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来时给他拿来了衣服,一件衬衫,一条帆布长裤,还有一根皮带。他穿上衣服,她把一条新的茶巾撕成条,紧紧地包扎在他的伤口上。她非常担心他的手,不仅因为那伤口还在不停地流血,还因为那只手的其他部分已经又红又肿。但他对此什么话都没说,于是她也没说什么。 她煮了些咖啡,烤了几片已经不太新鲜的面包,他们把咖啡和面包端到房子前面的大房间里,在那儿可以俯视整座城市。当他吃了面包、喝了咖啡后,他感觉好了一些。 “你最好问问真理仪,接下来该做什么。”他说,“你问过它什么事吗?” “没有。”她说,“从现在起,我只做你要求的事。昨天晚上我本来想问问真理仪,但我还是没问。除非你要求我,否则我绝不会去做。” “好吧,现在你最好问问它。”他说,“现在,这儿和我的世界有同样多的危险,安吉莉卡的哥哥就是一个开头,如果——” 他停住了,因为她正要开口说什么,但他一停顿,她又欲言又止。她平静了一下,才说道:“威尔,昨天发生了一些事,我没有告诉你,我本来应该跟你说说,但其他的事情太多了。我很抱歉……” 于是她把贾科姆·帕拉迪西给威尔的伤口上药时,她在窗口所看到的都告诉了他:图利奥落在了妖怪的手中,安吉莉卡看见她在窗口,还有她那充满仇恨的目光,以及保罗的威胁。 “你还记得吗?”她继续说,“她第一次跟我们说话的时候,她弟弟说他们在做一件事。他说:”他要去拿——‘而她阻止他继续往下说,还打了他,记得吗?我可以肯定他要说的就是图利奥正在找那把刀,这就是那些孩子为什么到这儿来的原因。因为他们如果有了这把刀,就可以做任何事,他们甚至可以长大时也不用惧怕妖怪。“ “他被袭击时看上去是什么样子?”威尔问道。他坐在那儿,身体前倾,目光急切,这让她感到很惊讶。 “他……”她努力回忆当时确切的情形,“他开始数墙上的石头,他像是在到处摸索……但他坚持不住了,最后他好像失去了兴趣,停了下来,然后他就不动了。”她说完后,看见威尔的表情,问道:“怎么了?” “因为……我想这些妖怪可能来自我的世界。如果它们来自我的世界,我丝毫不惊讶它们会使人有那种行为。当协会的人打开他们的第一个窗口时,如果那窗口通往我的世界,妖怪就有可能从那儿进来。” “但你的世界没有妖怪!你从没听说过,不是吗?” “也许它们的名字不叫妖怪,也许我们把它们称为别的什么。” 莱拉不明白他是指什么,但她不想追问他。他双颊通红,目光炽热。 “无论如何,”她岔开话,继续说道:“重要的是安吉莉卡看到我在窗口,现在她也知道我们得到了那把刀,她会告诉他们所有人。她会认为她哥哥被妖怪袭击是我们的错。我很抱歉,威尔,我应该早点告诉你,但当时事情太多了。” “哦,”他说,“我没觉得那有什么区别。他折磨那个老人,如果他知道怎么使用那把刀的话,他会把我们俩都杀了,我们不得不和他搏斗。” “我只是感到难过,威尔,我是说,他是他们的哥哥。如果我们是他们,我们肯定也想要那把刀。” “是的,”他说,“但我们不能回到过去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我们必须得到这把刀才能拿回真理仪。如果我们不用搏斗就能得到它,我们也不会去搏斗。” “是的。”她说。 和埃欧雷克·伯尔尼松一样,威尔是个不折不扣的斗士,当他说能不搏斗更好时,她心里的想法和他一样。她知道那么说并不是懦弱,而是理智。现在他平静多了,他的双颊恢复了苍白,他盯着不远处,凝神沉思着。 然后他说:“现在更重要的应该是想想查尔斯爵士,他会干什么。还有库尔特夫人,如果她得到了他们谈论的特别保镖,那些被砍掉精灵的士兵,她会干什么。也许查尔斯爵士说得对,他们可以对妖怪置之不理。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我认为那些妖怪吃人的精灵。” “但是儿童也有精灵,他们并不攻击儿童。肯定不是那么回事。” “那一定是儿童和大人的精灵之间的区别,”威尔说,“是有区别的,不是吗?你曾经告诉过我大人的精灵不会变化形状,那一定与此有关。如果她的这些士兵根本没有精灵,也许妖怪就不会攻击他们,就像查尔斯爵士说的……” “对!”她说,“有可能。无论怎样她都不怕妖怪,她什么都不怕。她那么聪明,威尔,说真的,她那么残酷无情,她能指挥他们,我肯定她能。她能像指挥别人那样指挥他们,他们将不得不对她俯首贴耳,我肯定。鲍里尔勋爵聪明强壮,她却能让他听命于她,一刻都不会耽误。哦,威尔,想到她可能会做的事,我又开始害怕了……就像你刚才说的,我要去问问真理仪。谢天谢地,我们总算把它拿回来了。” 她打开天鹅绒包裹,珍爱地抚摸着那个沉甸甸的金家伙。 “我准备问问你的父亲,”她说,“还有我们怎么才能找到他。看,我用手指着……” “不,先问我的母亲。我想知道她是不是平安。” 莱拉点点头,她把真理仪放在膝盖上,把头发掠到耳后,低下头,开始集中注意力。威尔注视着轻盈的指针有目的地在仪盘上转动,不时停下来,然后又飞快地转动,像一只喂食的燕子。他注视着莱拉的眼睛,那眼睛那么蓝,目光锐利,充满悟性。 然后她眨了眨眼睛,抬起头来。 “她平安无事,”她说,“照顾她的那个朋友非常和善。没人知道你的母亲在哪儿,那个朋友也不会说出去。” 威尔一直都没意识到他有多担心。听到这个好消息他觉得自己松弛下来,当紧张的情绪离开他的身体时,他感到伤口疼得更厉害了。 “谢谢你。”他说,“好吧,现在问问我的父亲——” 她还没来得及开始,他们就听到外面传来的吵嚷声。 他们立即向外看。在城市边缘的这排房子前有一个公园,公园的矮墙边有一排树,动静就是从那儿发出的。潘特莱蒙立即变成一只山猫,悄无声息地走到门口,气势汹汹地向下张望。 “是那帮小孩。”他说。 威尔和莱拉都站了起来。那帮小孩从树后一个接一个冒了出来,大概有四五十人,许多人都拿着棍子,领头的是那个穿条纹T 恤的男孩,他手中拿的不是棍子,而是一把手枪。 “安吉莉卡就在那儿。”莱拉用手指着,小声说道。 安吉莉卡在领头的男孩身边,拽着他的胳臂,催促他向前。他们身后就是她的弟弟保罗,他激动地尖叫着,其他的孩子也大叫大嚷,在空中挥舞着拳头,有两个小孩还扛着沉重的来复枪。威尔以前曾见过这样的小孩,但从没有这么多人,而且在他的小镇上,小孩并不带枪。 他们在叫嚷,威尔努力辨认出了安吉莉卡的声音,她是那里面声音最大的,“你们杀害了我哥哥,偷走了那把刀!你们是杀人犯!你们让妖怪抓住了他!你们杀了他,我们要杀了你们!你们跑不掉的!我们要像你杀死他一样杀死你们!” “威尔,你可以砍出一个窗口!”莱拉抓住他的那只没受伤的胳臂,急切地说,“我们可以逃走,这很容易——” “是的,可我们能去哪儿呢?在牛津,离查尔斯爵士的房子只有几码远,而且是大白天,很可能就在大街上,在公共汽车前面碰上他。