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朵飘零的花-13

我看到姥姥用另一只手抓住他,但耳朵上并没有使劲。小建立刻“哇哇”大哭,一边哭一边又踢又抓,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你妈的X,我X你全家!”  我气得浑身哆嗦,实在听不下去了,大声喝斥道:“小建,你怎么能这样骂你奶奶!”忽然看到舅妈抱着计生走过来,我有些担心舅妈嫌姥姥打小建,就解释道:“姥姥最疼小建的,他怎么可以骂姥姥,骂得特别难听,刚才也骂了我。”  舅妈叹了一口气:“这孩子,心野了,学坏了。在外面时,我们虽然是在城市里,但靠捡垃圾过日子。周围有很多野孩子,都没上学,这孩子是学坏了。”  我看舅妈伤心,就安慰道:“他还小,以后会改的。”  舅妈说:“但愿如此吧。”  姥姥见舅妈来了,也不好再打小建了,气哼哼地回屋了。小建还兀自坐在地上“呜呜”地哭着,透过手指缝里看我们。见没人理他,大约也觉得没意思,又屁颠屁颠地跑进姥姥房间去了。  我接过小计生,对舅妈说:“我妈叫我过来帮帮你,被抄了一次家,够你收拾的。”  舅妈苦笑道:“也没什么需要收拾的,再穷也比在城里的日子好过。不过菜地里的豆解、黄瓜、西红柿什么的吃不完,明天你帮我到街上卖了吧。”  我立刻头大:“明天叫我妈去吧。”  舅妈嗔怒地说:“是不是嫌摆地摊卖菜丢人?”  我赶忙摇头:“不是,我还从来没卖过东西呢。”333。  舅妈笑道:“那你还要卖服装?我以前在娘家时,家里承包了几亩地,专门种大棚疏菜,十六、七岁就上街卖菜了。卖东西也要学问的,不是谁都能卖得了。所以呢,你明天就更得去了,就权当是锻练。”  舅妈边说边带我走进房间,变戏法地拿出一杆秤:“这是五公斤秤,卖菜一般就够用了,你会看秤吗?”  我不好意思地摇摇头。  舅妈熟练地把秤铊挂在秤杆上,很认真地叫我看准星,未了,还给我示范小决窍:“卖东西一定要学会‘扣秤’,就是在称东西前,你一定要装作不小心抖一下秤盘,然后趁秤杆还没稳定时,手疾眼快地报出价钱。买主一看,你的秤杆很高,还以为自己占了便宜呢。”我嘟囔了一句:“这不是骗人吗?我有时去买菜,感觉很少缺斤短两的。”  舅妈一瞪眼:“这也就是为什么那些人一辈子只能在乡下卖菜的原因!能做成大生意的,有几个不是坑蒙拐骗出身的?再说了,我的价钱定得比别人便宜,给的东西自然就少。但很多人就是贪这种小便宜,有什么办法?卖服装还不是一样,几块钱进的衣服也敢喊价几十块、上百块。还有那些卖布料的,扯布料时你一定要小心,他们量好后,往往趁你不注意,手指迅速移动,你的布就无端少了几厘米。”  没想到,舅妈的生意经还一套一套的。我忽然明白妈妈为什么和舅妈的关系搞不好了,舅妈真的是个人精。而我妈妈,虽然有农村妇女的很多恶习,比如为人小气,喜欢凑热闹,还好搬弄是非,但她从不会算计别人。  我知道,如果我要想做好生意,我必须学会舅妈的算计,否则,永远别想挣很多的钱。没有很多的钱,我便不能象曹菊那样,让乡里乡亲改变对我的看法!想到这里,我认真地对说:“我听舅妈的,以后你还要多教教我!”  舅妈称赞道:“海燕就是聪明,到底没白读几年书,比你妈脑子灵活多了。你一定要记住,做生意是一门学问,会做的,才能赚钱,不会做的,就会赔得血本无归。我要是能再多读几年书,没有这个家拖累,肯定是做生意的好手。所以呢,女孩子,一定要趁年轻多做些事挣些钱。有了钱,就是嫁人也能找个好人家。”  这话简直是说到我心坎里去了。与此同时,我感觉在我的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土崩瓦解,那东西,正是我一直坚守的所谓做人的底线!  按照舅妈的吩咐,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就赶到了舅妈家,将一筐豆角、黄瓜、西红柿装在自行车后座上,茫然而又充满期待地直奔镇上。334。  骑着自行车走在路上,空气还是潮湿的,散发着淡淡的青草的气息。偶尔遇到几个路人,都是带着大筐小筐的,看样子也是去集市上卖东西的。我以为自己应该算早的了,没想到到了集市上,各种小摊早就摆得满满满的了。  这时,天己经大亮。我找到舅舅的猪肉摊前,因为每天三、四点都要起来杀猪,所以舅舅和“小霸王”表弟是住在街上的。菜市场里,舅舅和“小霸王”正忙得团团转,肉摊后边满是猪内脏和血水,强烈的腥肉味呛得我差点不能呼吸。我招呼道:“舅,舅妈叫我来卖菜。”  正在把猪肉切成一条条的“小霸王”嘲笑道:“现在才来,好摊位早被人家占去了。”  舅舅也道:“我忙,自己去找摊位,看人家摊子怎么摆你就怎么摆。”  我关心地问:“你们吃早饭了吗?”  “小霸王”委曲地说:“没呢,要忙完才能去吃。”  望着这个以前爱赶时髦的可怜孩子,此刻正光着上身。围一条脏乎乎的围裙,下身一条大裤衩,脚穿拖鞋,汗流浃背地忙活着,身上溅了很多血迹和肉渣,我由衷地称赞道:“真没想到,你还挺能吃苦的。”  他哭沮着脸说:“那有什么办法,总比到外面打工强。去年,我只跟人到城里做了三天建筑工就跑回来了,他妈的太不是人干的活了,把人当驴子使唤,吃的连猪狗都不如!”  我深有同感:“我们在外面打工也是的。”  本来还想多和他聊两句,舅舅嗡声嗡气地说:“海燕,还不快去,再不去连摊都没有了,在这儿也搁误我们做生意。”  我很羞愧,说实在话,要不是舅舅提醒,对于摊位问题,我真的没有一点危机意识的。但卖青菜的地方,摊位己经摆得满满的。我推着自行车,焦急地从菜摊这头走到那头,正在无计可施之时,我看到我们村一个承包大棚疏菜的专业户也在卖青菜,这个专业户是村长的堂弟。我们不是同姓本家,也没有亲戚关系,按照辈份,我该叫他二伯。虽然二伯是村长的堂弟,但很能吃苦,和我爸是从小玩到大的兄弟,以前关系一直不错。只是后来他哥当了村长,他们家的境况慢慢好起来,又承包了大棚疏菜,才和我爸疏远起来。  因为才开集,买东西的人还不算多,他正在往疏菜上洒水。我犹豫地叫了声:“二伯。”  二伯抬头看是我,笑了:“海燕,你也来卖菜?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没摆上摊子?”  我不好意思地说:“我找不到摊位,我是第一次卖菜,我怕摆到最后面更没人买我的菜了。”  他看了看我的菜,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说:“要不我挪挪,你到我边上来?”  我连忙说:“那好那好,我菜少,不占多少地方的。”  就这样,他把自己的菜又摆紧凑了些,给我腾出一点点地方来。但一坐下,我便又有些后悔了。二伯的菜有好大的一堆,象小山似的,品种也齐全。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他的菜又水灵又齐整,我的菜则又干巴又瘦小。  我奇怪地问:“二伯,怎么我同样是种菜,你的菜那么好,我的菜这么差啊?”  二伯得意地说:“那当然,大棚疏菜嘛,一定要舍得填化肥,还要定期打农药,一点都马虎不得的。你这菜虽然好吃,但卖相不好。”335。  果然,人们一走到我的菜摊前就摇摇头,最后都会买二伯的菜,看二伯的秤响个不停,人也忙得不亦乐乎。不大一会儿,二伯的菜就卖了一多半了,我的菜还纹丝不动,我真是有苦说不出。  更让我有苦说不出的是,市场管理员开始收费了。虽然不停地有人唉声叹气,甚至也有小声抱怨的,但大家都还是无奈地交了钱。二伯那样大的一摊菜,只交了一块钱,二伯交钱的时候,和那个市场管理员不停地说笑,好象他们很熟悉似的。  轮到我时,刚才还和二伯有说有笑的市场管理员迅速变得严肃起来,手也同时伸了过来。  我小声问:“我一个菜都没卖出去,可不可以不交?”  市场管理员面无表情地说:“不行!一块钱,我不管你卖没卖出去,只要在这里摆摊就要交钱!”  二伯劝道:“海燕,交了吧,这是规矩。”  我只好沮丧地交了钱,他没有给我任何收据,就又把手伸向了下一个摊主。我心理阴暗地想:连登记都不登记,这些钱不会被他贪污了吧?  太阳很大,我虽然是在树荫下,但随着正午的来临,权荫正在一点点褪去。我挥汗如雨,直到中午,才勉强卖出了三份菜。