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气地将他的手甩开,警告道:“你再这样小心我喊人了。” 他只好讪讪缩回手,轻蔑地说:“谁不知道你啊,跟一个有妇之夫鬼混,还在我面前装什么雏儿啊。” 我立刻气血上涌,颤声问:“这事我只跟杭宗峦讲过,你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你跟她也有一腿?你真恶心,竟然跟这么多女孩子!” 他潇洒地吹了声口哨,得意地说:“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呵呵。” 我再不理他,恨恨地回到屋中。杭宗峦己经回来了,正坐在床上吞云吐雾,我想问是不是她告诉阿宝的,但转念一想,问了又如何呢,反而会生出许多麻烦,以后再不相信任何人就是了。231。 我很快又发现,不但杭宗峦和阿宝有着暖昧关系,还有一个男同事竟暗中和兰兰来往。原来这些每天穿戴整齐的男男女女,虽然都有一定的文凭,但他们把男女之间的性看得和吃饭一样随便。开始的时候,我很不适应,时间长了,便也无所谓了。反而因为我的保守与谨慎,常被她们骂作傻B。有时候我想,倘若没有沈洲那若有若无的牵扯,我也许会象他们一样的。 我曾问过杭宗峦:“你在广东这么多年,到底有和多少男人发生过关系啊。” 她优雅地抽着烟,竟一声不吭。 我赶紧道:“对不起,我是太冒昧了。” 没想到她咧开涂抹红颜的嘴唇笑了:“你那么急干嘛,我在算呀,他奶奶的,也算不清了。能记着姓名的不少于20人吧,我在广州、深圳都呆过,一般只要谈得投机了,他提出上床,我都会答应的。反正都是需要嘛,谁也不欠谁的,现代人看得开呢。” 我不解地问:“蔡春妍还是学外语的呢,怎么那么不开通呢?” 她撇了撇嘴:“她自己又是什么好东西呢,这次也不怎么鬼迷心窍了,好象是动了真感情呢,真是个傻逼。” 我笑她:“你不也是想嫁给贺先生吗?” 她面色一正:“那不同的,跟他交往,就算不嫁,我也不会吃亏,主要想从他那里拿一笔钱做生意呢。跑单太辛苦了,想安定下来呢。” 我想起刚来时阿宝的话,他说只有找不到工作的人才来跑单的。而不好找工作的人,一般是男孩子呢。于是便问她:“你为什么不找一份稳定工作呢?” 她白了我一眼:“你这不是废话吗?我要是能找到合适的工作我还跑单啊。我虽然是大专,技术性又不强,不能凭技术混饭吃。现在招聘办公室人员的,一般都要18到25岁的,超过25岁谁要你啊。” 我想想自己,离25岁还有三年,似乎也不容乐观呢。 因为没签到单,身上的钱又越来越少。虽然存折里还有整整一万元,但不到万不得己,我实在不想动那笔钱。为了节省,我便让小韩不要再做我的饭了。早餐大多数不吃,东莞没有肉和蛋的炒粉一般也要3元钱。但3元无疑是太贵了,我便将一份炒粉分作两顿吃。但天太热,炒粉容易变味,所以大多数的时候,我还是吃馒头。馒头五毛钱一个,一顿吃一个又便宜又抵饿。 后来我发现,附近有一家超市也卖馒头,竟然是三毛钱一个。我一般都会买三个,可每次我给收银员一块钱,收银员总是把一块糖或一枚果冻当作一毛钱找给我。三毛钱就可以买一个馒头呢,我又不是小孩子,吃什么糖和果冻。 所以,每次我总坚持要他们找一毛钱,虽然收银员有时拗不过会气哼哼地扔给我一毛钱,但总感觉心里堵得慌。232。 就这样又坚持了几天,我依然一个单都没签到。身上的钱越来越少了,有一次连馒头也舍不得买了,我一天只吃了一根黄瓜。有时走在路上,看到被丢弃的面包或水果,总有一种想捡起来的冲动。 甚至,我羡慕那些在城市的空隙中捡垃圾的人,最起码,他们不用为下一顿吃什么发愁,因为他们可以去捡。而我,连捡东西吃的勇气都没有啊。我不知道,这样的生活,我还能坚持多久? 从赵直越来越冷淡的语气和同事们微妙的眼神,我知道自己在这个地方不会呆太久了。一想到找工作,我就感到说不出的恐慌。