我做不到随便在什么地方一砍,就能来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我得先看一看我们在哪里,那会花很长时间。这幢房子后面好像有个树林,如果我们能到树林里会安全得多。” 莱拉恼怒地向窗外望去。“他们一定是昨天晚上看见了我们,”她说,“我敢肯定他们那会儿胆小,不敢自己来找我们,所以他们把所有人都叫上了……昨天我真该杀了她!她和她的哥哥一样坏。我要——” “别说了,来吧。”威尔说。 他检查了一下,确信那把刀别在他的腰带上,莱拉则背上她的小背包,包里有她的真理仪和威尔父亲的信。他们跑过发出回声的大厅,沿着走廊来到厨房,穿过碗碟储藏室,跑到铺着碎石的院子里。围墙的门通向一块菜地,菜地里的蔬菜和药草被清晨的阳光照晒着。 还有几百码远才能到树林的边缘,中间还要爬上一个毫无遮掩的草坡。比树林更近一点的,是左侧小山上立着的一座小小的圆形建筑,像是一座神殿,周围是柱子,最上层像是个露天的观景台,从那儿可以俯视整座城市。 “我们跑吧。”威尔说,尽管他并不想跑,他更想躺在地上,闭上眼睛。 潘特莱蒙飞在头顶放哨,他们开始穿过草地。但草丛很茂盛,草有脚踝那么高,威尔只跑了几步就觉得头晕目眩,跑不动了。他慢了下来,开始走。 莱拉回头望去,那帮孩子还没发现他们,他们还在房子的前面。也许他们要搜查完所有房间还要花上一阵时间…… 但是潘特莱蒙吱喳叫着开始报警,有一个男孩站在别墅二楼一扇开着的窗户前,指着他们。他们听见一声喊叫。 “快点,威尔。”莱拉说。 她拽着他那只没受伤的胳臂,搀扶着他。他努力配合,但他没力气了,他只能走。 “好吧,”他说,“我们没法去树林,那儿太远了。我们去那座神殿吧。如果我们关上门,也许能多抵挡一阵,这样我们就有时间砍个窗口钻过去。” 潘特莱蒙冲向前去,莱拉上气不接下气地喊他,让他停下来。威尔几乎能看出他们之间的联系,精灵在向前拽,女孩回应着。他跌跌撞撞地在茂密的草丛中走着,莱拉跑到前面去看一眼,然后跑回来帮他,然后又跑向前,就这样,最后他们终于来到神殿周围的石头路上。 矮小门廊下的那扇门并没有上锁,他们跑了进去,发现周围是一个空荡荡的圆形房间,周围的壁龛里有几尊女神的塑像,房间最中央是一段螺旋式的锻铁楼梯,楼梯的出口通往上一层楼。外面的门无法上锁,所以他们爬上楼梯,来到楼上,那里真是一个观景的好地方,在这里可以呼吸到新鲜空气,眺望整座城市。那儿既没有墙壁也没有窗户,只有一些拱形的柱子支撑着屋顶,每一根拱形柱下都有一个齐腰高的窗台,窗台很宽,几乎可以斜靠在上面。下面是盖着波形瓦的屋顶,沿着柔和的曲线一直延伸向水槽。 他们向外看,可以看到后面的树林,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还有下面那栋别墅,开阔的草地,更远处是城里一片红棕色的屋顶,左边高出来的是那座塔,吃腐肉的乌鸦在灰色的墙垛上空盘旋。威尔意识到是什么引来了它们,他感到一阵恶心。 但现在没有时间看这些,他们得先对付那帮小孩。那帮小孩向神殿跑来,愤怒而激动地尖叫着。领头的男孩慢下步子,举起手枪,疯狂地向神殿里打了两三枪。然后他们继续向前,一边还叫着: “小偷!” “杀人犯!” “我们要杀了你们!” “你们拿走了我们的刀!” “你们不是这里的人!” “你们去死吧!” 威尔毫不在意。他早已拿出那把刀,迅速砍出一个窗口看他们在什么地方——他只能再退回来。莱拉也张望了一眼,然后失望地退了回来。他们在五十英尺的半空中,下面是一条车水马龙的公路。 “当然,”威尔愁苦地说,“我们刚才上了个坡……我们被堵在这儿了。我们得挡住他们,就是这样。” 几秒钟后,第一帮小孩已经从大门蜂拥而进。他们的叫嚷声在殿里回响,更加剧了他们的疯狂。这时传来一声巨大的枪响,然后又是一声,接着又是一阵尖叫,为首的那帮小孩爬上了楼梯,楼梯开始摇晃。 莱拉蹲在墙边不能动弹,威尔手中还拿着那把刀,他爬到楼梯口,向下伸出刀,仿佛削一张纸一样削掉楼梯最上面一层台阶。楼梯失去了支持,禁不住蜂拥而上的小孩们的重量,向下弯曲着倒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更多的尖叫,更大的混乱,枪声又响起了,但这次好像是个意外。有人被打中了,叫声里带着痛苦,威尔向下看去,看见一个在泥土和血泊中扭动的身体。 他们不是一个个单独的孩子,他们是一个群体,就像一股浪潮,他们从下面涌上来,愤怒地向上跳着,用手扒着,威胁着,尖叫着,向他吐着唾沫,但他们够不着他。 这时有人叫了一声,他们都朝门口望去,那些还能动的小孩涌向门口,留下了那几个被铁楼梯砸倒或是正昏头昏脑地挣扎着从碎石地面上爬起来的小孩。 威尔很快就意识到他们为什么要跑出去,拱形柱外面的屋顶上传来乱扒的声音,他跑到窗台那儿,看见第一双手抓住波形瓦的边缘,正在向上攀援,有人在后面推着,接着又出现一个脑袋和另一双手,他们踩着下面人的肩膀和后背,像蚂蚁一样涌上了屋顶。 但波形瓦的瓦脊并不好走,第一帮小孩手脚并用地爬了上来,他们疯狂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威尔的脸。莱拉也加入了威尔的行列,潘特莱蒙的爪子搭在排水槽边,发出豹子的吼声,使第一帮小孩有点犹豫不决,但他们还是继续向上爬,人越来越多。 有人在叫着“杀!杀!杀!”另外的人也加入进来,声音越来越响,屋顶上的那些小孩开始有节奏地跺脚,但他们面对正在怒吼的精灵,不敢再靠近。这时有一根排水槽断了,站在上面的男孩脚下一滑,掉了下去,但他旁边的男孩立刻捡起那根断管子抡向莱拉。 她闪了一下,那根管子砸在她身边的柱子上,碎片洒了她一身。威尔看见楼梯口的栏杆,于是他砍了两根栏杆,像剑一样长。他递给莱拉一根,莱拉使劲挥舞着栏杆,打中了为首的男孩的脑袋,他立刻掉下去了,但接着又上来一个人,那是安吉莉卡,她一头红发,脸色发白,眼神疯狂。她爬上窗台,莱拉使劲用栏杆戳她,她又掉了下去。 威尔在做同样的事,那把刀收在刀鞘里,别在他腰上。他挥舞着铁栏杆,有几个小孩掉下去了,其他小孩又替补上来,更多小孩从下面爬上了屋顶。 这时穿T 恤衫的男孩又出现了,但他没了手枪,也许是没子弹了。然而,他和威尔紧紧对视着,他们都知道将要发生的事:他们要决斗,那将是一场残酷而致命的搏斗。 “来呀,”威尔说,他为决斗而感到亢奋,“快点,来呀……” 再过一秒钟,他们就会打起来。 这时最奇怪的事发生了:一只巨大的、白色的雪雁伸展着宽大的翅膀扑了下来,他不停地大声叫着,连屋顶上那些处于疯狂状态的小孩都听见了,他们转过身来看。 “凯萨!”莱拉欣喜地叫道,因为那正是塞拉芬娜·佩卡拉的精灵。 雪雁又叫了一声,凌厉的叫声划过天空,他盘旋着,转了个身,离穿条纹T 恤的男孩只有一英寸,他因为害怕而摔倒了,他从窗台滑了下去,这时其他人也开始大声警告,因为空中出现了别的东西。