豆角二伯卖四毛,我只能卖三毛五或三毛;黄瓜二伯卖三毛五,我只能卖三毛;西红柿二伯卖两毛,我只能卖一毛五。  二伯卖菜的时候,我看到他操作的步聚和昨晚舅妈教我的完全一样,我知道他是“扣秤”了。我也很想学他的样子,但第一个买我菜的老人,大约七十多岁,满脸皱纹,穿的衣服不但洗得发白,薄得都看到一根根清晰的布丝了,连钮扣都没有,连价都没和我讲。我不但不忍心扣他的秤,还多给了他二两。  第二个来买我菜的人,是一个带着小男孩的妇女,那小男孩才两三岁,不知为什么,眼泪汪汪的。妇女很精明,不停地把我的菜和二伯的菜比较,简直说得不名一文。她还用可怜巴巴的语气不住地哀求我:“求你了,你便宜一点吧。买菜多出来的钱,我就可以给我儿子买一根一毛钱的冰棍吃了。你看,他一直在要冰棍,都哭了几次了。“  我望着那个小男孩哭得泪人儿一样的脸,不但没有扣她的秤,还以每斤便宜五分的价格卖给了她。  好不容易卖了两份菜,才卖了不到两块八毛钱。也就说,去掉刚才交的一元市场管理费,我今天只卖了一块八毛钱。时间长了,面前的三小摊菜也越来越蔫马马的,更没有了卖相。旁边的二伯用早就准备好的水壶,不停地往他的菜摊上洒水,他的菜虽然也蔫了,但卖相依然比我的菜好得多。  我十分沮丧,或许正如舅妈说的那样,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做得成做不成生意的。难道我就属于那种人?菜也卖不好,秤也没有扣,还奢谈什么卖衣服!336。  中午时分,菜还剩一大堆,肚子却饿起来。原先的树荫随着太阳的升起,消失怠尽。我蜷缩在自带的一只矮板凳上,皮肤被灼热的太阳晒得火辣辣地疼,汗流浃背,很是狼狈。菜还剩下一大堆,肚子却“咕咕”地叫起来。身旁的小贩们陆续拿出从家里带的饭菜,就着自带的水壶,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我使劲咽了一口唾沫。  正在吃饭的二伯关切地问我:“海燕,你怎么不吃饭?”  我不好意思地说:“没带,二伯你帮我照看一下菜摊子,我到舅舅那边吃。”  二伯说:“好的,你去吧。”一抬头,却又笑了,“你不用去了,‘小霸王’给你送饭来了。”  这时看到“小霸王”,我感觉很是亲切,要知道以前,他调皮捣蛋的,我可从来没把他当成亲人看过。我接过饭碗,感谢地说:“‘小霸王’,还是你对我好,以后你结婚,我要多给点红包呢。”  没想到“小霸王”却很不高兴:“你不要总叫我‘小霸王’,人家叫姚电电。”  我奇怪了:“你以前可是很喜欢人家叫你‘小霸王’呢。”  他更不高兴了:“那是以前,人家不懂事,现在不是长大了么?”  看着他那认真的神情,我感觉他真是长大了,故意严肃地说:“嗯,电电,谢谢你。”电电满意了:“嗯,这还差不多。”  我感谢跟他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许多,大约电电也是。我吃饭的时候,他就蹲在我摊位边,一直和我讲他新交的女朋友。从相识、相爱到谈论婚嫁。我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被噎死了:“谈论婚嫁,你今年才多大?”  他一本正经地说:“19岁啊,这有什么奇怪,我有好几个同学都结婚了,还有一个都做了爸爸呢。”  又说了一会儿话,电电便拿着我吃剩的空碗回了肉摊,我心里一直在想,人家19岁就做了爸爸,我23岁还孤身一人,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因为心事重重,我对卖菜就更不放在心上了。直到二伯笑哈哈地说:“海燕,我菜卖完了,先走了啊。”我才回过神来。  街上的人流越来越稀疏了,一些摊位都空了出来。我看着自己面前的菜,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正在这时,一个人影在我面前停了下来。我以为是来买菜的,着急地:“你菜吗?我便宜卖了。。。。。。”  但话说到一半我就停了下来,因为我看到面前站着的,竟赫然是近一个月没见的宋小帅!  我望着自己面前蔫儿巴唧的一堆菜,还有自己难看的坐姿,脸上就发起烧来,小声问:“你,你买菜吗?”  他笑眯眯地递过来一只冰棍:“给,天太热,先吃只冰棍吧。”  我结结巴巴道:“我,我不喜欢吃。”337。  他夸张地说:“你竟然不喜欢吃?这可是高级冰棍,带包装的。我自己吃的都是最便宜的,一毛钱一根,连包装纸都没有。”  我有些感动,接过己经有些融化的冰棍。一边手忙脚乱地吃冰棍,一边沮丧地说:“你看,从早上到现在,我的菜一点都没动呢。”  他跨过菜摊:“你过去,我来吧。集市己经开始散了,你这菜虽然好吃,但卖相不好,再不便宜卖,只有烂掉了。”  听他一说,我更加着急:“那你快帮我卖掉吧。”  话音刚落,他便大声吆喝起来:“卖菜了,卖菜了,新鲜的疏菜,便宜卖了。”  他声情并茂的吆喝声很快吸引来几个人,人一来,他便热情地招呼,那股热情劲,让人家觉得不买他的菜就对不起他似的。  不一会儿,刚才让我发愁的那堆菜就全都卖完了。我数了数,共得了五块二毛钱,加上早上的两块八,今天卖菜共得七块钱,扣除一块钱市场管理费,还剩六块钱。  我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感激地说:“谢谢你,你的烟卖完了吗?”  他有些羞涩地说:“你不是不喜欢我卖假烟、收死鸡吗?我现在不做那些事情了,我开了一个电器修理铺。”  我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竟然让他这么介意,不由惭愧起来:“对不起。”  跟他来到他的电器修理铺,所谓的电器修理铺,只是一间破旧的小瓦房,在一个极不起眼的角落里。房间的门很矮,他进出一定要弯腰的,我讷讷道:“我也想通了,你卖假烟、收死鸡并不是你的错,还是等有了钱开一间大的吧。这个修理铺太小太偏了,哪里能赚到钱?”  他半真半假地说:“养你应该是没问题吧。”  我心里一震,慌乱地说:“我要回家了。”  他急忙说:“那等等我,我锁上门,一起回吧。”  一路上,我们各怀心事,谁也不说话。我很矛盾,一方面,我很希望能和他走到一起,这样,我就不用再外出打工了;但另一方面,我拿不准他是否知道我的过去,不仅仅是刘军,更重要的是在东莞的那些事。  从镇上到我们村和他们村,只有很短的一条路是同路的。快到岔路口时,他忽然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这时远处的天边忽然滚过来一阵雷声,六、七月的天,就象孩子的脸,刚才还晴空万里,现在却灰暗下来,阴得象要拧出水来。我犹豫道:“可能要下雨了,下次好吗?”  他固执道:“不行,我怕下次没机会了。”  我搞不懂他的意思,看他那认真的样子,又不好多问,只得骑着自行车,跟在他的身后。  很快来到初中校园的一角,他从自行车上跳了下来。这个地方是以前我们读书时的必经之地,他们村和我们村的同学从不同的小路出发,都要经过这里走到学校。我惊讶地问:“这里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他认真地说:“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再告诉你,这次回家,你还想出去吗?”338。  我低下头,犹豫着说:“我不想出去,可我实在没有留下来的理由。”  他神情忽然激动起来,鼓起勇气说:“怎么没有理由,留下来,为了我!你知道吗?整个初三,我每天都在这条路上来回好几遍,就为了能在上学或放学的路上看到你。”  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傻傻地问:“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他深情地说来:“过去知道不知道没关系,但现在一定要知道!为我留下来,好吗?”  他这样一本正经地叫我回答他,我有些不知道所措了,最后只好小声说:“我们才刚见几次面,是不是发展得太快了?”  他急切地说:“一点都不快,我怕晚了就来不及了。你知道吗?这几年,家里人给我介绍很多女孩,可我忘不了你。