者意,致有伪学之劾者,人其胜天乎!或以浮语沮公,六年不召。寻以论荐,命为两广总制军务,平岑猛之乱。或曰:“其且进且沮,使公不得入辅乎?”  读思、田之状云云,曰:  公奏行剿之患十,行抚之善十,乃撤防兵,解战甲,谕威信,受来降,杖土目,复岑后,设流守,而思、田平。夫阳明公不革岑猛之后之土官,以夷治夷也。卢苏等杖之百而释之,置流守以制焉,仁义之术也。人知杀伐之为功,而不知神武不杀者,功之上也,仁义两全之道也。  读八寨之状云云,曰:  檄参将会守巡,命指挥马文瑞,永顺宣慰彭明辅,保靖宣慰彭九霄,分兵布哨,擒斩贼酋党与,遂破诸巢,移卫所制诸蛮,贯八寨之中,扼道路之冲,设县治,增城堡,皆保治安民之要。或曰:“八峒掩袭村落以为功,无破巢之功也,无功以为有功也,何则?”辩之曰:“夫阳明之贪功,当取岑猛、卢苏之大功而不取焉,不宜舍其大者,取其小者,其亦不智不武也。谓阳明公为之乎?夫宣慰诸哨之兵,可袭则袭,出其不意,兵法之奇,不可预授者也。而以病阳明焉,将使为宋襄、陈儒之愚已耶?非驭戎不测之威矣。”  事竣而请归告病危矣,不待报而遽行,且行且候命。其卒于南安途次而不及命下,亦命也。江西辅臣进帖以谮公,上革之恤典,人众之胜天也,亦命也。百年之后,天定将不胜人矣乎?甘泉子始召人礼部,面叩辅臣曰:“外人皆云阳明之事乃公为之乎?”辅臣默然,然亦不以作怒加祸,犹为有君子度量焉,可尚也。  公卒之日,两广、江西之民相与吊于途曰:“哲人其痿矣!”士夫之知者,相与语于朝曰:“忠良其逝矣!”四方同志者且与吊于家曰:“斯文其丧矣!”久庵公为之状,六年而后就,慎重也。甘泉子曰:“吾志其大义,铭诸墓,将使观厥详于状也。”铭曰:  南镇嶙嶙,在浙之滨;奇气郁积,是生异人。生而气灵,乘云降精。十一金山,诗成鬼惊。志学逾二,广信馆次,娄公一言,圣学可至。长而任侠,未脱旧习,驰马试剑,古人出入。变化屡迁,逃仙逃禅;一变至道,丙寅之年。邂逅语契,相期共诣:天地为体,物莫非己。抗疏廷杖,龙场烟瘴;居夷何陋,诸蛮归向。起尹卢陵,卧治不庭;六月之间,百废具兴。入司验封,众志皆通,孚于同朝,执经相从。转南太仆,鸿胪太畜;遂巡南赣,乃展骥足。浰头、桶冈,三广夹攻,身先士卒,屡收奇功。蓄勇养锐,隐然有待,云胡养正,阴谋来说。诈言尊师,公明灼知;冀子往化,消变无为。闽道丰城,及变未萌;闻变遄返,心事以明。旌旗蔽空,声义下江,尾兵累之,北趋不从。乃擒巨贼,乃亲献馘;争功欲杀,永也护翊。彼同袍者,反戈不怩,隐之于心,以莫不戚。忧居六年,起治思、田,抚而不戮,夷情晏然。武文兼资,仁义并行,神武不杀,是称天兵。凡厥操纵,圣学妙用,一以贯之,同静异动。阳明先生行状黄绾  阳明先生王公讳守仁,字伯安,其先瑯琊人,晋光禄大夫览之后。  览曾孙羲之少随父旷渡江家建康,不乐,徙会稽。其后复徙剡之华塘,自华塘徙石堰,又徙达溪。有曰寿者,仕至迪功郎,乃徙居余姚。  六世祖讳纲,字性常,博学善识鉴,有文武长才,与永嘉高则诚宗人高元章、括苍刘伯温友善。仕国朝,为广东参议,死苗难。五世祖讳彦达,号秘湖渔隐,有孝行。高祖讳与准,号遁石翁,精究《礼》、《易》,著《易微》数千言。曾祖讳杰,号槐里子,以明经贡为太学生,赠礼部右侍郎。曾祖妣孟氏,赠淑人。祖讳天叙,号竹轩,封翰林院编修,赠礼部右侍郎。祖妣岑氏,封太淑人。父讳华,成化辛丑状元及第,仁至南京吏部尚书,封新建伯。妣郑氏,封孺人,赠夫人。继母赵氏,封夫人。郑氏孕十四月而生公。  诞夕,岑太淑人梦天神抱一赤子乘云而来,导以鼓乐,与岑。岑寤而公生,名曰云。六岁不言。一日,有僧过之,摩其顶曰:“有此宁馨儿,却叫坏了。”龙山公悟,改今名,遂言,颖异顿发。  年十一,竹轩翁携之上京,过金山,作诗曰:“金山一点大如拳,打破维扬水底天。醉倚妙高台上月,玉箫吹彻洞龙眠。”有相者谓塾师曰:“此子他日官至极品,当立异等功名。”  年十三,侍龙山公为考官,入场评卷,高下皆当。性豪迈不羁,喜任侠。畿内石英、王勇,湖广石和尚之乱,为书将献于朝,请往征之。龙山公力止之。  年十七,至江西,成婚于外舅养和诸公官舍。  明年,还广信,谒一斋娄先生。异其质,语以所当学,而又期以圣人,为可学而至,遂深契之。  领弘治壬子年乡荐。己未登进士,观政工部。与太原乔宇,广信汪俊,河南李梦阳、何景明,姑苏顾璘、徐祯卿,山东边贡诸公以才名争驰骋,学古诗文。钦差督造威宁伯王公坟于河间,驭役夫以十五之法,暇即演八阵图,识者已知其有远志。少日尝梦威宁伯授以宝剑,既竣事,威宁家以金币为谢,辞不受,乃出威宁军中佩剑赠之,适符其梦,受焉。时有彗星及靼虏猖獗,上疏论边务,因言朝政之失,辞极剀切。  明年,授刑部主事,差往淮甸审囚,多所平反,复命。日事案牍,夜归必燃灯读《五经》及先秦、两汉书,为文字益工。龙山公恐过劳成疾,禁家人不许置钉书室。俟龙山公寝,复燃,必至夜分,因得呕血疾。  养病归越,辟阳明书院,究极仙经秘旨,静坐,为长生久视之道,久能预知。其友王思裕等四人欲访公,方出五云门,即命仆要于路,历语其故。四人惊以为神。  甲子,聘为山东乡试考官,至今海内所称重者,皆所取士也。改兵部武库司主事。明年,白沙陈先生高第甘泉湛公若水,一会而定交,共明圣学。  明年丙寅,正德改元,宦官刘瑾窃国柄,作威福,差官校至南京,拿给事中戴铣等下狱。公上疏乞宥之。瑾怒,矫诏廷杖五十,毙而复苏,谪贵州龙场驿丞。瑾怒未释。公行至钱塘,度或不免,乃托为投江,潜入武夷山中,决意远遁。夜至一山庵投宿,不纳。行半里许,见一古庙,遂据香案卧。黎明,道士特往视之,方熟睡。乃推醒曰:“此虎狼穴也,何得无恙?”因诘公出处,公乃吐实。道士曰:“如公所志,将来必有赤族之祸。”公问:“何以至此?”道士曰:“公既有名朝野,若果由此匿迹,将来之徒假名以鼓舞人心,朝廷寻究汝家,岂不致赤族之祸?”公然其言。尝有诗云:“海上曾为沧水使,山中又拜武夷君。”遂由武夷至广信,溯彭蠡,历沅、湘,至龙场。  始至,无屋可居。茇于丛棘间,迁于东峰,就石穴而居。夷俗于中土人至,必盅杀之。及卜公于盅神,不协,于是日来亲附。以所居阴湿,乃相与伐木为何陋轩、君子亭、宾阳堂、玩易窝以居之。三仆历险冒瘴,皆病,公日夕躬为汤糜调护之。  瑾欲害公之意未已。公于一切得失荣辱皆能超脱,惟生死一念,尚不能遣于心,乃为石廓,自誓曰:“吾今惟俟死而已,他复何计?”日夜端居默坐,澄心精虑,以求诸静一之中。一夕,忽大悟,踊跃若狂者。以所记忆《五经》之言证之,一一相契,独与晦庵注疏若相抵牾,恒往来于心,因著《五经臆说》。时元山席公官贵阳,闻其言论,谓为圣学复睹。公因取《朱子大全》阅之,见其晚年论议,自知其所学之非,至有诳己诳人之说,曰:“晦翁亦已自悔矣。”日与学者讲究体察,愈益精明,而从游者众。  时思州守遣人至龙场,稍侮慢公,诸役夫咸愤惋,辄相与殴辱之。守大怒,曰宪副毛公科,令公请谢,且喻以祸福。公致书于守,遂释然,愈敬重公。安宣慰闻公名,使人馈米肉,给使令,辞不受。既又重以金帛鞍马,复固辞不受。及议减驿事,则力折之,且申说朝廷威信令甲,其议遂寝。已而,僮酋有阿买、阿札者,摽掠为地方患,公复以书诋讽之。安悚然,操切所部,民赖以宁。  庚午,升庐陵知县。比至,稽国初旧制,慎选里正三老,委以词讼,公坐视其成,囹圄清虚。是岁冬,以朝观入京,调南京刑部主事,馆于大兴隆寺。予时为后军都事,少尝有志圣学,求之紫阳、濂、洛、象山之书,日事静坐;虽与公有通家之旧,实未尝深知其学。执友柴墟储公巏与予书曰:“近日士夫如王君伯安,趋向正,造诣深,不专文字之学,足下肯出与之游,丽泽之益,未必不多。”予因而慕公,即夕趋见。适湛公共坐室中,公出与语,喜曰:“此学久绝,子何所闻而遽至此也?”予曰:“虽粗有志,实未用功。”公曰:“人惟患无志,不患无功。”即问:“曾识湛原明否?来日请会,以订我三人终身共学之盟。”明日,公令人邀予至公馆中,会湛公,共拜而盟。又数日,湛公与予语,欲谋白岩乔公转告冢宰邃庵杨公,留公北曹。杨公乃擢公为吏部验封主事。予三人者自职事之外,稍暇,必会讲;饮食起居,日必共之;各相砥励。  未几,升文选员外郎,升考功郎中,而学益不懈。士大夫之有志者,皆相率从游。如此二年,而湛公使安南,予与公又居一年。壬申冬,予以疾告归,公为文及诗送予,且托予结庐天台、雁荡之间而共老焉。湛公又欲买地萧山、湘湖之间,结庐,与予三人共之。明年癸酉,升南京太仆寺少卿,从游者日益众。甲戌,升南京鸿胪寺卿,始专以良知之旨训学者。