莱拉看见小小的黑色阴影掠过蓝天,她高兴地大声欢呼起来。 “塞拉芬娜·佩卡拉!这儿!我们在这儿!在神殿里——” 伴随着嗖嗖的风声,十几支箭射了下来,随即又是十几支箭,然后又是十几支——箭射得太快了,以致于它们一下子都在空中——射在神殿游廊的屋顶上,发出雷鸣般的轰响。在惊讶和迷惑中,屋顶上的那帮孩子一下子失去了攻击性,取而代之的是恐惧和害怕。这些穿着黑衣服、从空中冲向他们的女人是谁?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她们是鬼吗?她们是一种新的妖怪吗? 他们哭叫着跳下屋顶,有些人笨手笨脚地掉下去,然后一瘸一拐地挣扎着走远了,其他的人从斜坡上滚下去,然后飞奔而逃,他们不再是一伙暴徒——而只是一帮害怕而羞愧的孩子。雪雁出现过后一分钟,最后一个小孩也离开了神殿,惟一能听见的声音就是女巫们在空中盘旋时,松枝发出的嗖嗖风声。 威尔好奇地抬起头来看,他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而莱拉却跳了起来,欣喜地叫道:“塞拉芬娜·佩卡拉!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谢谢你,谢谢!他们要杀死我们!快下来吧。” 但塞拉芬娜和其他女巫摇摇头,又飞上去,在高空盘旋着。雪雁精灵盘旋着落了下来,向内拍打着巨大的翅膀,放慢速度。窗台下的波形瓦咯嗒一声,他落在了上面。 “你好,莱拉。”他说,“塞拉芬娜·佩卡拉不能到地面上来,其他女巫也不能。这个地方到处都是妖怪——有一百多个,围住了这座楼,还有更多从草地上飘过来。你看不见它们吗?” “是的,我们根本看不见它们!” “我们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巫,我们不能再冒险了。你们能从这座楼上下来吗?” “我们可以像他们那样从屋顶跳下去。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从哪里——” “现在别说那么多了,更大的麻烦还在后面。你们想办法下来,然后到树林里去。” 他们爬上窗台,从破碎的瓦片上滑下排水槽,并不高,下面就是草地,与那座楼形成轻微的坡度。莱拉先跳了下去,威尔跟在后面,他翻了个身,想保护他的手,那只手又开始流血,疼得厉害。他吊着手腕的绷带松了,拖在身后,正当他想系上它时,雪雁落在了他身边的草地上。 “莱拉,他是谁?”凯萨问道。 “是威尔。他跟我们一起走——” “为什么妖怪躲着你?”雪雁精灵直截了当地问威尔。 现在威尔几乎不会对任何事情感到惊讶,他说:“我不知道,我们看不见它们。不,等等!”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站起身来。“现在它们在哪儿?”他问道,“最近的那个在哪儿?” “十步远,在坡下面。”精灵说,“很明显,它们不愿意再靠近。” 威尔拿出刀,朝那个方向望去,他听见精灵发出惊讶的嘶嘶声。 但威尔没能做他本想做的事,因为就在这时,有个女巫骑着松枝降落在他身边的草地上。他吃了一惊,主要不是因为她会飞,而是因为她惊人的优雅风度,因为她的目光凌厉、冷漠、清澈可爱,还有她那白皙的手臂,看上去那么年轻,尽管她显然年岁不小。 “你叫威尔?”她问道。 “是的,但——” “为什么妖怪怕你?” “因为这把刀。最近的妖怪在哪儿?告诉我!我想杀死它!” 但女巫还没来得及回答,莱拉就匆匆地跑了过来。 “塞拉芬娜。佩卡拉!”她叫道,她伸开双臂围住她,紧紧地抱着她,她抱得那么紧,以致于女巫大声笑起来,吻着她的额头。“哦,塞拉芬娜,你从哪儿突然冒出来的?我们被——那些孩子——他们是孩子,但他们想杀死我们——你看见他们了吗?我们以为我们会死的——哦,你来了我真高兴!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塞拉芬娜。佩卡拉的目光越过莱拉的头顶,落在远处显然是聚集着一群妖怪的地方,然后她看着威尔。 “现在听着,”她说,“树林里的不远处有一个山洞。走上那个高坡,沿着山脊向左,那些妖怪不会跟来的——我们在空中时它们看不见我们,它们还害怕你们。我们在那儿会面吧,走到那儿大概要半小时。” 她又跃向空中,威尔用手遮住眼睛,注视她和其他那些衣袂飘飘的优雅身影在空中盘旋,然后又飞向树林上空。 “哦,威尔,现在我们安全了!塞拉芬娜·佩卡拉在这儿,一切都会好的!”莱拉说,“我从没想到会再见到她。她在关键时刻赶来了,是不是?就像以前,在伯尔凡加……” 她快乐而喋喋不休地说着,好像早就忘掉了那场搏斗。她在前面领路,走上通向树林的斜坡。威尔默默无语地跟在后面,他的手一跳一跳地疼得厉害,每跳一下,就又有一些血流出来。他把手举到胸前,努力不去想它。 那段路程用了一小时四十五分钟,而不是半个小时,因为好几次威尔不得不停下来休息。当他们到达山洞时,他们看见了一堆火,火上正烤着一只兔子,塞拉芬娜·佩卡拉正在一只小铁罐里搅动着什么。 “让我看看你的伤口。”这是她对威尔说的第一句话,他默默地伸出手。 变成一只猫的潘特莱蒙好奇地注视着,但威尔望向了别处。他不喜欢看到他伤残变形的手。 女巫们互相轻声地说着话,塞拉芬娜·佩卡拉说道:“是因为什么武器受的伤?” 威尔拿出那把刀,默默无语地递给她。她的同伴好奇而怀疑地看着那把刀,因为她们从没见过有着如此刀刃的小刀。 “要使伤口愈合,除了药草,还需要别的东西,需要一个咒语。”塞拉芬娜·佩卡拉说,“很好,我们会准备一个咒语,当月亮升起的时候就会准备好。在这期间,你应该睡一觉。” 她递给他一个牛角杯,里面是滚热的汤药,药的苦味中搀着蜂蜜的甜味。不一会儿,他就躺下来,沉沉地睡着了。女巫用树叶盖住他,然后转向莱拉,她还在啃着那只兔子。 “现在,莱拉,”她说,“告诉我这个男孩是谁,你对这个世界都知道些什么,还有他的那把刀。” 于是莱拉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就开始讲。第十二章 屏幕语言 “再跟我说说,”在那问俯视公园的小实验室里,奥立弗·佩恩博士说道,“要么我是没听到你说的话,要么你说的是一派胡言,一个从另外世界里来的孩子?” “她就是这么说的。好吧,是一派胡言,但听我说,奥立弗,好吗?”玛丽·马隆博士说,“她知道阴影物质。她称它们——它一一她把它称作尘埃,但这是同样的东西,是我们的阴影粒子。我告诉你,当她把连接她和山洞的电极戴上时,屏幕上有最令人惊奇的显示:图案、符号……她也有一个仪器,是金子做的,像指南针,周围镶着不同的符号。她说她也能用同样的方法阅读它,她还知道意识的状态——她对此非常熟悉。” 现在是上午,马隆博士因为缺少睡眠,眼中布满血丝。