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解离的真实-2

我花了将近两个小时向唐望说明我的假设。最后我恳请他用他自己的话来告诉我,达成协议的确实步骤是什么。  我说完后,他皱起眉头。我想他一定是觉得我的假设十分具有挑战性;他似乎渖浸于思考中。经过一段适当的渖默后,我询问他的想法。  我的问题使他的皱眉突然变成了微笑,然后是如雷的大笑。我也试着一起笑,然后紧张地问什么事那么好笑。  “你神经错乱了!”他叫道,“为什么有人会想在密图地这样重要的场合中费神做暗示?你以为可以对麦斯卡力陀胡来吗?”我想他只是在故弄玄虚,他并没有真的回答我的问题。  “为什么要做暗示?”唐望顽固地问,“你参加过密图地。你应该知道没有人能告诉你如何去感觉,或去做什么;没有人,除了麦斯卡力陀自己。”我坚持说这个解释是不可能的,再次恳求他告诉我协议是如何达成的。  “我知道你来这里的用意了,”唐望以神秘的语气说,“我无法帮助你,因为没有什么暗示的系统。”  “但是那么多人怎么会都认同麦斯卡力陀的现身呢?”  “他们认同,因为他们“看见”了。”唐望戏剧化地说,然后又不经意地加了一句,“你为什么不再参加另一次密图地,自己去“看见”呢?”我觉得这是个陷阱。我没说话,只是放下笔记。他没有坚持问下去。  一会儿后他要我开车载他去他的一个朋友住处。我们一天剩余时间都待在那里。在谈话中,他的朋友约翰问我,现在我与培药特的关系如何。八年前我首次经验培药特时,是约翰提供的果实。我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唐望过来帮腔,告诉约翰我做得还算不错。  在回唐望家的路上,我感觉必须要对约翰的问题有所表示,于是在闲谈中,我说我已不想再学任何有关培药特的事,因为那需要一种我所缺乏的勇气;我的放弃是绝对真心的。唐望微笑不语。我继续说下去,直到抵达他住处。  我们坐在门前干净的空地上。天气虽然温暖晴朗,傍晚的微风足以使人感觉凉爽舒适。  “你为什么要这么抗拒?”唐望突然说,“你说不想再学了,已经说了几年?”  “三年。”  “你为什么反应如此激烈?”  “我觉得我背叛了你,唐望。我想这就是为什么我一直要谈它。”  “你没有背叛我。”  “我使你失望。我逃走了。我觉得我被打败了。”  “你尽了你所能。况且,你还没有被打败。我所教导你的是非常困难的。拿我来说,我当初也许比你还要气馁。”  “但你坚持下去,唐望。我的情况不同。我放弃了。我回来看你不是因为我要学,而只是因为我要你来澄清一些工作上的问题。”唐望注视了我一会儿,然后移开视线。  “你应该让小烟再来开导你一次。”他有力地说。  “不,唐望,我不能再用你的烟了。我已经耗尽心神了。”  “你根本还没有开始。”  “我太害怕了。”  “所以你很害怕,这没有什么新鲜的。不要想你的恐惧。想想“看见”的奇妙吧!”  “我真心诚意希望我能想那些奇妙,但我做不到。每当我想起你的小烟时,我便感到一阵黑暗笼罩了我,仿佛世上已无他人,没有任何依靠。你的烟让我看到了最终级的孤独,唐望。  ”  “那不正确。以我为例,小烟是我的同盟,我没有感觉到那种孤独。”  “你不一样;你已经克服了你的恐惧。”唐望轻拍我的肩膀。  “你不是恐惧。”他轻声说。声音中带着一种奇怪的责备。  “我会骗你吗,唐望?”  “我不关心欺骗,”他严厉地说,“我关心其它的事。你不想要学,不是因为你恐惧,而是其它的事。”我激烈地要求他告诉我是什么。我恳求他,但是他什么都不说,只是摇着头,仿佛不相信我自己不知道。  我告诉他,也许是因为惰性(inertia)使我不想学。他要知道这个字的意义,我念了字典上的定义:“物体在除非受到外力影响下,否则维持静者恒静,动者恒动,不改变方向的倾向。”  “除非受到外力的影响下,”他重复着,“这也许是你能找到最适合的字眼了。我告诉过你,只有一个神经病才会自愿选择智者的任务。一个头脑清醒的人必须被诱骗,才会去做这种事。”  “我相信有不记其数的人会高兴地接受这项任务。”我说。  “不错,但是他们不算数。他们通常都有问题,像是外表看起来完好的葫芦,一旦被装满了水施加压力,就会破裂漏水。  “我曾经诱骗过你一次,就像我的恩人诱骗了我。否则你不会学到这么多。也许现在是再诱骗你的时候了。”他所谓的诱骗是指在我门徒生涯中的一个关键,发生在数年前,但在我脑海中仍然栩栩如生,仿佛才刚刚发生似的。唐望透过非常巧妙的手段,迫使我与一个女巫士发生直接而恐怖的冲突。结果使她对我产生强烈的敌意。唐望利用我对那女人的恐惧,做为继续学习的原动力,他宣称我必须积极学习巫术,才能抵挡她的魔法攻击。他的“诱骗”是如此令人信服,我彻底相信我没有其它选择,只有尽量学习才能求得生路。  “如果你又想用那女人来吓我,我就不再来了。”我说。  唐望的笑声非常愉快。  “别担心,”他安慰我,“恐惧的诱骗对你已不再管用。你已经不再恐惧。但是如果情况需要,在什么地方都可以诱骗你,你甚至不需要回来这里。”他把手枕在头后,躺下来睡觉。我整理我的笔记。几个小时后他醒过来,那时天已经几乎黑了。看到我在写字,他坐直身子,微笑问我是否已经写光了我的困扰。  五月二十三日,一九六八年  我们聊着欧萨卡市(oaxaca)。我告诉唐望,有一次我在那城市里碰到市集开放的日子,来自于各地的印地安人在那里贩卖食物及各种玩意。我对一个卖药草的人特别感兴趣。他扛着一个木架子,上面有许多小罐与磨碎的药草。他站在街上,手中拿种一瓶小罐,口中吆喝着一首奇怪的小调。  “我这里的药草,”他念道,“是给跳蚤,苍蝇,蚊子及虱子,“还有猪,马,牛,羊。  “我这里的药草,是给人类所有的疾病,“耳炎,疹子,风湿,关节炎,“我这里的药草,是给心脏,肝脏,胃及肾,“来来来,先生女士们,“我这里的药草,是给跳蚤,苍蝇,蚊子及虱子。”我听他唱了许久。他有一系列宣称可治愈的人类疾病清单,每念四样便停顿,做为小调的押韵。  唐望说他年轻时也曾经在欧萨卡市集中卖药草。他仍记得他的推销词,他唱给我听。他说他和他的朋友文生(Vincente)会调配药草汁。  “那些药草汁实在不错,”唐望说,“我的老友文生非常善于抽取药草的精华。”我告诉唐望,有一次我去墨西哥时,我拜访了文生。唐望似乎很惊讶,他要我详细告诉他经过。  当时我开车经过杜兰戈市(Durango),记得唐望曾经告诉过我,我应该去拜访他住在那里的一个朋友。我找到了他的朋友文生,与他谈了一些话。离开前他给我一袋植物,并且详细指示我该如何栽种它们。  我在前往阿瓜斯卡连德斯(AguasCalientes)的路上停了下来。为了确定四周没有人,我花了至少十分钟观察道路与周围。  视线所及没有任何房子,也没有牛群在路旁漫游。我站在一个小山丘顶,可以看见前后道路,两方都是一望无际的荒凉。我等待了几分钟,使自己熟悉方向,并且回忆唐文生的指示。  我拿起袋中的一棵植物,走到道路东边的仙人掌原野中,如唐文生所指示般种到地下。我带了一瓶矿泉水来浇水。我想打开瓶盖,用挖土的小铁棍敲打瓶口,结果瓶子爆裂,一片玻璃割破了我的上唇。  我回到停车处拿另一瓶矿泉水。这时一个开着福斯旅行车的人停下来问我是否需要帮助。我说一切都很好,于是他就开走了。我回去对植物浇了水,然后走回停车处。当我距离车子约百尺远时,我听到一些人声。我急忙冲下山坡,来到公路上,发现有三个墨西哥人站在车旁,二男一女。其中一个男的坐在防撞杠上。他也许将近四十岁,身材中等,有黑色的卷发,背着一个袋子,穿着老旧的卡基布衣服。他的鞋子没有系好,也许有点太大,看起来松弛而不舒适。他似乎汗流背。  另一个男子站在离车子二十尺之外。他的身材比另一个要瘦小,头发直梳到脑后。