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在哪里?”他说。 “在另外一个世界,我很关心她的安全。我想知道阿斯里尔勋爵正在干什么。” 他放下了来复枪,说道:“那么进来吧,看,我把来复枪放下了。” 彼此交换礼节后,他们走进门里。凯萨飞上了天空,他在那里站岗。索罗尔德煮了些咖啡,塞拉芬娜告诉他她和莱拉的交往。 “她一直是个任性的孩子。”他说。他们在一张橡木桌边坐下来,一盏油灯照着他们。“每年勋爵大人访问他的学院时我都能见到她。我喜欢她,注意——这可是情不自禁的。但她在庞大计划中担任什么角色,我就不知道了。” “阿斯里尔勋爵计划干什么呢?” “你并不认为他会告诉我,是不是,塞拉芬娜·佩卡拉?我是他的男仆,仅此而已。我给他洗衣做饭,打扫房间,和勋爵大人在一起的这几年中我也许知道一两件事,但那也只是偶然得知的。他对我不会比对他的剃须罐更加信赖。” “那就告诉我你偶然知道的那一两件事吧。”她坚持道。 索罗尔德年纪虽大,但仍然健康、充满活力。他像任何男人一样,对这个年轻女巫的美貌和对他的注意感到很受用。但他也很精明,他知道她的注意力并不是针对他,而是针对他所知道的事情。他也是诚实的,所以没等太长时间他就说了出来。 “我不能确切地告诉你他在做什么。”他说,“因为我并不了解所有复杂的细节。但我可以告诉你是什么在驱动着勋爵大人,尽管他并不知道我了解这一点,我从无数的细节中看到了这一点。如果我错了就请纠正我,但女巫的上帝跟我们的不同,是不是?” “对,是这样的。” “但你知道我们的上帝吗?教会的上帝,他们称之为权威[ 权威(Authnrity),莱拉世界的教会当局对上帝的称呼] 的?” “我知道。” “那好,这么说吧,阿斯里尔勋爵从来就没觉得自己喜欢过教会的教义,当人们谈论到圣餐、赎罪、拯救等等时,我见到他脸上闪过厌恶的表情。在我们这里,向教会挑战是死路一条,塞拉芬娜。佩卡拉,但自从我为他服务以来,阿斯里尔勋爵一直在心中酝酿着一场反叛,这件事我知道。” “反叛教会?” “一部分吧,是的,有段时间他曾经有建立一支部队的想法,但后来放弃了。” “为什么?是教会太强大了吗?” “不是,”老仆人说,“那倒阻止不了我的主人,听起来你可能会觉得奇怪,塞拉芬娜。佩卡拉,但我比任何一位妻子更了解他,比一位母亲更了解他。近四十年来他一直是我的主人,也是我的研究对象。我达不到他的思想高度,我飞也飞不到他的高度。不过,即使我无法跟随,我能看出他的方向。不,我相信他并不是因为教会太强大才放弃反叛,而是因为教会太脆弱,不值得一打。” “那么……他现在做什么呢?” “我想他正在准备打一场更高级的战争,我想他要针对至高无上的权威发动一场叛乱,他去寻找权威本人的住所,他要去摧毁他,这是我的理解。说出这些让我心惊胆战,女士,我几乎不敢去想,但我也总结不出其他能说明他这番行为的理由。” 塞拉芬娜安静地坐着,领会着索罗尔德所说的一切。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又继续说: “当然,任何从事那种宏大事业的人都会成为教会仇恨的目标。不用说,那是对教会的最大亵渎,他们会这么说的,他们会把他送到教会法庭,立刻宣判他死刑。以前我从来没有说过那样的话,将来我也不会再说的,如果你不是一个不受教会控制的女巫的话,我是不敢跟你说这话的。但这的确是事实,他准备找到权威并杀死他。” “那可能吗?”塞拉芬娜问。 “阿斯里尔勋爵的生活中充满了原本不可能的事情。我不想说他没有办不成的事,但显然,塞拉芬娜,是的,他完全是疯了。如果天使都做不到,一个人怎么敢去想呢?” “天使?天使是什么?” “就是纯粹的精神,教会这么说的。教会说,在世界被创造出来之前,有一些天使背叛了,他们被赶出天堂,抛进地狱。他们失败了,你看,问题就在这儿。即使他们有天使的本领也做不到。阿斯里尔勋爵只是一个凡人,只有凡人的本领,但他的雄心壮志却是无止尽的,他敢做别的男人和女人想都不敢想的事。看看他做过的事情:他撕开了天空,他打开了通向另外一个世界的路。有谁做过这样的事吗?有谁能想过这样的事吗?所以从某个方面来说,塞拉芬娜·佩卡拉,我觉得他疯狂、恶劣、精神错乱,但另一方面我又想,他是阿斯里尔勋爵,他和别人不一样,也许……如果真有可能的话,那件事也只能由他来做,任何别人都不行。” “那你会做什么呢,索罗尔德?” “我会在这儿筹着,看守他的房子,直到他回来,告诉我他的非凡经历,或者等到我死。现在我也想问你同样的问题,女士。” “我要去确认那孩子平安无事,”她说,“可能我就要这样告别了,索罗尔德,我很高兴知道你会一直待在这儿。” “我不会挪地方的。”他告诉她。 她拒绝了索罗尔德请吃饭的挽留,向他道了别。 片刻之后,她又和她的雪雁精灵会合了,他们飞向浓雾弥漫的山峦上空,她和精灵一直沉默不语。她陷入了深深的困惑,无需解释:她故乡的每一缕苔藓、每一块结冰的小池塘、每一只小昆虫都使她心潮澎湃,都在呼唤她回家。她担心他们,也担心自己,因为她不得不改变自己。她要过问的是人类的事情,这是人类的问题;阿斯里尔勋爵的神不是她的神。她开始像人了吗?她要失去女巫的身份了吗? 如果是,她不能独自这么做。 “现在回家,”她说,“我们必须告诉我们的姐妹们,凯萨。这些事对我们来说太重大了。” 于是他们飞越迷蒙的雾团,飞向恩那拉湖,飞回了家。 在湖边草木丛生的山洞里,他们见到了部落里的其他女巫,还有李·斯科尔斯比。这位热气球飞行员在斯瓦尔巴特群岛坠毁后又努力使他的热气球继续飞行,女巫指引他回到她们的家园,他在这里修理他的吊篮和球囊。 “女士,我很高兴见到你,”他说,“有那个小女孩的消息吗?” “没有,斯科尔斯比先生。今晚你愿意参加我们的会议,和我们一起讨论下一步的行动吗?” 得克萨斯人惊讶地眨了眨眼,因为还没有一个人参加过女巫的会议。 “那将是莫大的荣幸,”他说,“我也许会提一两个建议。”那一天女巫们不断到来,就像暴风雪中的黑色雪花,天空中充满了她们丝绸衣服的鼓动声和她们乘坐的松枝松针间嗖嗖的风声,在湿漉漉的森林里的猎人以及在半溶化的浮冰间的渔夫都听到了浓雾中天际传来的飒飒声响,如果天空晴朗,他们抬头会看见女巫在飞翔,就像一股暗潮在涌动。 夜晚降临时,湖边的松树被上百支火把照亮了,其中最亮的一支是在聚会的岩洞前,女巫曾经在那里聚餐,现在她们又聚到了一起。塞拉芬娜。佩卡拉坐在中央,她的秀发上嵌着一只镶满红色小花的花冠。她的左边坐着李·斯科尔斯比,她的右边是位客人:拉脱维亚的女巫酋长,她名叫鲁塔·斯卡迪。 出乎塞拉芬娜的意料,她一个小时前刚刚到达。塞拉芬娜知道库尔特夫人漂亮,那是属于短暂人生的漂亮;但鲁塔。斯卡迪不仅和库尔特夫人一样可爱,还另具一种神秘的风韵。她情绪饱满,这显而易见。她活泼热情,有一双大大的黑眼睛,据说阿斯里尔勋爵曾是她的情人。