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是一枝花-3

不如他人所說強敵當前的壯烈淒絕,寧是等於兩人在商量嘗試。吳與木谷實終身是親友,當年兩人的爭棋毌寧以天為對手。天在啐,此在啄。可是雪竇禪師接著一翻:「子母不相知,是誰同啐啄?」我與三姊端詳這句,詳了半天,三姊忽然笑道:你這哪裏是在參禪,倒是像在廟裏詳籤了,詳籤是不問過去未來。雪竇也促狹,我就且來詳一句看看。我說是「子母雖然不相知,但是已相感。」我以為這說的不夠具體,要舅舅再拿下棋的話來詳詳。三人歸納起來的話是:譬如爭棋,惟有第一著手是嘗試。是問詢,以後著下去都是互為問著,互為應著,而兩人在想下一手時都是互不相知,這不相知纔是好。再說子母啐啄當然是子先啐。小雞在蛋殼裏的第一記啐,便像圍棋下的第一子是試探。母雞感得了便在蛋殼外面啄。以後的啐啄就是互為問答,常常迭為賓主,怎麼能說是啐啄同時呢?雪竇就是如此的把鏡清禪師啐啄同時之說來翻了。因為既是說啐啄之機,機必是奇數的,如何得同時?而且要子母的啐啄亦是不相知的纔好。頌的末後是:「啄覺猶在殼。重遭撲,天下納僧徒名邈。」這啄蛋殼的聲響如圍棋敲子的聲響。如蘇東坡詩裏的行到竹院靜室外邊,惟聞棋子聲,不聞人語,同行的鏡清禪師亦不可說話。雪竇與鏡清,是則俱是,非則俱非。言菊朋云:「劉寶全唱大鼓,似在板眼上,似不在板眼上。」啐啄也可比是唱之與板眼,似在同時上,似不在同時上。第十七則 香林坐久成癆大.学。生!小-说第十七則 香林坐久成癆舉:僧問香林禪師:如何是祖師西來意?香林云:坐久成癆。坐久成癆,想要起來走走,可用一個字來說即是「興」。歷史始於興。印度佛教否定「發」亦即是不知興,而中國禪宗講機之動為興,乃通於詩經。三國志演義有曹操宴劉備,備起更衣歸座,操見其有淚痕,問之,備曰:備馳驅疆場,髀裏肉消,今久不乘騎,髀肉復生,而功名未就,歲月荏苒,老將至矣,是以悲耳。這自是英雄之事。但雖小民,亦不是不能了解。我有個同學的父親,其先世也有來歷,戰後在日本東京都內開飲食店,艱難起家。二十餘年來由一爿店擴成三爿,生意繁昌,銀錢日進紛紛,男婚女嫁,親戚皆是好人家,他自己也是六十開外的人了,他的太太也是名門之女,知詩識禮。去年起他卻又去開了料理店曰:「菩提樹」,店面佔地二百坪,非常寬敞幽雅,陳列漢陶明瓷,四壁名人書畫,正面座起間的廣壁上是元朝刻在居庸關的蒙古、西夏、契丹各國文字分寫的紀功碑,是縱約一丈,幅約二丈餘的原拓。店裏改裝的天井,梁桂,及檯面几凳,是用的舊皇族邸拆下的建材,及年前因道路工事發掘出來的江戶時代埋的水道管古木,單是改裝費就用了上億日元。但是地點離都心稍遠,又新開不久,每月都還是赤字,靠其他三爿店來補貼。有人以他這爿店可以不開,我舅舅本來認識他,上次到日本,與他說你有福不知享,是坐久成癆。他聽了很喜歡,再三吟味碧巖錄裏的這句話。凡行事說話是要對景,就令人感動。漢朝、唐朝都是幾百年天下,於是萬民起來造反,改換朝代,也只是因為坐久成癆。且來聽雪竇禪師的頌:一個兩個千萬個,脫卻籠頭卸角馱。左轉右轉隨後來,紫胡要打劉鐵磨。本來只是說的達摩個人坐久成癆,所以來梁國與北魏惹是生非。而雪竇卻把來說成了一個兩個千萬個,好熱鬧高興。大家都已坐久成癆了,一齊的都甩脫了羈勒,紛然跑動前進,也不知什麼是西來意,因為西來意還在後頭呢!