他带着一个小包,年龄较老,也许将近五十岁。他的衣着较佳,穿着深蓝色的夹克,淡蓝色的裤子及黑鞋。他一点也没有流汗,表情显得冷漠疏离。  那女人将近四十岁,身材肥胖,五官黝黑,穿着黑裙子,白运动杉,黑色的尖鞋子。她没有带包袱,只是拿着一个小收音机。她似乎很疲倦,脸上布满了细小的汗珠。  当我来到车旁时,那较年轻的男人与那女人开始缠着我。他们希望能搭便车。我说车子里没有空间。我让他们看塞满东西的后座,实在没有多余的位置。那男人建议说如果我慢慢开,他们可以坐在防撞杠上,或躺在车头盖上。我觉得这个主意真是荒唐。但他们的恳求带着紧急的味道,我感觉很悲哀不安。我给了他们一些车钱去坐巴士。  较年轻的男人收下了钞票,说了谢谢。但那较年长的男人不屑地转身背对我。  “我需要交通工具,”他说,“我对金钱没有兴趣。”然后他转身问我,“你能给我们一些食物或水吗?”我实在没什么东西可以给他们。他们站在那里注视了我一阵子,然后转身离去。  我进入车子想发动引擎。当时气温很高,引擎的化油器大概溢出来了。较年轻的男人听到了激活马达的空转声,走回到我车子后方,准备推我的车子。我感到极不安,开始喘气。最后引擎终于发动了。我飞快驶离。  我说完了这段经过之后,唐望渖思了许久时间。  “你以前为什么没有告诉我这件事?”他说,没有看我。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耸耸肩说我从来不觉得这件事重要。  “它是该死的重要!”他说,“文生是个一流的巫士,他给你东西栽种,一定有他的道理;如果你在种下去后,马上碰见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三个陌生人,一定也有道理存在;只有像你这样的笨蛋会不理会这件事,认为它不重要。”他想要知道在我拜访唐文生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告诉他,当时我正驾车经过市集,突然产生念头想去找唐文生。我走进市集,来到卖药草的区域。那里有三个摊子排成一列,有三个胖女人在照顾。我走到摊位的尽头,发现还有一个摊子在角落。然后我看见一个瘦小的白发男子。他正在卖一个鸟笼给一个女人。  我等他完成交易,然后我问他是否认识文生、马德诺。他注视着我,没有回答。  “你找文生、马德诺干什么?”他最后终于说。  我说我是为了一个朋友来拜访他,告诉他唐望的名字。那老人看了我一眼,说他就是文生、马德诺,听候差遣。他请我坐下。他似乎很高兴,非常轻松自在,十分友善。我告诉他我与唐望的友谊,我感觉我们之间立刻建立起一种共识。他说他们从二十多岁起便认识。唐文生对唐望只有赞美。在我们谈话快结束时,他热烈地说,“望是个真正的智者。我自己只略微涉及力量的植物。我对它们的医疗效果感兴趣。我甚至收藏植物学的书籍,直到最近才卖掉。”他渖默了一会儿,抚摸着下巴,似乎在搜寻适当的字眼。  “你可以说我只是个光说不练的智者。”他说,“我不如望,我的印地安兄弟。”唐文生又渖默了一会儿。他的目光闪烁,凝视着我左边的地面。  然后他转过来对我低语:“喔,我那在高处飞翔的印地安兄弟啊!”唐文生站起来。我们的对话似乎告一段落了。  如果是别人说什么印地安兄弟之类的话,我会当成陈腔滥调。但是唐文生的语气是如此真诚  ,眼神如此清澄,他立刻便让我渖浸于他的印地安兄弟飞翔于高处的景像。我相信他是认真的。  “光说不练的智者,见鬼!”唐望听完了整个故事后叫道,“文生是个真正的巫鲁荷。你为什么要去找他呢?”我提醒他,有一次他自己要我去拜访唐文生的。  “胡说八道!”他夸张地大叫,“我是说,有一天,等你知道如何“看见”后,你应该去拜访我的朋友文生;那才是我说的。显然你没有注意听。”我争论说我觉得去见唐文生没有什么害处。我十分欣赏他的举止与和善。  