她戴着沉甸甸的金耳环,黑色卷曲的头发上戴着一只叮当作响的虎牙王冠。塞拉芬娜的精灵凯萨从鲁塔。斯卡迪的精灵那里得知,因为崇拜老虎的鞑靼部落在她去访问的时候没有向她表示敬意,为了惩罚他们,她亲手杀死了那些老虎。没有老虎当他们的神,这个部落陷入了恐慌和悲哀,他们请求转而崇拜她,但被她轻蔑地拒绝了,他们对她的崇拜有什么好处呢?她问,这对那些老虎也无济于事。这就是鲁塔·斯卡迪:美丽,傲慢,而且无情。 塞拉芬娜不清楚她为什么来这儿,但她以迎接女巫酋长的规格对待她,按照礼节,鲁塔·斯卡迪应该坐在塞拉芬娜的右侧。大家都到齐之后,塞拉芬娜开始说话了。 “姐妹们!你们知道我们为什么聚在这里:出现了新的情况,我们要决定怎么做。宇宙被打破了,变得更加广阔,阿斯里尔勋爵打开了一个从这个世界通向另一个世界的路。我们是应该关注和参与这件事,还是继续我们一贯的生活方式?还有那个孩子莱拉·贝拉克瓦,她现在被埃欧雷克·伯尔尼松称为莱拉。西尔弗顿。她在兰斯刘斯博士的屋前挑出了正确的松枝,她就是我们一直在期待的那个孩子,现在她失踪了。 “我们有两位客人会告诉我们他们的想法。首先我们来听听鲁塔·斯卡迪酋长的。” 鲁塔·斯卡迪站了起来。她雪白的臂膀映着火光,双眼熠熠生辉,即使坐在最远处的女巫都能看见她脸上生动的表情。 “姐妹们,”她开口道,“让我来告诉你们发生了什么,以及我们应该和谁战斗。一场战争就要来临。我不知道谁将加入到我们这一边,但我知道我们要对付的敌人是谁。那就是教会当局。它有史以来——跟我们的年龄相比还不算长,但也存在了很多很多年——一直在压迫和控制每一种自然的情感,当它无法控制的时候就砍掉它们。你们当中有些人见过他们在伯尔凡加所做的一切,那太可怕了,但这不仅限于那一个地方,也不仅限于那一件事。姐妹们,你们只知道北方的事情,我去南方旅行过,那里也有教会,相信我,他们跟伯尔凡加的人一样,也砍他们的孩子——方式不同,但同样可怕。他们切掉他们的性器官,对,男孩和女孩都是,他们用刀切,这样他们感觉不到。这就是教会的行为,每个教会都一样:控制、摧毁和消除每一种美好的感情。所以,如果战争来临,教会是战争的一方时,那我们一定是在另一方,不管我们和多么奇怪的盟友绑在一起。 “我的提议是我们的部落团结在一起,去北方探索那个新世界,看看我们在那里能发现什么。如果在我们的世界里找不到那个孩子,那就是因为她已经跟随阿斯里尔勋爵去了。相信我,阿斯里尔勋爵是这个问题的关键,他曾经是我的情人,我也愿意与他联手,因为他憎恨教会和教会所做的一切。 “这就是我要说的话。” 鲁塔·斯卡迪很激动,塞拉芬娜羡慕她的威力和美丽。当拉脱维亚的女巫酋长坐下后,塞拉芬娜转向李。斯科尔斯比。 “斯科尔斯比先生是那个孩子的朋友,所以也是我们的朋友。”她说,“你愿意说说你的想法吗,先生?” 得克萨斯人站起来,谦恭地倾斜着身体,他似乎对这个场合的奇异之处并不在意,可实际上他很在意。他的兔子精灵赫斯特蜷伏在他身边,耳朵耷拉在背上,金色的眼睛半闭着。 “女士们,”他说,“首先我要感谢你们的好意,感谢你们对一个被另外世界的风暴吹坏气球的飞行员的帮助,感谢你们的耐心倾听,我不会说太久的。 “当我和吉卜赛人一起旅行到北方的伯尔凡加时,那个孩子莱拉告诉我关于她曾经居住的牛津大学那个学院发生的事情,阿斯里尔勋爵向其他几个院士展示了一个名叫斯坦尼斯劳斯。格鲁曼的人被砍下的头颅,说动他们给他一笔钱,让他去北方看看发生了什么。 “现在,这孩子坚信她所看见的,我几乎不想再问她太多问题。但她的话让我回想起了什么,可又不能清晰地回忆起来。我知道一些关于这个格鲁曼博士的事,在从斯瓦尔巴特群岛飞向这里的旅途中我才回想起来,那是通古斯克[ 通古斯克(Tungusk ),西伯利亚地名] 的一个老猎人告诉我的,说有一样东西,谁拿到它,它就能保护谁,而格鲁曼知道它在哪里。我并不敢轻视你们女巫也掌握的魔法,但这样东西,不管它是什么,它的威力超越了我听说过的任何事物。 “因为我对那个孩子的关心,我想我可以推迟去得克萨斯退休的时间,去找格鲁曼博士。你看,我认为他并没有死,我想阿斯里尔勋爵是在愚弄那些院士。 “所以我要去新地岛[ 新地岛(Nova Zembla ),又名Novaya Zemlga ,由南北两岛组成,在巴伦支海和喀拉海之间] ,那是我最后一次听说他还活着的地方,我要去找他。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我能明白无误地看清现在。这场战争我站在你们这边,这样我的子弹才有价值。但我下面的任务是,女士,”他总结道,转向塞拉芬娜·佩卡拉,“我准备去找斯坦尼斯劳斯·格鲁曼,看看他都知道些什么,如果我能找到他知道的那样东西,我会把它带给莱拉。” 塞拉芬娜说:“您结婚了吗,斯科尔斯比先生?您有孩子吗?” “没有,女士,我没有孩子,尽管我愿意做一名父亲,但我理解您的问题,您是正确的:那个小女孩跟她真正的父母在一起得到的是坏运气,也许我能补偿她。总得有人这么做,而且我也愿意。” “谢谢你,斯科尔斯比先生。”她说。 她取下她的王冠,取下了一朵红色的小花,那些花戴在她的头上就像刚摘下来一样新鲜。 “带上这朵花吧,”她说,“任何时候你需要我的帮助时,就把它握在手里,呼唤我。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听见的。” “哦,谢谢,女士。”他惊奇地答道。他接过那朵小红花,小心地插进胸前的口袋。 “我们会唤起一阵风,帮助你到新地岛。”塞拉芬娜·佩卡拉告诉他。“现在,姐妹们,下面谁愿意说话?” 真正的会议开始了。从某一方面来说,女巫是民主的。每一位女巫,即使是最年轻的女巫,都有发言的权利,但只有女巫酋长才能作决定。发言持续了整整一夜,大家对即将开始的战斗展开了热烈的讨论,有一些女巫提出要小心谨慎,只有少数几个女巫,尽管她们是最聪明的,建议派人动员其他部落第一次加入进来。 鲁塔。斯卡迪也同意了,塞拉芬娜立刻派出了信使。至于她们马上要做的,塞拉芬娜从她最好的战士中挑出二十名,命令她们准备和她一起飞往北方,到阿斯里尔勋爵打开的新世界寻找莱拉。 “那你呢,鲁塔·斯卡迪酋长?”塞拉芬娜最后说,‘’你有什么计划?“ “我要去找阿斯里尔勋爵,听他亲口说在做什么。看样子他似乎也去了北方。姐妹们,我能先跟着你们走一段吗?” 于是她们同意了。 可是不久讨论中断了,一位年长的女巫来到塞拉芬娜。佩卡拉面前,说道:“酋长,你最好听一听茱塔·卡迈南说的话。她很顽固,但她说的也许很重要。” 茱塔·卡迈南是一位年轻的女巫——她才一百多岁,用女巫的标准来衡量,她是年轻的——她很固执,也很尴尬。她的精灵,一只知更鸟,激动地从她的肩头飞到她的手中,在高处盘旋一圈,然后又飞回到她的肩头。女巫的双颊丰满红润,她性格活泼,充满激情。塞拉芬娜不太认识她。 “酋长,”年轻的女巫说道,面对塞拉芬娜的凝视,她无法保持沉默。“我认识这个名叫斯坦尼斯劳斯·格鲁曼的人。我曾经爱过他,但现在我恨透了他,如果我看见他,我一定会杀了他。本来我什么都不想说,但我的姐妹们让我告诉您。” 她带着怨恨的目光扫了一眼那位年长的女巫,后者回了她一个热情的眼神:她懂得爱。 “好吧。”塞拉芬娜说,“如果他还活着的话,他得活到斯科尔斯比先生找到他的那一天。你最好跟我们一起去新世界,那样就不会有你会先杀了他的危险。忘了他吧,茱塔·卡迈南,爱使我们备受折磨,但我们的任务比复仇更伟大,记住这一点。” “是,酋长。”年轻的女巫谦恭地说。 塞拉芬娜·佩卡拉和她的二十一个伙伴,还有拉脱维亚的女巫酋长鲁塔·斯卡迪,准备飞往新世界,那个女巫从未去过的新世界。第三章 孩子的世界 莱拉很早就醒了。 她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有人塞给她一个真空罐子,就是她的父亲阿斯里尔勋爵给乔丹学院的大师和院士们看的那个罐子。那次莱拉躲在衣柜里,看见阿斯里尔勋爵打开那个罐子,给院士们看那个失踪的探险家斯坦尼斯劳斯·格鲁曼被砍下的头颅。可这次莱拉在梦里是自己打开那个罐子的,她并不愿意,实际上她很害怕,但不管她愿不愿意,她不得不那么做,当她刚刚掀开盖子,听到空气窜进冰冻的罐子里时,她的双手因为恐惧而虚弱无力。盖子打开了,她恐惧得几乎窒息,但她知道她必须——她必须这么做。里面什么都没有,那颗头颅不见了,没有什么可害怕的。 但她还是醒了,哭着,浑身是汗,在面向海湾的炎热的小房间里,月光从窗外照进来,她躺在别人的床上,攥着别人的枕头,她的貂精灵潘特莱蒙,用鼻子蹭着她,发出使她觉得安慰的声音。哦,她是多么害怕!多奇怪,在现实生活中,她盼望能见到斯坦尼斯劳斯·格鲁曼的头颅,她曾经请求阿斯里尔勋爵打开罐子让她看一眼,可在梦里她却如此害怕。 当早晨来临时,她向真理仪询问这个梦的含义,但它的答案却只是:那是一个关于头颅的梦。 她也曾想叫醒那个陌生的男孩,但他睡得很沉,她还是决定不吵醒他,而是下楼去了厨房,她想做煎鸡蛋。二十分钟后,她坐在甬道边的桌子上,骄傲地吃着那被熏黑了的、粗糙的东西,变成麻雀的潘特莱蒙则啄着碎蛋壳。 她听见后面有声音。是威尔,他睡眼惺松。 “我会做煎鸡蛋,”她说,“你要吃我可以给你做。” 他看了看她的盘子,说:“不,我想吃些谷类食品,冰箱里还有一些新鲜牛奶,原来住这儿的人离开没有多久。” 她看着他把玉米片倒进一只碗里,然后倒上牛奶——这是她从未见过的。 他拿着碗来到外面,说:“如果你不是这个世界的,那你的世界在哪儿?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从一座桥。我的父亲造了这座桥,还有……我是跟着他过来的,但他去了别的地方,我不知道是哪儿,我不在乎。但我过来的时候雾很大,我想我迷路了。我在大雾中转了好几天,就吃找到的浆果和别的东西。后来有一天雾散了,我们就在那边的悬崖上——” 她指向身后。威尔沿着海岸看去,越过灯塔,看见海岸线耸成一连串的悬崖,消失在朦胧的远方。 “我们看见了这儿的小镇,就下来了,但这儿一个人也没有,不过这儿至少有东西吃,有床睡。我们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 “你确信这不是你韵世界的另一部分?” “当然,这不是我的世界,我可以肯定。” 威尔想起了他自己不容置疑的命运,那时他透过空中的窗口看见了那一小块草地,那也不是他的世界。他点了点头。 “那至少有三个世界连在一起。”他说。 “有无数的世界。”莱拉说,“另一个精灵告诉我的,他是一个女巫的精灵。没有人能数得清有多少个世界,它们都在同一个空间里,但在我父亲造那座桥之前,没有人曾经从一个世界进入到另一个世界。” “那我发现的那个窗口是怎么回事呢?” “我不知道。也许那些世界现在开始互相重合了。” “那你为什么要找尘埃呢?” 她冷漠地看了他一眼,“以后我也许会告诉你。” “好吧,但你怎么去找它呢?” “我要去找一个知道它的院士。” “什么,一个学者?” “不,一个实验神学家。”她说,“在我们牛津,他们是知道这件事的人。你们牛津应该也是这样的吧。我先去乔丹学院,因为乔丹学院有最好的院士。” “我从没听说过实验神学。”他说。 “他们知道所有的基本粒子和基本力量。”她解释道,“还有类似电磁学的知识,原子技术。” “什么……磁学?” “电磁学,比如电子。那些灯,”她指着用来装饰的路灯说,“它们就是电子的。” “我们叫它们电灯。” “电的……听上去像琥珀[ 原文中”电的(anbar )“与”琥珀(amber )“发音相似].那是一种石头,一种宝石,是从树脂中提取的。有时候里面还会有小昆虫。” “你是说琥珀,”他说,然后他们俩同时说:“琥珀……” 他们都看见了对方的表情,后来很长时间威尔都还记得那个时刻。 “好吧,电磁学,”他继续说,目光转向别处,“你们的实验神学听上去像我们说的物理学,你们需要的是物理学家,而不是神学家。” “哦,”她谨慎地说,“我会找到他们的。” 他们坐在空旷明净的清晨里,太阳静静地照着港口,他们俩心中都充满疑问,因此,本来他们都有可能接着开口说话,可就在这时,从港口的远处,朝着别墅花园的方向,传来一个声音。 他们俩都吃惊地朝那边望去。是一个孩子的声音,但看不见一个人。 威尔轻声问莱拉:“你说你来这儿多久了?” “三天了,四天——我记不清了。我没见到任何一个人。我几乎找遍了所有的地方,一个人也没有。” 但是人就在那儿,是两个孩子,一个是和莱拉差不多大的女孩,还有个更小点儿的男孩,他们出现在通往港口的一条街上。他们都长着红色的头发,手中拿着篮子,他们在一百码的远处看到了小饭馆桌边的威尔和莱拉。 潘特莱蒙从黄雀变成了一只老鼠,从莱拉的胳臂上跑进她衬衫的口袋里。他看见那些陌生的孩子和威尔一样:身边都没有精灵。 那两个孩子走过来,坐在附近一张桌子旁。 “你们是喜鹊城人吗?”那个女孩问。 威尔摇了摇头。 “从圣埃利娅来?” “不是,”莱拉说,“我们从别的地方来。” 女孩点点头,这是一个合理的回答。 “发生什么事了?”威尔问,“那些大人在哪儿?” 女孩眯起了眼睛,“妖怪没有去你们的城市吗?”她问。 “没有,”威尔说,“我们刚到这儿,我们不知道什么妖怪,这个地方叫什么名字?” “喜鹊城。”女孩有点疑心,“喜鹊城,没错。” “喜鹊城。”莱拉重复了一遍。“喜鹊城。为什么大人都离开了?” “因为有妖怪。”女孩的语气中带着不耐烦和嘲笑,“你叫什么名字?” “莱拉,他叫威尔。你呢?” “安吉莉卡,我弟弟叫保罗。” “你们从哪儿来?” “从山上。这儿原来有场大雾和暴风雪,大家都很害怕,于是都跑上了山。后来雾散了,大人从望远镜里看到城里都是妖怪,所以他们不能回来。