乙亥,朝廷举考察之典,为疏自劾,力乞休致,以践前言。不允。八月,又上疏力以疾甚,乞养病。又不允。  明年,丙子十月,升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抚镇南、赣、汀、漳等处。先是南、赣抚镇,屡用非人,山谷凶民初为攘窃,渐至劫掠州县,肆无忌惮,远近视效。凡在虔、楚、闽、广接壤山谷,无非贼巢。小大有司束手无策,皆谓终不可除。兵部尚书王公琼独知公,特荐而用之。又恳疏以辞,亦不允,督旨益严。公遂受命。  既至南、赣,先严战御之法。时龙南贼二千余突至信丰,又纠合广东龙川、浰头诸贼酋分队以进,势甚猖獗。公于未战之先,令兵备官调兵断贼归路,又委官统领,前后夹击。又曰:“此贼既离巢穴,利在速战。”又令乘险设伏,厚集以待,及各乡村往来路径,多张疑兵,使进无所获,退无所据,不过旬日,可以坐擒。一违节制,以军法从事。先时,在官吏书门皂及在门军民阴阳占卜,皆与贼通,日在官府左右詗觇,不惟言出于口,贼必先知,凡意向颜色之间,贼亦知之。公知其然,在此则示以彼,在彼则示以此;每令阴阳择日,日者占卜,或已吉而不用,或欲用而中止;每励兵蓐食,令俟期而发,兵竟不出。贼各依险自固,四路设伏,公潜令三省兵备官各率兵从径道与贼交锋,前后大战数合,擒斩首俘获无算。余党奔聚象湖山拒守。谕令佯言犒军退师,俟秋再举,密探虚实,乘贼懈弛,以护送广东布政使邵贲为名,选精兵一千五百当先,重兵四千二百继后,夜半,自率数十骑至,密招前军来,令分三路,各衔枚直趋象湖山,捣其巢穴。我兵夺据隘口,贼犹不知。贼虽失险,其间骁悍犹能凌绝谷超距如飞,复据上层峻险,四面飞打滚木垒石,以死拒敌。我兵奋勇鏖战,自辰至午,三省所发奇兵复从间道鼓噪突登,始惊溃大败。我兵乘胜追杀,擒斩俘获无算,堕崖壑而死者不可胜计。余党复入流恩、山冈等巢,与诸贼合势。明日复战,贼又不利,遁入广东界上。黄蜡、樟溪、大山贼酋詹师富等恃居可塘洞山寨,聚粮守险,势甚强固。公命分兵五路攻击,与贼连战。令知府钟湘破长富村等巢三十余处,擒斩俘获益多。其胁从余党悉愿携家以听抚安。公委官招抚,复业者四千余人。又令佥事顾应祥等委官统领军兵,会同福建克期进剿,扬言班师,出其不意,从牛皮、石岭脚等处分为三哨,鼓噪并进。贼瞻顾不暇,望风瓦解。攻破古村、柘林、白土村、赤石岩等巢,直捣箭灌。及攻破水竹、大重玩、苦宅溪、清泉溪、曰罗、南山等巢,直捣洋竹洞、三角湖等处。前后大战十余,俘获四千人有奇,牛马货物无算。  尝上疏申明赏罚,以励人心,因请教便宜行事,及请令旗、令牌,不报。及是大庚、南康、上犹三县畲贼虏掠居民,广东浰头等处强池大鬓等三千余徒突围南康县,杀损官兵,与湖广桂阳、广东乐昌等巢相联,盘据流劫三省。时兵备等官请调三省狼达等兵,与官兵夹剿。又上疏论狼兵所过,不减于盗,转输之苦,重困于民。仍请便宜行事,期于成功,不限以时,则兵众既练,号令既明,人知激劝,事无掣肘,可以伸缩自由,相机而动,日剪月削,可使澌尽。复请添设清平县治,通盐法,以足兵食。会湖广巡抚都御史秦公金奏请夹剿疏下,复上疏议处兵粮事宜。六月,召知府季斅,县丞舒富等密授方略,领兵分剿,生擒贼酋陈曰能等,捣其巢,俘获贼党无算。又上疏论三省交剿方略。先是屡请敕便宜行事,众皆笑公为迂,惟尚书王公慨然曰:“朝廷此等权柄,不与此等人用,又与谁用?我必与之。”故因公疏覆议,奉旨改公提督南、赣、汀、漳等处军务,赐敕书及前所请旗牌,便宜行事。廷议以公前攻破长富村、象湖山,可塘洞诸处,擒斩首从贼级数多,降敕奖励,升俸一级,赏银二十两,紵丝二表里。  时汀、漳、左溪贼酋蓝天凤与赣、南、上新、稳下等硐贼酋雷鸣聪、高文辉等相结,盘据千里,荼毒三省。公与诸从事议曰:“诸巢为患虽同,事势各异。以湖广言之,则桶冈诸巢为贼之咽喉,而横水、左溪诸巢为之腹心。以江西言之,则横水、左溪诸巢为贼之腹心,而桶冈诸巢为之羽翼。今不先去横水、左溪腹心之患,而欲与湖广夹攻桶冈,进兵两寇之间,腹背受敌,势必不利。今我出其不意;进兵速击,可以得志。已破横水、左溪,移兵而临桶冈,势如破竹矣。”议既决,命指挥邓文帅兵千余,自大庚县义安入;知府唐淳帅兵千余,自大庚县聂都入;知府季斅帅兵千余,自大庚县稳下入;县丞舒富帅兵千余,自上犹县金坑入;亲帅兵千余,自南康进屯至坪,期直捣横水,与诸军会;命副使杨樟,参议黄宏,监督各营官兵往来给饷,以促其后。是月初七日,各哨齐发。初十日,进兵至坪。会间谍詗知,各险隘皆设滚木垒石。公度此时贼已据险,势未可近,乃自率兵乘夜遂进。未至贼巢三十里止舍,使人伐木立栅,开堑设堠,示以久屯之形。复遣官分帅乡兵及樵竖善登山者四百人,各与一旗,赍锐炮钩镰,使由间道攀崖壁而上,分列远近极高山顶以觇贼,张立旗帜,热茅为数千灶,度我兵至险,则举炮燃火相应。十二日黎明,公进兵至十八面隘。贼方据险迎敌,骤闻远近山顶炮声如雷,烟焰四起,我兵复呼哨分逼,铳箭齐放,贼皆惊溃失措,以为官兵尽破其巢,遂弃险退走。公预遣千户陈伟、高睿分帅壮士数十缘崖上,夺贼险,尽发其滚木垒石。我兵乘胜骤进,指挥谢昹、马廷瑞兵由间道先入,悉焚贼巢。贼退无所据,乃大败奔溃。横水既破,遂乘胜进攻左溪,擒斩首级无算,俘获男妇牛马什物不可胜算。会雾雨连日,公令休兵犒劳。  是月二十七日,官兵乘胜进攻桶冈。公复议:桶冈天险,四山壁立万仞,中盘百余里,连峰参天,深林绝谷,不睹日月。因询访乡导,贼所由入惟锁匙龙、葫萝洞、茶坑、十八磊、新地五处,皆假栈梯壑,夤悬绝壁而上;惟上章一路稍平,然深入湖广,迂回取道,半月始至。令移屯近地,休兵养锐,振扬威声,使人谕以祸福,彼必惧而请服。其或不从,乘其犹豫,袭而击之,乃可以逞。纵所获桶冈贼钟景缒入贼营,期以翼日早,使人于锁匙龙受降。贼方恐,集众会议。又遣县丞舒富帅数百人屯锁匙龙,促使出降。遣知府邢珣入茶坑,伍文定入西山界,唐淳入十八磊,知县张戬入葫萝洞,皆于是月晦日乘夜各至分地。遇大雨,不得进。明早,冒雨疾登。贼酋蓝天凤方就锁匙龙聚议,闻各兵已入险,皆惊愕散乱。犹驱其男妇千余人据内隘,绝险隔水为阵以拒。我兵渡水前击,复分部左右夹攻,贼不能支,且战且却。及午,雨霁,各兵鼓奋而前,贼乃败走。桶冈诸巢悉平。  亲行相视形势,据险之隘,议以其地请建县治,控制三省诸瑶,断其往来之路。又进兵攻稳下、朱坑等巢,悉平。又以湖、广二省之兵方合,虽近境之贼悉以扫荡,而四远奔突之虞难保必无,乃留兵二千余,分屯茶、寮诸隘,余兵令回近县休息,候二省夹攻尽绝,然后班师。驱卒不过万余,用费不满三万,两月之间,俘斩六千有奇,破巢八十有四,渠魁授首,噍类无遗。又疏请三县适中之处立崇义县,移置小溪驿于大庾县城内,使督兵防遏。  浰头贼酋池大鬓等闻横水诸巢皆破,始惧加兵,乃遣其弟池仲安等率老弱二百余,徒赴军门投降,随众立效,意在缓兵,因窥虚实,乘间内应。公逆知其谋,乃阳许之。及进攻桶冈,使领其众截路于上新地以远其归途。十一月,池大鬓等闻复破桶冈,益惧,为战守备。公使人赐各酋长牛酒,以察其变。贼度不可隐,诈称龙川新民卢珂等将掩袭之,是密为之防,非虞官兵也。亦阳信其言,因复阳怒卢珂等擅兵仇杀,移檄龙川,使廉其实;且趣伐木开道,将回兵浰头,取道往征之。贼闻之,且喜且惧。卢珂、郑志高、陈英者,皆龙川旧招新民,有众三千余,为池大鬓所胁,而三人者独深忌之,乃来告变。云池大鬓僭号设官,及以伪授庐珂等金龙霸王官爵印信来首。公先已谍知其事,乃复阳怒,不信,遂械系卢珂,而使人密谕其意。珂遂遣人归集其众,待时而发。又使人往谕池大鬓,且密购其所亲信头目二十人,阴说之同部下百八十人使自来投诉。还赣,乃张乐大享将士,下令城中散兵,使各归农,示不复用。贼众皆喜,遂弛其备。池大鬓等乃谓其众曰:“若要伸,先用屈。赣州伎俩,亦须亲往勘破。”率其麾下四十人自诣赣。公使人探知池大鬓已就道,密遣人先行属县,勒兵分哨,候报而发。又使人督集卢珂等兵,俱至,令所属官寮以次设羊酒,日犒池大鬓等,以缓其归。会正旦之明日,复设犒于庭,先伏甲士,引池大鬓入,并其党悉擒之。出卢珂等所告状,讯鞫皆伏,置于狱斩之。夜使人趋发属县兵,期以初七日入巢。诸哨兵皆从各径道以入;自率帐下官兵,从龙南县令水直揭下浰大巢,与各哨兵会于三浰。先是贼徒得池大鬓报,谓赣州兵已罢归,皆已弛备,散处各巢。至是骤闻官兵四路并进,皆惊惧,分投出御;悉其精锐千余据险设伏,并势迎敌于龙子岭。我兵聚为三冲,犄角而前,大战良久,贼败。复奋击数十合,遂克上、中、下三浰。各哨官兵遥闻三浰大巢已破,皆奋勇齐进,各贼溃败。  