於是尼姑劉鐵磨領隊正在躦行之間,忽然斜刺裏躍出了紫胡利蹤禪師,叫一聲劉尼:你可知歷史的口令?劉尼答顛倒二字,紫胡和著那答聲裏就是一棒。這一棒打的是咎棒?是許棒?天對於民國以來的歷史,是許?是不許?Www.DXSxs.COM第十八則 慧忠國師無縫塔大.学。生小说第十八則 慧忠國師無縫塔舉:肅宗皇帝問慧忠國師:百年後所須何物?國師云:與老僧作個無縫塔。帝曰:請師塔樣。國師良久。云:會麼?帝云:不會。國師曰:吾有付法弟子耽源,卻諳此事,請詔問之。國師遷化後,帝詔耽源,問此意如何?源云:湘之南,潭之北,(雪竇著語云:獨掌不浪鳴。)中有黃金充一國。(雪竇著語云:山形柱杖子。)無影樹下合同船,(雪竇著語云:海晏河清。)琉璃殿上無知識。(雪竇著語云:拈了也。)釋迦在世時說法,如船行大海中,開出一道浪頭波紋來,然而船過水無痕,大海依然是個鴻濛。慧忠國師百年之後的無縫塔,即是說的大自然的這鴻濛。但是先頭的船過去了,後頭還有船來,所以國師說吾有付法弟子耽源。帝詔問耽源無縫塔的式樣。耽源若直答是大自然的鴻濛,豈不簡截了當?當初帝問國師時,國師就該這樣答了,為何取牠個綽號兒,叫做無縫塔?徒然叫人去猜。因為我們對於所尊敬的與親昵的人往往是不直叫其名,而杜撰出綽號來代替,尤其女孩兒們在杜撰綽號上頑皮喜樂。我妹妹說她一班裏的女生都有綽號兒,禪宗的也是這種杜撰的活潑。如紅樓夢裏襲人與寶釵閑話兒,稱「我們的那一位」,確是比直稱寶二爺的好。原來文明的一切格式都是人給大自然取的綽號。然而耽源又可怎麼答呢?待要也來答個無縫塔,則是再來不值半文錢。待要直接答是大自然的鴻濛,那更是沒著沒落的。於是他答個非常現實:「湘之南,潭之北,中有黃金充一國。」這是可比紹興城裏人說「鑑湖之陽,龍山之背,巖壁裏有金抽屜,銀抽屜」,都是以杜撰來說明大自然的無限的富。雪竇的著語:「孤掌不浪鳴」,是說若無國師杜撰了個無縫塔在先,耽源一人亦不會杜撰出這個來。還有著語「山形柱杖子」,則大概是說耽源在皇帝面前用柱杖畫地,說明湘之南云云。其實也沒有湘之南,潭之北,也沒有黃金充一國,有的只是杜撰用來畫地說明的柱杖。大自然的鴻濛,他與他的師是無影樹下同船之人。雪竇著語「海晏河清」是本來什麼事也沒有。末云:「琉璃殿上無知識」,並不是說的肅宗皇帝到底也不懂,很可遺憾之意,依文章來看,倒是與上句相連的好話。琉璃殿上無知識是連國師也在內的一個風景。試想像無影樹下同船的境界,再來想像「琉璃殿上無知識」的境界,兩句合起來是一個大自然的鴻濛的風景。然而雪竇說:這個風景可以拈出來,如女孩兒的拈起手中針線與人比並,他的頌曰:無縫塔,見還難,澄潭不許蒼龍蟠。層落落、影團團,千古萬古與人看。第十九則 俱胝惟豎一指 大_学生小_说网第十九則 俱胝惟豎一指舉:俱胝和尚,凡有所問,只豎一指。人平時悠悠忽忽,連不知哪個是自己,而忽然聽到了一個聲音(是天的聲音)在叫,叫一聲於你最親的東西。你最親的東西是你自己,亦非你自己,而忽然的有一個聲音在叫著了,就那一聲裏,世界的一切都明白了。是因為這道理,所以你聽音樂,聽人說話,便也往往只為一音,已夠你心領脾受,憬然思省。又或是顏色。尤其是女孩兒家,有時忽然見著一個顏色,如極好的嬌黃或極好的青色,當下妳會有如看見了你自己,那顏色也真的就是你自己呀!在一切都是好的世界裏。