但是我们孩子不怕妖怪,还有更多的孩子要下来,他们会来晚一些,我们是第一批。” “我们和图利奥。”小保罗骄傲地说。 “图利奥是谁?” 安吉莉卡生气了:保罗不该提到他,但这个秘密已经被说出来了。 “我们的大哥,”她说,“他没和我们在一起。他躲起来了,要等到他能……他就是躲起来了。” “他要去拿——”保罗开口刚要说,安吉莉卡使劲打了他一下,他立刻闭上了嘴,紧紧抿着颤抖的嘴唇。 “你刚才说这个城市怎么了?”威尔问,“都是妖怪?” “对啊,喜鹊城,圣埃利娅,所有的城市。哪里有人,妖怪就去哪里。你从哪里来?” “温彻斯特。”威尔说。 “我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那里没有妖怪吗?” “没有,在这儿我也没看见妖怪。” “当然看不见!”她得意地说,“你不是大人!我们长成大人才会看见妖怪。” “我才不怕妖怪呢,哼,”小男孩说,他伸出脏兮兮的下巴,“干掉那帮坏蛋。” “那大人就不回来了吗?”莱拉问。 “回来,过几天吧,”安吉莉卡说,“等妖怪去了别的地方。我们喜欢妖怪来,因为这时我们可以在城里到处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是的。” “那大人认为妖怪会怎么处置他们呢?”威尔问。 “哦,妖怪抓住大人可就糟糕了,妖怪会吃掉他们的生命。我可不愿意长大,他们一开始听说有这样的事后很害怕,哭个不停。他们转过脸去,假装没有这回事,但这事的确发生了。太晚了,没有人愿意走近他们,他们无依无靠,脸色变得苍白,慢慢就一动不动了。他们还活着,但他们像是从里面被吃掉了。从他们的眼睛往里看,你会看见他们的后脑勺,里面什么也没有。” 那个女孩转向她的弟弟,用他衬衫的袖子给他擦鼻子。 “保罗和我要去找冰淇淋,”她说,“你们要不要也去找点儿?” “不了,”威尔说,“我们还有别的事情。” “那就再见了。”她说,保罗则说道:“杀死妖怪!” “再见。”莱拉说。 安吉莉卡和小男孩一消失,潘特莱蒙就从莱拉的口袋里冒了出来,他那皱巴巴的老鼠脑袋上长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他对威尔说:“他们不知道你发现的那个窗口。” 这是威尔第一次听见他说话,直到现在还没有比这更让他惊讶的事,莱拉在嘲笑威尔吃惊的模样。 “他——他居然会说话!所有的精灵都会说话吗?”威尔问。 “当然了!”莱拉说,“你以为他就是一只宠物吗?” 威尔捋捋头发,眨眨眼睛,又摇摇头。“对,”他对潘特莱蒙说:“我想你说得对,他们不知道。” “所以我们过去时最好小心一点。”潘特莱蒙说。 有那么一会儿,他觉得和一只老鼠说话很奇怪,后来他觉得那和打电话差不多,因为他其实是在和莱拉说话。但这只老鼠是独立的,他的表情中有莱拉的影子,也有别的东西。他一时也想不明白,因为同时有那么多怪事发生。威尔努力集中精力。 “你去牛津之前,”他对莱拉说,“得先去找几件别的衣服。” “为什么?”她固执地问。 “因为你不能穿成这样去我的世界跟人说话,他们不会让你靠近的。你得看上去穿着得体,你要伪装好。这我知道,好多年我都是这么做的。你最好听我的,不然你会被抓起来的。如果他们知道你从哪里来,还有那个窗口,一切的一切……这个世界是个很好的藏身之处,知道吗?我……我得躲着一些人。这是我梦想的最好的藏身之处,我不想被别人发现。所以我不想让你看上去和那地方格格不入或是看上去不像当地人,这样会出卖我的。我去牛津有自己的事情要办,如果你出卖我,我会杀了你。” 她咽了一下唾沫。真理仪从不说谎:这个男孩是个杀人凶手,如果他原来杀过人,那他也能杀她。她认真地点了点头,她是严肃的。 “好吧。”她说。 潘特莱蒙变成了一只狐猴,两只大眼睛瞪着他,让威尔感到不安。于是威尔也瞪眼看着他,那只精灵又变成一只耗子躲进了莱拉的口袋。 “好,”他说,“现在,我们在这里的时候,对那些孩子,我们要装作来自他们世界的另一个地方。这里没有大人,很好,我们来来往往不会有人注意。但在我的世界里,你得照我说的做。你最好先洗个澡,你得看上去干干净净的,不然你就会与众不同。我们去任何地方都要伪装自己,我们得看上去像当地人,这样别人才不会注意到我们。你先去洗头吧,浴室里有香波,然后我们再去找几件不同式样的衣服。” “我不知道怎么洗,”她说,“我从没洗过头发。在乔丹学院的时候,管家替我洗,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洗过头。” “那你得自己弄干净,”他说,“好好洗,在我的世界里,人们都是干干净净的。” “嗯。”莱拉说着上楼去了。一张凶恶的耗子脸从她的肩头冒出来,瞪着他。威尔则冷漠地看着他。 在这个阳光明媚的安静的早晨,一部分的他想在这个城市里探险,一部分的他在为母亲担忧,还有一部分的他因为自己导致的死亡事件的震惊而麻木,而超乎这一切之上的则是他必须完成的任务。好在忙碌是件好事,所以他在等莱拉的时候,清理了厨房桌面,擦洗了地板,把垃圾倒进他在外面巷子发现的垃圾箱。 然后他从破包里拿出绿色的皮文具盒,充满渴望地凝视着。一旦等他指给莱拉从窗口进入他的那个世界里的牛津的路后,他就要回到这里,看看文具盒里有什么东西。但这会儿,他先把它塞进他睡觉的床垫下面。在这个世界里它是安全的。 莱拉干干净净、湿漉漉地走下楼来,他们就开始给她找衣服。他们找到了一家百货商店,那儿跟别处一样简陋,里面的衣服在威尔看来都有点过时了。但他们给莱拉找了件格子呢衬衫和一件绿色无袖的坎肩,坎肩上有一个口袋,这样潘特莱蒙可以待在里面。她拒绝穿牛仔裤,甚至连威尔告诉她好多女孩都穿牛仔裤她也不信。 “那是裤子,”她说,“我是女孩,别傻了。” 他耸耸肩,格子呢衬衫看上去毫不起眼,这是最主要的。他们离开之前,威尔往柜台的抽屉里扔了一些硬币。 “你在干什么?”她问。 “付钱,你买东西要付钱的。你们那儿买东西不用付钱吗?” “这儿他们不付钱!我敢打赌其他小孩也不付钱。” “也许他们不付钱,但我是要付钱的。” “如果你的行为像大人那样,妖怪就要来找你了。”她说,但她还是不知道应该跟他开玩笑还是该害怕他。 白天里,威尔看见市中心的建筑还是很古老的,但有一些几乎快成了废墟。马路上的窟窿无人修补,窗户玻璃碎了,墙皮掉了。这地方原来曾经美丽豪华。透过精雕细刻的拱门,他们可以看见草木茂盛的宽大庭院,还有许多看上去像宫殿的建筑,台阶都碎了,门框和墙之间也裂了缝,看起来还不如把旧楼推倒,重建一栋新楼,但喜鹊城的人们还是喜欢将来什么时候修补一下。 他们来到一座矗立在小广场上的塔楼前。这是他们见过的最古老的建筑:有四层楼那么高,上面还有墙垛。在明亮的阳光下,它静静矗立着,发出某种诱惑。威尔和莱拉都感到宽大台阶上那扇半开着的门对他们有某种吸引力,但他们俩都没有说出来,他们有点不太情愿地继续往前走。 