我不知道偌大的东莞,哪里有我的容身之地。 因为怕同事们看到我吃馒头笑话我,我总是装作喝水跑进厨房吃。但有一次,还是被小韩发现了,这让我很不好意思。从那以后,每次我再进厨房吃馒头时,总会看到灶台上放着一碟剩菜,那是小韩特意为我留下的,这让我很是感动。 虽然我一再叮嘱小韩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吃剩菜的事,但和小韩过往很密的杭宗峦还是很快看出了倪端。那天,当我又蹑手蹑脚走进厨房,从口袋中拿出馒头,正对着那碟剩菜狼吞虎咽之时,杭宗峦恰好走了进来。我立刻大窘,刚夹到嘴边的一筷子菜讪讪地停在嘴边,不知是塞进去还是放回碟中。她并没有嘲笑我,反而认真地说:“海燕,明天跟我去跑单吧,我带你。” 一般来说,做我们这行的,老“记者”都不愿意带新“记者”的,按照行规,只要两人同去,便要平分提成的。我嗫嚅道:“我跟你去,你会吃亏的。” 她认真地说:“你放心,我从不做吃亏的买卖,那个老总喜欢美女。” 我急了:“阿峦,你知道,再怎样,我是不会做那种事的。” 她安慰道:“你放心,我只要你去吊一下他胃口。我想和你长期合作,再说现在的老总,个个都是老狐狸,要是只想上床,他们还不如去找小姐呢。” 这不是拿我做幌子吗?但事到临头,连吃饭都成问题了,再说又不损失什么,我便也顾不得了,乖乖跟她去见那个姓王的老总。 王总肥头大脸的,一见到我眼晴便眯成了一条缝。他是做化妆品生意的,很快热情将各种各样的化妆品堆满我们面前的桌子,还承诺我们想拿多少拿多少。 说话间,杭宗峦便上了洗手间,王总肥厚的手掌立刻试探地放在我的大腿上。要是我自己跑单时,遇到这种情况一定是二话不说,立刻走人的。但这次,我知道不可能那么冲动。但我的神经还是立刻僵硬了,身上也起满了鸡皮疙瘩,脑子里飞快问自己:卖了?难道我今天就要把自己卖了吗?233。 但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告诉我:不能卖!同时想,倘若这个“老王八”的脏手再拍我的肩膀时,我一定要要骂他!果然,刚说一会儿话,他的脏手第二次又抬起来。正当我想骂他时,杭宗峦适时走了进来。“老王八”只好讪讪放回了手,坐直了身子。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脑子昏昏沉沉的。“老王八”侃侃而谈自己的奋斗史,言语间不乏成功人士的得意,边说边偷偷向我飞着媚眼。那双老眼边本来布满皱纹,这一飞,那皱纹更是密得象蜘蜘网了。幸亏我早上没吃饭,否则肯定要大吐特吐的。 杭宗峦分寸拿捏得极到好处,不住对他说着肉麻的奉承话,目的当然只有一个,就是签单!“老王八”却是极狡猾的,只是用眼光看着我,说什么也不签单!但最后,他还是答应给无偿给我们三千块钱现金。在给钱时,他再次向我飞了个媚眼:“这都是看在你们两人的面子上噢,特别是杨小姐。” 临走的时候,他让我们挑了几款化妆品,还不述叮嘱我:“一定要保持联系哦。”我学着杭宗峦的样子,连连称谢。 拿钱出来后,我们俩哈哈大笑,早将他的话忘到了九宵云外! 初战告捷,杭宗峦当即表示:“在他身上也只能榨这点油水了,以后我们俩搭档吧,我这儿还有一个大单呢,我都缠了他半年了,只要你配合,保准能签个封面!” 虽然知道这样做很不光彩,但事己至此,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再说没有卖身还不用挨饿,便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本来这三千元钱现金我们完全可以不交上去的,但杭宗峦说:“赵直一直嫌你没答到单,早就私下和我们说要赶你走了。交上去吧,先稳住他再说。” 