那年,你考上重点高中,我以为你以后肯定会上大学,今生我都没机会了;不瞒你说,你没去上大学,我高兴了好一阵子,可你又出去打工了。我知道你回家时,你又找了男朋友。现在,你和你男朋友分手了,我终于可以有机会向你表白了。本来我想等自己有钱了再和你说,可刚才,我看到一个卖猪肉的小子在你身旁转来转去,我怕自己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  我赶忙解释:“那是我表弟。”  他高兴地问:“这么说,你答应我了?”  我还是拿不准他到底知不知道我以前的事,但如果不说,他以后知道了再变卦,我岂不是伤得更深?想到这里,我终于鼓起勇气,艰难地说:“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我以前的事,不仅有刘军,我,我在东莞,还谈了一个男朋友,并且,还为他流掉了一个孩子。但我并不爱他,我只是,只是因为一个人太无助。”  他竟然长长舒了一口气:“比我想象中的要好。”  我苦涩地问:“原本在你的心里,是不是也和别人一样,认为我是‘卖猪肉的’,或是被别人包的‘二奶’、‘三奶’?”  他竟然点点头,同时表白道:“不过我喜欢你,无论你做过什么,我都喜欢你。回答我,为了我留下来,好不好?”  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但看着他眼里的深情和真诚,我更加地不知所措了。这时,远处的雷声己经近了,豆大的雨点“劈里叭啦”地落了下来。  我一边抹脸上的雨水,一边焦急地说:“下雨了,我们去找个躲雨的地方吧。”  他却坚持道:“不行,你必须先回答我!”  我只好说:“好,我答应你。”  他立刻笑了,同时伸出粗壮有力的胳膊,非常霸道地把我搂在怀里。他的胸膛很宽阔,他的身上散发着强烈的汗味和烟味。我被他紧紧搂在怀中,并不激动,心跳也没有加速。我感觉自己就象一只在天空中不停飞翔的小鸟,精疲力竭之际,双脚终于踏在了坚实的土地上。  分手的时候,他郑重承诺:“我回家就和爸爸妈妈说,让他们请人到你家里去提亲。他们早就催我结婚了,一定会喜欢你的。”  我温顺地点点头,我仿佛看到自己穿上了红嫁衣,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农村小妇人,相夫,教子,照顾老人,平淡一生。这样的生活,虽不是我一直努力追求的,但此刻,却成为我人生的最大理想。339。  虽然我知道妈妈是喜欢宋小帅的,我也相信宋小帅的真诚,但因为我之前的种种太让妈妈失望了,所以这次想等宋家来人提亲时,再告诉她,让她有一个意外的惊喜。  连绵不断的阴雨天,妈妈的关节炎又犯了,只能仰躺在床上,动都不能动一下。但即便是这样,关节还是疼得要命,只能大把大把地吞食着廉价的止疼片。中考进入了倒计时,海鸥更加紧张地投入复习。有时我一觉醒来,他的房间还亮着灯光,尽管我很心疼,几次想劝他不要这样拼命,但想到他这样做也是为了自己的前途,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和宋小帅分手己经三天了,他家还没有托媒人前来提亲。虽然我知道,和宋小帅刚刚确定关系,提亲还为时尚早,不能操之过急,但心中还是感觉到隐隐的不安。  这天早上,我和往常一样,早早起来做了饭,打发海鸥上学,便服伺妈妈吃早饭。妈妈手指上的症状没有双腿明显,把饭碗端给她,她在床上吃,我在桌上吃。可饭刚吃到一半,我就看到妈妈手一抖,碗筷“稀哩哗啦”滚落到床上,然后又掉在地上,摔得粉碎,碗里的饭菜撒了一地。  我焦急地问:“妈,你怎么了?”  妈妈紧皱着眉头,痛苦地呻吟道:“药,止疼药,我手疼。”  我手忙脚乱地把止疼药递给她,又端来一杯水。妈妈疼得豆大的汗珠直往上冒,我连喂好药边哽咽道:“以前手不疼的,现在连手都疼了,肯定是病情加重了。妈妈,我们去医院看看吧,不是还有两万块钱吗?”  妈妈叹了一口气:“这年头,谁家要是不幸贪上一个病人,那全家都要跟着遭殃,就是不被拖死也要被拖穷。关节炎虽然疼起来不要命,但也只是阴雨天,一时半会儿还要不了命。我也不想活得太大,再给我五年时间,看着你成家,看着海鸥上大学,我也就心满意足了。村里的人,上了五、六十岁得病的,有几个去医院治?去一次医院,就等于剥一次人皮,没病也会折腾出病的。那两万块钱用处大了,是给你做生意的用,是给海鸥上大学用的,所以我宁愿苦死累死,也绝不会动那一分钱。你己经这个样子了,再不能委屈了海鸥。”  我眼泪“哗”地就下来了,一边帮妈妈擦脸上的汗,一边擦自己的眼泪。到最后,我都不知道我是擦妈妈的汗水还是擦我的泪水了。  妈妈心疼地说:“海燕啊,不哭,妈一时还死不了。”大约是止疼药发生了作用,妈妈的脸色渐渐恢复了正常。  我默默地收拾着刚才地上的碗筷和饭菜,心情沉重得仿佛窒息。好在外面的雨越来越小了,我暗暗祈盼天快点晴起来,一晴起来,妈妈的关节炎就不疼了,也就不用吃那大把大把的止疼片了。  这时,外面渐渐住了雨。收拾完完毕,我便穿上妈妈的旧胶鞋,拿着镰刀和蓝子,想趁天晴时,多割点青草喂兔子。兔子长得很快,妈妈说有两只很快就可以找公兔子借种了。  经过这几天雨水的冲涮,田埂上又冒出了很多又嫩又绿的青草,非常喜人。很快割满了一篮子,刚刚直起腰,却看到宋小帅正笑眯眯地朝这边走来。我心里一暖,赶忙迎上去:“你怎么来了?”340。  他调皮地说:“我到你家,丈母娘说你在这儿割草呢。”  我娇嗔地打了他一拳头:“不知羞,谁是你丈母娘,你家还没来提亲呢。”  他脸上掠过一丝阴影,但很快就消失了,安慰道:“你放心,亲是一定要提的,只是时间的早晚问题。”  我担忧地问:“你爸爸妈妈不同意。是吗?”  他握住我的手,认真地说:“你放心,只要我们彼此相爱,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挡得了的。你发誓,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坚决不放弃。”  我咬了咬嘴唇,一声不吭。  他急了,使紧地摇着我的手:“海燕,你发誓啊。”  尽管我极度失望,但实在不忍心拂他的意,小声说:“嗯,我发誓。”  他孩子气地笑了:“这就对了,走,回家给你妈熬药去。”  我惊讶地问:“给我妈熬什么药?”  他“嘿嘿”一笑:“我早就知道你妈有关节炎,一到阴雨天就下不了床。我昨天向人讨了一个偏方,听说很灵验呢。”  四年来,己经习惯了别人的冷遇和白眼,偏偏别人对我的好,我无力承受。宋小帅只不过刚刚和我确定关系,却对我妈如此关心,让我感动得说不出话来,结结巴巴道:“你,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一字一顿地说:“因为我爱你。”  一个简单的“爱”字,却涵盖了一切。如果说在这之前,我对自己嫁给宋小帅还不那么心甘心愿的话,那么现在,我愿一生一切做他的妻。他是个好人,我坚信自己一定会幸福的!  要不是白天,我真想趴在他怀里放声大哭。在我眼眶中的泪水将要滑落之前,他哀叹一声:“记得以前,你一哭,眼泪又大双圆,不知道现在还是不是那么胖?”  我立刻破啼为笑。  他趁机拎起我的蓝子:“走吧,我们回家。  我顺从地说:“嗯,我们回家。“拿着镰刀,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路上遇到村里的一些人,他们看我们的目光充满鄙夷不屑。那些目光象一把把锋利的刀子,从我的身上射到宋小帅的身上,刀子上刻着关于我的所有流言蜚语。我感到脊梁上一阵阵发冷,羞愧地低下头,为我,也为宋小帅。  但宋小帅却偏偏高昂着头,仿佛对那些目光熟视无睹。我更紧地跟在他身后,暗中挺直了脊梁。  我是不幸的,因为我经历了太多的伤害和挫败;但我又是幸运的,在经历过这么多的伤害和挫败后,我还能收获这样一份真爱!  但我不知道这爱可以持续多久,因为在我们踏进家门时,便听到妈妈的房间里传来激烈的争吵声!341。  我以为是妈妈和别人吵架了,便不想让宋小帅看到,就对他说:“青草里说不定有农药,你帮我拿到小河里淘淘吧,要多淘几遍,否则,兔子吃了,会毒死的。”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我慌忙跑进房间,看到妈妈挣扎着想坐在床边,床前站着一个陌生的中年女人。