当他们来到长满棕榈树的大道时,他告诉她注意找一个拐弯处的小饭馆,外面的甬道上有绿色的金属桌子。他们一会儿就找到了,白天里它看上去似乎更小也更破旧,但那是同一个地方,柜台上贴着锌皮,还有一台制作意大利浓咖啡的咖啡机,还有那盘只剩下一半的意大利饭,在热天里已经开始发出难闻的气味。 “是在这儿吗?”她问。 “不,在马路中间,注意看周围有没有小孩。” 就他们俩,没有别人。威尔带着她来到棕榈树下的草地中央,看看周围,确定了方位。 “我想大概就是这儿了。”他说,“我过来的时候,我能看见上面白房子后面那座大山,往这边看就是那家小饭馆,还有……” “它什么样?我什么都看不见。” “别误会,它可不像你见过的任何东西。” 他上下观察着,它是不是消失了?还是关上了?他从哪儿都看不见。 突然之间他发现了。他前后移动着,观察着边缘,就像他昨天晚上从牛津那边看见的一样,你只能从侧面看见它。如果从后面看,它就消失不见了。照着那边草地上的太阳和照着这边草地上的太阳一模一样。 “这就是。”他觉得有把握了。 “啊!我看见了!” 她兴奋极了,她看上去那么吃惊,就像他自己当时听见潘特莱蒙开口说话时那样。她的精灵在口袋里再也待不住了,他变成一只黄蜂,嗡嗡地飞着,在那个窗口前来回飞了好几次。她则把湿头发捋成一缕缕的。 “站到一边去,”他告诉她,“如果你站在前面,别人会看见两条腿,他们会奇怪的。我不想让任何人注意到。” “什么声音那么吵?” “汽车。那是牛津环路的一部分。那条路上车一直很多。你到侧面来看,白天可真不是从这里过去的好时候,那边人太多了,但半夜我们肯定又很难找到这里。不过,我们一旦过去之后就很容易混进人群中。你先过,快点钻过去,再把路让出来。” 她有一个蓝色的小帆布背包,他们离开那家小饭馆后她就一直背着这个包。她把包摘下来抱在臂弯里,然后蹲下来往那边看。 “哎呀!”她吃惊地屏住了呼吸,“那就是你的世界吗?看上去不像牛津的任何地方。你确信你以前在牛津吗?” “当然是。等你过去后,你就会看见前面有一条路,你沿着左边走,不多远你再走通向右边的路,那条路一直通向市中心。一定要记住这个窗口在哪里,知道吗?这是惟一回来的路。” “知道了,”她说,“我不会忘记的。” 她把背包夹在胳膊下面,钻过空中的那个窗口,然后就消失不见了。威尔蹲下来,看她去了哪儿。 她就在那儿,站在他的牛津的草地上,潘特莱蒙还是一只黄蜂,站在她的肩膀上。据他所知,直到现在还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的出现。汽车和卡车在几英尺远的地方飞驰而过,在这个繁忙的路口,司机不会有时间盯着人行道边一个奇怪的窗口看的,即使他们能看见,来往的车流也挡住了任何从远处看过来的人的视线。 这时突然传来刺耳的刹车声,尖叫声和撞击声,他赶紧弯腰去看。 莱拉躺在草地上。有一辆车刹车太急,后面一辆货车撞了上去,还把那辆车向前顶了一点儿,莱拉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 威尔冲了过去,没有人注意到他来,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那辆汽车、变形的汽车保险杠、正从车里出来的货车司机、还有那个小女孩身上。 “我控制不住!她冲到前面来。”汽车司机说道,她是位中年女士。“你跟得太近了。”她转过身对货车司机说。 “先不管它,”他说,“那孩子怎么样了?” 货车司机在问威尔,他正跪在莱拉身边。威尔抬头看看四周,但四周什么都没有,他要负起责任。在他身边的草地上,莱拉转动着脑袋,使劲眨着眼睛。威尔看见那只黄蜂,就是潘特莱蒙,正昏头昏脑地爬上她身边的一棵小草。 “你没事吧?”威尔问道,“动动你的胳膊和腿。” “真蠢!”汽车上的那个女人说,“看都不看一眼,就这么冲到前面来。现在我该怎么办?” “嗨,你还好吧?”货车司机问。 “是的。”莱拉咕哝道。 “都没问题吧?” “动动你的手和脚。”威尔坚持着。 她照着做了,她的手和脚都没断。 “她没问题,”威尔说,“我会照顾她的,她没事了。” “你认识她吗?”卡车司机说。 “她是我妹妹。”威尔说,“没关系,我们就住在附近,我会带她回家。” 现在莱拉坐了起来,显然她并没受什么伤,那位女士的注意力转到了她的车上。其他车辆飞快地驶过这两辆停着的汽车,经过他们身边时,车上的司机都好奇地看着这一幕,大多数人都会这样。威尔扶着莱拉站起来,他们离开得越早越好。那个女人和货车司机认识到应该由他们的保险公司处理他们的争执,他们交换着地址,这时那个女人看见威尔扶着莱拉一瘸一拐地离开。 “等一下!”她喊道,“你们是证人。我需要你们的姓名和电话。” “我叫马克·兰塞姆,”威尔回过头来说道,“我妹妹叫丽莎。我们住在伯恩路26号。” “邮政编码呢?” “我记不清了。”他说,“瞧,我要带她回家。” “到驾驶室来,”卡车司机说,“我带你们去。” “不用了,没关系。走回去会更快一点,真的。” 莱拉的腿瘸得不太厉害。她跟着威尔离开了。他们沿着角树下的草地走着,在第一个路口拐了弯。 他们坐在一堵矮矮的篱笆墙下。 “你疼吗?”威尔问。 “它撞了我的腿,我摔倒的时候,头也被撞到了。”她说。 但她更关心背包里的东西。她伸手进去摸出一个小小的、沉甸甸的黑天鹅绒包裹,打开它。威尔的眼睛瞪大了,他看着真理仪,看着涂在表盘周围的小符号和金色的指针,它那华丽的外表让威尔屏住了呼吸。 “那是什么?”他问道。 “那是我的真理仪,它能说出真相,希望它没被摔坏。” 还好它没坏,即使在她颤抖的手中,那长长的指针也走得稳稳当当的。她把它放到一边,说道:“我从没见过这么多的汽车,我没想到他们开得那么快。” “你的牛津没有汽车和卡车吗?” “没这么多,也不像这些车。我刚才不太习惯,但现在没事儿了。” “那好,从现在起要小心一点。要是你撞上汽车,或是迷了路什么的,别人就会知道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他们就会寻找来的路……” 他火冒三丈,最后他说:“好吧,你听着,如果你假装是我妹妹,就为我作了掩护,因为他们要找的人没有妹妹。如果我跟你在一起,我会告诉你怎么过马路而不被车撞到。” “好的。”她谦恭地说。 “还有钱。我敢打赌你没钱——你怎么会有钱呢?你打算怎么行动,还有,怎么吃饭?” “我有钱。”她说着从钱包里倒出一些金币。 威尔不相信地看着那些金币。 “那是金子吗?是金子,是不是?哦,别搞错了,别人会问的,你这样可不安全。我给你一些钱,把那些金币收起来,别让人看见。记住——你是我妹妹,你的名字是丽莎·兰塞姆。” “利齐,我以前曾经假装叫自己利齐。我能记住那个名字。” “那好,就利齐吧,我叫马克,别忘了。” “好的。”她平静地说。 