遂进攻九连山。于是选精锐七百余人,皆衣所得贼衣,佯若奔溃者,乘暮直冲贼所,据崖下涧道而过。贼以为各巢败散之党,皆从崖下招呼。我兵亦佯应之。贼疑,不敢击。已度险,遂断其后路。次日,贼始知为我兵,并势冲敌。我兵已据险,从上下击,贼不能支。公度其必溃,预令各哨官兵四路设伏以待。贼果潜遁,邀击而悉俘之,前后擒斩首级无算,俘获男妇牛马器仗什物不可胜计。余党张仲全等二百余人,及远近村寨,一时为贼所驱,从恶未久者,势穷计迫,聚于九连谷口呼号痛哭,诚心投降。遣邢珣验实,量加责治,籍其名数,悉安插于白沙。相视险易,经理立县设隘可以久安长治之策,留兵防守而归。赣人皆戴香遮道而迎,为立生祠,又家肖其像,而岁时祭祷。  上疏乞休致,不允。又以龙川诸处系山林险阻之所,盗贼屯聚之乡,当四县交界之隙,乃三省闰余之地,政教不及,人迹罕到。其间接连闽、广,反覆贼巢,动以百数。据而守之,真足控诸贼之往来,杜奸宄之潜匿。遂疏请于和平地方建设和平县治,以扼其要害。又以大贼酋龚福全、高仲仁、李斌、吴[王凡]等邀路劫杀军民,攻掠郡县,命三省将官剿平。上三省夹剿捷音疏。朝廷论功行赏,升右副都御史,荫子一人锦衣卫,世袭百户,写敕奖励。恳疏辞免,乞原职致仕。温旨慰留。因奏平定广东韶州府乐昌县等贼捷音,查例加升子本卫,世袭副千户。  在赣虽军旅扰扰,四方从游日众,而讲学不废。褒崇象山陆子之后以扶正学。赣人初与贼通,俗多鄙野。为立保甲十家牌法,于是作业出入皆有纪。又行乡约,教劝礼让。又亲书教试四章,使之家喻户晓。而赣俗丕变,赣人多为良善,而问学君子亦多矣。  十四年正月,再疏乞放归田里。当路忌公,欲从其请。王公琼逆知宸濠必将为变,一日,召其属主事应典曰:“我置王某于江西,与之便宜行事者,不但为溪洞诸贼而已,或有他变,若无便宜行事敕书旗牌,将何施用?”时福建有军人进贡等之变,王公曰:“此小事,不足烦王某。但假此以牵便宜敕书在彼手中,以待他变。尔可为我做一题稿来看。”稿成,具题。降敕与公曰:“福州三卫军人进贡等协众谋反,特命尔暂去彼处地方会同查议处置,参奏定夺。”  时濠阴谋不轨,亦已有年。一日,命安福举人刘养正往说公云:“宁王尊师重道,有汤、武之资。欲从公讲明正学。”公笑曰:“殿下能舍去王爵否?”既而令门人冀元亨先往,与濠讲学,以探其诚否。元亨与语矛盾;濠怒,遣还,密使人杀于途,不果。公以六月初九日自赣往福建勘事。十五日至丰城县界,典史邓人报濠反状。继而知县顾佖具言之。公度单旅仓猝,兵力未集,难即勤王,亟欲溯流趋吉安。南风方盛,舟人闻宸濠发千余人来劫公,畏不敢发,乃以逆流无风为辞。公密祷于舟中,誓死报国。无何,北风大作。舟人犹不肯行;拔剑馘其耳,遂发舟。薄暮,度势不可前,潜觅渔舟,以微服行;留麾下一人服己冠服在舟中。濠兵果犯舟,而公不在。欲杀其代者,一人曰:“何益?”遂舍之。故追不及。是夜至临江。知府戴德孺喜甚,留公入城调度。曰:“临江居大江之滨,与省城相近,且当道路之冲,莫若吉安为宜。”又以三策筹之曰:“濠若出上策,直趋京师,出其不意,则宗社危矣。若出中策,则趋南都,大江南北亦被其害。若出下策,但据江西省城,则勤王之事尚易为也。”  行至中途,恐其速出,乃为间谍,假奉朝廷密旨先知宁府将反,行令两广、湖、襄都御史杨旦、秦金及两京兵部各命将出师,暗伏要害地方,以俟宁府兵至袭杀。复取优人数辈,各与数百金以全其家,令至伏兵处所飞报窃发日期,将公文各缝置袷衣絮中。将发间,又捕捉伪太师李士实家属至舟尾,令其觇知。公即佯怒,牵之上岸处斩,已而故纵之,令其奔报。宸濠逻获优人,果于袷衣絮中搜得公文,遂疑不发。  十八日至吉安。知府伍文定甚喜,军民皆遮道呼号。公入城抚慰,两上疏告变,请命将征讨,以解东南倒悬。奏至,王公琼扬言于朝曰:“王某在南赣,必能擒之。不久当有捷报至。但朝廷不命将出师,则无以壮其军威。”  时濠畜养死士二万,招诱四方盗贼渠魁亦万数,举事之日,复驱其护卫党与并胁从之人又六七万,虐焰张炽。公以百数从卒,退保吉安,遥为牵制之图。远近军民劫于濠积威,道路以目,莫敢出声。公率知府伍文定、戴德孺、邢珣、徐琏等调集军民兵快,石募四方报效义勇,会计应解留钱粮,支给粮赏,造作军器战船,奏留公差回任御史谢源、伍希儒分职任事,约会乡官致仕右副都御史王懋忠,养病编修邹守益,郎中曾直,评事罗侨,丁忧御史张鳌山,赴部调用佥事刘蓝,依亲进士郭持平,致仕副使刘逊,参政黄绣,闲住知府刘昭等,相与激劝忠义,晓谕祸福。调度已定,移檄远近,宣布朝廷仁德,暴濠罪恶。濠始觉为公所欺,亟欲引兵而出。公谓:急冲其锋,攻其有备,皆非计之得也;始示以自守不出之形,必俟其出,然后尾而图之。先复省城以捣其巢穴,彼闻必回兵来援。我则出兵邀而击之。此全胜之策也。濠果使人探公未出,先发兵出次南康、九江,自居省城以御公。  七月初二日,濠又使人探公兵果不出,乃留兵万余,属其腹心宗室及仪宾内官并伪部都督都指挥等官使守省城,自引兵向安庆。公知其出,遂急促各府兵,期以本月十五日会于临江樟树镇;身督伍文定等兵径下。于是知府戴德孺引兵自临江来,知府徐琏引兵自袁州来,知府邢珣引兵自赣州来,通判胡尧元、童琦引兵自瑞州来,通判谈储,推官王暐、徐文英,新淦知县李美,太和知县李楫,宁都知县王天与,万安知县王冕,亦各以兵来赴。十八日遂至丰城,分布哨道。使伍文定攻广润门,邢珣攻顺化门,徐琏攻惠民门,戴德孺攻永和门,胡尧元、童琦攻章江门,李美攻德胜门,都指挥余恩攻进贤门。谈储、王暐、李楫、王天与、王冕等各以其兵乘七门之衅,从旁夹击,以佐其势。又探得濠伏兵千余于新旧坟厂,以备省城之援。乃遣奉新知县刘守绪,典史徐诚,领兵四百,从间道夜袭破之,以摇城中。  十九日,登市汊誓师,且申布朝廷之威,再暴濠恶。约诸将一鼓而附城,再鼓而登城,三鼓不克诛其伍,四鼓不克斩其将。誓已,莫不切齿痛心,踊跃激奋。薄暮徐发。  二十日黎明,各至信地。城中为备甚严,滚木、灰瓶、火炮、石弩、机毒之械,无不毕具。及我兵已破新旧坟厂,败溃之卒皆奔告城中。城中闻我师四面骤集,莫不震骇。我师呼噪并进,梯絙而登。城中倒戈而奔。遂破擒其居守宜春王栱樤及伪太监万锐等千余人。宫眷纵火自焚,延烧居民房屋。公令各官分道救火,抚定居民,释其胁从,封其府库。搜出原收大小衙门印信九十六颗。其胁从布政使胡廉、参政刘斐、参议许效廉、副使唐锦、佥事赖凤、都指挥王玘,皆自上江西捷音疏,仍分兵四路追蹑。  是时濠攻安庆未下,亲自督兵运土填堑,期在必克。及闻我兵至丰城,大恐,即欲回舟。李士实阻劝,以为必须径往南京,既登大宝,则江西自服。濠不应。次日,遂解安庆之围,移兵泊阮子江,会议归援。  先是兵至丰城,众议安庆被围,宜引兵直趋安庆。公以九江、南康皆以为贼所据,而南昌城中数万之众,精悍亦且万余,食货充积。我兵若抵安庆,贼必回军死斗。安庆之兵仅仅自守,必不能援我于湖中。南昌之兵绝我粮道,而九江、南康之贼合势挠蹑,而四方之援又不可望,事难图矣。今我师骤集,先声所加,城中必已震慑,因而并力急攻,其势必下。已破南昌,贼先破胆夺气,失其本根,势必归救。则安庆之围可解,濠亦可以坐擒。果如公料。及议所以御之之策,众谓宜敛兵入城,坚壁自守,以待四方援兵。公独谓宜先出锐卒,乘其惰归,要迎掩击,一挫其锋,众将不战自溃,所谓“先人有夺人之气,攻瑕则坚者瑕”矣。是日抚州知府陈槐引兵亦至。公遣伍文定、邢暐、徐琏、戴德孺共领精兵五百分道并进,击其不意。濠亦先使精悍千余人从间道欲出公不意攻收省城,偶遇于某处,遂交战。我兵失利。报至。公怒甚,欲以军法斩取伍文定、邢珣、戴德孺、徐琏等首。乃自帅兵亲战。或以敌锋方交,若即斩其首,兵无统领而乱,俟各奋励以图后效。明日各帅兵奋死以战,大败之。又遣余恩以兵四百往来湖上,诱致贼兵。陈槐、胡尧元、童琦、谈储、王暐、徐文英、李美、李楫、王冕、王轼、刘守绪、刘源清等各领百余,四面张疑设伏,候伍文定等兵交,然后四起合击。  分布既定,大赈城中军民。虑宗室郡王将军或为内应生变,亲慰谕之,以安其心。出给告示,凡胁从皆不问,虽尝受贼官爵,能逃归者皆免死,能斩贼徒归降者皆给赏。使内外居民及乡导人等四路传布,以解散其党。  二十三日,濠先锋已至樵舍,风帆蔽江,前后数十里。公乃分督各兵乘夜趋进:使伍文定以正兵当其前,余恩继其后,邢珣引兵绕出贼背,徐琏、戴德孺张两翼以分其势。  二十四日早,贼兵鼓噪乘风而前,逼黄家渡,其气骄甚。伍文定、余恩之兵佯北以致之。贼争进趋利,前后不相及。邢珣之兵从后横击,直贯其中,贼败走。