有個同學與我說她家裏分兩派,姊妹都反日,惟有她二哥迷日,其實他又只為迷一日本女子。那同學道:我二哥去年到日本去開學會,去看能樂練習,有一女子姓中司,是中學教員,每週也來學舞,她在能樂的舞台上執扇而舞,束髮的押髮針的寶石紅,隨著身體的旋轉一閃一閃,給我二哥非常的女性的感覺。中司生得纖弱秀麗,人前進退應對有禮儀,我二哥說她真是個小小可憐娘,像田塍上的槿花。我二哥就被她頭上押髮針的一點寶石紅迷住了。中司因師父介紹,隨眾認識了我二哥,回去搭電車恰好有幾站是同路,她在電車上應對,極敬重我二哥,且覺得親近,也不過是這樣。惟有那晚她舞時押髮針閃動的寶石紅,聽我二哥講起來,我都為之神往了。那僅僅是一個顏色呵,可是古今來女色的色都在這裏了。我這同學很會說話,在學校裏是有名的美人。因我說起顏色,她道:「女子對男人也一樣。你休取笑。我曾跟一位高不可攀的先生散步,二人在草地上坐得這樣近,我凝視著先生的長衫袖子,那颯爽的質地染的青色,是真正的長空無雲的天青色,看著它,女子的一生都可以付託給他。現在我還是這樣想。所以也莫笑我二哥。」而又或是一個動作。宜蕙讚歎李小姐道:李小姐真是美,她的柔是一個無限,連女孩子也為之魂消,但是決不會對她嫉妒。她看著你一笑,你只覺人生像一朵花滿滿的開放了,世界上什麼事情都沒有。有時看舞,為一個姿勢可以愛殺你。有時看武術,一棒之下會使你覺得連天地都被打響了。如此可知俱胝的只豎一指,是像天的一個聲音。是像中司娘舞時頭上押髮針的一閃寶石紅,是像水滸傳裏林沖的打一棒,此方的是真東西,但也要對方是有情。所謂施者有德,受者能識。是故俱胝的只豎一指他人不可假冒。這裏凡有來問的皆是眾生有情嗎?佛經有盲龜浮木的比喻,盲龜在大海中不知彼岸,有浮木它亦看不見,千萬億劫中偶然盲龜與浮木相觸,這纔得了濟度,此是說眾生要遇到佛有如此之難。而俱胝的只豎一指,就像於大海中為盲龜放下了一根浮木。且聽雪竇禪師頌曰:對揚深愛老俱胝,字宙空來更有誰?曾向滄海下浮木,夜濤相共接盲龜。這雪竇禪師亦是聰明得叫人愛殺。第二十則 龍牙無西來意大-学-生-小-说.网第二十則 龍牙無西來意舉:龍牙山證空和尚問翠微禪師:如何是祖師西來意?微云:與我遞禪杖來。牙遞過禪杖與翠微,微接得便打。牙云:打即任打,要且無祖師西來意。牙又問臨濟:如何是祖師西來意?濟云:與我取過蒲團來。牙取蒲團過與臨濟,濟接得便打。牙云:打即任打,要且無祖師西來意。在出洋的船上,看看天,看看海,偶然也翻翻書,書裏卻有今人的一句話:沒有名目的大志。想起昔年達摩也是坐船,所以先到建康。他是西來,而我今是西去,此意誰人能辨?他來是為佛教,我去是為兒女之情,可是大自然一般的是無私。要說有私,即達摩亦不是沒有私意。達摩若是只為有意開悟東土眾生而來,那他就是小了。他的應當是更有無名的大志。所以龍牙要說「沒有祖師西來意」也可以說。但是亦不可執著於無意這一句。沒有名目的大志動處、則生出名目,有名目即是有私意了,這私意是好的,無論是為開悟東土眾生,或只為愛一人。翠巖拿禪板打來,是為要開這一竅。龍牙是當下曉得了。但他若因此即答:「是」,取了有私意,捨了沒有名目的大志,則為更愚妄。又若把兩者結成一個見解的體系,那亦是成了理論的死水,蓄不得魚龍。所以龍牙卻道是:「打即任打,要且無西來意」,拿未有名目的大志與有名目的私意來對揚,這纔是兩者皆活了。