唐望摇着头,半开玩笑对他所谓我的‘狗屎运气’感到大惑不解。他说我去看唐文生就像是拿着一根树枝跑到狮子笼里。唐望似乎十分激动,但我看不出任何理由值得这样大惊小怪。  唐文生是个优美的人物。他看起来如此脆弱;他的奇异慑人的眼神使他看起来似乎不属于尘世上。我问唐望,如此优雅的人物怎么会具有危险性。  “你是个该死的笨蛋,”他说,看起来很严肃,“他本身不会带给你任何伤害,但是知识就是力量,一旦走上了知识的道路,一个人就无法再为与他接触的人负责任。你应该等更了解如何保护自己后,再去拜访他。不是要提防他,而是要提防他所收服的力量,那种力量不是属于他的,或任何其它人的。听到你是我的朋友后,文生便假设你知道如何保护自己,于是送给你一样礼物。他显然很喜欢你,给了你一样伟大的礼物,结果你搞砸了。真是可惜!”  五月二十四日,一九六八年  我一整天都缠着唐望,要求他告诉我唐文生的礼物是什么。我请他多加考虑到我们之间的差别;对他是显而易见的事,对我也许是盲人摸像。  “他给你多少棵植物?”他终于问。  我说四棵,但我实在记不得。然后唐望要我详细报告,从我离开唐文生到我停车在路旁的一切经过。但是我也记不得了。  “植物的数量是很重要的,还有事情发生的顺序,”他说,“如果你什么都记不得了,你要我怎么告诉你那礼物是什么?”我白费一番工夫,去回忆事情的顺序。  “如果你能记得所发生的一切,”他说,“至少我能告诉你,你是怎么搞砸你的礼物的。”唐望似乎十分困扰。他不耐地催我去回忆,但是我的记忆几乎是一片空白。  “你想我什么地方做错了,唐望?”我说,只是想找话说。  “一切事情。”  “但是我完全遵照唐文生的指示去做。”  “那又怎么样?你难道不明白遵照他的指示是毫无意义的吗?”  “为什么?”  “因为那些指示是为了一个能“看见”的人所设计的,不是给一个靠运气瞎碰的笨蛋。你毫无准备就跑去看文生。他喜欢你,给了你一样礼物。而那礼物可以轻易要了你的命。”  “但是他为什么要给我这么严重的东西?如果他是巫士,他该知道我什么都不懂。”  “不,他无法“看见”这项事实。你看起来仿佛你懂,但你实在懂得不多。”我说我真心相信我没有假冒专家,至少从来没有故意如此。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说,“如果你想唬文生,他会一眼看穿你。这是比唬人更糟糕的事。当我“看见”你时,你看起来似乎知道许多事,但我知道你不是如此。”  “我看起来似乎知道什么,唐望?”  “力量的奥秘,巫士的知识。所以当文生“看见”你后,给了你一样礼物。你对那礼物的态度就像是一支吃饱的狗对食物的态度,狗会在食物上撒尿,不让其它狗吃。你对那礼物就是如此。现在我们永远无法知道真正发生了什么事。你的损失很大。真是浪费!”他渖默了一会儿,然后耸耸肩露出微笑。  “抱怨是没有用的,”他说,“但是不这么做实在很难。力量的礼物是毕生难得的,非常独特珍贵。拿我为例,从来没有人给过我如此的礼物。据我所知也只有几个人有过。浪费如此珍贵的事物是一个耻辱。”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唐望。”我说,“现在我能做什么来挽回那样礼物吗?”他笑了起来,重复了几次“挽回那礼物”。  “听起来很好,”他说,“我喜欢这句话,但是世上没有任何事物可以挽回你的礼物了。”  五月二十五日,一九六八年  今天唐望花了几乎所有时间示范如何制作捕捉小动物的陷阱。我们一整个上午都在砍树枝与清理木材。我脑中有许多问题。我只能在我们工作时问他,但他开玩笑说,在我们两人之中,只有我能够同时动口与动手。我们终于暂停休息。我连忙提出一个问题。  ““看见”像是什么,唐望?”  “你必须要学习“看见”,才能知道它像什么。我无法告诉你。”  “那是个秘密吗,我不应该知道?”  “不是,只是我无法描述它。”  “为什么?”  “你不会了解的。”  “试试看,唐望,也许我会了解。”  “不。你必须自己去做。一旦你学会了,你就能以不同的方式来“看见”世上一切事物。”  “那么,唐望,你看世界的方式已不像一般人那样了。”  “我两者皆用。当我想要观望这世界时,我像你一样地看。然后当我想要“看见”时,我就以不同的方式去知觉。”  “每次当你“看见”时,事物是不是保持不变?”  “事物不会改变。你只是改变了你看事物的方式罢了。”  “我的意思是,例如说,如果你“看见”了同一棵树,每次你“看见”时,它是否还是一样的树?”  “不是。它会改变,但它仍然是同一棵树。”  “但是如果同一棵树在你每次“看见”时都会改变,你的“看见”也许只是幻觉。”他笑了起来,没有回答,似乎在思考。最后他说,“当你注视事物时,你并没有“看见”它们,你只是在观望,只是要确定事物是否在那里。由于你不在意“看见”,每次你观望事物时,它们似乎都没什么两样。但是另一方面,当你学会“看见”后,事物在你每次“看见”时都不一样,但是它又是同一件事物。例如,我告诉过你,人类看起来像个蛋。每次我“看见”同一个人时,我“看见”一个蛋,但又不是同样的蛋。”  “但是你就无法辨认任何事物了,因为没有事物会维持不变;那么学习“看见”的好处是什么?”  “你可以辨认事物。你可以看出事物的本来面貌。”  “难到我看的不是事物的本来面貌吗?”  “不是。你的眼睛只学会观望。拿你遇见的那三个人为例,那三个墨西哥人。你能够详细地描述他们,甚至告诉我他们的衣着。但这只证明了你根本没有“看见”。如果你能够“看见”,你当时就会知道他们并不是人。”  “他们不是人?他们是什么?”  “他们不是人,如此而已。”  “那是不可能的。他们就像你我一样。”  “不,他们不是。这我很确定。”我问他,那些人是不是鬼怪,精灵,或死人的灵魂。他回答说,他不知道鬼怪,精灵,或灵魂是什么。  我把伟伯大字典有关鬼魂(ghost)的定义翻译给他听:“假设为已死者不具肉体的精灵,在活人眼中被设想为一种苍白,如影般的形像。”然后我又翻译精灵(spirit)的定义:“一种超自然的存在,被人们视为如同鬼魂,占据着特定的区域,具有特定的(善或恶)性格。”他说他们也许可以被称为精灵,虽然我所念的定义并不十分适合描述他们。  “他们是不是某种的守护神?”我问。  “不。他们不守护任何东西。”  “他们是监视者吗?他们在监看我们吗?”  “他们是一种力量,既不好也不坏,只是巫士能学会收服的一种力量。”  “他们是同盟吗,唐望?”  “是的,他们是智者的同盟。”这是在我们交往八年来,唐望首次几乎要为“同盟”做出一个定义。我已经请求他这么做不下十数次了。他通常不理会我的请求,说我已经知道同盟是什么,不需要再去谈我已经知道的事。唐望这次直接说到同盟的本质,这是很难得的,我必须追问到底。  “你告诉过我同盟是在植物中,”我说,“在金生草与蘑菇之中。”  “我从来没有这么说过,”他极肯定地说,“你总是会自己乱下结论。”  “但是我在书里已经这么写了,唐望。”  “你可以写任何你要写的,但别说是我告诉你的。”我提醒他,他当初告诉我,他的恩人的同盟是金生草,他自己的同盟是小烟。后来他又说同盟是隐藏在那些植物之中。  “不对。那是错误的,”他皱着眉说,“我的同盟是小烟,但这不表示我的同盟是在小烟的混合药草中,或在蘑菇中,或在我的烟斗中。它们都必须一起派上用场,才能带我见到同盟,我称它小烟,是我个人的理由。”唐望说我见到的那三个人,他称之为“不是人的他们”,事实上是唐文生的同盟。  我提醒他,他曾经指出同盟与麦斯卡力陀之间的差异,同盟不能被看见,而一个人可以轻易看见麦斯卡力陀。  我们这时陷入很长的讨论。他说他曾经指出同盟无法被看见,因为同盟能变成任何模样。