伍文定、余恩督兵乘之。徐琏、戴德孺合势夹攻,呼噪并起。贼不知所为,遂大溃,奔走十余里。擒斩二千余级,落水死者以万数。贼势大沮,引兵退保八字脑,众稍遁散。濠震惧,身自激励将士,赏其当先者以千金,被伤者银百两。尽发九江、南康守城之兵以益师。是日,建昌知府曾玙引兵至。公以九江不破则湖兵终不敢越九江以援我;南康不复则我兵亦不能逾南康以蹑贼。及遣知府陈槐领兵四百,合饶州知府林城之兵乘间以攻九江;知府曾玙领兵四百,合广信知府周朝佐之兵乘间以取南康。  二十五日,贼复并力盛气挑战。时风势不便,我兵少却,死者数十人。公急令人斩取先却者。知府伍文定等立于铳炮之间。火燎其须,不敢退,奋督各兵,殊死并进。炮及宁王舟。宁王退走,遂大败。擒斩二千余级,溺水死者不计其数。贼复退兵保樵舍,连舟为方阵,尽出其金银以赏士。公乃夜督伍文定等为火攻之具。邢珣击其左,徐琏、戴德孺出其右,余恩等各官兵分兵四伏,期火发而合。  二十六日,宁王方朝,群臣拘集所执三司各官,责其间以不致死力,坐观成败者,将引出斩之。争论未决,而我兵已奋击四面而集,火及宁王副舟,众遂奔散。宁王与妃嫔泣别,妃嫔宫人皆赴水死。我兵遂执宁王,并其世子、郡王、将军、仪宾及伪太师、国师李士实、刘养正、元帅、参赞、尚书、都督、指挥、千百户等官数百余人,被执胁从官太监王宏,御史王金,主事金山,按察使杨璋,佥事王畴、潘鹏,参政程果,布政使梁辰,都指挥邓文、马骥、白昂等,擒斩贼党三千余级,落水死者约三万余。弃其衣甲器仗财物,与浮尸积聚,横亘若洲。余贼数百艘,四散逃溃。公复遣官分路追剿,毋令逸入他境为患。二十七日,及之于樵舍,大破之;于吴城又破之,擒斩复千余级,落水死者殆尽。濠既擒,众执见公,呼曰:“王先生,我欲尽削护卫所有,请降为庶民,可乎?”对曰:“有国法在。”遂令送至囚所。  公既擒濠,欲令人献俘,虑有余党沿途窃发,欲亲解赴阙,因在吉安上疏乞命将出师。朝廷差安边伯许泰为总督军务,充总兵官,平虏伯江彬为指督等官,左都督刘翬为总兵官,太监张忠为提督军务,张永为提督,赞画机密军务,并体勘濠反逆事情,及查理库藏宫眷等事,太监魏彬为提督等官,兵部侍郎王宪为督理粮饷,往江西征讨。至中途,闻捷报,计欲夺功,乃密请上亲征。上遂自称为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后军都督府太师镇国公,往江西亲征。廷臣力谏不听,有被杖而死者。  江彬、许泰、刘翬、张忠、张永、魏彬等先领兵由大江至,入居城中,人马填溢衢巷,至不可行。乃倡言诬公始同濠谋反,因见天兵俯临征讨,始擒濠以脱罪,欲并擒公为己功。公于官军慰劳有加,病者为之医药,死者为之棺敛,间自行抚,众心皆悦。初见彬辈,皆设席于傍,令公坐。公乃佯为不知,遂坐上席;转傍席于下,以坐彬辈。彬辈衔之,出语诮公。公以常行交际事体谕之,左右皆为公解,遂无言。公非争一坐也,恐一受节制,则事机皆将听彼而不可为矣。  又欲置濠湖中,待驾至列阵擒之,然后奏凯论功。公竟发南昌,数遣人追至广信,不听。戴星趋玉山,度草萍,上疏力止。以为:  濠睥睨神器,阴谋久蓄,招纳叛亡,探辇毂之动静,日无停迹。广置奸细,臣下之奏白,百不一通。发谋之始,逆料大驾必将亲征,先于沿途伏有奸党,为博浪、荆轲之谋。今逆不旋踵,遂以成擒,法宜解赴阙下,式昭天讨。欲付部下各官押解,恐旧所潜布乘隙窃发,或致意外之虞,臣死有余憾。况平贼献俘,固国家常典,亦臣子职分。臣谨于九月十一日亲自量带官军,将濠并宫眷逆贼情重人犯督解赴阙。  行至广信,闻报,疏上不听。既抵杭,谓张永曰:“西民久遭濠毒,经大乱,继旱灾,困苦既极,必逃聚山谷为乱。奸党群应,土崩之势成矣。然后兴兵平之,不已难乎?”永深然之,徐曰:“吾此出为君侧群小,欲调护而默辅之,非掩功也。但将顺天意,犹可挽回。万一苟逆之徒激群小之怒,何救于大事?”公始深信,以濠付之。复上捷音,以为宸濠不轨之谋已逾一纪,今旬月之间遂克坚城,俘擒元恶,是皆钦差总督威德指示方略所致。以此归功总督军门,以止上江西之行。称病净慈寺。  张永在上前备言公尽心为国之忠之功,及彬等欲加害之意。既而彬等果诬公无君欲叛,上不信。又言此既不信,试召之,必不来,则可知其无君矣。上乃召公。公即奔南京龙江关,将进见。忠等皆失意,又从中阻之,使不见。公乃以纶巾野服入九华山。永闻知,又力言于上曰:“王守仁实忠臣,今闻众欲争功,欲并弃其官,入山修道。”由是上益信公之忠。  公复还江西视事。西人皆家肖公像,岁时报祀,犹夫赣焉。  十五年闰八月,四乞省葬,节奉旨:“王守仁奉命巡视福建,行至丰城,一闻宸濠反叛,忠愤激烈,即便倡率所在官司,起集义兵,合谋剿杀,气节可嘉。已有旨著督兵讨贼,兼巡抚江西地方。所奏省亲事情,待贼平之日来说。”故复领巡抚事。江西兵残之余,宗室人民凋敝之甚,官府衙门居民房屋烧毁殆尽。公为之赈恤,绥劳抚定,奏免租税。又将城中没官房屋,及濠违制宫室,与革毁一应衙门,皆修改为公廨。濠占夺民间田地山塘房屋,遵奉诏书给还原主管业。其余照依时估变卖,价银入官,先尽拨补南、新二县兑军,淮安京库折银粮米,及王府禄米;余羡收贮布政司,用备缓急。  是年囗月,上晏驾。今上皇帝登极。特降玺书曰:“尔昔能剿平乱贼,安靖地方。朝廷新政之初,特兹召用。敕至,尔可驰驿来京,毋或稽迟。”于二十日,公驰驿起程。为辅臣所忌,潜讽科道建言,以为朝廷新政,武宗国丧,资费浩繁,不宜行晏赏之事。行至中途而返。道经钱塘,上疏恳乞便道归省。制曰:可。  升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又具疏辞免,慰旨益勤。本年十二月内,该部题为捷音事,议封公伯爵,给与诰券,子孙世世承袭,赐敕遣官奖劳慰谕,锡以银币,犒以羊酒。乃封公新建伯,奉天翊卫推诚宣力守正文臣,特进光禄大夫柱国,兼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岁支禄米一千石,三代并妻一体追封。累疏辞免,欲朝廷普恩赏于报效诸臣。又极言举人冀元亨因说宸濠,反为奸党构陷狱中,以忠受祸,为贼报仇,抱冤赍恨,愿尽削己官,移报元亨,以赎此痛。先是元亨在狱,又为移咨六部申理其冤。及元亨死,又为移文湖广两司,优恤其家属。  元年,丁父海日翁忧,四方来游其门益众。科道官迎当路意,以伪学举劾。服阕,辅臣忌公才高望重,六载不召。御史石金等交章论荐。礼部尚书席公书为疏特荐公及石淙杨公曰:“生在臣前见一人,曰杨一清;生在臣后见一人,曰王守仁。”皆不报。  丁亥,田州土知府岑猛之乱,提督都御史姚镆不克成功。张公孚敬拉桂公萼同荐,桂公不得已,勉从荐公。得俞旨,兵部奉钦依,差官持檄,授公总制军务,督同都御史姚镆勘处彼中事情。上疏辞免,举尚书胡世宁、李承勋自代,不允。上与杨公一清曰:“若姚镆不去,王守仁决不肯来。”遂令镆致仕。又降旨督趋赴任。旨云:“卿识敏才高,忠诚体国。今两广多事,方藉卿威望,抚定地方,用舒朕南顾之怀。姚镆已致仕了,卿宜星夜前去,节制诸司,调度军马,抚剿贼寇,安戢兵民,勿再迟疑推诿,以负朕望。还差官铺马裹赍文前去敦取赴任行事,该部知道。”  予时为光禄寺少卿,具疏论江西军功,及荐公才德,堪任辅弼。上喜,亲书御扎,并疏付内阁议。杨公一清忌公入阁,与之同列,乃与张公孚敬具揭帖对曰:“王守仁才固可用,但好服古衣冠,喜谈新学,人颇以此异之。不宜入阁,但可用为兵部尚书。”桂公知,遂大怒詈予,潜进揭帖毁公,上意遂止。公遂扶病莅任,沿途涉历访诸士夫,询诸行旅,皆云岑猛父子固有可诛之罪;然所以为乱者,皆当事诸人不能推诚抚安以致之。上疏谢恩,极言致乱之由,平复之策,  十二月,杨公一清与桂公萼谋,恐事完回京,复命见上,予与张公又荐之,上必留用。又题命公兼理巡抚。奉圣旨“王守仁暂令兼理巡抚两广等处地方,写敕与他。”咨到,又力疏辞免,举致仕都御史伍文定、刑部左侍郎梁才自代,不允。建议大约以为进兵行剿之患十,罢兵行抚之善十,与夫二幸四毁之弊。时布政使林富,纪功御史石金,皆以为然。  至南宁府,乃下令尽撤调集防守之兵,数日之内,解散而归者,数万有余。湖兵数千,道阻且远,不易即归,仍使分留南宁、宾州,解甲休养,待间而发。  初,思、田二府目民卢苏、王受等闻公来,知无必杀之心,皆有投生之念,日夜悬望,惟恐公至之不速。既至,又见防守之兵尽撤,投生之念益坚,乃遣其头目黄富等十余人先赴军门诉苦。公谕以朝廷威信,及开示更生之路。