她的腿开始疼了,被汽车撞到的地方已经红肿起来,正在形成一块深色的瘀伤,再加上昨天晚上他在她脸上留下的那块青紫,她看上去就像被人虐待过似的,这也让他很担心——万一哪个警察好奇心发作怎么办? 他努力从脑海中赶走了这个想法。他们一起出发了,穿过红绿灯时,他们回头看了一眼角树下的那个窗口,他们根本看不见它,它几乎无影无踪,路上重新车水马龙。 沿着班伯里路走了10分钟,到了萨默敦,威尔在一家银行前停下了脚步。 “你要干什么?”莱拉问。 “我要取一些钱。我最好别取得太频繁,不过他们要到每天晚上才登记,我觉得是这样。” 他把母亲的银行卡塞进自动取款机,按下密码,一切似乎都很顺利,他要取一百英磅,取款机一点儿都没耽搁,立刻吐出了钱。莱拉张大嘴巴看着这一切,他给她一张二十英磅的钞票。 “一会儿可以用,”他说,“买点东西,换点零钱。我们去找进城的公共汽车吧。” 莱拉任由他去买票,她则安静地坐着,注视着那些属于她又不属于她的房子和花园。那就像是在别人的梦里。他们在市中心下了车,旁边是一座石头教堂,这莱拉认识,对面还有一家大百货商店,这她就不认识了。 “都变了,”她说,“就像……那不是谷米市场吗?这是宽街,那是贝列尔学院。那下面是包德利图书馆,但乔丹学院在哪里呢?” 她颤抖得厉害。这也许是刚才那场事故的延迟的反应,也许是她对熟悉得像家一样的乔丹学院附近出现了一座截然不同的建筑而感到震惊。 “不对,”她轻轻地说,因为威尔告诉她不要高声指出错误,“这是一个不同的牛津。” “是的,我们知道。” 他对莱拉睁大眼睛的无助的样子感到措手不及,他无法知道她小时候曾无数次在这相似的街道上跑来跑去,她对属于乔丹学院感到多么自豪,乔丹学院的院士是最聪明的,也是最富有的,也是最耀眼的。但现在它却不在那儿,她再也不是乔丹学院的莱拉了,而是另一个奇怪世界里无所适从的迷路的小女孩。 “那么,”她颤抖地说,“如果它不在这儿……” 那将比她想像的还要艰难和漫长,就是那样。第四章 钻孔 莱拉一走,威尔找到付费电话,拨通了他手中那封信上写的律师事务所的电话号码。 “喂?我找珀金斯先生。” “请问你是谁?” “跟约翰·佩里有关,我是他儿子。” “请稍等……” 过了一分钟,一个男人的声音说:“你好。我是艾伦。珀金斯。请问你是谁?” “威廉·佩里。请原谅我打来电话,这与我父亲约翰·佩里先生有关,你每隔三个月从我父亲那里寄钱到我母亲的银行账户里。” “是的……” “那么,我想知道我父亲在哪里,请告诉我,他是活着还是死了?” “你多大了,威廉?” “十二岁了。我想知道他的下落。” “是的……你的母亲有没有……她是不是……她知道你给我打电话吗?” 威尔仔细地考虑了一下。 “不知道,”他说,“但她现在身体不太好。她不能告诉我很多事情,但我想知道。” “那好,我明白了。现在你在哪儿?你在家里吗?” “不,我在……我在牛津。” “就你一个人吗?” “是的。” “你是说你的母亲身体不太好吗?” “是的。” “她是在医院里或是其他什么地方吗?” “差不多,你能不能告诉我?” “那好,我可以告诉你一些事情,但不会很多,也不是现在,我想还是不要在电话里说这个。五分钟后我要见一个客户,你能在两点半钟到我的办公室来吗?” “不能。”威尔说。那太危险了,那名律师也许已经听说他是警察局通缉的人。他迅速地想了想,又接着说,“我要赶一辆去诺丁汉的公共汽车,我不想错过那辆车。但我想知道的事你可以在电话里告诉我,是不是?我想知道我父亲是不是还活着,如果是,我到哪儿可以找到他。这你可以告诉我,是不是?” “这没那么简单。我不会说出我的客户的个人信息,除非他要求这么做。再说我也需要证明你的身份。” “是的,我理解。但你能不能就告诉我他是不是还活着?” “那好……那倒不是机密。但不幸的是,我也不能告诉你,因为我不知道。” “什么?” “那笔钱来自一个家庭财产托管机构。他留下指示,让我寄钱直到他说停为止。从那天开始我就再也没有收到过他的信。归根结底他是……嗯,我认为他失踪了。那就是我无法回答你问题的原因。” “失踪了?就是……不见了?” “实际上官方记录就是这样。听着,你为什么不到我的办公室来——” “我去不了。我要到诺丁汉去。” “那么,写信给我吧,或者让你母亲写信。我会告诉你我能做什么。但你得明白,电话上我能做的很有限。” “是的,我想也是,没关系,但你能告诉我他在哪儿失踪的吗?” “我说过,那是官方记录,那时报纸上有过几篇报道。你知道他是一名探险家吗?” “我母亲告诉过我一些,是的。” “嗯,他带着一支探险队,然后就失踪了。大概十年以前吧,也许更早。” “在哪儿?” “很远的北方,我想是阿拉斯加,你可以在公共图书馆查到。你为什么不——” 但就在那时,威尔的钱用完了,他没带更多的零钱。他的耳中传来嘟嘟的拨号音,他放下电话,四处张望着。 他最想做的事是给他的妈妈打电话。他不得不阻止自己去拨库柏夫人的电话号码,因为要是他听到母亲的声音,他很难不会回到她身边,那会使他们俩都陷入危险之中,但他可以给她寄张明信片。 他选了张城市风光的明信片,写道:“亲爱的妈妈,我一切安好,我很快就会再见到您。希望您一切都好,我爱您。威尔。”他写上地址,贴了邮票,紧紧握了一会儿,然后把它投进了信箱。 已经是上午了,现在他在一条商业大街上,公共汽车在拥挤的人群中穿行。他开始认识到他暴露得太厉害了,因为今天不是周末,像他这么大的孩子应该去上学。他能去哪里呢? 他没花多长时间就想出了躲藏的办法。威尔可以很容易躲起来,这一点他很擅长,他甚至为自己的技艺感到骄傲。就像塞拉芬娜·佩卡拉在船上一样,他只需把自己变成背景的一部分。 所以现在,他知道自己处于何种环境之中,于是他去了一家文具店,买来圆珠笔、便笺簿和一个书写板。学校经常会布置小学生一些类似商店调查的作业,如果他看上去是在做类似的事情就不会被人看作无所事事。 然后他就开始闲逛,假装在做笔记,双眼寻找着公共图书馆。 在这期间,莱拉在寻找一处安静的地方阅读真理仪。在属于她自己的牛津,走五分钟路就可以到达的地方有十几处,但这个牛津却有着令她惊惶的不同之处,有的地方极其相似,有的地方却是完全陌生的异国:他们为什么在地上画出那些黄线?人行道上那些白色的小方块是什么东西(在她的世界,人们从没听说过口香糖)?马路转弯处的红灯和绿灯是什么意思?那简直比真理仪还难读懂。 但这里出现了圣约翰学院的大门,有一次,就是在这儿,她和罗杰在天黑以后爬了上去,在花坛里种上了焰火。还有卡特街转弯处那块年代久远的石头——西蒙·帕斯洛在上面刻下了他的姓名缩写SP,它们一模一样!她亲眼看见他刻的!这个世界里某个姓名缩写相同的人一定也曾懒散地站在这里干了同样的事。 也许在这个世界也有一个西蒙·帕斯洛。 也许这个世界也有一个莱拉。 她的脊梁一阵发凉,变成耗子的潘特莱蒙在她的口袋里颤抖着,她自己的身体也在颤抖。无需更多的想像,这里已经有太多神秘的事情。 这个牛津和她的牛津的另一个不同之处在于:这里每一条人行道上都是熙熙攘攘的来往行人,每一栋楼都有许多人进进出出。