当我说他有一次说麦斯卡力陀也可以变成任何模样时,唐望放弃了整个讨论,说他所谓的“看见”不是平常的“观看”事物,而我的困惑是由于我对言语的坚持。  几个小时后,唐望自己又回到了同盟的话题上。稍早时我觉得他有点懊恼我的问题,所以我没有再问下去。现在他正在示范如何制作捕兔子的陷阱,我必须把一根木条弯曲到极限,好让他绑上绳子。那木条虽细,但仍要费狻大的劲。我的头与手都用力到颤抖起来。最后他终于绑好绳子,我已经累坏了。  我们坐下来开始谈话。他说显然我必须要靠谈话才能了解事情,所以他将不在意我的问题,准备好好与我谈同盟。  “同盟并不是在小烟之中,”他说,“小烟带你到同盟的地方。当你与同盟成为一体后,你就不需要再抽小烟了。那时候,你可以任意使唤同盟,让它为你做任何事。  “同盟既不善,也不恶,但是可以被巫士用在适合的地方。我喜欢小烟做为同盟,因为它对我的要求不高,它很稳定与公平。”  “同盟在你看来是什么样子,唐望?譬如说我看到的那三个人就像普通人;你看到他们会是什么样子?”  “他们会像是普通人。”  “那么你要如何从真正的人当中分辨他们?”  “在你“看见”时,真正的人像是明亮的蛋。非人的人看起来则像个人。这就是为什么我说无法“看见”同盟。同盟采取不同的型态。它们看起来像狗,狼,鸟,甚至像草滚球,或任何事物。唯一的差别是当你“看见”它们时,它们仍然是向它们所伪装的事物。一切事物在“看见”下都有独特的型态,就像人看起来像蛋,其它事物有其它的型态,但是只有同盟看起来像原来的样子。这种型态足以骗过肉眼,我们的肉眼。狗是不会被骗的,乌鸦也不会受骗。”  “它们为什么要骗我们呢?”  “我想我们都是小丑。我们愚弄了我们自己。同盟只是采取了它们附近的事物外表,然后我们把它们当真。我们只学会用眼观望事物,并不是它们的错。”  “我不清楚它们的功用,唐望。世界上为什么要有同盟?”  “这就像是问我世界上为什么要有人类,我实在不知道。我们在这里,这就足够了。同盟在这里就像我们,也许它们比我们还早在这里。”  “你说比我们还早是什么意思,唐望?”  “我们人类并不是一直都在这里的。”  “你的这里是指这个国家还是这个世界?”于是我们又陷入长篇大论的争执中。唐望说对他而言,只有这个世界,这块他立足的土地。  我问他怎么知道我们不是一直都在世界上。  “很简单,”他说,“我们人类对这个世界懂得非常少。一支土狼懂得都比我们多。土狼很少会被世界的表像所愚弄。”  “那么我们怎么能够捕捉它们,杀掉它们?”我问,“如果它们不会被表像所骗,它们怎么会那么容易被干掉?”唐望瞪着我,直到我感觉难为情。  “我们可以捕捉或毒害或射杀一支土狼,”他说,“我们觉得土狼是容易的猎物,因为土狼不熟悉人类的机巧。但是如果一支土狼能逃过一劫,我可以保证,我们无法再如法炮制。一个好猎人知道这个道理,他绝不会在同一个地点重新设立陷阱,因为如果有土狼死在陷阱中,所有土狼都能“看见”它的死亡在那里游移不散,它们便会避开那陷阱,甚至避开整个区域。而在另一方面,我们无法“看见”死亡,我们同类的死亡也会在同一个地点上游移不散,我们也许会有所怀疑,但从来没有“看见”它。”  “土狼是否能“看见”同盟?”  “当然。”  “土狼看同盟像什么?”  “我要成为一支土狼才能知道。但我能告诉你,乌鸦把同盟看成像是一顶尖帽子,底部圆而宽,上面长而尖,有些会发亮,但大多数只是单调而笨重,像件湿衣服。它们的形状并不好看。”  “当你“看见”它们时,它们像什么样子,唐望?”  “我已经告诉过你,它们就像是它们所伪装的事物。它们会采取任何适合的形状,可以像颗小卵石,或像座山。”  “它们会说话,发笑,或制造任何噪音吗?”  “若与人为伍,它们的行动就像人;若与动物为伍,它们就像动物。动物通常畏惧它们,然而如果动物时常看见同盟,动物便不会在意。我们也做相同的事。我们之中有一大群的同盟,但是我们不会打扰它们。