明日,苏、受等毕囚首自缚,各与其头目数百人投见,号哀控诉。公复谕以朝廷恩德,下苏、受于军门,各杖一百。众皆合辞别扣首,为之请命。乃解其缚曰:“今日宥尔一死者,是朝廷好生之仁;杖尔一百者,乃吾等人臣执法之义。”于是众皆扣首悦服。公随至其营,抚定余众,莫不感泣,欢呼感恩。誓以死报,杀贼立功,以赎前罪。公复谕以朝廷惟愿生全尔等,今尔方来投生,岂忍又驱之兵刃之下。尔等逃窜日久,家业破荡,且宜速归,完尔室家,及时耕种,修复生理。至于各处盗贼,军门自有区处,不须尔等剿除。待尔等家事稍定,徐当调发。于是又皆感泣欢呼。遂委布政林富,总兵官张祐,分投安插,督令各归复业。  既而上疏,处置平复地方以图久安,宜仍立土官以顺其情,分土目以散其党,设流官以制其势。犹以土夷之心未必尽得,而穷山僻壤或有隐情,则又备历田州、思恩村落而经理其城堡。因以所以处之之道询诸其长目。率皆以为善。又询诸父老子弟,又皆以为善。然后信其可以久行,而反覆其辞,更互其说。请田州仍立岑氏后为土官知州以顺土夷之情;特设流官知府以制土官之势;分设土官巡检以散各夷之党。又以田州既设流官,宜更其府名为田宁,盖取“田石倾,田州兵;田石平,田州宁”之谣。至于思恩,则岑浚之后已绝,不必复有土官之设矣。  又按视断藤峡诸处瑶贼,上连八寨,下通仙台、花相诸峒,连络数十余巢,盘亘三百余里,彼此犄角,结聚凭险,流劫郡县,檄参将张经会同守巡各官集议。于是命浔州卫指挥马文瑞,永顺统兵宣慰彭明辅男彭宗舜,保靖统兵宣慰彭九霄,辰州等卫指挥彭飞等,分兵布哨。以永顺土兵进剿牛肠等贼巢,保靖土兵进剿六寺等贼巢。先是贼酋詗知公住扎南宁,寂无征剿消息,又不见调兵集粮,遂皆怠弛,不以为意。至是突遇官兵,四面攻围,怆惶失错。擒斩贼酋及党与颇多。余贼退败,复据仙女大山。我兵追围,拔大缘崖,仰攻,复大破之。乘胜攻破油榨,石壁、大陂等巢。余贼奔至断藤峡、横石江边,我兵追急,争度溺死者无算,斩获首从,俘获男妇牛畜器械等项不可胜计。  还兵浔州府住扎,复进剿仙台诸贼巢。诸军吏各率永顺、保靖壮兵争先陷阵。贼又大败,奔入永安边界立山将险结寨。乃摘调指挥王良辅并目兵彭恺等分路并进,四面仰攻。贼败散。命林富、张祐分投密调各目兵卢苏、王受等分道进剿,前后生擒斩获并俘获男妇头畜器械殆尽。  以八寨之地据其要害,欲移设卫所,控制诸蛮。复于三里设县,迭相引带。亲临视思恩府基景定卫县规则。盖南舟卫僻在广西极边之地,非中土之人所可居者,于是移筑于周安堡。当八寨之中,以阻扼其道路之冲,则柳庆诸贼不必征剿,皆将效顺服化。思恩旧在寨城山内,尚历高山数十余里,令移于荒田地方,四野宽衍之处,开图立里,用汉法以治武缘之众,夷夏交和,公私两便。移凤化县治于虞乡,为立廨宇,属之思恩。于宣化、思龙地方添设流官县治。是皆保治安民之要。增筑守镇城堡于五屯,以壮威设险。仍选取协守诸兵及附近土寨目兵,智略忠勇官一员,重任而专责之,使之训练抚摩,令参将兵备等宫时至其地经理而振作之,则贼势自摧。将思、田分设九土巡检司,各立土目众所信服者管之,节疏奏请定夺。奉旨:“王守仁受命提督军务,莅任未久,乃能开诚宣恩,处置得宜,致令叛夷畏服,率众归降,罢兵息民,奇功可加。写敕差行人赍去奖励,还赏银五十两,紵丝四表里,布政司买办羊酒送用。”九月八日,行人冯恩赍至广城。是时公已卧病月余,扶病疏谢。  而病势日笃,犹力惫视事。年十五岁时,梦中尝得句云:“卷甲归来马伏波,早年兵法鬓毛皤”,莫知其谓。至是舟至乌蛮滩,舟人指曰:“此伏波庙前滩也。”公呀然登拜,如梦中所见,因诵梦中诗,叹人生行止之不偶云。  十月初十日,复上疏乞骸骨,就医养病。因荐林富自代。又一月,乃班师。至大庾岭,谓布政使王公大用曰:“尔知孔明之所以付托姜维乎?”大用遂领兵拥护,为敦匠事。廿九日至南康县,将属纩,家童问何所嘱。公曰:“他无所念,平生学问方才见得数分,未能与吾党共成之,为可恨耳!”遂逝。舁至南安府公馆而敛。柩经南、赣,虽深山穷谷,男女老弱皆缟素,匍匐哀迎,若丧考妣。凡所过江西地方,行道之人无不流涕者。  讣至,桂公萼欲因公乞养病疏参驳害公,令该司匿不举,乃参其擅离职役,及处置广西思、田、八寨恩威倒置,又诋其擒濠军功冒滥,乞命多官会议。先此张公孚敬见公所处岑猛诸子及卢苏、王受得宜,征剿八寨有方,奏至甚喜,极口称叹,谓予知人之明。又述在南京时与言惓惓欲公之意,曰:“我今日方知王公之不可及!”即荐于朝,取来作辅,共成天下之治。桂公、杨公闻之皆不乐,及嗾锦衣卫都指挥聂能迁诬奏公用金银百万,托余送与张公,故荐公于两广。余疏辨其诬。奉旨:“黄绾学行才识,众所共知,王守仁功高望隆,与论推重。聂能迁这厮捏词妄奏,伤害正类,都察院便照前旨严加审问。务要追究与他代做奏词并帮助奸恶人犯来说。黄绾安心供职,不必引嫌辞避。”下能迁于狱,杖之死。时予为詹事,桂公、杨公计欲害公,恐予在朝,适南礼侍缺,即推予补之。明年春,上将出郊,桂公密具揭帖奏云云。上遂允命多官会议,削公世袭公爵,并朝廷常行卹典赠谥,至今人以为恨。  公生而天资绝伦,读书过目成诵。少喜任侠,长好词章、仙、释,既而以斯道为己任,以圣人为必可学而至。实心改过,以去己之疵;奋不顾身,以当天下之难。上欲以其学辅吾君,下以其学淑吾民,惓惓欲人同归于善,欲以仁覆天下苍生。人有宿怨深仇,皆置不较。虽处富贵,常有烟霞物表之思。视弃千金,犹如土芥,藜羹珍鼎,锦衣缊袍,大厦穷庐,视之如一。真所谓天生豪杰,挺然特立于世,求之近古,诚所未有者也。  配诸氏,参议养和公讳某女,不育。抚养族子曰正宪。诸氏卒,继张氏,举一子正亿。适予女仅二周而公卒,遂鞠于余。以恩荫授国子生。孙男曰承勋、承学囗囗;孙女五。  所著有《阳明集》、《居夷集》、《抚夷节略》、《五经臆说》、《大学古本旁注》及门人所记《传习录》,所纂则言诵而习者可知其造诣矣。  濠之变盖非一日,其蒸淫奸暴,腥秽彰闻,贼杀善类,剥害细民,招亡纳叛,诱致剧贼,召募四方骁勇,力能拔树排关者,万有余徒。又使其党王春等分赍金银数百万,造奇巧器玩,贿结内外大小臣僚。至有奏保其仁孝者,有复其护卫者,有备其官僚者,有为潜布腹心于各镇及几内各要地,复阴置奸徒于沧州、淮扬、山东、河南之间。起事之日,号称一十八万,从之东下者实八九万。非公忠义智勇,誓不与贼俱生,奚旬月之间,遂得克复坚城,俘擒元恶,以成宗社无疆之休哉?不特此也,南、赣等处贼巢蟠居三省,积数十年,如池大鬓之俦,皆勇力机智绝人者,非先计除之,则宸濠一呼,风从乌合,其为天下祸当何如也?且八寨为害积几百年,思、田扰攘亦既数年,一旦除而安之,文武并用,处置经画,皆久远之图。惜当路忌之既深,而南北臣又皆承望风旨,反肆弹劾。虽平日雅好公者,方公成功时,亦心害其能,考察之岁,承辅臣意。有功如邢珣、徐琏、陈槐、谢源等皆黜之。则国典之所以议功议能者安在哉!  予以女许公之子,盖悯其孤而抚之。汪公鋐因予诤张公大同之征,当别其善恶,不当玉石俱焚,张公怒,汪迎其意,劾予回护属官邹守益,难居大臣,调予边方参政。赖圣明复职。汪又为疏论公伪学,及指予皆为党邪不忠。予又为疏明诤大同之心,又明公学术之忠国,及予所以悯子许婚携抚,皆非得已。疏上,亦赖圣明拔之陷阱,因察公与守益之无辜。于乎!公既困屈,没齿尚尤不免,则公与予平生所期何如,而皆仅止此者,岂非天与命也,悲夫!  子正宪、正亿将以是年仲冬十一日奉公柩葬于洪溪之高村,为次其世行功爵,及所以致谤者,乞铭于宗工。幸怜而属笔焉,以备他日太史氏之择。谨状。祭  文亲友祭文 九篇  石潭汪俊礼部尚书  惟公豪杰之才,经纶之业,习坎心亨,穷标峻揭。勋名既懋,德誉亦隆,阳明之称,走卒儿童。维吾兄弟,投分最早,坐或达旦,何幽不讨。忽谪万里,执手赠言,誓将结茅,待子云烟。公兹东来,曰:“予无乐,乐见故人,来践旧约。”旗旐央央,流水瀰瀰,公私皇皇,或卧或起。乃重订约,“其待予归;归将从容,山遨水嬉。”公既奏凯,吾治吾馆。忽闻讣音,乃以丧返。呜呼!公有大劳,国史辉煌;公有心学,传者四方。公何以没,吾何以伤?交情未竟,公进此觞。呜呼哀哉!  北原熊浃吏部尚书南昌人  于乎!公有安危,朝廷重轻;公有进退,世道升降;公有存亡,圣学晦明。公之生也,士如寐觉;民如醉醒;吏振循良之化;将知仁义之兵;寇贼奸宄,逆节不敢以复萌。譬如祥麟威凤,一见于海岳,群鸟百兽,率快睹以飞鸣。公之死也,士迷向往;民坏长城;吏肆贪残之虐;将无纪律之冯;不逞余孽,四方啸聚而横行。譬如山崩梁折,物害民殃,徒奔走而无宁。在昔江藩不轨,荷义举兵,谈笑而清。