女人看上去比我妈年龄要大一些,方方的脸上一脸横肉,身材十分高大结实,站在那儿,象一堵墙,使瘦小孱弱的妈妈相形见绌。  我立刻过去扶住我妈:“妈,你不要乱动,这样会更疼的。”  我妈刚想和我说什么,那个女人却冲我怒目而视:“你就是大名鼎鼎的杨海燕?在广东卖过猪肉,还帮一个有钱老头生了个儿子?前段时间,听说差点抢了一个老师的未婚夫?”血,立刻涌上了我的脸,我愤怒地瞪着她,眼里象要喷出火来,好半天,才颤声说:“请你,不要血口喷人!”  她轻蔑地哼了一声:“我不是血口喷人,这叫无风不起浪。你要是没做过那些丢祖宗的丑事,村里这么多女孩子,为什么不说别人偏说你?”  我浑身发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我妈大叫一声:“不准你辱骂我的女儿!”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我妈就用头向那个妇女撞去。但她的脚根本没有力气,双脚刚刚着地,便“咕咚”一声摔倒了。  我失声大叫:“妈,妈。”  妈妈恼羞成怒,便使出农村妇女惯用的方法,索性躺在地上,以头抢地,嚎啕大哭:“我上辈子做的是什么孽唉,让人骂进家门。老天哪,你睁开眼看看啊。”  我知道不是特别羞愧和屈辱,我妈轻易不会用这招的。我恨恨地问那个女人:“你到底是谁?我又没得罪你,干嘛进我家闹事?”  那个女人冷笑道:“那你就离我儿子远点,就是你贴得再近,我也不会让我儿子娶一个婊子做媳妇!”  我一时竟没反应过来:“谁是你儿子?”  正在这时,宋小帅走进屋内,他吃惊地瞪大眼晴:“妈,你怎么在这儿?”  他妈怒气冲冲道:“你怎么还来这个婊子家,不是叫你和她断绝关系了吗?你要叫你爸和我气死吗?”  我妈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停住了哭,破口大骂:“你骂谁是婊子?你才是婊子,不要脸的老婊子?”  他妈反唇相讥道:“你才是老婊子,你女儿是小婊子,你们一家都是婊子。”  我妈急了,骂得更难听了,宋小帅妈妈也不是省油的灯,骂不过我妈气急败坏地过来揪她头发,两人立刻扭做一团。  宋小帅忙去制止他妈,但我妈还是吃了亏,被扯掉不少头发,衣服钮扣也掉了几颗,却只踹了他妈一脚。我一边护着我妈,一边冲他吼叫:“快把你妈拉走!”  他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妈拉开,他妈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吐出来的话一句比一句难听。门口己站了一些围观的人,我恨不得有一个地洞钻进去。等他们一出门,我就急忙跑过来,“砰”地一声把大门关上。  房间里,妈妈边哭边自责,捎带数落着死去的爸爸,怨恨他走得太早。她没有骂我,但那每一句自责,都比骂我更让我难过。我背靠大门,浑身没有一丝力气,大脑一片空白。342。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的争吵声消失了,妈妈的哭骂声也停止了,天空又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我充满哀伤地看着一滴滴的雨水,感觉那就是我的眼泪。  透过朦胧的雨水,传来妈妈沙哑的呼唤:“海燕,下下雨了,回屋吧。”  妈妈大约是害怕我做出什么傻事来,但我仍然一动不动。  这时,门外传来宋小帅的声音:“海燕,海燕。”  我终于明白我呆坐在这里是等待什么了,就是等待和他做一个了断!刚才他妈加诸到我身上的委屈和辱骂好似又响在耳边,那些恶毒的语言,我一生都不会忘记!他妈所做的一切,我要全部算到他的头上!想到这里,愤怒向火山一样在我的体内爆发,我猛地打开大门,恨恨地望着他。  他浑身都湿透了,头发不停地往下掉水,看到我,眼晴一亮,但随即便沮丧地说:“海燕,实在对不起。”  我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我不想再见到你,永远!”  他急了:“你发过誓的,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坚决不放弃。”  我生硬地说:“那是以前,现在,请你马上离开!”说完这话,我长吸了一口气,猛地将大门关上了。  他更加焦急地敲着门:“海燕,海燕,我是真心对你的,你不能就这样放弃啊。”  任他在外面怎样敲着,我铁定了心,就是不开门。但想象着同学时一次次的争执,想象着这段时间他对我发自内心的关心与哈护,想象着此刻他正在淋雨,眼泪止不住汹涌而下。我多么想打开大门,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我多想和他结为夫妻,象很多农村人一样,守着贫穷而安稳的家,生儿育女,过那种平平淡淡的日子啊。  但现在,一切都不可能了!  在和我交往以前,他是个名声清白的人,甚至连恋爱都没谈过,可我却是个臭名昭著。我不能把自己身上的脏水沾到他身上,这对他是不公平的。还有他的妈妈,那些恶毒的辱骂也表明了她决不接受我的决心,这还不算其余的家人。所以就算我们坚持到底,最后侥幸结了婚,一位不受丈夫家人欢迎的女人,要承受多少辛酸与痛苦啊。还有就是,我忘不了他妈骂我的那些话,我恨她!所以,我要趁现在感情还不深时分手,否则,感情越深,我会伤得越重。  雨越下越大了,过了很久很久,敲门声终于消失了。我悄悄打开房门,看到他高大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大雨里,眼泪再一次汹涌而下。  失魂落魄地回到房间,我妈己经自己移到床上了,看到我进来,轻声问:“他走了?”  我咬了咬嘴唇:“走了。”  我妈深深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  我勉强笑了笑,安慰道:“我己经和宋小帅说了,永远不想再见他。和他分手了,他妈也就不会再来闹事了。”  我妈摇摇头:“我不是担心这个。刚才我想了很久,你还是回东莞去吧。”  我不相信地抬头看着她:“妈,你以前不是一直想让我在家里安安稳稳找个人嫁了吗?现在怎么又要我回去?”  她苦笑道:“现在看来,这是不可能的了。好的不会要你,不好的又委屈了你。宋小帅他妈这样一闹,你名声更坏了。”  我固执地说:“我不出去,我要到镇上卖衣服,要是再不行,我也象曹菊那样,找个有钱的老男人。”  我妈怔怔地看了我好久,除了叹气,还是叹气。343。  宋小帅给我找的偏方还真有些效果,喝了几付,妈妈感觉关节没以前那么僵硬了。他是个有心人,在我妈喝完他送来的药后,他又送来几包,还细细问了妈妈的症状。妈妈给他钱,他坚决不接。但我再没理过他,他一来,我就会远远地躲开,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他。  我妈一遍遍念叨着:“他妈虽然是那样,但小帅是个多好的孩子啊,不知谁家女儿有这个福份嫁给她。”  每当这时,我都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  在这种充满绝望和颓废的生活中,弟弟海鸥成了全家的希望。他一直是优等生,也不偏科,以他的成绩,考上县城一中绝对没问题。  全县有近七、八所普通高中,但只有两所重点高中。每年的重点高中,很多人都挤破了头往里进,即便拿高额的择校费也甘心情愿。因为这两所重点中学县政府投入很大,升学质量高,师资力量雄厚,只有进了这两所重点高中,才能考上好的大学。  而那几所普通高中呢,县政府根本就不过问,教学质量差,老师实力弱,学校更是疏于管理。好孩子到里面都会变坏,坏孩子会变得更坏。我上学那会儿就知道,普通高中里打架斗殴、堕胎生孩子时有发生。  海鸥自己也知道,上了那种高中,就是为了混一张高中文凭。但在中考填志愿时,他担心象我一样考上大学没钱上,想过填中专,但我坚持制止了。  其实,海鸥的担心也是有原因的。现在学费越来越高,村里有人算过一笔帐,培养一个大学生,需要普通农民18年的收入。