由于我们的眼睛只能观望事物,我们不会注意到它们。”  “你的意思是,我在街上看到的有些人不是人?”我问,对他的话感到迷惑。  “有些的确不是。”他强调。  他的话听起来实在荒唐,但是我无法想象唐望在胡说八道。我说他的话像是关于外星人的科幻故事。他说他不在乎听起来像什么,但是街上有些人并不是人。“你为什么会认为人群中的每一个人都是人类?”他以非常认真的语气问。  我实在无法回答他,只能说我习惯这么相信。  他继续说他多么喜欢观看忙碌的人群,有时候他会在一大群像蛋的人当中,“看见”一个像正常人的人。  “这么做实在很好玩,”他笑着说,“至少对我是如此。我喜欢坐在公园与巴士站里观望。  有时候我立刻就发现同盟;有时候我只能“看见”真正的人。有一次我看见两个同盟坐在巴士里,肩并肩。那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看见两个在一起。”  “看到两个同盟是不是有特殊的意义?”  “当然。它们所做的一切都有特殊意义。有时候巫士可从它们的行动中获得力量。就算一个巫士没有他自己的同盟,只要他知道如何“看见”,他便可由观看同盟的行动而控制力量。  我的恩人教导我这个作法,在我尚未有自己的同盟之前,有好几年时间我都是去观看人群中的同盟。每次我“看见”一个,就会学到一些东西。你发现三个在一起,你错过了多么辉煌的一课!”他没有再说下去。于是我们完成了陷阱。然后他转过来,像是想起什么的说,关于同盟的另一个重要事项是,如果发现两个同盟,总会是两个同类的。他看到的那两个同盟是两个男人。由于我看到的是两个男人与一个女人,他推断我的经验必定更不寻常。  我问他同盟是否会变成小孩;小孩是否必须是相同的性别;同盟是否能变成不同种族的人;同盟是否能变成一男,一女,一个小孩所组成的家庭;最后我问,他有没有看过同盟开汽车或巴士。  唐望什么都没有回答,只是微笑让我问下去。当他听到最后一个问题时,他捧腹大笑起来,说我的问题不够仔细,我应该问他是否看过同盟驾驶任何交通工具。  “你不想漏掉摩托车吧,是不是?”他说,眼睛闪着顽皮的光芒。  我觉得他取笑我问题的方式十分幽默轻松,我也一起笑了。然后他解释说,同盟无法带头行动,或直接影响任何事;但是它们能够间接影响人类。唐望说接触同盟是危险的,因为同盟能带出人类的邪恶。门徒生涯漫长而艰辛,因为门徒必须把生命中的不必要降至最低,才能够承受得住如此接触的冲击。唐望说他的恩人初次遭遇同盟时,被迫烧伤自己,并且弄得伤痕累累,像是被山狮攻击过。他自己初次遭遇同盟时,被同盟推到一堆燃烧的木柴上,烧伤了膝盖与肩膀,但是后来当他与与同盟合而为一后,疤痕就逐渐消失了。  3  在一九六八年六月十日,我与唐望开始一次长途旅行,去参加一个密图地。我已经等待这个机会好几个月了,但我并不确定我是否真的愿意去。我想我的犹疑是因为我害怕在一个培药特聚会中,我必须食用培药特,我一点也不想这么做。我一再向唐望表达我的感觉。他起先只是有耐心的微笑,但是后来他终于坚定地说,他不想再听我谈我的恐惧了。  对我而言,密图地将是一个理想的场合,来证实我所假设的暗示系统。我从未真正放弃我的假设,在如此聚会中需要一个秘密引导者,才能确保参与者的协调。我认为唐望不理会我的假设是有他私人的理由。既然他认为“看见”便足以有效解释密图地中所发生的一切,我想要用我自己的方法来寻找适当的解释,便会与他的想法有所抵触。因此他必须不理会我的理性,这是他面对任何不合乎他系统的事物时,一贯的作法。  在我们出发之前,唐望消除了我对培药特的担忧,他说我去那里只是旁观。我非常高兴。那时候我几乎确定我将会发现那些参与者达成协议的秘密程序。  我们启程时已是下午。太阳几乎到了地平线之上。我感觉它照在我脑后,很后悔没有在后窗装上遮阳片。从一座山顶上,我看见巨大的峡谷;道路像黑缎带般绵延于数不清的小山丘之间。