大自然的未有名目的意志與息之動,有動處與動時。大自然的意志即息,息之動為橫波,故有處,意志之動為縱波,故有時。達摩坐久思動,他的行處是來到東土的南梁北魏。而他此行的時節因緣,則是與梁武帝見面時的不相契,與在北魏遭毒殺。龍牙只道是「且無祖師西來意」,臨濟拿蒲團打他,是打響了達摩的行處與時節因緣。而龍牙亦乖,他不從順的說「是」,他不取一捨一,變成偏廢;亦不把未有名目的大志與動處並動時結成一個理論的體系,他對臨濟亦像對翠巖的強橫,這纔是堪傳授的好弟子。他道:「打即任打,要且無祖師西來意。」如此來對揚。便是因於動處與動時,而成了有名目的私意裏,亦仍一寸寸都是未有名目的大志。於此,雪竇禪師的頌我只取他的二句:禪板蒲團不能用,遠山無限碧層層。Www.DXSxs.COM第二十一則 智門蓮花荷葉大.学。生。小-说第二十一則 智門蓮花荷葉舉:僧問智門:「蓮花未出水時如何?」智門云:「蓮花。」僧云:「出水後如何?」智云:「荷葉。」蓮花未出水時,如從靜止的來看,它不是蓮花,要從動的來看,則它將是蓮花,亦可說已是蓮花了。將是與已是皆是「是」,非「不是」。譬如女子雖未出嫁,但她已訂了婚約,也就是人家的媳婦了。蓮花未出水時就已有做蓮花的約束。在電視上看見兔子的胚胎放映,起初都是一樣的細胞,在急速的渦旋運動中成長,細胞就或為肌膚,或為骨骼,或為神經,或為內臟,或為眼睛的水晶體等,合起來就是一隻兔子。要問一樣的細胞何以變出這許多不同?又何以必定是二隻兔子?不能單用遺傳與因果來解說,而是那背後還有著大自然的意志通過生命,約束好要成為一隻兔子,與蓮花未出水時已約好了是蓮花的道理一樣。亦是這約束予人以對於神的信心。日本古事記裏天孫降臨,即是天照大神先以太陽與水稻之國大倭,約束了給他了。而革命者對於歷史的信心亦是這約束。所以 國父孫先生從起頭就有一個光明燦爛的中華民國的理想在眼前。而出水後卻是荷葉。荷葉與蓮花是一體之異,荷葉是蓮花的排場,而且有了程序,是先有荷葉。中國的革命是蓮花,而世界的形勢則是荷葉。而雪竇的頌曰:蓮花荷葉報君知 出水何如未出時江南江北問王老 一狐疑了一狐疑第一句蓮花荷葉報君知就喜氣揚揚,但是這件事太新鮮了,反而叫人難以相信。連這懷疑亦懷疑得新鮮。Www.DXSxs.COM第二十二則 雪峰鱉鼻蛇大_学_生小说网第二十二則 雪峰鱉鼻蛇舉:雪峰禪師示聚云:南山有一條鱉鼻蛇,汝等諸人切須好看。長慶云:今日堂中大有人喪身失命。僧舉似玄沙禪師,玄沙云:須是稜兄始得。雖然如此,我即不恁麼。僧云:和尚作麼生?玄沙云:用南北作什麼。雲門以柱杖攛向雪峰面前作怕勢。埃及的艷后克麗婀沛屈拉以金蛇飾臂,更見妖氣。她自殺亦用毒蛇嚙。我有個同學,她喜歡天打雷。我是喜歡虹霓的妖氣。這同學來我家玩,見我在看碧巖錄她也看,正是鱉鼻蛇的一則,她道:「不懂呀!但是禪宗的和尚亦妖氣。你說我也打條金蛇來做臂飾好嗎?我還喜歡它真會嚙呢!我覺得若有一樣東西我可以把性命都交給它纔好呢。你說呢?我說是凡百東西要險險的。」等她走後,我忽然想著她與雪峰的話不相識,但與鱉鼻蛇原已是相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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