因为就算考上大学也上不起,再加上现在也不象以前,只要考上大学,一辈子生活就有保障了。但如果不供孩子读小学,村委会会上门找麻烦,所以很多家庭选择在初中让孩子辍学。  这种选择并不出于农民的自愿,但其中的辛苦和无奈,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是看不到的。城乡制度及地域发展的不平等,本己使农村人处于社会的最低层,再加上各种乱收费、高收费及霸王条款,很多人家首先考虑的是吃饭问题,而不是教育。  据海鸥说,他这届在初一入学时,同年级共有150个学生,但这次参加中考的人数,才只有80人,也就是说,三年共流失了70名学生。以前看过报纸,九年义务教育阶段的辍学率不应该超过3%的,现在高达50%,真是悲哀。  但无论别人怎么样,我一定要让供他上大学!也正因为如此,当舅妈欢天喜地地通知我,二表舅己经在镇上给我找个了好摊位,我可以去卖衣服时,我考虑再三,还是让舅妈转告二表舅,等海鸥成绩下来了再去。  虽然我自信海鸥考上重点高中是没有问题的,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听妈妈说,这几年,一到中考、高考成绩下来,便有学生或家长自杀,因为交不起高额的择校费和学费。  如果我现在把钱取出来去卖衣服,一旦海鸥需要择校费,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哭地地不灵呢!344。  中考时间为6月25日、26日、27日三天,随着考试日期的临近,我感觉比自己参加高考时还紧张。海鸥更加用功了,就连走路吃饭,嘴里也不忘记背诵英语单词,这让我很是欣慰。  但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6月24日他回家时,不但脸上是青一块紫一块的,胳膊上也涂了一大块红药水。  我和妈妈俱都吃了一惊。海鸥从小就善良懂事,从不参与同学之间的纠纷,现在怎么会满面?  大热的天,妈妈心疼地牙齿真冒冷气,赶忙迎上去:“海鸥,你这是怎么了?摔倒了吗?”  海鸥耷拉着眼皮,一声不吭。  我急了,责备道:“是不是和别人打架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和别人打架?”  他却还闭着嘴,倔强地梗着脖子。  我简直气疯了,大声说:“你说话呀,是不是和别人打架了?”  我妈察看他伤势并无大碍,也生气了:“你太不懂事了!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和别人打架,我家可都指望你了呢。”说着说着,我妈的眼泪就掉下来了。  他终于小声说:“不是我想打,是那人太过份了。”  我妈怒道:“是谁?我去找他家人,这个时候还找事!”  他望了我一眼,轻声说:“宋小红。”  我更气了:“是不是女孩子,你竟然和一个女孩子打架!”  他涨红了脸,低下头,好半天才说:“她,她在班里骂你,还说你勾引她哥哥。她骂得好难听,很多同学都在笑,我就和她吵,还没吵几句,她堂哥就过来给了我一拳,我俩就打起来了。”  我顿觉羞愧万分,不敢看海鸥的脸,结结巴巴地问:“宋小红,她哥哥是不是宋小帅?”  他点点头:“是。”忽然又激动地说,“以前我虽然模模糊糊知道一些,但从来没有人当面这样说过。她怎么骂我都没关系,但我不允许他骂你!”  我忽然想起来,这段时间,海鸥似乎一直不太开心,仿佛有什么心事似的,大约就是隐隐感觉到什么。自从我回家后,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如影随形,有时我前脚刚走过,后脚便有人说三道四,含沙射影,仿佛怕我听不见似的,声音还故意提高很高。但我从来都装作没听到,从来没有因此和别人吵过架,不但是我,妈妈及我所有的亲人都是。  我望着他那张稚气未脱的脸,此刻正充满信任望着我,我的喉咙顿时胀疼起来,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完完全全地相信我,那么这个人,就是我亲爱的弟弟!  想到这里,我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抱住他,嚎啕大哭。妈妈也把我搂在怀里,一家人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哭过之后,我最担心的问题是:这次打架,会不会影响海鸥的考试成绩?声明:  非常感谢大家的关注和支持,虽然现在有一些不和谐的声音,但除去那些声音,每一条回复我都认真看过。  很多爱护这个博客和我本人的网友建议我暂时关闭评论,我考虑再三,实在不想因为某些不和谐的声音,让更多真正关注这个博客的网友失去自由发表评论的权利和机会,同时我也失去和大家直面交流的机会,似乎这正遂了某些人的心愿,所以我不会关闭评论。  只是因为最近工作太忙,网络不能正常使用,回复网友和删除一些回复很不方便,QQ也很少上,但我会尽快使网络恢复正常。若有怠慢,望大家见谅。  欢迎大家转载我的博客《我是一朵飘零的花》,但请注明新浪首发和原作者。如有朋友想和我联系或交流,可以留言给我或发电邮。我的邮箱是:yanghaiyan_2000@163.com  另外,我要对那些因维护这个博客和我本人无故被骂的网友说声抱歉,真的非常感谢,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这个博客继续下去,任何人没有任何理由让我放弃!再次感谢大家的关注和支持!杨海燕2006。11。7345。  紧张而决定命运的三天中考终于过去了,海鸥变得比以往沉默了许多。我知道,中考前的那次打架,一定会影响他的正常发挥。所以在等待成绩的日子里,我的心,简直提到了嗓子眼。  自从海鸥和宋小红他们吵打过后,一连几天,宋小帅都没来我家。尽管我对这门婚事早就不再抱有任何希望,但仍然感到无限怅惘。这段短暂而单纯的感情,以后再也遇不到了。虽然付出的并不多,对宋小帅,我却有着极为强烈的想念。但我硬着心肠,将这思念深埋在心底。每天做完该做的事情后,我都静静地坐在院内,悲愤之情油然而生,无数次在心中啊问苍天:无论是做人还是做事,我一直都很努力,可我的人生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以后的路,到底该怎样走?  每天就这样患得患失,心事重重,我感觉自己没有一丝23岁女孩应有的生机和活力,成日里昏昏沉沉的,象是快要走到生命尽头的老太太。  终于熬到中考成绩公布下来了,和以往一样,农村中学,能升入重点高中的自然没几个,犹如沙里淘金。海鸥考了639分,虽然在同年级也进了前五名,但离县重点高中的分数线,还是差了2分。  无论是高考还是中考,都是认“分”为亲,多一分少一分命运迥异。2分虽然不算多,但就是差这要命的2分,要想上重点,就必须交昂贵的择校费。  倘若不是我和宋小帅交往,宋小红也不会和海鸥吵架;倘若不吵架,宋小红堂哥也不会和海鸥打架;倘若不打架,海鸥一定不会少考这2分。我真是悔恨万分,海鸥也很自责,一连两天躺在床上不吃不喝,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我妈很心疼,安慰道:“海鸥,不能上重点高中就上普通高中呗。”  我叹了口气:“上了普通高中,就别想考重点大学了,考不上重点大学,就算上了大学,毕业也等于失业。”  海鸥看了看我,试探着问:“要不,我复读一年?”  我断然拒绝:“不行,一般来说,中考时,复读生的分数要比应届生高出20分左右。除了浪费一年时间,还要交一笔复读费,很不划算。你的底子打得好,只要能进重点高中,考重点大学一定没问题的。”  我妈有些生气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该怎么行办?”  我坚决地说:“交择校费。”  关于择校费,广为流传的两句话说得特别好:“要想孩子上重点,先交几万赞助款。”“择校费,择校费,中间多少家长泪。”还有人说,每年重点高中之所以把分数提得那么高,就是为了收取高额择校费。  