当我们把钱交上去时,赵直脸上立刻放出了光,多日来,第一次对我露出了久违的笑脸,鼓励道:“加油干,我知道你行的,我一早就看好你呢。” 想起没签单是他那阴云密布的脸,我心里冷笑,脸上却乐成了一朵花。天知道,我感觉自己越来越不象原来的我了。 和杭宗峦搭档,我们确实签单容易多了,半个月果然签了一个封面。和那个矮胖老总是在酒店里见面的,吃饭的时候,我按照杭宗峦的指示,故意装作不小心摸了一下他的大腿,那老总便开始了丑态毕露。我隐忍地和他周旋着,虽然这一切都使的鄙视自己。但想起一个炒粉分两份的生活相比,我便也心甘情愿了。 第二天再见面时,那个老总就垂头丧气地签了个封面。 我不相信地问杭宗峦:“我又没和他上床,怎么签了这么一个大单?”234。 她不屑地撇撇嘴:“一定要用手段,否则,上床也未必能签到单呢。”然后亲热地攀着我的肩,笑咪咪地说,你就别问那么多了,总之有钱大家分,我不会让你吃亏的。” 尽管我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手段,但签了这个封面,如果拿提成的话,就有一万二千元钱了。有了这一万二千块钱,不但不怕赵直撵了,也不怕以后会挨饿了。 时间久了,杭宗峦、平时接触的人以及我的工作性质越来越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我知道,处在这样的环境下,我不是改变自己就是离开东莞。我对很多事物的认识也从不接受到熟视无睹了,我传统的道德观逐步瓦解。以前常听说,女人变坏就有钱,不是没有道理的。正在我考虑要不要去酒店见以前那些约过我的老总或直接被他们包起来时,忽然接到沈洲一个电话。 电话中,沈洲的口气是从未有过的温柔:“海燕,你现在还好吗?” 我对他无限的依恋己在他的若即若离中冷却下来,自从和杭宗峦一起跑单,他的我心目中的位置也越来越不那么重要了。我淡淡地说:“好又怎样?不好又怎样呢?反正你也不关心我。”说到后一句,我差点哽咽起来。 他却很激动:“谁说我不关心你?我很关心你的,我以后一定好好待你,你回来吧,我有话要和你说。” “我有话要和你说。”他这话话,我听了很多次,总以为他真的有话要和我说,比如他会和小颜分手,比如说我们的未来。但每次高兴而去却总是失望而归。所以这次,我丝毫不为所动:“我不会再信你了。” 他急了:“这次我是说真的,你一定要回来,我要和小颜分手!” 听了这话,我心脏立刻停止了跳动,这么久的守候不就是为了他这句话吗?我一遍遍追问:“是真的吗?你说的是真的吗?” 他怜爱地说:“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以前我可从来没有给过你承诺呢。发生了很多事,你回来我会告诉你的。” 放下电话,我立刻请了假,兴冲冲地赶了回去。一路上,我不停地问自己:我的好日子真的来了吗?他真的会娶我吗? 我赶到金秋厂门口时,正好下班。沈洲看到我,立刻大大方方地走过来,一把搂住我的肩,温柔地说:“一定累坏了,先去吃饭吧。” 说起来真是心酸,我们在一起那么久了,以前在公众场合,他总要和我保持一定距离,从来不会做出如此亲密的动作。我心里不由一甜,在很多人惊奇的目光中,紧紧依偎着他。235。 他带我进了一家川菜馆,点菜时,耐心征求我的意见。这让我很是感动,要知道,以前在一起吃饭时,他从来是只点自己喜欢吃的菜的。他这小小的变化,让我感觉到,他现在是真的把我当成他的女朋友了。 回到房间,他便告诉我。他这几天一直在和小颜吵架,原因是小颜在家里给他找了一份工作,是在法庭上做书记员,月薪五百元。小颜的意思是让他先做着,然后再想办法转成正式公务员。而沈洲则以为,他在这边加点班每月可拿三千八百元左右,零头也比家里那份工资高,所以就不太愿意回去。小颜很生气,骂他目光短浅,不能高瞻远瞩,说只有没本事的人才出去打工!并且,她还骂他其实只是个黑人,一个没有正式工作的人,除了一张身份证,什么也没有! 