今几何年,元恶大憝,已湮没而无形。旷恩厚德,尚尔如生。方公之归也,幸其鳝堂载启,木铎扬声,斯文未丧,庶几有兴。其再出也,意其入秉钧衡,辅成圣德,岂期仗钺,不得一日立乎朝廷!悠然长逝,岂厌世浊之不可撄;抑天不遗,俾我民之失典刑。虽然,可尽者公五十七年之身,其不可尽者,与天地相为终始之令名。豫章为公过化之地,浃等遥瞻灵榇匍匐往迎。岂无昭假,以慰微诚。此又不得以天下哀而夺吾党私公之情。呜呼哀哉!  诚斋汪鋐兵部尚书  惟公擅华国之文,奋匡君之节,怀希圣之心,彰伐叛之烈。一代之英,万夫之杰,追韩、范以驱驰,兼朱、程而教设。夫何梁木忽倾,台星俄折?章水咽而不流,楚云愁而四结。岂物理之乘除有数,抑造化之无常者不可以臆决。鋐叨继公后,亦惟遵公之辙。辱公深知,大惧累公之哲。不敢以公所不屑者而自屑也。旅榇摇摇,泻椒浆以荐洁。陈词未竟,自始无穷之咽。  胡东皋四川廉使  呜呼哀哉!公其可死乎!母太夫人,孰为之养?茕茕遗孤,孰为之抚而成之乎?其大者,圣明尧、舜,方倚公为皋、夔;四方未甚迪乱,正倚公神武之功以镇之,而公其忍死乎?又其大者,圣学不明,几千百年于兹,赖公良知之学以昭揭之;虽有妙契独得,亦天之有意于斯世斯人,故属公以先知先觉之责,公之门人满天下,固不无如颜、如闵、如参、如赐者出于其间,足以继往开来,永公之传于不朽,然公不及亲见其道之大明大行于天下,公其忍死矣乎?呜呼哀哉!虽然,功在社稷,道在人心,文章在遗书,母老子幼而有二仲之贤为可恃。且死王事,公复何憾,予又安得戚戚于生死之间乎?独相去万里,不得执手永诀,亲视含襚,为可恨耳。兹以兵事就道,临风一奠,以寄吾哀;而万一之私,曷其有涯也邪!  徐 玺  呜呼!先生有汲长孺之直而辞不至于憨;有张晋公之忠而谋不至于疏;有朱晦庵、陆象山之读书穷理颖悟直截,而存心致知不至于偏废。方其夷江左之大难也,浩然归志,自谓得所欲矣。及闻百粤之乱也,应召而起,履险若夷,功以时建,大彰德威。中道而殒,与榇以归。呜呼!先生而止于斯耶!吾子曰爱,受教门下,先生爱重匪特亲故;先十年而卒,先生哭之恸。孰谓吾今之哭先生,犹先生之哭吾子也!呜呼痛哉!寿夭天也,生顺死安,吾岂为先生憾。然朝廷失重臣,斯文失宗主,幼子失所怙,呜呼痛哉!敬陈薄奠,聊寄痛哀。魂兮耿耿,鉴兹永怀。  储良材巡按御史  呜呼!先生勋业文章,声光荣遇,夫人能知之,亦能道之,夫复何言!客岁云暮,柩临南浦,良材等载奠载奔,小大莫处。想其道玉山,历草萍,东望会稽,先生故里也。摇摇旅魂,庶其宁止。呜呼!异土之殒,数也;首丘之敦,仁也。数以任其适然;仁以归于至当。君子也,尚何言哉!  储良材巡按御史  呜呼!濂、洛云逝,斯道攸卬。公启绝学,允协于中。钥蔽发蒙,我知孔良。允文允武,绥我四方。四方既同,公归江东。童冠二三,春风融融。岑寇匪茹,跳梁三纪。维公来止,载橐弓矢。南夷底绩,公既弥留。人百其哀,况我同俦。小人靡悱,君子曷宗?羞我黄流,为天下恸。呜呼哀哉!  王尧封右副都御史  呜呼!先生以纯粹之资,刚毅之气,通达之才,雄浑之文,心得之学,今焉已哉!方其抗逆坚也,而奸党息;歼叛宗也,而天下安;化瑶、僮也,而边夷格。帝念厥勋,爵位载锡,声光洋洋,簪缨奕奕,今焉已哉!方今圣明在上,励精唐、虞之治,天奚夺之速,而顾不遗,以共弼厥成耶?呜呼!天宅茫茫,至难谌也。寒螀唧唧于月砌,鸾凤沦没于岑丘,蕙兰靡靡于蔓草,薋施蕃盛于道周,慨物运之不齐,于天道乎奚尤?于乎先生,其己焉哉!尧封等竟陈词兮酌醴,灵仿佛兮淹留。  王暐  呜呼!先生排奸触忌,忠则烈矣;蒙难考贞,节则甘矣;战乱靖戎,功则懋矣;修辞立教,文则崇矣;撝谦下士,德则允矣;明诚合一,道则章矣。忠足以名世,而孤忠谀簸弄之党;节足以名世,而夺循资固宠之习;功足以名世,而基社稷无疆之休;文足以名世,而洗杜撰凿空之陋;德足以名世,而动凌高厉空之志;道足以名世,而破支离偏曲之学。然则先生之生也,虽谓其随之以存。先生之死也,孰谓其随之以灭?如有作者,其不可及已夫,呜呼先生!有司祭文 三篇  吉安府知府张汉等  于乎先生!弘毅刚大,履险涉崎,忠孝文武,为学者师。任崇正黜邪之责而功同孟氏,合知行动静之一而道传子思。问罪兴思,堂堂豫章之阵;而怀来安辑,正正百粤之旗。方南仲奏春风之凯,而武候星殒;乃龙蛇遘康成之梦,而学者兴悲。《六经》之迷途谁指?明堂之梁栋谁支?谁作万里之长城?谁窥一贯之藩篱?岂非天夺朝廷之杨绾与吾党之濂溪!汉等晚生末学,敬仰光休。矧庐陵望邑,为先生过化旧邦,而流风余韵,为先生之山斗门墙。遡姚江而源流滚滚,瞻五岭而云树苍苍。讣闻螺浦,悲伤旁皇。徒使吾党德铏道范之望,付之于无何有之乡!有奠椒浆,有泪淋浪,临风载拜,先生其来尝。  南昌府儒学教授廖廷臣等  惟公以心会道,倡学东南;以义兴师,讨平逆藩。天子曰都,爰锡公爵。四方景之,泰山乔岳。公方东归,江汉龙飞。冀公凭翼,道与时熙。固天下之延颈,实我公之优为。讵意百粤群丑,弄兵潢池。佥曰“平之,匪公弗宜。”拜命南征,蛮方丕叙。经略弥年,委身劳瘁。连章乞归,公疾乃革。天不遗,斯文之厄。呜呼!公之功业,似若未竟;公之道德,曷系存亡。盖功虽以存而建,道不以死而弗彰。公无憾矣。  玉山知县吕应阳  呜呼哀哉!铜柱标伏波之勋,岘碑堕羊公之泪。呜呼哀哉!明堂遗栋石之思,稽山还英灵之气。呜呼哀哉!边陲罢锁钥之防,章缝夺蓍龟之恃。歼我哲人,岂其躬瘁。应阳等窃尝淑公绪论,恨未登其庭也。来吏兹上,闻诸异时,逆藩拂经,丕曰是膺,伊豪杰之奋义,实夫子之先声。不然,虽竭西江之水,未足以洗数年之兵。是则公之泽在天下,而西人再造于公,世世德也。灵輀何来,载疑载惊!今也号叨,昔也欢迎。我奠我奔,愿百其身。公乘白云,厥鉴孔神,而阳耿耿于平日者,犹未能尽鸣也。门人祭文 十五篇  顾应祥应良  呜呼夫子!天其悯俗学之卑陋,而生此真儒耶?何栽培之独厚也?其眷圣上之中兴,而生此贤佐邪?又何遽夺而使之不寿也?呜呼夫子!今不可作矣!斯道斯民,真不幸矣,夫复何言!夫复何言!尤所私痛者,妙道精义不可复闻,霁月光风不可复见矣。将使末学伥伥,可受而不可传邪?呜呼哀哉!敬陈远奠,封寄潺湲。盛德大业,言莫能名;至痛深悲,辞莫能宣。  黄宗明  自道术为天下裂,而人不知其有己,忘内逐外,夸多斗靡,搜罗训诂,立世赤帜。孔、孟既远,濂、洛亦逝;岂无豪杰,如草庐氏,觉彼暮年,精力随弊;金溪之学,为世大忌。惟我夫子,丰神凛异,少也雄杰,出入亦几。鬼神通思,精识径诣,汎扫支离,收功一致。哀我人斯,开关启闭,良知之说,直截简易,无俟推求,无不该具。顺我良知,行罔或悖。逆瑾扇惑,言官尽系,公触危机,从容就理。谪官蛮貊,艰难罔踬。汀、赣贼起,公握兵符,犷狡既殄,老稚歌呼。藩王称乱,海内忧虞。夫子倡义,一鼓献俘。岑氏构祸,东南驿骚,五六年间,财耗兵逃。公抚循之,鞭笞其豪。事适机宜,畏威怀德,出其死力,裹粮灭贼。八寨奇功,神武难名。十年命将,手提重兵。人曰劳止,驰驱靡宁;先生再至,寂无军声。讲学其间,朝夕靡停;运筹决策,贼以计平。出入两广,瘴疠伤生,积成疾疚,中道殒倾。于乎痛哉!夫子之教,如揭日月,人方瞻仰,斯文遽绝。夫子之忠,功在社稷,身死未几,谗谤交集。世路险崎,人言易讹,命也如何,忧患实多。某自服膺,十有余年,奔走畏途,旧学就捐,孤负教育,谁执其愆。今兹矢心,昕日勉旃,启夕跽奠,号呼旻天。明发赴官,敢附告焉,呜呼哀哉!  魏良器  呜呼,先生遽止于斯邪!振千年之绝学,发吾人之良知,靡用志以安排,曷思索而议拟,自知柔而知刚,自知显而知微。挽人心于根本,洗末学之支离。真韩子所谓功不在禹下,障百川而东之。使天假先生以年,大明此道,斯世殆将皞皞而熙熙。于乎!曾谓先生而遽止于斯邪!壬癸甲乙之岁,坐春风于会稽,先生携某于阳明之麓,放舟于若耶之溪,徘徊晨夕,以砭其愚而指其迷。已而已而,今不可得而复矣!呜呼!天果有意于斯道耶?何啬我先生之期颐?天果无意于斯道耶?则二三子在焉,苟不忘先生之教,其传犹或可期。洋洋如在之灵,尚其阴隙而默相之。于乎!章江之水,其流汤汤,既羞我淆,爰荐我觞,睹灵輀之既驾,怆予衷之皇皇。  应 典  维公学承千圣之传,道阐诸儒之秘。立言垂训,体本良知,功归格致。修齐治平,一言以蔽。将刊末学之支离,司二教之同异,总摄万殊,归之一致。进以觉夫当时,退以淑诸来裔。彼忠谏之动朝廷,勋业之铭鼎彝,文章之被金石,世之君子或以为难,在公则为余事耳。方奉命以南征,为朝野之毗倚。胡天命之不延,乃一朝而云痿!典等受教有年,卒业无恃,恸候江千,泪无从止。