我妈担心地说:“可就那点钱,交了择校费,你就不能到镇上卖衣服了,不去卖衣服,你怎么办?”  我咬了咬牙,终于下定了决心:“我再出去打工!没有什么比海鸥的前途更重要。”  海鸥立刻从床上坐起来失声叫道:“姐,外面那么苦,你怎么还要出去?”  我苦笑道:“并不是姐姐想出去,是不得不出去啊。”  我妈沉默了好久,才叹了一口气:“也只好如此了。”346。  择校费虽然浮动幅度不大,但每年都是不同的。为了更进一步了解价格,我便去学校找海鸥的班主任。校门口有很多学生和家长进进出出,络绎不绝。他们有的查分数,有的咨询择校费价格。  进了学校,看到有一辆大货车停在校园,很多人在紧张地搬运桌椅。原本整洁干净的校园,现在堆满了乱七八糟的课桌、板凳,整个校圆一片狼籍。我正想上前问怎么回事,却发现曹菊从办公室里出来,对那些工人声色俱厉道:“快搬快搬,怎么一个个都有气无力的,早上没吃饭吗?象你们这样磨磨蹭蹭,什么时候才能搬完?”  忽然想起,这个学校被她买了下来,马上就不存在了。我俩之间巨大的落差让我实在无颜见她,而且对比两人的现在,我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嫉妒她的。但我刚想转身逃走,还是被她叫住了:“海燕,海燕,你怎么来了。”  我只好站住,勉强冲她笑笑:“海鸥中考差2分,我想来问问择校费的事。”  她神采飞扬道:“小事一桩,拿钱就行。去年我妹差了20多分,我都托人把硬把她塞进去了。”  我支吾道:“我没那么多钱。”  她笑眯眯地说:“确实,听说你只有三万元,这年头,不要说三万,三十万也不算什么钱呢。”  我涨红了脸,撂下一句:“你忙,我还有事。”便匆匆跑掉了。  海鸥的班主任具体也不知道择校费的事,但他让我去看黑板报。我走过去时,黑板报前己经围了一大堆人。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一张《2004年全县高中统招分数线》,分数线显示,县一中的分数线是641分,普通高中的分数线竟然比县一中分数线低一百分,有的甚至更低。  如此多的分数差距,实际上也表明了学校整体水平和教学质量的差距,我更坚定了让海鸥上县一中的决心。  紧挨着《2004年全县高中统招分数线》的是一张公告,公告全文如下:                   公告  县一中、县二中统招分数线己划定,凡要求到县一中或县二中择校的学生和家长,可带报名序号或准考证到县一中或县二中登记并申请择校,登记申请时间为7月12――19日。逾期不再受理。  请大家相互转告。                       县中招办                       2006。7。11  以前听说择校费是属于教育乱收费,都是暗中进行,但现在竟公然打印出出为,并以公告形式发放到校园,说明收取择校费是合情合理的了。对于合情合理的事情,我们除了顺应,实在是别无他法。  第二天,我和海鸥便携带报名序列号和准考证号到县一中。这里,也是我的母校。347。  令我惊喜异常的是,负责县一中招生办的,竟然是我高三时的政治老师时尘杰!  四年前的时尘杰,身材清瘦,头发很短,走路飞快,一副卓尔不群的样子。一上政治课,便侃侃而谈,对国内国际形势了如指掌。特别是触及当今社会问题,更是言辞激烈,斗志昂扬。但听深知内情的同学私下说,他大学毕业十多年了,那些和他同时毕业的人,即便没有混入官场,也在各自的岗位上站稳了脚跟。只有他,还是一个藉藉无名的普通老师,原因就在于他的桀骜不驯。  时老师对学生特别好,记得有一天上政治课,我感冒发高烧,昏昏沉沉趴在课桌上睡着了。他看到后,二话不说,用自行车把我带到医院,那天还打了点滴,近百元的医药费都是他付的。后来我给他钱,他还把我喝斥了一顿。  我和海鸥找到县一中“中招办”时,正是吃中饭时间,办公室门紧锁着。我们只好在门前等,渴了,就到自来水笼头前喝几口水。  好不容易等到时老师回来,大约是刚刚吃过中饭,他红光满面的,一边走路一边剔着牙齿。和四年前相比,他胖了许多,没有半点当年的棱角,脸上始终笑眯眯的。  他看都没看我们,径自开了门坐到办公桌前,我忙拉着海鸥跟了进去。时老师公事公办道:“你们是来交择校费的吧。”  我笑笑:“时老师,你不认识我啦?我是04届的杨海燕啊,有一次我感冒了,还是你带我去医院看的呢。”  时老师仔细端详了我一阵子,也惊喜地说:“杨海燕,我记起来了。听说你考上大学没去上,我还为你惋惜了好一阵子呢。没去上大学,后来你做什么去了?”  我不好意思地说:“我去东莞打工了。”  这时,办公室又进来一个老师,这位老师貌不惊人,却长着一个大大的红鼻子。“红鼻子”老师坐在了时老师对面的办公桌前,似笑非笑道:“听说在那边打工的女孩子,都叫打工妹,是吗?”  时老师也恍然大悟:“真没想到你也成一个打工妹了,可惜啦。那么好的一所学校,当时你家摔锅卖铁也要应该让你上的呢。”  “打工妹”这三个字从他们嘴里轻轻吐出来,充满了不屑与蔑视的意味。我心里郁闷得要死,很想质问他们:“打工妹怎么啦?”但想到有求于我,我还是勉强笑笑:“如果摔锅卖铁也凑不齐,并且就算凑齐了,弟弟就得辍学,妈妈就会要饭,我怎么忍心去上学?”时老师还是问:“不是有贷款吗?”  我苦涩地说:“贫困生要想申请国家助学贷款,仅印章就要盖70多个,再说我也不一定够那个资格,我有一个从小到大的朋友,读了四年大学,申请了四年,却连一次都没贷上;一般贷款呢,必须有比你所需要的贷款价值更高的存折或物品做抵押。我要是有比贷款价值更高的存折或物品,我又何必去贷款呢。退一步讲,就算这些条件成立,我还要养家糊口呢。”  时老师终于沉默了,叹了一口气,忽然微笑着说:“你猜猜看,前几天我见到谁了?”  我奇怪地问:“你见到谁了?”348。  他笑意更浓了:“我见到戚威了,他回来看他奶奶。你知道吗,他和你一年考上的,是北大,现在毕业了,正在为继续读研究生还是出国发愁呢。”  我“哦”了一声,自愧不如。在我看来,无论是读研究生还是出国,都是一般人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真想不到还有人为此发愁呢。  戚威是我高中三年的同学,也是文革时下放的北京女知青的儿子,北京女知青后来嫁给当地一位稍有头脸的乡干部,那位乡干部官运亨通,直到升任为副县长,戚威也随父母进了县城,是在县一中读的初中。  当年我们镇有几百名学生参加中考,也只有十几个同学考上了县一中。进了县一中知道,我们农村学生的中考分数线,竟然比那些拥有县城户口的同学高了整整一百零一分。  高中三年,戚威表现平平,成绩也一直在中游徘徊,当时所有的老师和同学都认为,他最多只能上个普通大专,也许连大专都考不上。可是在高考前夕,他家不知通过什么关系把他的户口迁进了北京。让我万万想不到的是,一直表现平平、成绩中下游的戚威,竟然考上了北大!而我们班每次和他排名不相上班的同学,却只考上了普通大专!  时老师笑道:“你没想到吧,所有人都想不到,按他的成绩,我们学校的高中毕业生,最起码有一半可以够得上北大的。可因为户口是四川的,连本科都上不了。”  那位“红鼻子”老师无奈地摊摊手:“这有什么办法,人家北京享受很多优待政策,成绩非常不怎么样的就可以顺利进入北大、清华等等名校。我们四川还算好的,山东、江苏、浙江、安徽、河北、河南、湖北等等那些高考大省的学生要想考上北大、清华,和北京相比,分数线有时要悬殊一、两百分呢。而且相对来说,北京地区的高考题目要简单得多。”  我真替自己,也替所有不能享受这种优惠政策的同学难过。在我看来,教育应该是一律平等的,我不反对西藏等贫穷偏远的地区享受高考优惠,因为那里的生活水平实在艰苦,教育程度也普遍偏低,可是北京为什么要享受这项优惠呢?真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一样的高考,不一样的分数线。按此推理,每年不知有多少本该考上大学却被高高在上的分数线拒之门外的落榜生,有的只好在家做农民,有的含恨外出打工,有的因此自杀。无论他们选择怎样的方式生活,结局都是一样的,那就是几乎都被排斥在主流媒体之外。很多人并不知道,如果有北京户口,他们的命运,便会得到根本性的转变啊。  更为痛苦的是,就算侥幸考上了,高昂的学杂费也让很多家庭和莘莘学子望而生畏。