说到这里,沈洲仍然火气很大:“我也想通了,与其被她称作黑人,回去拿那几百元一个月,还不如就在东莞不回去了。只要你答应嫁给我,我就跟她分手!” 这是我们相识这么久,他第一次给我明确的承诺。想着付也这么多的感情总算没有白费,我不由哽咽起来。 他将我抱在怀里,坚定地说:“我们还年轻,只要努力,一定不比在家里过得差!你也别在那里做了,我跟孟小姐说说,你再回金秋厂来吧。一边打工一边去学电脑,明年四月份你就开始报自考,最好学一门外语。如果你同意,明天就回去把东西带回来吧。” 我连连点头:“好的,好的,我明天就回去拿东西!” 他满意地点点头,捧起我的脸不住亲吻着:“海燕,你真美。”话音刚落,他便把我放在床上,轻轻褪去我的衣衫,小心压在我的身上。做这一连串动作时,他从未有过的温柔。我始终紧闭着眼睛,心里甜丝丝的,他终于不再把我仅仅看成一个女人,而是看成他的妻子了。甚至于,他进入我身体的时候,不再向以往那样草草结束,而是极尽温柔体贴之能事。并且,在他隐忍的喘息中,我第一次有了高潮,我激动万分! 从此,我终于可以大大方方地向别人宣布:我有男朋友了!我感到自己的生活展开了新的一页! 第二天,当我兴冲冲地回到专题部时,杭宗峦正心事重重地在宿舍里抽烟。听说到我要回去,很多人都为我感到惋惜,杭宗峦更是反应激烈。 她义正言辞地说:“我们搭档半个月就签了两个单,你为什么还要回去?你确信那个男人这次没有骗你吗?就算他娶你,他能为你买房买车吗?在东莞,我们每天接触那边多有钱有势的人,你还年轻,什么样的男人找不到,为什么要嫁给一个穷打工仔!”236。 我对她的话很不以为然,我要的并不多,仅仅是一份给我温暖的感情就足够了。感情稳定下来,我就可以做我想做的事情了。所以任她说什么也听不进去,这让她很是泄气。 遗憾的是,赵直有事外出,要第二天才能回来,我该得到的一万二百元提成只好等他回来结算了。于是给沈洲打电话说明情况,当晚就住了下来。 因为我快走了,便请平时待我不薄的杭宗峦和小韩去吃饭,为了助兴,还要了几瓶啤酒。小韩津津有味地讲着她的老公、儿子和家庭,一脸满足。杭宗峦开始还插几句,到后来便不停地灌酒,直至烂醉如泥,放声大哭。 人常说,酒后吐直言,这话确实不假。从她的醉话中,我终于知道她闷闷不乐的原因:己经和她多次上床的老贺却拒绝了她结婚的要求! 好不容易把她弄回宿舍,便累得再也不想动了。但想到即将到来的幸福和一万二千元,我兴奋地久久不能入睡。 好不容易睡着了,但半睡半醒之间,却被人用力推醒:“快起来,快起来,你的电话。” 这时谁会打电话给我?我迷迷糊糊地爬下床,跌跌撞撞扑在电话机。电话己挂了,我赶紧打过去,是一个陌生人接的,他告诉我:“你男朋友沈洲因为没有暂住证,被派出所抓了,现在关在派出所,你赶紧拿钱来赎人。”然后他说了一个镇派出所的名字。 我吓得立刻不困了。来东莞这么久了,身边同事、朋友的经历让我早就知道没暂住证的严重后果。如果被治安队抓去了,会关在一个治安队等人来赎;如果没人来赎,就会带到别的地方做苦力,完全没有人格尊严,累死累活做三个月,这三个月的工资就当做把你谴送回家的路费。如果被谴送回家,家里人还以为在外面不知犯了什么罪了呢,那是很没面子的事。 虽然我心里万分焦急,但现在半夜,我一个女孩子怎么去派出所啊?只好静静地守在电话机旁,睁大眼睛看着窗外浓重的夜色,度日如年。第一缕亮光出现在窗口时,我立刻跑出去搭车。 可是当我急忙赶到那家派出所时,值班警察却冷冷地说:“这里没人!” 我立刻怔住了,但还是哀求道:“那哪里有人?” 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去隔壁治村治保会问问吧。” 原来隔壁还有治保会,我赶紧跑到隔壁治保会,请值班治安员查看昨天的记录,但治安员强硬地说:“先交五块钱填表。” 虽然我知道一张表格五块钱太多,但还是什么也没说,乖乖地交五元钱领了一张表。