她刚从日内瓦回来的同事则满腹狐疑,心不在焉,他已经不耐烦再听了。 “关键是,奥立弗,她跟它们进行交流,它们有意识,能作出回应。你还记得你那些头颅吗?哦,她跟我讲了皮特里弗斯博物馆里的头颅,她用她那个指南针似的东西发现它们比博物馆所说的还要古老,还有阴影物质——” “等一等,你能有些条理吗?你在说什么?你是说她证实了我们早已知道的,还是说她告诉了我们一些新东西?” “两者都有吧,我不知道。但是设想一下,这是三四万年前发生的事情,这么说阴影物质以前就存在了,很明显——它们在宇宙大爆炸之前就存在——但在那时,还没有达到我们人类水平的物理方法可以将它们放大。那之后发生了一些事,我想像不出是什么事,但它参予了人类的进化。因此才有你研究的这些头颅——记得吗?在那之前没有阴影物质,而之后却有很多?还有那个小孩在博物馆发现的头颅,她用那个指南针样的东西对它们进行考证。她告诉我的是同样的事。我要说的是,在那段时间,人脑成为这个放大过程的理想载体,我们就突然有了意识。” 佩恩博士举起他的大塑料杯子,喝干了最后一滴咖啡。 “为什么它偏偏发生在那时候呢?”他问,“为什么突然在三万五千年前?” “哦,谁知道呢?我们不是古生物学家。我不知道,奥立弗,我只是在推测。你不觉得那至少是有可能的吗?” “还有那个警察,跟我说说这个人。” 马隆博士揉了揉眼睛。“他叫沃尔特斯,”她说,“他说他来自特别部门,我想那应该和政治什么的有关吧?” “恐怖主义,颠覆,情报……就是那些。继续说,他想要什么?他为什么来这儿?” “因为那个女孩。他说他在找一个和她同样年纪的男孩——他没有告诉我原因——这个男孩曾经和来过这儿的那个女孩在一起。他心里还有别的想法,奥立弗。他了解这项研究,他甚至问到——” 电话铃响了,她停下来,耸了耸肩。佩恩博士去接电话,他简短说了几句就挂了,说道:“我们这儿来了一位客人。” “谁?” “我不认识,好像是什么爵士。听着,玛丽,我不干了,你明白吗?” “他们给了你这份工作。” “是的,我得接受它,想必你也知道这一点。” “好吧,那就到此为止了。” 他无助地摊开双手,说道:“坦率地说……我觉得你刚才讲的这件事没有任何意义。来自另外世界的小孩和古老的阴影……这一切很荒诞。我没法参予。我还有一份工作,玛丽。” “那你考证的头颅是怎么回事?象牙雕像周围的阴影物质又是怎么回事?” 他摇摇头,转过身去。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外面传来敲门声,他几乎是解脱般地打开了门。 查尔斯爵士说道:“你好,佩恩博士?马隆博士?我是查尔斯·拉特罗姆。你们不用通报就可以见到我,这对你们可真是件好事。” “请进。”马隆博士疲惫而困惑地说,“奥立弗说的是查尔斯爵士吗?我们能为您做些什么?” “也许是我能为你做些什么,”他说,“我知道你在等待经费申请的结果。” “你怎么知道的?”佩恩博士问。 “我原来是名公务员。事实上,我很关心指导科学研究的政策。在这个领域我还有一些关系,我听说……我可以坐下吗?” “哦,请坐。”马隆博士说着拖出一张椅子。于是他坐了下来,好像要主持一场会议。 “谢谢你。我是从一个朋友那里听说的——我最好还是别提他的名字,《官方秘密法》掩盖了很多蠢事——我听说他们正在研究你的申请,我对听到的事很感兴趣。我必须承认,是我提出了要求,我要亲自来看你所做的部分研究。我知道这事儿跟我无关,但我还是某种非官方的顾问,因此我以它作为理由,而我看到的真的令人惊奇。” “那是不是说您认为我们会取得成功?”马隆博士问道,她身体前倾,急切地要相信他。 “很不幸,不是的。我必须直言不讳地告诉你,他们并没有给你延长经费的意图。” 马隆博士的肩膀塌了下去。佩恩博士警惕而好奇地注视着这个老头。 “那你还要到这儿干什么?”他问。 “哦,你知道,他们还没有正式决定。我坦率地告诉你,情况并不乐观。他们认为资助这种研究将来没有什么收益。不过,如果你能让什么人帮你争辩一下,他们就会有不同的看法。” “一个拥护者?您是说您自己?我觉得那样不行,”马隆博士说,她直起身来,“我觉得他们只依据同行的报告。” “当然原则上是那样,”查尔斯爵士说,“但了解这些委员会如何具体工作,谁在管这些工作,也很有帮助。于是我就来了,我对你的工作非常感兴趣,我认为它可能很有价值,这项工作当然应该继续进行。你愿意让我非正式地代表你去作陈述吗?” 马隆博士好像快要淹死的水手抓住了救生圈,“为什么……哦,是的!天哪,当然!谢谢您……我是说,您真的认为它会有用处吗?我不是说要建议……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是的,当然!” “那我们需要做什么呢?”佩恩博士问。 马隆博士惊讶地看着他。奥立弗刚才不是说他要去日内瓦工作吗?但他好像比她更加理解查尔斯爵士,因为在他们之间闪过了一丝默契,于是奥立弗也坐了下来。 “我很高兴你明白我的意思,”老头说,“你说得对,如果你能朝向某个研究方向我会更高兴。如果我们都同意的话,我甚至可以从其他渠道为你筹得更多资金。” “等等,等等,”马隆博士说,“等一下。工作的研究方向是我们的事。我完全愿意和您讨论研究结果,但不是研究方向。您一定明白——” 查尔斯爵士摊开双手,做了一个表示遗憾的手势,站起身来。奥立弗·佩恩也焦急地站了起来。 “不,请求您,查尔斯爵士,”他说道,“我相信马隆博士会听完您想说的。玛丽,听他说说并没有什么坏处,也许情况会完全不一样。” “我以为你打算去日内瓦了?”她问。 “日内瓦?”查尔斯爵士说,“好地方。那里机会很多,钱也多。别让我阻拦了你。” “不,不,这事儿还没定,”佩恩博士急急忙忙地说,“还有很多要讨论的——这还悬着呢,查尔斯爵士,请坐。我能给您倒杯咖啡吗?” “谢谢。”查尔斯爵士说着又坐下来,那神态活像一只志得意满的猫。 马隆博士第一次仔细地打量着他。她看见的是一个将近七十岁的老头,富有,自信,衣着华贵,习惯了最好的事物,与有权有势的人物交往,在要人的耳边窃窃私语。奥立弗说得对:他的确想得到什么东西。除非他们能使他满意,否则得不到他的支持。 她抱着胳臂。 佩恩博士递给他一杯咖啡,说道:“很抱歉,太简单了……” “一点儿也不,我可以继续刚才要说的吗?” “请说吧。”佩恩博士说。 “哦,我知道你们在意识方面的研究有惊人的发现。是的,我知道,你们还没有发布任何东西,从你们的研究对象来看——似乎——研究的路程还很长。无论如何,话又说回来,我对此非常有兴趣。如果,比如说你们把研究集中在控制意识方面,我会非常高兴。第二,关于多个世界的假设——埃弗里特[ 休·埃弗里特(Hugh Everett),研究量子力学的物理学家,在1957年提出了多个世界的理论] ,你们记得,1957年左右——我相信你们将把那个理论向前推进一大步。