就比如我,倘若有完整的社会救济和社会保障体系,我又何至于放弃那么好的上大学机会,不得不外出打工呢?  戚威和我是同龄人,他成绩一直中游,但他渡过了四年快乐而美好的大学生活,现在在为继续读研究生还是出国发愁。可谓前途似锦,来日方长。而我,在班里成绩从来没落过前三名的我,却早己历尽世事沧桑!  生在农村,是一种原罪!而对于很多希望通过高考改变命运的人来说,没有生在北京,也是一种原罪!  虽然高考并不是人生的惟一机会,但这个社会提供给我们的机会实在是太少太少了。没有考上重点大学,要想靠自己的努力赢得别人的尊重,实现自我价值,这条路是太难太难了啊。我自己,本身就是很好的例子。不是不努力,不是不懂得自己的价值啊!  所以,无论如何,我一定要让海鸥上重点高中,然后比那些享受高考优惠的同龄人付出十倍甚至百倍的努力,考取重点大学!349。  大约这个话题触到了时老师的痛处,他又开始侃侃而谈,言辞激烈,斗志昂扬,脸上闪现出曾经的桀骜不驯来。我恍若又回到四年前的课堂,他在给我们上政治课,那时的我渐身充洋溢着青春的气息,对未来充满无限幻想。但现在,幻想就象五彩缤纷的肥皂泡一般破碎了,全都破碎了。  时老师的每一句话都说到了我的心里,我静静地聆听着,一动不动。但偏偏,红鼻子老师很不合时宜地打断了他的话,语重心长地说:“老时啊呀,你怎么还象以前口无遮拦?别忘了,你现在可不是普通老师,你是教导主任呢!”  时老师呆了一呆,立刻闭了嘴,神色也同时暗淡下来,但很快又恢复了刚才那个笑眯眯的模样,看了看我旁边海鸥,和谒可亲地问:“你来这儿,有事吗?”  虽然他现在的和谒可亲远不如刚才的桀骜不驯来得真实,但我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这是弟弟杨海鸥,他离一中的录取分数线还差两分,我想交一些择校费,让他上一中。”  时老师好心提醒道:“如果是少数民族、烈士子女、特长生或参加过市级以上竞赛获奖的,中考都可以加分。”  我苦笑了:“我家什么都不是,农村孩子,就知道死啃书本。除了不需要任何运动器材的田径项目,有几个有特长的?至于各式各样的竞赛,更轮不到我们。”  时老师诡秘地笑笑:“这你就不知道了,加分里头学问可大了。你要是中考前早一点来找我就好了,可惜现在不行了。或者,你亲戚朋友中有没有认识什么人,可以帮你周旋的?”  我想了想,讷讷地说:“我认识你。”  他讪笑了一声:“不是老师不帮你,我能力实在是有限的。”说完便把一份《公告》推到我面前,熟练地说:“今年一中择校费起步价是一万七千元,然后再按低下分数线每五分加五千元计。即低下分数线五分以内的,择校费是两万两千元;低于分数线六分到十分的,择校费是两万七千元,并以此类推。”  我看了看那份公告,和时老师说的一模一样。只差了两分便要交两万两千元,这两分真值钱啊。海鸥扯了扯我的衣角,小声说:“姐,太贵了,我不上重点行不行?”  我断然拒绝:“不行。”  但家中只有两万元,连平时买盐的钱,都是捉襟见肘。原先,我家房前屋后还有十几棵成材的树木,那是刚盖好房子后,爸爸种的,说是为我结婚打嫁妆。但前两年,所有直径超过10厘米的大树,都在村委会硬性规定中砍罚殆尽,后来又被村委会统一以低价收购,高价卖出,钱都被村委会的人赚去了,我们并没得到多少钱;我妈腿脚不方便,除了我养的那几只兔子,也没有什么家禽;口粮田倒是多出我爸那一份,但就算把多出来的小麦和稻谷全卖了,也凑不够两千块钱呀;再说现在很多中考、高考的学生都需要钱,不知有多少家长和学生在为高额的择校费和学费发愁,哪里借得到钱呢?  所以,我冒着被拒绝的危险,硬着头皮,怯怯地问:“时老师,可以便宜些吗?我弟弟平时成绩很好的,只是没发挥好,再说也只差了两分。”  时老师看了对面的“红鼻子”老师一眼,犹豫道:“这是上面规定,一分钱都不能少。别说差了两分,就是差一分也是照交不误。”  “红鼻子”老师点点头,气氛一时尴尬起来。350。  在这尴尬的气氛中,海鸥几次拉起我的衣角,红着脸示意我离开,但想到他的前途,我抛开所谓的自尊,厚着脸皮站在那儿,一脸乞求地望着时老师。  时老师开始还旁若无人地看着报纸,但很快就有些坐不住了,却几次欲言又止。正在这时,“红鼻子”老师接了一个电话,便出去了。  时老师警惕地望着门外,轻声说:“我知道你家是农村的,很不容易。你以前成绩那么好,现在也耽误了,耽误了上大学就是耽误了一生啊,做老师的心里也很难过。这样吧,我给你减免两千元,你只交两万元就行了,以我的权限,也只能减免这些了。”  我立刻感激涕零:“谢谢时老师,太谢谢了。两千元虽然不算多,但在我们家,可以派很大的用场呢。”  时老师千叮咛万嘱咐道:“要是有外人问起,你就直说两万两千元,一旦被人捅破了,我也不好向上面交待。”  我连连点头,他眼中再次桀骜不驯的神情,但转瞬便消失了,黯然道:“我是从农村出来的,很理解你的心情。但我这几年也变了,不变不行啊。社会是这个风气,我也没有办法。我都不知道学校每年几百万上千万的择校费都怎么用的?既不需要交税,也没有人进行监管。”  我随声附合道:“不仅择学费,学杂费也贵得惊人呢,我都不知道以后能不能供得起我弟弟上大学。”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我是个老师,也不想从我的学生身上捞钱,特别是农村学生,那都是家长的血汗儿哪。你知道吗?教育高收费的一个重要原因是课本费高得惊人。别说大学生、高中生了,一个初中生每学期的课本费都高达两、三百元,一学期发好几十本书,一本比一本贵得离谱,并不是学校要订,而是上面要订,不订也得订。我们学校每年仅课本费就要交几十万元。其中有很多书,发下来也没人看,就很快变成废纸了。你知道课本费的巨额利润是谁获得吗?是管教育的相关机构,仅仅这一项,从上到下,不知道养肥了多少官员!这是明火执仗的抢劫,是公然的敲诈勒索!刑法第274条规定,敲诈勒索罪,是指以非法占有为目的,对被害人使用威胁或要挟的方法,强行索要公私财物的行为。犯本罪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数额巨大或者有其他严重情节,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可那些人,却安全得很,安全得很啊!只可怜了以前清静的校园,现在却也正被特权、被腐败玷污!”  他越说越气,越气越说,我以为他会和以前给我们上政治课一样,说到激动处,又会拍桌子。但他忽然神色大变,望着门口,毫无预兆地闭了嘴,神情也再次恢复了刚才笑眯眯的模样。  我下意识地转过脸,看到“红鼻子”老师拿着手机走了进来,很不悦地说:“他们两个怎么还在这儿啊?”  时老师便冲我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就这样,回家准备钱吧。交了钱就可以拿到录取通知书了。”  我诧异于他态度的聚然变化,疑惑地望着他。他也看着我,眼里闪过一丝歉意与内疚,为难地看着“红鼻子”老师。  我立刻明白了什么,恭敬地说:“谢谢两位老师,打拢了。”我好怕时老师忽然改变主意,不给我减免那两千元了。急忙拉着海鸥,三步并做两步走出了“中招办”的办公室。351。  虽然要花两万元,但无论如何,海鸥不需要交价格不菲的复读费,也不要耽搁一年了,我还是长长松了一口气。但海鸥的压力好象更大了,从县城回来的路上,他一直沉默着,心事重重的样子。  经过一所普通中学门口时,我看到学校有很多人进进出出。想想也是,小学升初中,初中升高中,又不知道有多少学生和家长焦头烂额呢。虽然这个学校的高中不过是普通高中,主要接受附近几个乡镇的初中毕业生,以前宋小帅就是在这里读的初中。但初中却算得上是镇重点初中,那些参加小考的小学毕业生家长,也想把孩子送入重点初中呢。  为了转移海鸥的心事,我明知故问道:“你们学校那些没考上重点高中的学生,是不是都要到这里来上学?”  他心不在焉地说:“不是,听说只有一、二十人会来这里上高中,大多数都要到外面打工。有好几同学己经结伴走了呢,他们大多数去长三角和珠三角。”  正说着,我看到邻居大婶也从学校出来了。大婶一脸怒气,大儿子祥祥低着头跟在后面,整个人都蔫蔫的。  我惊讶极了:“大婶好象和谁吵架了呢,是不是因为祥祥?” 