生活早己教会我,反抗不但无用,还自取其辱。表格无非是被查询人姓名、性别之类的。填好了,还要再交三十元的查询费。拿了钱,那个治安员才帮我查询。结果表明,确实有个叫沈洲的在路上被抓进来了。237。 查看了工作单位及年龄、性别,我确信这就是我要找的沈洲的,便急切地问:“要交多少钱才能赎人呢?我要赎他。” 那个治安员却摇摇头:“你不能赎人,必须由他所在的工厂厂长才能赎人。” 每个厂都必须有一个本地厂长,这些厂长拿着一份高工资,平时很少在厂里出现,只有工厂和当地政府需要沟通时,才由他出面。可我不认识“金秋”厂的厂长,只好硬着头皮打电话到“金秋”厂总机,接线员一听IE主管被抓了,立刻答应帮我找厂长。 大约半个小时后,迈着八字步的本地厂长终于出来了。厂长姓莫,我们都叫他莫厂长,一副典型的五十多岁老男人形象,衣着朴素,貌不出众,听说在进“金秋”厂之前就是一个农民。莫厂长倒还和气,答应和我同去赎人。因为沈洲在厂里的职位比较重要,厂里破例派厂车前往。由莫厂长出面,我交了250元钱,治安队才答应放人。 不一会儿,被放的一行人走了出来,这些人中就有沈洲。不过是一天不见,他象是换了一个人,步履僵硬,头发零乱,目光呆滞。我刚想迎上去,却听见旁边一声怒喝,出来的人便在治安队的铁门口全部跪下,看到面前的情景,我再也忍不住了,眼泪立刻涌了出来。沈洲,在厂里他是多么高傲的人啊。 那些人跪过后,便在一个治安员的带领下,一个个在门口值班的本子上签了名,然后才穿着鞋走出大门。我赶忙跑到洲面前,焦急地问:“怎么样?他们没打你吧。” 他有气无力地摇摇头,嘴里喃喃道:“那里面真不是人呆的地方,还好没挨打,不过三天后若还没人来赎就会被打的。但有搜身的,也有专门替我们打电话,打一次十元钱。吃了一顿根本不能称之为饭的饭,价格也是十五元。” 沈洲是认识莫厂长的,赶紧走到他身边千恩万谢,并说:“你还没吃早饭吧?一起去喝茶好吗?” 莫厂长看了看沈洲,淡淡地说:“不必了。”说完这话,便撂下我们,独自走到派出所对面的一家香港茶餐厅。 沈洲冲我摊了摊手,再次苦笑着摇了摇头,向我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他昨晚下班后,差不多十点了,他冲洗了一下,便趿拉着拖鞋出去买报纸。走过一个路口时,见到几个治安队的人堵在那里查暂住证。虽然他也是交了钱的,但“金秋”厂人太多,从来没发过暂住证,遇到治安队,出示一下厂牌就行了。238。 可当时是因为冲凉后换了衣服,挂在衣服上的厂牌便没有带出来,于是就想退回去绕道走。没想到退路也堵住了,好在他对地形熟悉,知道还有一个小巷可以通行。走到小巷口,才知道此处也被他们把守了。 正在他不知所措时,走在他前面的一个戴眼镜的男孩被治安员大声喝令:“站住,暂住证!” “眼镜”小声嘟囔了一句:“你们这是侵犯人权。”但还是胸有成竹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暂住证,理直气壮地递了过去。 治安员接过暂住证看了看,未置可否。沉默了一会儿,治安员突然再次喝令:“身份证!” “眼镜”的声音也高起来,不满地说:“你们是查暂住证的,又不是查身份证,我有暂住证!” 治安员怒了,大骂:“他妈的,仆该(粤语,死在街上的东西)!你有暂住证,我叫你有暂住!”边说边将“眼镜”的暂住证撕开,再撕烂,扔在地上,还不解恨似的,又狠狠地跺了几脚。 “眼镜”想去阻拦,被赶上来的另一个治安队员一通拳脚制服,并被喝令抱头蹲在地上。这时又过来几个治安队员围住沈洲,任他怎么解释也无济于事,只好学着眼镜的样儿,乖乖地蹲在地上。不一会儿,有治安员用对讲机呼来一辆专门抓人的车,“眼镜”、沈洲还有几个人便被强行塞了进去。 说到这里,沈洲从我手里接过刚才治安队所开的罚款单收据,忽然指给我看:“你看这项,真好笑,水电费五十元。” 