各种各样的人:男子装束的女士,非洲人,甚至还有一群鞑靼人顺从地跟随着他们的头领,他们衣冠楚楚,手中拎着小小的黑色皮包。一开始她还害怕地看着他们,因为他们没有精灵,在她的世界他们会被看作鬼怪,甚至更糟。 但(这是最奇怪的事情)他们看起来全都生龙活虎,他们愉快地走来走去,他们看起来完全就是人类,莱拉不得不承认他们原来可能就是人类,只不过和威尔一样,他们的精灵在身体里面。 莱拉逛了大约一个小时,打量着这个似是而非的牛津。她觉得饿了,于是就用那张二十英镑买了根巧克力条,尽管她说得很清楚,店主还是奇怪地看着她。也许因为他是从印度来的,听不懂她的口音。她用找的零钱在集贸市场买了一个苹果,那里更像真正的牛津。她向公园走去,到那儿以后她发现面前是一栋大的建筑,一栋真正牛津风格的建筑,但在她自己的世界却没有这栋建筑,尽管它看上去和周围的环境很相称。她坐在外面的草地上,开始吃东西,欣赏着这栋建筑。 她发现那是一家博物馆,大门敞开着,她在里面看到了填充后的动物标本和化石骨骼标本,还有一盒一盒的矿石,就像她和库尔特夫人在伦敦参观过的皇家地理博物馆一样。宽敞的钢铁玻璃大厅后面有一条通道,通向博物馆的另一部分,因为那儿几乎无人光顾,于是她走了进去,四处张望着。在她的意识中,最要紧的事情还是真理仪。但就在第二个展室,她发现自己被一些非常熟悉的东西所包围:橱窗里展示着在北极穿的衣服,就像她自己的毛皮外套,还有雪橇、海象象牙雕刻、猎海豹用的鱼叉,还有无数五花八门的战利品、纪念品和不可思议的东西,以及各种工具和武器。它们不仅仅限于她看到的那些来自北极地区的东西,它们来自世界各个地方。 哦,太奇怪了,那些驯鹿毛皮外套跟她穿的一模一样,但他们把那架雪橇的挽绳系错了。但有一张展示几个萨莫耶德[ 萨莫耶德人(Samoyed ),生活于俄罗斯西伯利亚北部] 猎人的照片,其中有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就是他们抢走莱拉并把她卖到了伯尔凡加。看!就是他们!甚至那根绳子被磨断后又重新打结的地方都一模一样。莱拉很清楚这一点,因为她曾经被绑在那架雪橇上好几个小时,痛苦难熬……这些神秘的事情是怎么回事?难道其实只有一个世界,这一切只是做梦? 后来她又遇到一些东西,让她重新想到了真理仪。在一个陈旧的镶着黑色木框的玻璃盒子里,是几个人的头颅,其中几个上面有孔:有的孔在前面,有的孔在侧面,有的孔在上面。最中间的那个头颅有两个孔。卡片上印着细长的笔迹:这个步骤叫做钻孔。卡片上还说,那些孔是在头颅的主人还活着的时候钻的,因为孔的边缘愈合得很光滑。但有一个孔并不如此,那是被一支铜箭头刺的,那支箭头现在还在那儿,孔的边缘粗糙破损,因此你能看出它的不同之处。 北方的鞑靼人就这么干。斯坦尼斯劳斯·格鲁曼对自己也这么干,这是认识他的乔丹学院的院士说的。莱拉迅速地看看四周,发现周围没人,她就拿出了真理仪。 她把意念集中在最中间的头颅上,问道:这是谁的头颅?他们为什么要在上面钻孔? 在从玻璃屋顶漏下的灰蒙蒙的光线里,她全神贯注地站在那儿,一点儿也没有注意到有人正看着她。 那人六十多岁,看上去很威严,穿着一套剪裁得体的亚麻服装,手中拿着一顶巴拿马草帽,他站在陈列室的楼上,从钢制的扶手上往下看。 他灰白的头发整齐地从额前梳向脑后,他的额头被晒成黑色,但很光滑,几乎没有皱纹。他的黑眼睛很大,睫毛很长,目光热烈。几乎每过一分钟,他那深色的舌尖就会从嘴角伸出来舔一舔嘴唇。插在他胸前口袋里的雪白手帕散发出浓郁的科隆香水味,就像种植在温室里的植物,味道浓郁得让你几乎能闻出它们的根在腐烂。 他注意莱拉有一段时间了。她在楼下走动,他跟随着她在楼上走动。当她站在那些头颅面前时,他密切地注视着她,盯着她的一切:她那乱糟糟的脏头发、脸上的青紫、身上的新衣服、俯在真理仪上的光溜溜的脖颈,还有她光着的双腿。 他从胸前的口袋里抽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然后走下楼来。 莱拉正全神贯注地研究着这些新奇的事物。这些头颅占老得令人难以想像,橱窗的卡片上只简单地注明铜器时代,但从不说谎的真理仪却显示:这个头颅的主人生活在三万三千二百五十四年前,他曾是个男巫师,钻那些孔是为了让神进入他的头脑。然后,真理仪就像以往有些时候一样,随意地回答了一个莱拉并没有提出的问题,说和被箭头刺穿的那个头颅相比,在那些被钻孔的头颅周围,尘埃更多。 那究竟是什么意思呢?莱拉从阅读真理仪的专注中回到现实,发现自己不再是独自一人。有个穿浅色衣服、散发出香味的老人正在注视着旁边一个橱窗,他让她想起了什么人,但她说不出是谁。 他意识到她在看他,于是他抬起头看着她,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 “你在看这些钻孔的头颅吗?”他问。“人们在自己身上做这个,多奇怪呀。” “唔。”她面无表情地说。 “你知道吗?现在还有人这么干。” “是的。”她说。 “嬉皮士,你知道,就是那些人。其实你还太年轻,还不记得嬉皮士。他们说那比吸毒还管用。” 莱拉把真理仪放进了背包,她在考虑怎么才能离开。她还没问那个最重要的问题,但现在这个老人在跟她交谈。他看上去很不错,闻起来也不错。他靠得更近了,他从橱窗边斜靠过来时,他的手碰到了她的手。 “你觉得很惊奇,是不是?没有麻醉药,没有消毒剂,也许只用了石头工具。他们一定很厉害,是不是?我觉得以前没在这儿见过你,我经常来。你叫什么名字?” “利齐。”她从容地答道。 “利齐,你好,利齐,我是查尔斯。你在牛津的学校上学吗?”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不是。”她说。 “就是来玩玩?哦,那你可挑了个好地方。你最感兴趣的是什么?” 在相当长一段时间以来她所遇到过的人中,这个人让她感到相当困惑。一方面他和蔼可亲,穿着整洁得体,可另一方面,潘特莱蒙却在口袋里拽她,提醒她多加小心,因为他也依稀想起了什么。她也从什么地方感觉到一种粪便和腐烂的意味,而不是这味道本身。她想起了埃欧弗尔·拉克尼松的宫殿,那里空中散发着香味,地上却肮脏不堪。 “我最感兴趣的?”她答道,“哦,各种各样的事,真的。我刚刚看到这里的头颅后就产生了兴趣,我觉得没人会喜欢那么干,那太可怕了。” “对,我自己也不喜欢。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的确有这种事发生。我可以带你去见一个人,他就干过这事。”他说。他看上去那么友好,那么乐于助人,她几乎要答应了。但就在这时,他又伸出那深色的舌尖,湿漉漉地舔了一下,动作快得像一条蛇,于是她摇了摇头。 “我得走了。”