这项研究甚至会吸引国防资金,即使在今天,这项资金仍然很丰厚,当然它并不受那些令人厌烦的申请程序的束缚。 “别指望我会透露资金的来源。”他继续说道。马隆博士往前欠了欠身子,刚想说话,他举起了手,“刚才我提到《官方秘密法》,那是一项乏味的立法,但我们可不能把它当儿戏,我有信心在多个世界的研究领域取得一些进展,我认为你们正是从事这项工作的合适人选。第三,还有一件特别的事和一个人有关,是一个孩子。” 他停下来喝咖啡。马隆博士说不出话来,她脸色苍白,尽管她不可能知道这一点,但她知道她有点发晕。 “因为诸多原因,”查尔斯爵士继续说道,“我和情报机构有联系。他们对一个孩子很感兴趣,是个女孩,她有一件不同寻常的仪器——一件古老的科学仪器,当然是偷来的,本来它应该更安全地被别人掌管。还有一个跟她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大概十二岁左右——他与一桩谋杀案有关,警方正在通缉他。当然,这么大的孩子是否能谋杀别人,这一点还可以再讨论,但他肯定杀了什么人。有人看见他曾经和那个女孩在一起。 “现在,马隆博士,也许你遇见过他们中的一个。也许你愿意向警方报告你所知道的一切。但如果你能私下告诉我这些,你会做出更大的贡献。我确信有关机构会迅速而有效地处理这件事,也不会有什么耸人听闻的花边新闻。我知道沃尔特斯警官昨天来过,我还知道那个女孩来过。你看,我非常清楚我在说什么。我想知道,比如说,你是否又见过她,如果你不告诉我,我也会知道。你应该聪明点,好好想想这件事,回忆一下她在这里说过的话和做过的事。这件事关系到国家安全,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好吧,我就说到这儿。这是我的名片,你可以和我联系。这件事不能耽搁,基金委员会明天开会,这你知道。不过,任何时候你打这个电话都可以找到我。” 他递给奥立弗·佩恩一张名片,他看见马隆博士仍然抱着胳臂,就把给她的名片放在了板凳上。佩恩博士替他打开门,查尔斯爵士戴上他那顶巴拿马草帽,轻轻拍了拍,向他们俩微笑致意,然后就离开了。 佩恩博士再次关上门,说道:“玛丽,你疯了?你那种举动是什么惹思?” “对不起,你说什么?你没被那个老家伙骗住吧?” “你不能拒绝那样的帮助!你想不想让这个研究项目继续下去?” “那不是什么帮助,”她激烈地说道,“那是最后通牒,要么按他说的做,要么就关门。还有,奥立弗,看在上帝的份上,所有那些不怎么聪明的关于国家安全等等的威胁和暗示——你看不出来那是什么意思吗?” “哦,我想我比你更清楚地看到了这一点。如果你说不,他们不会关闭这里,而是会接管这个地方。如果他们真像他说的那么感兴趣,他们会愿意继续这项研究,但要答应他们的条件。” “但他们的条件会……我是说,国防,看在上帝的份上,他们想找到杀人的新方法。你也听到了他关于意识的谈话:他想操纵它。我可不想掺和进去,奥立弗,永远不。” “无论如何他们都会那么干的,而你会失去工作。如果你留在这儿,也许你能影响它向好的方向发展。你还是在从事这项研究!你还会参与这项研究!” “但那和你有什么关系呢?”她问道,“日内瓦那边不是都定好了吗?” 他伸手摸了摸头发,说道:“哦,还没定下来,什么都没签。总之现在情况又不一样了,我觉得现在我们有事情可做,如果现在我离开这儿,我会后悔的。” “你在说什么?” “我并没有说——” “你在暗示。你想说什么?” “哦……”他在实验室里踱着步,摊开双手,耸耸肩,摇摇头。“哦,如果你不跟他联系的话,我会去联系。”他终于说道。 她沉默了,然后她说:“哦,我明白了。” “玛丽,我考虑到——” “你当然考虑到了。” “不是那——” “不,不。” “你不明白——” “不,我明白,这很简单。你答应按他说的去做,这样你就得到了资金,我离开,你接替主任的位置,这不难明白。你会有更大的预算,许多崭新的好机器,有半打的博士听你的指挥。好主意,你来干吧,奥立弗,你来吧。但对我来说,这就到此为止,我退出了,我讨厌它。” “你还没……” 但她的表情让他戛然而止。她脱下白大褂,把它挂在门上,收起一些文件,放进包里,没说一句话就离开了。她刚走,他就拿起查尔斯爵士的名片,开始拨电话。 几个小时后,其实也就是在午夜之前,马隆博士把车停在科学大楼的外面,从侧门走了进去。她刚刚踏上楼梯,就有一个人从另一条走廊里出来,她吓了一跳,差点把手提包掉在地上。那人穿着制服。 “你要去哪儿?”他问道。 他挡着路,身材高大,帽檐压得很低,她几乎看不见他的眼睛。“我要去我的实验室,我在这儿工作。你是谁?”她说,她有点生气,又有点害怕。 “我是保安。你有证件吗?” “什么保安?今天下午三点钟我离开这座楼时,这里只有一个门卫,和往常一样。我还要问你的身份呢。是谁派你来的?为什么?” “这是我的证件,”那人向她亮了一下证件,动作快得她都来不及看,“你的证件呢?” 她注意到他身后挂着一个皮套,里面是手机,也许是一支枪?肯定不是,是她多疑了。他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但如果她坚持,一定会使他起疑心的,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去实验室。就像哄一只狗去哄哄他吧,她心想。她伸手在包里摸索着,找出了钱包。 “这个行吗?”她向他出示了用来启动停车场拦障的磁卡,问道。 他粗略地看了一眼。 “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他问。 “我正在做一个实验,我得定时检查电脑。” 他似乎在寻找一个可以阻止她的理由,也许他只是在运用他的权力。最后他终于点了点头,站到了一边。她向他微笑着,从他身边走过,但他仍然面无表情。 当她来到实验室的时候,她仍然在发抖。这座楼以前除了大门上的一把锁和一个上了年纪的门卫,从来没有过什么“保安”。她明白这个变化是怎么回事,这意味着她没有多少时间了,她得立即采取行动,因为一旦他们认识到她在做什么,她就再也不能回到这儿了。 她锁上身后的门,放下百叶窗。她打开探测仪,从口袋里拿出一张软盘,塞进控制“山洞”的那台电脑,不一会儿她已经在操纵屏幕上的数字了,一半靠逻辑,一半靠猜测,一半靠整个晚上在家里研究的那个程序,她这个任务的复杂性就像把这三个“半”变成一个“一”那样令她困惑。 最后她把眼前的头发掠到一旁,把电极连在头上,然后她活动活动手指,开始在键盘上敲打,她自我意识的感觉非常强烈。你好,我不知道 我在做什么,也许 这很荒唐。 这些字自动排列在屏幕左边,这是第一个惊奇之处。她没有使用任何的文字处理程序——实际上,她绕过了大部分的操作系统——不管那些句子是什么格式,那不是她的。