我刚才并没有细看,惊讶地问:“你又没租派出所的房子住,何来的水电费呢?” 沈洲苦笑着摇了摇头,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因为心情不好,他便打电话向厂里请了假,没有去上班。回到出租屋,他立刻去冲凉,我则煮了一大锅面条。他换好衣服出来,端起面条便狼吞虎咽吃起来,差不多两斤面条全部吃光了。放下碗,他上了床便沉沉睡去,梦里还紧皱着眉头。 因为一夜没睡,我也困了,很快睡了过去。再次醒来时,却感觉脸上湿漉漉的。睁眼一看,却见沈洲把我抱在怀里,满脸的泪,我脸上的泪就是从他脸上流下来了。我吃了一惊:“你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 他叹了口气说:“没什么,只是想想很难过。在治安队那一夜,真是猪狗不如,没有一点的人格、尊严。两百多人在一间大屋子里,边坐的地方都没有,只能站着。男男女女的,蚊子又多,还有人大小便。更可恶的是,那些治安员,简直是把人当牲口一样,没有一点的人格和尊严。”239。 我拿毛巾给他擦眼泪,安慰道:“都过去了,你这不是出来了嘛。” 他不置可否地摇摇头,几次欲言又止。我以为是他还在为被抓难过,并没有放在心上。晚饭我们是出去吃的,点好菜,我去洗手间,回来时,看到他正神情激动地打着电话。远远地看到我过来,立刻慌乱地放下了。 我心中闪过一片阴云,小心翼翼地问:“给谁打?小颜吗?” 他坚决否认:“当然不是!” 我略略放下心来,但总感觉吃饭的时候,他心不在焉的。看我的眼神,也躲躲闪闪的。我以为是受了惊吓的缘故,便没放在心上,但气氛却很沉闷。 他忽然说:“如果我以后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会原谅我吗?” 我开玩笑地说:“男人是否爱一个女人,就在于他是否娶了她。倘若你娶了我,说明你很爱我,对一个很爱我的男人,有什么我是不能原谅的呢。当然,你抛弃我例外。” 听了这话,他面色一变,随即讪笑道:“怎么会呢?我当然会娶你的。” 我娇嗔道:“那就好。对了,我明天还要去拿钱,昨天赵直不在。” 他低下头,小心翼翼地说:“我现在心情不好,既然你在那边签了单,不如先做做吧。过段时间再回来,好吗?” 我想起所谓的签单不过是死缠烂打出卖色相,很想告诉他实情,但看到他万般为难的表情,终于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委屈地点了点头。 为了不影响第二天上班,我当晚就匆匆赶回专题部了。大厅里正好很多人在聊天,赵直看到我,以为我是回来结工资的,为难地说:“现在手头太紧,一时凑不到这么多钱呢。” 我摇摇头:“暂时不走了,过段时间再说,可以吗?” 他马上露出笑脸,连连点头:“可以,当然可以。” 杭宗峦则兴奋地抱住我大叫:“海燕,你真好,我们又可以继续合作了。” 我勉强笑笑,想到沈洲,想到不可预知的前途,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因为之前答的两个单都是杭宗峦联系了很久的客户,资源用完后,就只好再发展了。这个过程很漫长,距离下次的签单,又不知道到什么时候。但我现在的心思根本不在签单上,想起临来时沈洲躲躲闪闪的眼神,我感觉有什么事情会发生一般。 有时打电话过去,他说话也是支支吾吾的,几次欲言又止,这让我心里有了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240。 这种不好的预感很快得到了证实:三天后,我再打沈洲的手机时,竟然是关机。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正在我急得团团乱转时,忽然接到了李梅的电话。