她说,“谢谢你的好意,我还是不去了。再说,我现在要走是因为我要去见一个人,我的朋友。”她又加上一句,“我现在跟他在一起。” “是的,当然。”他和蔼地说,“很高兴跟你交谈,再见,利齐。” “再见。”她说。 “对了,万一你需要的话,这是我的名字和地址。”他说着递过一张名片,“万一你想多了解这类事情的话。” “谢谢。”她无动于衷地说。她把名片放进背包后面的小口袋,然后就走了,她感觉到他一直盯着她离开这里。 她一来到博物馆外,就转身向公园走去,她知道那儿是打板球和其他体育运动的场地。她在树下找了一处安静的地方,又开始查真理仪。 这次她问的是到哪里才能找到了解尘埃的院士。她得到的答案很简单:它示意她到她身后那栋高大的方形建筑的某个房间里去。实际上,这个答案来得那么直截了当,以致于莱拉确信真理仪还有活要说。她开始感到它像人一样也有情感,她也知道它什么时候想告诉她更多东西。 它现在就是,它说的是:你必须关心这个男孩。你的任务是帮他找到他的父亲,把你的心思放到那上面。 她眨了眨眼睛,她真是惊呆了。威尔从天而降明明是来帮助她的,现在她千里迢迢到这里却是为了帮他,这个主意让她大为惊讶。 但真理仪还没有结束,它的指针又开始转动,她读到的是:别对院士撒谎。 她用天鹅绒包起真理仪,把它塞进背包里藏了起来。她站在那儿四处张望,寻找那座大楼,那里有她要找的院士。她向那里走去,感到很别扭,但她毫不畏惧。 威尔很容易就找到了图书馆,那里的工作人员完全相信他是在做一项学校里地理课布置的研究作业,帮他找到了他出生那年所有《泰晤士报》的目录,他父亲就是那一年失踪的。威尔坐下来开始浏览,的确有几处提到了约翰·佩里,他和一次考古探险联系在一起。 他发现,每个月报纸的内容都存在一个缩影胶卷里,他逐一将它们放入放映机,一一浏览寻找,他以强烈的专注阅读有关报道。第一篇讲一支探险队出发去了阿拉斯加北部。这次探险由牛津大学的考古协会资助,目的是考察一个地区,希望在那里发现早期人类居住的证据,有一位职业探险家随队前往,他就是曾经是皇家海军一员的约翰·佩里。 第二篇报道是六星期之后,简要报告说探险队已抵达位于阿拉斯加的诺阿塔克的北美洲北极考察站。 第三篇报道是在那之后的两个月,说考察站发出信号,但没有收到任何答复,他们推测约翰·佩里和他的队员可能失踪了。 在那一篇报道之后又有一系列的文章,描述徒劳无获的搜寻小组、白令海上空的搜救飞机、考古协会对此的反应、对亲属的采访…… 他的心咚咚地跳着,因为上面有一张母亲的照片,她抱着一个婴儿,那就是他。 记者是以标准的悲情故事的笔触来报道的:妻子流着眼泪在痛苦中等候消息。文中对事实的记载却很少,这让威尔很失望。有一段文章简要介绍说,约翰·佩里在皇家海军部队中事业有成,他离开海军后专门组织地理和科学探险,这就是全部了。 目录里再没有其他地方提及这件事,于是威尔从阅读缩微胶卷的隔问站了起来。其他什么地方肯定还有更多有关的信息,但下一步他该去哪儿呢?如果他用太长的时间寻找,他会被人追踪的…… 他把缩微胶卷交回去,问图书馆的工作人员:“请问您知道考古协会的地址吗?” “我可以查到……你是哪个学校的?” “圣彼得学校。”威尔答道。 “不在牛津吧?” “不在,它在汉普郡[ 汉普郡(Hampshire ),英国南部的一个郡].我们班组织了一次有关人类居住地的实地考察,这是一种环境研究的考察方法。” “哦,我知道了。你要找什么?……考古学?……这就是。” 威尔抄下了地址和电话号码,既然承认不认识牛津他也能平安无事,于是他就问了怎么才能到那儿,那地方并不远。威尔向图书馆员道了谢,然后就出发了。 在那栋建筑里,莱拉看见楼梯下有一张宽大的桌子,后面站着一名门卫。 “你要去哪儿?”他说。 这里又有点像家了,她感到口袋里的潘特莱蒙也很喜欢这儿。 “我要给二楼的一个人带个口信。”她说。 “谁?” “利斯特博士。”她说。 “利斯特博士在三楼。如果你有什么东西要给他,你可以把它留在这儿,我会告诉他的。” “我知道,他现在就要,他叫我来就是为了这事,事实上那不是一样东西,而是我要亲口告诉他的一些事情。” 他仔细地看着她,但只要莱拉愿意,她施展起平淡无奇的温顺技巧来,他可不是她的对手。最后他点头同意,回去埋头看他的报纸去了。 当然真理仪并没有告诉莱拉具体的人名,她从他身后墙上的信箱格子里看到了利斯特博士的名字。因为如果你假装认识某个人,他们就更容易放你进来。在某些方面莱拉比威尔更了解他的世界。 在二楼莱拉看见一条长长的走廊,一扇门通往一个空荡荡的演讲厅,另一扇门通往一个小房间,有两个院士站在黑板前讨论着什么。这些房间和走廊的墙壁光秃秃的,很简陋,莱拉觉得那地方很简陋,没有显出牛津的学术氛围和气派,当然砖墙粉刷得很平整,还有那厚重的木门和光可鉴人的钢制扶手,这些都价值不菲,但也从另一方面显示出这个世界的奇怪之处。 她很快就找到了真理仪告诉她的那扇门。门上的标志写着:黑暗物质研究组,那下面有人潦草地写了R.I.P 三个字母,又有人用铅笔加上“主任:拉扎勒斯”。 莱拉毫不在乎,她敲敲门,一位女士的声音说道:“请进。” 这是一个小房间,堆满了摇摇欲坠的书籍和资料,墙上的白板上写满了数字和等式,门后有一个看上去具有中国风格的图案。透过一扇开着的门,莱拉能看见另一个房间,里面静静陈列着一些似乎很复杂的电子仪器。 莱拉发现她要找的院士是位女士,她有点惊讶,但真理仪并没有说明那是位男士,毕竟这是一个奇怪的世界。那位女士坐在一台机器前,机器的玻璃屏幕上显示着一些数字和图形,前面还有一个象牙色的托盘,排列着脏兮兮的小方块,上面写着字母表上的所有字母。女士敲了其中一个小方块,屏幕变成一片空白。 “你是谁?”她问。 莱拉关上身后的门。她没忘记真理仪告诉她的话,竭力才克服自己不像往常那样,而是说了实话。 “莱拉·西尔弗顿。”她答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士眨了眨眼睛,莱拉猜她大概接近四十岁,也许比库尔特夫人稍微大一点儿,她一头黑色短发,脸颊红润,绿色衬衫外套了一件白色外套,她穿着一条这个世界上许多人都会穿的蓝色帆布长裤。 听到莱拉的问话后,她伸手摸了摸头发,说道:“哦,你是今天的第二个意外。我是玛丽·马隆博士,你有什么事?” “我想请你告诉我关于尘埃的事情。”莱拉说,她看看周围,确信没有旁人在场,“我知道你了解它,我能证明。你一定要告诉我。” “尘埃?你在说什么?” “也许你们不这么叫它。它是基本粒子,在我的世界里,院士们叫它鲁萨科夫粒子,但他们通常叫它尘埃。它们不会轻易出现,但它们来自字宙,会粘在人的身上。但不是孩子,经常在大人身上。我今天只发现了——我在马路那头的博物馆里看见一些古老的被钻了孔的头颅,就像鞑靼人钻的孔。铜器时代是在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