祥祥跟海鸥同岁,今年也参加了中考。  海鸥低声说:“可能是,祥祥连普通高中的分数线都不够。”  我迎上去小心翼翼地问:“大婶,发生什么事了?”  大婶余怒未息道:“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这不明摆着要钱吗?”  大婶和我妈一样,是标准的农村妇女,倘若跟别人吵架,除了一哭二闹三上吊,再有道理也说不清楚。我把目光转向祥祥,祥祥咬着嘴唇说:“今年学校开了六个高中班,应该录取300多人。可仅有仅有两个班是只需学费不用交其他费用的,所以分数线订得很高。没有达到录取分数线的,刚按成绩分档次。比录取分数线低20分的,一次性次交3000元建校费;低21分到50分的,一次性交6000元建校费,以此类推。我低了28分,要交6000元建校费。”  我有些吃惊,原以为仅是重点高中择校费,没想到普通高中不需要择校费了,却还是变着法儿要建校费。这所中学的教室看上去并不算旧,以前宋小帅他们上学时就这些校舍,现在学生比以前少了,哪里还需要什么建校费?我暗中算了一下,交了这6000元,以后每年大约还要交一千元学杂费,这笔钱在一般人家都不算小数目,对于带着两个孩子苦挨日月的大婶来说,简直是一笔天文数字!  因为拿不起这笔建校费,大婶便和负责招生的老师狠狠吵了一架,现在更是把所有怒气都发泄在祥祥身上,不停地喝斥他:“你说你怎么就那条笨呢?你说你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爸呢?我从来没指望你能象人家海鸥那样考重点高中,可你怎么就不能多考那23分呢。”一直心事重重的海鸥立刻满面愧色,小声说:“我也差两分,要交两万多块钱择校费呢。”  大婶惊叫一声:“两万?”随即语带讥诮道,“我家祥祥还是不能和你比,你有一个能挣钱的好姐姐,能拿也两万元。祥祥只有我这个没出息的娘,连6000元都拿不起!”352。  我知道她是气极了,口不择言,也不想和她计较。但海鸥不高兴了,脸色立刻一沉,我赶紧拉住他:“算了,她心情不好。”  海鸥这才作罢,但还是狠狠瞪了她一眼。祥祥被数落得急了,哀求道:“妈,你少说两句行吗?我也不想考这么差,我也想学习好,可我己经很努力了,就是学不好啊。”  祥祥从小就很文静,不爱言语,象个女孩子。他一直是个极用功的孩子,据说每天总是最早到学校走得最晚的学生。虽然成绩不算太好,但倘若镇中学今年所开设的六个高中班严格按分数线招生,祥祥的分数还是绰绰有余的。  我安慰大婶:“要是不交建校费就去复读一年吧,复读说不定能考上重点高中呢。”  大婶没好气地说:“复读一年要多花多少冤枉钱?再说了,复读也不一定能考得上?就算以后考上大学了,我也没钱供他。我本来是看他年纪还小,想让他在学校长几年身子骨。可我到哪里去找6000块钱啊,没办法,还是让他出去打工吧。”  祥祥虽然长得很高,但看上去真的很单薄,还戴着一付眼镜,真不知道他到外面能做什么。我真恨自己的贫穷,不要说帮助祥祥交建校费了,连海鸥的择校费,我都差点凑不齐呢。  回到家,把事情经过和我妈一说,她除了叹息,什么也没说。是啊,其实和很多人一样,对这些随处可见的不合理现象,我们除了默默承受,还能怎样呢?  吃饭的时候,隔壁大婶家又开始训斥祥祥了。其实也不怪她,自从大叔去世上,祥祥是她全部的希望。现在她全部的希望连高中都上不了,她怎能不失望?  尽管非常不舍,但第二天,我还是早早起身,拿着那张被妈妈里三层外三层包得紧紧的银行卡,去县一中交那两万元择校费。  骑车刚走不远,便看到大婶赶着几只羊往大路上走。大婶赶羊的声音分明还带着极大的火气,祥祥垂头丧气地跟在后面。  我赶忙跳下自行车打招呼:“大婶,今天怎么没去鞋底厂上班?”  大婶狠狠瞪了祥祥一眼,没好气地说:“赶集卖羊呢,总不能真的让这个小讨债鬼到外面打工吧?听说外面乱得很,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这辈子还真的就没指望了。”说到后来,她的声音明显就低了下去。  我知道,这几只羊是祥祥姐弟俩利用课余时间薅草喂着的,也是他们家零用钱的主要来源之一。再说,这大热天的,卖羊也不赶时令,羊价一般要到中秋过后才能涨上去。  但农村家庭,除了卖羊及一切能卖的东西,还真的不知道怎么凑够那6000块钱呢?相比大婶来说,我这两万块钱来得就太容易了。想到这里,便也释然了。还好,时老师没有食言,我只交两万块钱择校费就换来了那张珍贵的重点高中录取通知书。当那张薄薄的纸拿在我手上时,我感觉有千斤重。353。  接下来的时间,我开始准备去东莞的车费。  我爸虽然去世了,但他的口粮田还在,所以相比别人家来说,我家的粮食还算比较充足。我一走,妈妈和弟弟也吃不了那么多,于是我先是卖了一半的小麦和稻谷,又卖了那几只还怀着小免子的母兔子。  很多人听到我要出去打工的风声后,纷纷来找我妈,要我带他们去打工。其中大多数是落榜的或交不起择校费、建校费及高额学杂费的初中生或高中生。我自己尚且不知道何去何从,哪里敢带他们?  但不带又要得罪人,于是我妈就回绝人家时就说:“我一时还不想放海燕走呢,她都多大的人啦,再出去一趟怕是真的嫁不出去了呢。”  我妈的话说得合情合理,来找我的人渐渐少起来,又都去寻找别的外出打工的门路去了。  让我没想到的是,丽娟的二嫂竟然也找上门来了。望着她腊黄的脸,我不由大吃一惊,简直和以前那个面色红润的女老板判若两人!  二嫂一进门就说:“海燕,你一定要带我走!”  我妈对她当初没给我介绍档口一直心怀不满,阴阳怪气地说:“你可是服装店的女老板呢,哪里需要到外面受那个洋罪?”  我也奇怪了:“二嫂,你为什么要外出打工呢,你店里的生意不是一直挺好的吗?”  二嫂哭沮着脸说:“海燕,当初不是我不帮你,是因为我家也出了事,你二哥他学坏了。这不,连服装店都赔进去了,档口刚转让给别人,还欠了一屁股的债。”  听了这话,一直对这些花边新闻特感兴趣的我妈立刻来了精神,幸灾乐祸地问:“他二哥怎么学坏了?”  二嫂咬牙切齿地骂道:“狗日的,他有两个钱就认不得自己是谁了!”  原来,刚到县城时,二哥确实很能吃苦,对二嫂也好。但进完货,他便没事可做,于是就结识“中兴商场”里一帮情况相同的朋友。在那些朋友的怂恿下,他不但学会了赌博,还经常去发廊找小姐。县城有一条街,街两面全是灯光昏暗的发廊,那条街人送外号“小香港”,是县城著名的藏污纳垢之地。  二哥开始只是早出晚归,后来发展到把进货的钱拿去找小姐。他骗二嫂说是赌博输的,二哥虽然性格暴躁,但还算老实,二嫂也就信了。但随着他输的钱越来越多,二嫂便怀疑了。直到有一天,二嫂从一间灯光昏暗的发廊床上把他扯起来,他还说是洗头累了,到床上休息一下。  我妈撇撇嘴:“这你也信?洗头怎么会洗累?洗累了不能回自家屋里躺吗?偏要躺在发廊里?”  二嫂恨恨地说:“谁说不是呢?那段时间,他好象是鬼迷心窍了,我前脚走他后脚就去那地方,连下身得病了也去,连我也传染了。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再有钱也禁不住往哪里真呢。这不,连整个服装店都填进去了。”  我妈说:“你就和他闹呗,反正这种事说到天边他也不占理。”  二嫂无奈地说:“吵也吵过了闹也闹过了,没用的。更让我生气的是,他还以为他占理呢?他说现在除了窝囊废,哪个男人不打野食?别说是他,就是农村那些男人,手上一有闲钱了,还会几个人偷偷包车去‘小香港’找小姐呢。我真是服了现在这些男人了,和那种烂女人拿钱上床,还以为是多有面子的事似的。我一说他,他就反过来劝我,让我想开点,说现在都什么时代了,改革开放了,再也不能象以前那样过苦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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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朵飘零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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