呜呼!公虽已矣,神其在天,文未坠地,庶几有传。握椒兰以荐心,指江流而誓焉。惟逊志以无负,庶歆格乎斯筵。  栾惠等  呜呼!乾坤孕秀,哲人降生。睿智间出,忠孝天成。多才多艺,天纵其能。精一之学,尧、舜是承。良知垂教,如梦得醒。四方风动,豪杰奋兴。云集鱼贯,日萃讲庭。岂其徒学,为国柱石。忠耿立朝,不避权逆。窜逐夷方,优游自适。世态浮华,无能损益。玉蕴山辉,珠沉光溢。宸濠倡乱,人心惶惶,祸自萧墙,谁敢为敌?惟师威武,一鼓褫魄。功业既著,谗口交棘。师乃休休,退而自食,荣辱毁誉,弗留于臆。惟道不明,心焉则戚;与二三子,讲学是力。风月为朋,山水成癖,点瑟回琴,歌咏其侧。天王圣明,旂常纪绩。西丑陆梁,日费千仓,凯功未奏,主忧宁忘。奉诏徂征,应时翱翔。既负重委,文德丕扬。先声按抚,弓矢斯张。丑类来归,缉缉洋洋。曰“今已后,弗复敢攘。”师乃谕曰:“兵加不轨,不杀投降。尔归王化,我岂尔戕。归完尔室,干乃农桑。”亦有八寨,盗贼业积。一罹其毒,朝不保夕。开国以来,屡征弗获。选将用兵,曾何休息?贻祸非小,实伤国脉。窥望窃发,其机已迫。师轸民忧,不计失得,询谋佥同,便宜行策,神机应变,旬日剿贼。巢穴既空,疮痍荡涤,招抚流移,复其田宅。长虑永图,扶病区画,相彼夷方,随俗因革:爰立土官,分地授职,犬牙相制,世守疆域;保甲既严,部伍既饬,统于流官,庶无间隙。爰修文教,俾肄儒籍,变化夷族,实为美则。似兹哲人,邦其有光,苍生父母,后学梯航,宜应福祉,享寿无疆。胡天不悯,俾没瘴乡!王事忠矣,遗孤谁将!斯道之责,孰能担当?呜呼已矣!朝野悲伤。知夫子者,和气春阳;昧夫子者,如刺如芒。呜呼!道大难容,古今之常,爰有公论,孰为泯藏?惠等闻讣惊悼,涕泣沾裳,匪天丧师,二三子殃。百拜荐奠,聊泄悲肠。灵其不昧,庶几鉴尝。  王良知  呜呼已矣!自夫子没而乾坤无粹气矣,山岳无英灵矣,国家无柱石矣,弟子无依归矣,呜呼已矣!讵谓广南之役遂为永诀矣乎!夫子以道殉身,以身殉国,超然于寿夭之间,则亦何憾?而二三子之悲伤,则固无以自赎于今日也,呜呼哀哉!薄奠一觞,摛词伸忱。神其不昧,庶几来歆。  薛侃翁万达  呜呼!世有一长一善,皆足以自章明。而吾夫子学继往圣,功在生民,顾不能安于有位,以大其与人为善之心,岂非浅近易知而精微难悟,劣己者容而胜己者难为让耶?且自精一之传岐而为二,学者沦无滞有,见小遗大,茫无所入。吾夫子发明良知之说,真切简易,广大悉备。漫汗者疑其约,而不知随遇功成,无施不可,非枯寂也。拘曲者疑其泛,而不知方员无滞,动出规矩,非率略也。袭古者疑其背经,考之孔、孟,质诸周、程,盖无一字一意之弗合。尚同者疑其立异,然即乎人情,通乎物理,未尝有一事一言之或迂。是大有功于世教圣门之宗旨也。盖其求之也备尝艰难,故其得之也,资之深若渊泉之莫测,应之妙若鬼神之不可知,教之有序,若时雨之施,弗先弗后,而言易入,若春风煦物,一沾一长。其平居收敛,若山林之叟,了无闻识,其发大论,临大难,断大事,则沛然若河海之倾,确然若蓍龟之信而莫知其以也。世之议夫子者,非晏婴之知,则彭更之疑;非互乡之惑,则子路之不悦;非沮溺荷蒉之讥,则武叔、淳于髡之诋;用是纷纭,非夫子之不幸,世之不幸也。侃也不肖,久立门墙而无闻。顷年以来,知切淬励。夫子逝矣,慨依归之无从,虑身世之弗立,郁郁如痴,奄奄在告,盖一年于兹矣。方将矢证同志,期奉遗训,尚赖在天之灵昭鉴启牖,使斯道大明于天下,传之来世,以永芘于无穷。是固夫子未尽之志也。灵輀将驾,薄奠一觞,衷怀耿耿,天高地长,于乎哀哉!  应大桂  呜呼!人知有先生之道,而或未尽得先生之教;人阴荷先生之功,而或未尽白先生之忠。己卯之变,吾不知其何如也,而谤固以随;交广之难,吾不知其何如也,而死竟以俱。呜呼!外吾教者斯优,晦吾忠者斯妬,岂瘴疠之足尤,实气运之不扶。虎豹委于空山,豺狼号于当路,风雨嗟其何及,家园惨而谁顾!吾念先生之悟道也,以良知为扃钥;其收功也,以格致为实际。体常秘于玄默,用实粲于经济。桂等犹及见先生之面,复密迩先生之明,虽未稔于耳提口授之下,或少得于神交契悟之余。方有待于卒业,而先生竟以若斯。痛先觉之早逝,怅末学其何依?幸门墙之无恙,或斯文之在兹。  刘 魁  呜呼!夫子已矣,后学失所宗矣,生民失所望矣,吾道一脉之传,将复付之谁矣?虽然,人心有觉,德音未亡;俨门墙之在望,顾堂室之非遥;去意见之私而必于向往,扫安排之障而果于先登,是在二三子,后死者不得辞其责矣。归葬有日,筑室无期,临风遣使,有泪涟洏,嗟何及矣!矢志靡他,庶其慰矣。  万 潮  呜呼!古所谓豪杰之才,圣贤之学,社稷之臣,非先生其人耶?曩哭先生之柩于钱塘之浒,今拜先生之墓于兰亭之阳,吾道终天之恸,其何能已耶!潮早岁受知,不徒文字,循循善诱,孔、孟我师;剖障决藩,直指本体,良知是致,一以贯之。谨服膺以周旋,若饮渴而食饥。悟大道之易简,信精一而无私。顾虽有觉而即在,实惟念兹而在兹。夙夜战兢,深惧无以奉扬先生之教,惟先生在天之灵,阴启予而终成兮!  张津等  惟我夫子,德本诚明,才兼文武。以践履为实而厌俗学之支离,以广大为心而陋专门之训诂。功夫启易简之规,指授辟良知之户。惟所立之甚高,故随在而有补。以之讲道则化洽时雨之施,以之立朝则仪渐鸿羽之楚,以之承诏奏则右尹折招之诗,以献君谟则宣公独对之语。至于名振华夷,勋迈今古:季札观鲁,方陈南龠之仪;山甫徂齐,复正东方之虏。元恶之首既歼,丑类之俦咸抚,此则勇夫悍士犹以为难,而夫子独谈笑于指顾。夫何中山之功甫就,俄盈谤箧之书;武侯之恨有余,辄动英雄之抚。一老不遗,万民何憷?天轴西驰,江声东吐;草正芳兮鳺鸣,日未斜兮鹏舞;叫台城兮云悲,抚钟阜兮烟锁。吁嗟夫子兮固无所憾,而辱倚门墙者不能不为终身之苦!学未传心,言徒在耳,忍观绝笔之铭,式奠临棺之祖。怅吾道之已穷,盖不知涕洒长空之雨。呜呼哀哉!  王时柯等  呜呼!天惟纯佑,材生文武,学本诚明,道宗邹鲁,羽翼程朱,颉颃申甫。早掇巍科,筮仕天部。始谪龙场,直言忤主。九死不回,孤忠自许。继迁庐陵,人思召父。再擢鸿胪,荐登枢府。专阃分符,衣绣持斧,机密虑周,战胜攻取,芟夷洞寇,四民安堵。蠢兹逆藩,束身就虏。勤在王家,爵封南浦。瑶、僮相攻,赖公柔抚。茕独无告,赖公哺乳,民昔干戈,今豆且俎。民昔呻吟,今歌且舞。式遏寇攘,孰敢予侮?忧无西顾,殿有南土。丽日祥云,和风甘雨,山斗仰瞻,凤凰快睹,厥德斯懋,厥施斯普,人怀至今,公竟作古。意公神灵,翱翔天宇;在帝左右,为帝夹辅;降为河岳,庙食簋簠。柯等亲炙至教,恩沾肺腑。忆昔请益,期以振旅。云胡背弃,使我心苦。敬奠一觞,痛深谈虎。  邹守益  圣学绵绵,嘻其微矣。贸然末俗,纷交驰矣。矧兹寡陋,莫知所之矣。谓考究遗经,可自得矣;旁搜远勘,亦孔之疲矣;将摹仿而效,千古可期矣。外貌或似,精神非矣。不遇囗,孰醒我迷矣。良知匪外铄,自秉彝矣。戒慎恐惧,通昼夜而知矣。酬酢万化,囗我规规矣。声应气求,四方其随矣。譬彼昏曀,庆囗矣。霜雾忽乘之,众安归矣。将民之无禄,罹此菑矣。百世之恸,岂独予私矣。  叶 溥  呜呼先生!乾坤间气。呜呼先生!夷夏重名。谓孔、孟学必可成也,谓周、召功必可立也,故以心觉天下,不罔以生也,以身翰天下,力尽而毙也。竟虚天子之注,日深吾党之思。将造物者忌功抑忌德也,何遽止此而不究所志也?呜呼先生!系谁无福?  阳克慎  呜呼!天胡夺我先生之速耶?有濂溪之学而能自强,有武侯之忠而能自将,有子仪之功而能自忘,有良平之智而能自藏,真所谓文武兼资,乾坤间气,领袖后学,柱石明堂者也。天胡夺之速耶?抚灵輀兮涕泗淋浪,泰山颓兮莫知向往。絮酒为仪兮荐此衷肠,神尚不昧兮来格洋洋。师服问  钱德洪  夫子既没于南安,宽、畿奔丧广信,拟所服于竹峰邵子。邵子曰:“昔者孔子没,子贡若丧父而无服制也。”宽、畿曰:“然。然则今日若有间也。夫子没于道路,执丧者弗从。宽也父母在,麻衣布绖弗敢有加焉;畿请服斩以从,至越则释,麻衣布绖,终葬则释;宽居越则绖,归姚则否,何如?”邵子曰:“亦宜。”于是畿也服斩以行。讣告同门  钱德洪  去年季冬十九日,宽、畿西渡钱塘,将北趋殿封。二十二日,有人自广来,传夫子以病告,将还庾岭。闻之且喜且疑,即日舟迎至兰溪。传言夫子已逝,相顾骇怖,不知所出。且相慰曰:“天为吾道,必无此事。”兼程夜抵龙游驿,吏曰:“信矣,于十一月二十九日午时终于江西之南安。”闻之昏殒愦绝,不知所答。及旦,反风,且雨,舟弗能前,望南而哭。天乎!何至此极邪!吾生如偃草棘薪,何益于世,胡不使我百身以赎,而顾萎吾夫子邪!