她感到脖子后面的头发竖了起来,她开始意识到围绕着她的整栋建筑:黑暗的走廊,运转着的机器,自动运行的各种实验,监测实验和纪录结果的电脑,取样和调节湿度和温度的空调机,所有作为大楼神经和动脉的管道都苏醒了,警觉着……事实上,几乎有了意识。 她又开始尝试。 我在尝试 以前我在某种意识状态下 用的语句 但是 她还没有结束这个句子,指示符就飞快地闪到了屏幕右边,写道: 问一个问题。 这几乎是一瞬间的事。 她觉得她似乎踏进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空间,她整个身体因为震惊而倾斜着。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平静下来,开始再次尝试。当她开始的时候,她的问题几乎还没有结束,答案就飞快地闪现在屏幕的右边。 你是阴影物质吗?是的。 你和莱拉的尘埃是一样的吗?是的。 那就是黑暗物质吗?是的。 黑暗物质有意识吗?显然有。 今天早晨我对奥立弗说的,关正确的。但你需要多于人类进化的观点,它是? 问一些问题。 她停下来,深呼吸了一下,把椅子向后推了推,活动着手指。她能感觉到她的心在狂跳,发生的每一件事都不可思议。她所接受的全部教育,她的思维习惯,她作为一名科学家的理智都在向她尖叫:这是错的!它并没有发生!你在做梦!可它们就在屏幕上: 她的问题,还有来自别的思想的回答。 她又振作起来,开始打字,答案再次毫不间断地出现在屏幕上。 回答这些问题的不是人类的意是的,但人类一直都 识,是吗?知道我们。 我们?你们不止一个?有上百万个,数不清。 但你们是谁呢?天使。 玛丽·马隆的脑袋嗡嗡作响。她从小到大一直是个天主教 徒,不仅如此——就像莱拉所发现的,她还曾经是一名修女。现在她曾有的那些信念已荡然无存,但她知道天使。圣奥古斯丁曾说过:“天使一词是指职务,而非本性。如果问及这本性的名称,则回答说是天神;如果问及职务,则回答说是天使。按着他的本性是天神,按着他所执行的职务则是天使。”[ 引自基督教神学家圣奥古斯丁(st.Augustine,354 —430 )对天使的论述] 她头晕目眩,颤抖着又开始在键盘上打字: 天使是由黑暗物质构成?由尘复杂的结构。是的。 埃构成? 阴影物质是不是就是我们所称我们的本性是神灵, 的神灵?我们所执行的职务 是物质。物质和神 灵是一个整体。 她打了个激灵。他们在聆听她的思想。 你们是不是参与了人类的进化?是的。复仇。 为什么? 复仇——哦!叛逆天使!天堂 战争之后——撒旦和伊甸 园——但这不是真的,是不 是?那是不是就是你们—— 但是,为什么? 去找那个女孩和那个男孩。别再浪费时问。你必须扮演蛇的角色。 。她从键盘上抬起手,揉了揉眼睛,当她再看屏幕时,那些句子还在那儿。在哪儿 去一条名叫森德兰的大街,找一顶帐篷。骗过警卫再进去。准备好长期旅行的用品。你会得到保护。妖怪不会碰你。 可我 你走之前,要毁坏这台设备。 我不明白。 为什么是我?那是什么样的旅行?还有 你活到现在都在为它作准备。你在这里的工作已经结束。你在这个世界里必须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阻止敌人控制它。毁掉这台设备。现在就做,然后立刻就走。 玛丽·马隆向后推了推椅子,站起身来,身体在颤抖。她用手指按压着太阳穴,她发现电极还粘在她皮肤上,于是她漫不经心地把它们摘了下来。也许她曾怀疑自己做过的事,怀疑她现在仍然能从屏幕上看到的东西,但她在刚才半个小时的经历已经超越了怀疑和肯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她受到了震惊。 她关掉探测器和放大器,跳过所有的安全密码,格式化了电脑的硬盘,清除了所有的数据。然后她卸下探测器和放大器的接口,那在一张特别的适配卡上,她把卡放在长凳上,用鞋跟碾碎了它,现在手头再也没有什么紧要的东西了。接下来她拆掉电磁板和探测器之间的连接线,她在文件柜的抽屉里还发现了一份连接说明,于是她点火将它烧了。她还有什么事要做呢?关于奥立弗·佩恩对这个项目的了解,她是无能为力的,但特别的硬件设备都被她有力地毁掉了。 她从抽屉里拿了一些纸张塞进她的包里。最后,她取下那张有易经图案的海报,叠起来放进了口袋。然后她就关灯离开了。 保安站在楼梯下面,在用他的电话跟别人交谈。当她下楼时,他把电话放到了一边,沉默无言地跟着她走到侧门,隔着玻璃注视着她驾车离开。 一个半小时后她把车停在森德兰大街附近的马路上。这个地方她查了地图才找到,她并不熟悉这部分城区。直到刚才她都一直处在一种被压抑的激动情绪中,但当她从车里走出来时,在凌晨的黑暗中,被清凉寂寥的黑夜包围着,她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忧惧。如果她是在做梦呢?如果这一切只是一个精心设计的玩笑呢? 不过,现在担心已经太迟了,她已经承担了这项任务。她提了提她去苏格兰和阿尔卑斯山宿营旅行时常带的背包,这提醒了她,至少她知道如何在野外生存,如果出现了最糟糕的情况,她可以逃跑,跑到山上去…… 太荒谬了。 当她把背包甩在背上,走出汽车,来到班伯里路,走了两三百码远,来到环形交叉路口左边的森德兰大街时,她前所未有地觉得自己很荒唐。 但当她转过拐角,看到威尔见过的那些奇怪的孩子气的树时,她知道关于这一切至少有一些是真的。在路的另一侧,在树下的草地上,有一顶红白相间的尼龙帐篷,就是电工工作时用来防止淋雨的那种帐篷,紧挨着它的是一辆没有标志的运输车,车窗的玻璃是黑的。 最好别再犹豫了。她径直向帐篷走过去。当她快走到那儿时,运输车的后门突然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警察。没戴头盔的他看上去很年轻,浓密树叶下的路灯照亮了他的脸。 “我能问问您要去哪儿吗,女士?”他问。 “到那顶帐篷里。” “恐怕您不能去,女士。我得到命令,谁都不能靠近它。” “很好,”她说,“我很高兴他们在保护这个地方。我是物理部的——查尔斯·拉特罗姆让我们进行初步调查并向他报告,然后他们再正式来看。趁现在周围没有什么人,我必须现在来做这项工作。我想你一定明白这其中的原因。” “哦,是的。”他说,“但你有什么东西可以证明你的身份吗?” “哦,当然。”她说着把背包从肩上拿下来,取出钱包,在从实验室抽屉里拿来的那堆物品里,有一张奥立弗·佩恩博士的过期借书证。她希望她在厨房桌子前十五分钟的努力和她护照上的照片能通过检查。警察接过那张薄薄的卡片,凑近了仔细看。 “奥立弗·佩恩博士,”他读道,“你认不认识一个叫玛丽·马隆的博士?” “哦,认识,她是我的同事。” “你知道现在她在哪儿吗?” “如果她没什么问题的话,现在她应该在家里睡觉。怎么了?” “哦,我的理解是,她在你们机构的职位已经被终止,她是不允许来这儿的。