她告诉了我一个惊天的消息:沈洲刚刚坐上回家的列车,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感觉天眩地转,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竟是“哧”地一声笑了:“你开玩笑吧,李梅?沈洲回家了?他竟然不和我说,这怎么可能呢?” 李梅在电话那里连声说:“海燕你不要太难过,他不和你说,是害怕你承受不住。所以他才让我转告你的,他说他对不起你。是这次被抓改变了他的想法,他说宁愿在家里饿死也不会再来东莞了!” 李梅虽然活泼开朗,但并不是一个喜欢开玩笑的人。我知道她说的是真的了,我这次是真真正正地被欺骗了!心里一寒,不由趴在桌上,放声大哭! 我不知道为什么是这样的结果?我要求的并不多,我只不过是想在这个冷漠的城市里拥有那怕一点点的温存,为何要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不知哭了多久,专题部的人陆续回来了。看到我哭,有的上前安慰,有的刚说着幸灾乐祸的风凉话。我知道不好再这样哭下去,边哭边冲出门外。我不知道该走向哪里,这偌大的城市竟然没有我的去处,我只能在午夜的街头无助地狂奔。 不知走了多久,我累了,便疲倦地靠在路边的一堵墙上,我一边哭一边用手不住地捶打着墙面。手面被打得很疼,如果身体的疼痛能缓解心灵的伤害,我倒希望能疼些,再疼些! 我觉得自己和他在一起是多么地下贱,多么地愚蠢啊!如果第一次还能原谅自己的话,那么这次,绝对都是我的错了!一个人跌倒一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我一遍遍对着黑暗的天空在心里呼喊他的名字,一遍遍诅咒着他:“你去死吧,总有一天你会受到诅咒的!” 正在我哭得昏天暗地时,一辆出租车停在我身边,杭宗峦和一个叫秦学礼的东北同事从车上下来了。我象遇到亲人一般,扑在杭宗峦身上,放声大哭,抽抽泣泣地说:“我好想去死,真的好想去死。” 杭宗峦象姐姐一样拍拍我的肩:“别哭了,回去吧,这条路很危险,前不久有两个女孩就是在这里被强奸过。” 我知道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在午夜的街头,危险是无处不在的。只好擦干眼泪,机械地跟她上了出租车。可一坐在车里,闻到那股劣质汽油发出的气味,我的胃便翻江倒海地难受,不住地干呕,我拼命压抑着,不让自己吐出来。秦学礼赶紧打开车窗,我这才好受些。 我不想哭,可我的眼泪,却一次次无声地流下,越流越多,怎么也擦不完,我索性不再去擦了。窗外的风一遍遍吹过我潮湿的脸庞,眼泪不一会儿便风干,我的脸庞再次潮湿,风再次吹干,如此反复。 我多么想我所受的伤痛,也能象这眼泪一样,被风吹走,不留一丝影踪啊。241。 回到宿舍,我破例没有冲凉,倒头就睡。无论如何,日子还要继续的。既然我的处女这身换来的是欺骗,我的一片真情得到的是被抛弃,我也没有必要为谁守身如玉了。我决定从今以后,彻底地放纵自己! 可奇怪的是,从那以后,我一上车就吐得一蹋糊涂。开始的几天,我一直认为是那晚跑到街上哭得太久,受凉了造成的。可发展到后来,闻到汽油味也想吐。每次外出时,一看到大大小小的车辆,我就不自觉得心悸。反复几次之后,杭宗峦便犹豫着提醒我:“你是不是怀孕了?” 她这一提醒,我才想到月经己经好久没来了,心里不由一寒。但我不想让她知道,支吾道:“好久没来月经了,不过听以前同事说,因为这边压力大,再加上水土不服,很多人月经都不正常的。” 她坚持道:“我怀过孕的,当时也象你这样,闻到汽油味就吐,你还是去药店买‘早早孕’试纸测一下吧。” 听了这话,我真是欲哭无声。以前和沈洲在一起时,他一直采用安全期避孕措施,整天念叨什么“前七后八”。