日夜痛哭,病不能兴。除夕至常山,又相与自解曰:“命也已矣,天实为之,奈之何哉!”  斯道晦冥几千百年,而昭明灵觉之体终古不磨,至吾夫子始尽发其秘。同志相承日孚以博,乃有今日,亦云兆矣。天子圣明,注眷日殷,在朝诸老又更相引汲,使其得遂同心,则其未尽之志当更展矣。今若此,天意若将何哉!或者三代以降气数薄蚀,天道之秘既以其人而发泄之,又旋而扑灭之乎?遡观孔、孟,已莫不然。夫孔、孟之不得身行其学者,上无君也。今有君矣,而夫子又若此,果何谓邪?  前年秋,夫子将有广行,宽、畿各以所见未一,惧远离之无正也,因夜侍天泉桥而请质焉。夫子两是之,且进之以相益之义。冬初,追送于严滩请益,夫子又为究极之说。由是退与四方同志更相切磨,一年之别,颇得所省,冀是见复得遂请益也,何遽有是邪!呜呼!别次严滩,逾年而闻讣复于是焉,云何一日判手,遂为终身永诀已乎!  夫子勤劳王家,殉身以道,古固有勤事而野死者,则亦何憾,特吾二三子不能以为生耳。向使吾人懵然无闻,如梦如醉以生于世,则亦已矣;闻道及此而遽使我止此焉,吾何以生为哉?人生不闻道,犹不生也;闻道而未见其止,犹不闻也。夫子教我发我,引我翼我,循循拳拳而不倦者几十年,而吾所闻止此,是夫子之没,亦吾没也,吾何以生为哉?呜呼!命也已矣,天实为之,奈之何哉!  所幸四方同志信道日众,夫子遗书之存,《五经》有删正,《四书》有傍注,传习有录,文有文录,诗有诗录,政事有政事录,亦足恃矣。是夫子虽没,其心在宇宙,其言在遗书,百世以俟圣人,断断乎知其不可易也。明发逾玉山,水陆兼程,以寻吾夫子游魂,收其遗书。归襄大事于稽山之麓,与其弟侄子姓及我书院同志筑室于场,相勉不懈,以冀成吾夫子之志。尚望我四方同志爰念根本之地,勿为遐遗,乃大慰也。  昔者孔子之道不能身见于行,没乃光于万世者,亦以其门人子弟相守不变耳。三年之外,门人治任将归,人揖子贡,相向失声,是非儿女之情也。三年之聚,亦以精其学也。子贡反,筑室独居三年,则益粹于进矣。凡我同志,远者、仕者,虽不必居三年,其亦肯间相一聚,以庶几相期于成乎?  逾月之外,丧事少舒,将遣人遍采夫子遗言及朋友私录以续成书,凡我同志,幸于夫子片纸只语备录以示。嗣是而后,每三年则复遣人,一以裒吾夫子之教言,不至漫逸,一以验朋友之进足,为吾不肖者私淑也。  荒悖恍惚,不知所云。水陆茫茫,预以陈告,惟吾同志,怜念怜念!遇丧于贵溪书哀感  钱德洪  嘉靖戊子八月,夫子既定思、田、宾、浔之乱,疾作。二十六日,旋师广州。十一月己亥,疾亟,乃疏请骸骨。二十一日逾大庾岭,方伯王君大用密遣人备棺后载。二十九日疾将革,问侍者曰:“至南康几何?”对曰:“距三邮”曰:“恐不及矣。”侍者曰:“王方伯以寿木随,弗敢告。”夫子时尚衣冠倚童子危坐,乃张目曰:“渠能是念邪!”须臾气息,次南安之青田,实十一月二十九日丁卯午时也。是日,赣州兵备张君思聪,太守王君世芳,节推陆君府奔自赣;节推周君积奔自南安,皆弗及诀,哭之恸。明日,张敦匠事,饰附设披积,请沐浴于南野驿,亲进含玉;陆同殓襚。又明日,南赣巡抚汪公鈜来莅丧纪,士民拥途哀号,汪为之挥涕慰劳。十二月二十日,丧至南昌,有司分道而迎,巡按御史储君良材,提学副使赵君渊哭,士民皆哭,声载于道。乃挽丧留于南浦,请改岁而行,以尽士民之哀。赵日至三踊哭。有问之,曰:“吾岂为乃公哭邪?”己丑改岁六日,将发舟,北风厉甚。储焚香虔祝于柩曰:“公弗行,岂为士民留邪?公党有子嗣,门人亦望公久矣。”即时反风,不四日,直抵信州。  呜呼!夫子没而诸大夫之周旋者至矣。是固夫子盛德所感,亦诸大夫好德之诚也。二三子弗身承其劳,闻其事能弗以为思乎?详述之,用以告吾同门者。书稽山感别卷  钱德洪  人有异常之恩于我者,君子感乎?异常之恩,不可恩也;不可恩,不可感也。是故稽颡再拜,颂言烦悉,报之微也;适馆受飧,左右以赆,惠之微也。其遭也无自,其合也不媒,其聚弗亲,其离弗违,无致而至,莫知其以,此恩之至也,感之极也。今夫龙兴而云从,云非恩乎龙而从也,嘘吸为变,莫之致也。计功量者,孰为恩,孰为感,悉悉而数之,则薄矣。吾于赣城杨君竹溪之于夫子何以异。吾固不能忘情于恩感,固亦无以为恩感也。  昔者夫子奉命南征,以不杀之仁,绥思、田之顽民。维时荷戈持戟之士,其孙谋吴略,勇力拔众者,为不少矣。及成功之日,乃皆一时归散,环视诸庭,依依不忍去。若左广之武和斋,吉水之龙北山,赣之刘易斋及君者,乃皆退然若弗胜衣之士,是四君者岂有意而相遭邪?必其所存有以近吾夫子不杀之仁,故不谋而自合。至夫子待命北巡,忽为南安之变也,君皇皇然亲含襚,扶舆榇,行则与蒸徒共揖,止则与二三同门麻衣布绖并就哭位。是固何自而然哉?夫仁,人心也,通幽明,忘物我,不以生而亲,不以死而忘,无致而致,虽四君亦莫之知也。四君且莫之知,吾又得而恩感乎哉?故我欲稽颡再拜,颂言烦悉,以报其情,而其情终不可报;吾欲适馆受飧,左右以赆,以惠其去,而其去终不可惠。故相率归于无言。噫!无言之感,洞彻千古,吾亦无如之何也已。虽然,君去而能益笃吾夫子不杀之仁,则吾之无言者尚有无穷之言也。因其去,吾复能已于言乎?是为书。谢江广诸当道书  钱德洪  冬暮,宽、畿渡钱塘,将趋北上。适广中有人至,报父师阳明先生以病告,沿途待命,将逾庾岭矣。即具舟南迎,至兰溪,忽闻南安之变。慌怖三问三疑,奔至龙游,传果实矣。死乎!何至此极邪!吾师以王事驰驱,尽心亶力,今果勤事而野死矣乎?在吾师以身许国,死复何憾,独不肖二三子哀恨之私,有不能一日解诸怀耳。夫自讲学四十余年,从之游者遍海内,没乃无一人亲含襚,殓手足,以供二三子之职,哀悯何甚!  宽、畿北面有年矣,教我抚我,诱我翼我,实有罔极之恩,而今若此,无涯之戚,谁则任之!兼程至贵溪,始得凭哭其棺。间乃询之厮吏,始知临终之地,长途空寂,前后弗及。幸我大人先生有预事之谋,载棺相随,使永诀之晨得以时殓襚。是虽子嗣门人亲临其事,当无逾此,诚死生而肉骨者也,恩孰大焉!夫吾师有罔极之恩,而没则贻我以无涯之戚,今赖大人得少慰焉,是大人之恩于二三子,实有无涯之感矣。夫野死而无悔者,夫子之忠也;无归而殡者,大人之仁也。斯二者固皆天下之公义,而区区之恩感不与焉。特吾二三子儿女之情,至此皆不能已于无言耳。剖心刻骨,有言莫尽。《诗》云:“中心藏之,何日忘之。”荒悖布情不悉,惟怜而终教之。再谢汪诚斋书  钱德洪  父师之丧颇德庇,于二月四日奠于堂矣。感公之私,与日俱积。乃弟乃子颇能承袭遗规,弗至逾礼。四方同门亦日来奔,颇具执事。是皆先生倡厚德于前,故子弟门人知激劝于后,不敢以薄自处,重获罪于大君子之门也。所谕父师军中羡余银两,责其官赍送嗣子,是执事哀死之情,推及遗孤,此恩此德,非特其子弟知感,在门人小子,佩刻亦殊深矣。但父师嗣子方及四龄,未有知识;亲弟守俭、守文、守章,继子正宪欲代之言,顾其中有愿言而不敢尽者。生辈恃在旧爱,敢代为之言,惟执事其终听焉。  父师两广事宜,间尝询之幕士矣,颇有能悉其概者。谓奏凯之日,礼有太平筵宴及庆贺赆送之仪,水夫门子供具中有情不得却与例不必却者,收贮赏功所,谓之羡余,以作公赏之费。成功之后,将归,乃总其赏功正数,所给公帑不过一万余两,皆发梧州矣。正数之外,有此羡余,仍命并发梧州。从者又以沿途待命,恐迟留日久,尚有不时之需,姑携附以行,俟随地遣发。不意未至南安,罹此凶变!病革之晨,亲命仆隶检遗书,治行箧,命赏功官劳其勤劳而归羡余于公。此实父师之治命也。当事者既匿其情不以告夫先生,而先生又切哀死之情,笃遗孤之爱,案官吏之请,从合得之议,谓大臣驱驰王事,身殒边陲,痛有余哀,礼当厚报。况物出羡余,受之不为伤义,故直以事断而不疑其为私。其恩可谓厚矣。特弟子登受之余,尚不免于惶惑。盖以父师既有成命,前日之归是,则今日之受非矣。苟不度义而私受之,恐拂死者之情,终无以白于地下也。且子弟之事亲,平时一言,罔敢逾越,况军旅之事,易箦之言,顾忍违忘而私受乎?夫可以与者大人之赐,可以无取者父师之心,取之惟恐违死者之命而重生者之罪,则又其子弟衷由之情,用是不避呵叱,谨勒手状,代为先生布。并原银五百三十二两,托参随州判龙光原义男添贵送复台下,伏望验发公帑,使存殁之心可以质诸天地鬼神。是则先生无穷之赐,幽明共戴之恩也。不胜冒犯殒悼之至!再谢储谷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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