我的视线追随着它,然后我们开始下降,道路朝南延伸,消失于远方的低山中。  唐望安静地坐着,注视着正前方。我们很久没有说话。车子里十分闷热难受。我打开了所有车窗,但是对于炎热的温度毫无作用。我感到十分烦躁,开始抱怨起天气。  唐望皱眉好奇地看着我。  “在这个季节里,墨西哥到处都很热。”他说,“这我们一点办法也没有。”我没有看他,但我知道他在盯着我。车子在下坡时逐渐增加速度。我隐约看到了一个公路标志,“前有凹陷”。等我真的看见那凹陷处时,车速已经很快,虽然我减低了速度,震动仍然使我们在座位里上下弹跳。我让车子慢下来。我们正穿过的地区有农场牲畜自由在路旁漫游。这里时可见到马的骨头与被车撞死的牛支。我甚至必须完全停车,好让一群马穿过公路。我变得越来越烦躁。我告诉唐望那是因为天气的缘故;我说我从小就不喜欢炎热,因为每到夏天,我都会感到窒息,难以呼吸。  “现在你已经不是小孩了。”他说。  “炎热仍然使我窒息。”  “嗯,饥饿常使小时候的我感到窒息。”他轻声说,“极度的饥饿,是我小时候唯一知道的事。我常常吸满空气到窒息的地步。但那是当我还是个孩子时。现在我不会再窒息,也不会在饥饿时像青蛙般吸气涨饱自己。”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觉得自己又快要被逼到一个我不喜欢的角落了,去辩护一些我并不是真正相信的事。天气温度并没有那么恶劣。使我烦躁的是要开超过一千里的路,才能抵达目的地。想到要如此劳累,就使我厌烦。  “我们停下来吃些东西吧,”我说,“也许天黑后就不会这么热。”唐望微笑看着我,说要开一段路才会有干净的市镇,而他很了解我绝不吃路边摊的原则。  “你不怕拉肚子了吗?”他问。  我知道他只是在讽刺我,但是他的表情关心而认真。  “你的反应,”他说,“会使人觉得痢疾就躲在路边,等你一下车就扑上来。你真是处于困境之中;就算你逃过了炎热,痢疾也会要了你的命。”唐望的语气是如此严肃,我开始发笑。然后我们安静地开了一段很长的路。当我们抵达一处叫做“玻璃”(Los Vidrios)的卡车休息站时,天已经很黑了。  唐望从车子里叫道,“你们有什么吃的?”  “猪肉。”一个女人从店里回答。  “为了你的健康,我希望那支猪是今天才被撞死的。”唐望笑着对我说。  我们下了车。那条路的两侧都是低矮的小山,看起来像是火山爆发后的熔岩凝固成的。在黑暗中尖锐如锯齿状的山峰衬托着天空,像是一排危险的玻璃碎片。  当我们进餐时,我告诉唐望,我能够明白为什么这地方被称为“玻璃”,很明显是由于那些山脉的碎玻璃造型。  唐望肯定地说这地方被称为玻璃,是因为有一辆满载玻璃的卡车在这里翻车,碎玻璃散布路面好几年之久。  我觉得他在开玩笑,要他告诉我是否是真的。  “你为何不去问问附近的人?”他说。  我询问邻桌一个男人,他抱歉说他不知道。我到厨房里问里面的人,他们也不知道,只说这地方就被叫做玻璃。  “我相信我是对的,”唐望低声说,“墨西哥人并不善于观察风景。我相信他们没有把山脉看成玻璃,但是他们绝对可以让如山的碎玻璃散置路面,好几年都不管。”我们都为这个画面而大笑。  我们吃完后,唐望问我感觉如何。我说还好,但我其实感觉有点倒胃口。唐望凝视着我,似乎觉察到我的不适。  “一旦你决定要来墨西哥后,你就应该放下所有无谓的疑虑,”他坚定地说,“你来此的决定便足以消除一切恐惧。你来是因为你要来。这是战士的行径。我已经一再告诉你,最有效的生活方式便是战士的行径。在你做决定之前尽管担忧与多疑,但是一旦做下了决定,就要摆脱忧郁与沉思,前面还有无数决定等着你去做。这便是战士的行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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