事实上,我们得到命令,如果她试图进去,我们就会拘留她。我看是一位女士,所以就自然而然地以为你就是她,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请原谅,佩恩博士。” “哦,我明白。”玛丽·马隆说道。 警察又看了看那张卡片。 “不过,这好像没问题。”他说着把卡片递给她。他有点紧张,想找点话说,于是他又接着问:“你知道那顶帐篷里是什么吗?” “哦,还不是第一手的消息,”她说,“这就是我来这儿的原因。” “我想是的。那好吧,佩恩博士。” 他往后站了站,让她解开帐篷上的门帘。她希望他没有注意到她的手在颤抖。她把背包攥在胸前,跨了进去。骗过警卫——好了,她已经完成了这一步,但帐篷里是什么她却一无所知。她作好了心理准备,预备那里是一个考古挖掘现场,一具死尸,或是一颗陨石,可是,无论她是清醒着,还是在做梦,她都没有预料到半空中的这个窗口,或是窗口另一侧她将踏上的那座沉睡中的海滨城市。第十三章 伊萨哈特 [ 伊萨哈特(Aesahaettr),是小说中对魔法神刀的另一称呼,这是作者从挪威语中自创的词,意为“摧毁上帝者(God Destroyer )”] 月亮升起的时候,女巫开始对威尔施行咒语,医治他的伤口。 她们叫醒他,让他把小刀放在地上,刀刃映射着星光。莱拉坐在附近,在火上的一个罐子里搅着草药。她的同伴拍着手,跺着脚,有节奏地喊叫着,塞拉芬娜蹲在小刀旁,用尖厉高亢的嗓音唱道: “小刀!他们从大地母亲的腹中 挖出你的钢, 生起火,冶炼矿石, 让它哭泣流血成河; 敲打,锤炼, 把它浸入冰冷的水里, 在锻铁炉中加热 直到你的刀刃血红火热! 然后他们又把你刺进水中 一次又一次, 直到水气成为沸腾的雾 河水哭喊求饶。 当你把一片阴影 削成三万片阴影时, 他们知道你已炼好, 于是他们称你为魔法神刀。 可是小刀,你干了什么? 你打开血的大门,任它敞开! 小刀,你的母亲在召唤你, 从大地的腹中, 从她深深的矿藏中, 从她隐秘的铁腹中。 听着!” 塞拉芬娜再次和其他女巫一起跺脚、拍手,她们扯着嗓子,发出尖叫,那声音仿佛利爪一般要撕裂空气。威尔坐在她们中间,感到寒彻脊髓。 这时塞拉芬娜·佩卡拉转身朝向威尔,双手握住他那只受伤的手。这次她再唱起来的时候,她的嗓音是那么高亢尖厉,她的眼睛闪闪发光,威尔几乎要退缩了,但他还是坐着一动不动,让咒语继续进行。 “血!服从我!转过身, 成为湖泊,别做河流。 当你遇到空气时, 停下!凝成一堵墙, 牢牢地凝住,挡住鲜血。 鲜血,头颅是你的天空, 明眸是你的太阳, 肺中的呼吸是你的风, 鲜血,你的世界具有边界。留在那儿!” 威尔觉得他身体的每一个原子都在响应她的命令,于是他也加入其中,敦促自己正在流淌的鲜血聆听和服从。 她放下他的手,转向火上的那只铁罐,罐子里升起一股带着苦味的热气,威尔听见里面的液体猛烈地冒着泡泡。 塞拉芬娜唱道: “橡皮树,蜘蛛丝, 地上的苔藓,盐草的种子—— 抓紧,粘牢, 握住,关上, 拦住门口,锁上大门, 鲜血的墙壁要凝固, 伤口的鲜血要干涸。” 女巫拿起自己的刀,把一棵桤树苗从上到下劈成两半,裂开的白色树身在月光下闪着光。她在裂开处涂了些冒着热气的液体,然后合上小树,从下到上抚摸了一遍,那棵小树又完整如初了。威尔听见莱拉吸了一口冷气,他转过身,看见另一个女巫有力的双手拎着一只扭动着身体正在挣扎的兔子。兔子喘着粗气,眼神发狂,暴躁地蹬踢着腿,但女巫的手毫不留情。她一手握住它的前腿,另一只手抓住它的后腿,这只恐慌的兔子被紧紧地拽住,肚皮朝上,不停地起伏着。 塞拉芬娜举刀划了下去,威尔感到一阵头晕,莱拉阻止着潘特莱蒙,他自己也变成了兔子形状,在莱拉的怀里扑跃着,他对那只兔子感到很同情。真正的兔子一动不动地倒下了,眼睛凸出,胸膛起伏着,内脏闪着亮光。 但塞拉芬娜又倒了更多的药汁,滴进张开的伤口,然后用手指合上伤口,抚摸着湿漉漉的毛,直到伤口完全消失。 抓住兔子的女巫松开手,轻轻把它放到地上。兔子摇摇身体,舔了舔自己的腰,晃晃耳朵,旁若无人地啃起了草叶。它仿佛突然意识到周围的女巫,箭一般地跑远了,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莱拉正在哄潘特莱蒙,她扫了一眼威尔,知道他明白那是什么意思:药已经煎好了。他伸出手,塞拉芬娜把热气腾腾的药汁涂在他流血的手上,他望着别处,好几次大口喘着气,但他丝毫没有退缩。 当他伤口裸露的肌肉都被药汁浸透时,女巫把一些菟丝子草按在伤口上,用一条绸布紧紧地包扎好。 就这样,咒语结束了。 剩下的夜晚,威尔沉沉地睡着了。天很冷,但女巫们把树叶堆在他的身上,莱拉则挤靠在他的身后。早晨塞拉芬娜又给他的伤口上了一次药,他试图从她的表情判断伤口是否在愈合,但她的脸却平静而冷漠。 他们吃完早饭,塞拉芬娜告诉两个孩子,女巫们已经达成一致意见,既然她们来到这个世界是为了找到莱拉并当她的守护者,他们要帮助莱拉完成她的任务,那就是引导威尔找到父亲。 于是他们都出发了,路上大部分时候大家都很安静。一开始,莱拉小心翼翼地询问了真理仪,她得知他们要向海湾那边隐约可见的大山前进。如果不是来到这个城市的最高处的话,他们不会意识到海岸线是多么曲折蜿蜒,大山曾经在地平线以下。但现在,当树林稀疏时,或是当他们翻过山坡时,他们可以看见远方蓝色无垠的大海和海那边高耸的青山,那里就是他们的目的地。看起来似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他们很少说话。莱拉忙着看森林里的各种动物,从啄木鸟和小松鼠到后背上有方块图案的小青蛇,威尔则需要集中全部精力向前走,莱拉和潘特莱蒙不停地议论着他。 “我们可以看看真理仪。”他们在一条小路上闲逛,想看看他们能够离一只正在吃草的小鹿多近而不让小鹿发现,潘特莱蒙说道,“我们从没答应不问真理仪。我们可以帮他查到各种各样的事,我们这么做是为了他,而不是为我们。” “别傻了,”莱拉说,“这么做是为了我们,因为他并没有提出要求。你真是又贪婪又爱管闲事,潘。” “那刚好换一换。贪婪和爱管闲事的通常是你,经常警告你的是我。就像在乔丹学院的休息室时,我从来没想进那儿。” “如果我们没有的话,潘,你认为这一切会发生吗?” “不,因为院长会毒死阿斯里尔勋爵,要是那样可就完了。” “是啊,我想是这样……可你觉得谁会是威尔的父亲呢?他为什么那么重要呢?” “这正是我的意思!一会儿我们就会知道!” 她看上去若有所思。“我曾经差点就问了,”她说,“但我想我变了,潘。” “不,你没有变。” “可能你没变……嗨,潘,当我改变的时候,你却不想改变。你想变成什么?” “我希望变成一只跳蚤。” “不,难道你对要变成什么东西没有一点感觉吗?” “没有。而且我也不想变化。” “你生气了,因为我不让你做你想做的事情。” 他变成一只猪,打着呼噜,尖叫着,喷着响鼻,直到莱拉开始笑话他,于是他又变成一只松鼠,钻进了她身边的灌木丛。 “你觉得他的父亲会是谁?”潘特莱蒙问,“你觉得他会是我们遇见过的某个人吗?” “有可能。但他肯定是个重要的人,几乎像阿斯里尔勋爵那么重要,肯定是。总之,我们知道正在做的事情很重要。” “我们不知道,”潘特莱蒙指出,“我们以为很重要,但我们并不知道。我们来找尘埃只是因为罗杰死了。” “我们知道它很重要!”莱拉热切地说道,她几乎要跺起脚来,“女巫也这么认为。她们千里迢迢来这儿找我们就是为了当我的守护者,帮助我!我们得帮威尔找到他父亲,那很重要。你也知道那很重要,否则他受伤的时候,你也不会去舔他。你那么做究竟是为什么?你从没问过我你能不能那么做。当你那么做的时候,我几乎不敢相信。” “我那么做是因为他没有精灵,他需要一个精灵。如果你了解事情的能力有你自认的一半好的话,你就会知道。” “我的确知道,真的。”她说。 他们站住了,因为他们看到了威尔,他就坐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潘特莱蒙变成了一只霸鸽,飞进了树丛。莱拉问道:“威尔,你认为那些小孩现在会干什么?” “他们不会跟着我们,他们害怕女巫。也许他们回去接着到处游荡。” “是啊,也许吧。虽然他们可能想用这把刀。他们可能会因此跟着我们。” “那就让他们来吧。他们手中没有那把刀,现在还没有。一开始我也不想要这把刀,但如果它可以杀死妖怪……” “我从来没有相信过安吉莉卡,一开始就没有。”莱拉直率地说。 “不,你相信过。” “是的,我的确相信过……最后我恨它,恨那座城市。” “我刚发现它的时候以为那里是天堂,我再也想像不出比那儿更好的地方。可那里一直都充满妖怪,我们却不知道……” “哦,我再也不会相信小孩了,”莱拉说,“我回想起在伯尔凡加的时候,那些大人干各种各样的坏事,但小孩跟他们是不一样的,他们不会干那么残忍的事,可现在我却不敢肯定。我以前从没见过那样的小孩,事实就是这样。” “我见过。”威尔说。 “什么时候?在你的世界吗?” “是的,”他有点局促不安地说。莱拉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等着,过了一会儿他继续说道:“那时我母亲正在经历她的一段糟糕时光,她和我,我们俩独自生活,这显然是因为我父亲不在。她时常去想虚幻的东西,还会做一些毫无道理的事——不过并不是针对我。我的意思是她不得不做这些事,否则她就会感到沮丧和害怕,于是我就帮助她。比如把公园里所有的栏杆都摸一遍,或是数一棵灌木上的叶子——就是那类事情,她一般过一会儿就会好的。但我害怕有人会发现她的状况,因为我想那样他们就会带走她,所以我照顾她并隐瞒着这件事,我从没告诉任何人。 “有一次她又害怕了,但我不在场,没法帮她。我上学去了。她没穿多少衣服就出去了,但她自己并不知道。和我一个学校的几个男孩发现了她,他们开始……” 威尔的脸涨得通红。他情不自禁地走来走去,不去看莱拉,因为他的声音在颤抖,眼中充满泪水。他继续说道:“他们折磨她,就像那座塔旁的那帮小孩折磨那只猫一样……他们以为她是个疯子,他们就想伤害她,也许想杀了她,我不会吃惊的。仅仅因为她与常人不同,他们就恨她。不管怎么说,后来我找到了她,把她带回了家。第二天我在学校里跟领头的男孩打了一架,我打断了他的胳臂,我想我还打掉了他的几颗牙——我不知道。我还准备跟剩下的那些人打架,但我有了麻烦,我认识到我最好到此为止,因为他们会发现的——我是说那些老师和管事的人。他们会向我的母亲告状,那样他们就会发现她的状况并把她带走。所以我就假装很抱歉,跟老师说我再也不会那么干了。他们因为我打架而惩罚了我,我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但我让她得到了安全,明白吗?没人从那些男孩那儿知道这些事,他们也知道,如果他们敢说什么我会怎么做,他们知道下次我会杀了他们,而不仅仅是伤害他们。过了一阵子,她又好了。从此再也没有人知道。 “但是,从那以后,我再也不相信小孩,就像不相信成年人一样。他们同样热衷于干坏事。所以喜鹊城的那些孩子干那件坏事的时候我一点也不吃惊。 “但我很高兴女巫来了。” 他又坐了下来,背对着莱拉,仍然不看她,他抬起手擦了擦眼睛,她假装没有看见。 “威尔,”她说道,“你讲的关于你母亲……和图利奥,当妖怪抓住他的时候……还有昨天你说的你认为妖怪来自你的世界……” “是的,因为在她身上发生的事情不可思议,她并没疯。那些小孩也许以为她疯了,他们笑话她,想伤害她,但他们错了,她没有疯。她只是害怕某些我看不见的东西。她不得不做一些看起来不可思议的事。你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但她显然明白,比如她数那些叶子,或是昨天图利奥摸墙上的那些石块,也许那就是一种摆脱妖怪的办法。如果他们背对着什么可怕的东西,试图对石头如何砌在一起或是对树发生兴趣,好像他们只要对石头或是树叶真正产- 生兴趣的话,他们就会平安无事。我不知道,看上去是这样。对她来说,使她感到害怕的是某种真实的事物,就像来抢劫的强盗,但也有别的东西像他们一样。所以我的世界很可能也有妖怪,只是我们看不见它们,也没给它们起一个名称,但它们的确存在,它们一直想袭击我母亲。所以昨天当真理仪说她一切平安时我很高兴。” 他呼吸急促,他的右手握住鞘中的刀柄。莱拉什么都没说,潘特莱蒙也一动不动。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你要找你父亲的?”过了一会儿她问道。 “很久以前,”他告诉她,“我一直假想他在坐牢,我要帮他逃跑。我一直都在跟自己做那个游戏,游戏一般要持续好几天。或者他在一个沙漠孤岛上,我航行到那儿带他回家。他完全知道所有应该做的事情——特别是关于我的母亲——她会好起来,他会照顾她和我,我会去上学,结交朋友,我也有一个父亲和一个母亲。所以我经常对自己说,长大了我要去找我的父亲……我的母亲也常常告诉我,我要继承父亲的衣钵。她经常那么说好让我高兴。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但它听上去很重要。” “难道你没有朋友吗?” “我怎么会有朋友呢?”他有点迷惑地说。“朋友……他们到你家来,了解你的父母和……有时候某个男孩会邀请我去他家,我可以去,也可以不去,但我永远不能回请他到我家里。所以我从来都没有朋友,真的。我希望有……我有我的猫,”他继续说,“我希望她现在平安无事,我希望有人在照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