而那时,我是什么都不懂的。后来我明白了一些事,让他使用避孕套时,他总说使用避孕套如同是隔靴骚痒。而我,不忍拂他的意,所以并没有坚持。 事到如今,我只好药店买了早早孕试纸。当把试纸浸在小便里时,我感觉非常屈辱。更屈辱的是,我看到试纸上那红红的两条线,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晴,我一遍遍对照着试纸的使用说明,更加确定无疑了:我竟真的怀孕了! 我怀孕了,沈洲却回家了,这真是绝妙的讽刺!在工厂时,我整天呆在宿舍里,是一个标准的乖乖女。工厂里有很多下班就出入舞厅、溜冰厂的女孩子好象一个个都没事,为什么偏偏我怀了孕? 望着那两条清晰的红线,我真是欲哭无声。但我知道,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现在最主要的问题,是打掉这个孩子。现在,我不想告诉任何人,即便是杭宗峦。因为如果她知道我怀孕了,也许就会不和我搭挡跑单了。这段时间,我一外出就吐得七荤八素,己让她很是埋怨了。 我更加不想让赵直知道,他若知道,说不定专题部都不会让我呆了。现在进厂几乎都要健康证,女性健康检查都有尿检这一项,一个怀孕的人,任何厂都不会要的。我在东莞又举目无亲,虽然这里条件也不好,但总归比住十元店划算得多。 去医院肯定很贵的,忽然想起丽娟上次说的堕胎药,我象做贼一样跑到药店,导购小姐很是热心,原来真的有这种药。我如获至宝地买了一颗小小的白色药丸,当晚就偷偷吃了一颗,然后静静地躺在床上,等着肚子里的孩子掉下来。242。 因为连日来没有胃口,很饿,却什么也吃不下,此刻肚内更果空空如也。躺到床上后,我很快昏昏沉沉地睡着了。迷迷糊糊中,我产生了幻觉,感觉整个人象是悬浮在空中,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醒来,己是一身的冷汗。 这时,感觉肚子开始疼起来。我以为这是药物的正常反应,便紧咬牙关,一动不动地坐坐在床边,双眼直直地望着天花板。我渴望疼痛过后,孩子就会打掉。果然,在一阵强似一阵的剧疼过后,我感觉下身一热,一股温热的液体便从体内涌出,顺着两条大腿往下流。我挣扎到卫生间,看着暗红色的血块一块一块从我体内往外流。这些血块就是我的孩子,现在我的孩子就这样被我一点一点的杀死,我眼泪就掉下来了。 与此同时,我又想起,这孩子也是沈洲的,我现在是在杀死沈洲的孩子,我忽然又有一种恶作剧作的快乐。看哪,沈洲,谁叫你那么无情无义,我在杀死你的孩子! 就这样,我坐在马桶上,哭一阵,笑一阵,到后来,我都不知道我到底是该哭还是该笑了。但无论如何,孩子总算流掉了,我感觉一阵轻松。 血还在流着,我放上一块卫生巾,从马桶上起来时,我感觉眼冒金星,浑身无力。我闭着眼晴镇静了一下,还是勉强扶着墙壁回到宿舍。床单有一块也渗出的血泅湿了,我顾不了那么多,有气无力地躺了上去。 谁知刚躺下,推门进来的小韩不经意地瞟了一眼,忽然大叫起来:“海燕,你怎么啦?你不舒服吗?你这样子好吓人呢。” 我拼命摇头,我想说话,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感觉浑身发冷,手心湿漉漉的,头上豆大的汗珠一颗接一颗时淌下来。 小韩赶忙说:“你脸色好苍白,快躺下来,我去给你打一点热水。” 她边说边走过来,想将我挪到床上,谁知我身子刚一动弹,她便大叫起来:“你,你怎么出了这么多血?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呢?“ 我感觉肚子一阵紧似一阵地痛,我试着把一只手压在肚皮上,痛苦地呻吟道说:“我肚子好疼,好痛啊!我受不了了,我太痛了,我可能要死掉了。” 小韩立刻朝门外大叫起来:“快来人啊,海燕流了好多好多血。” 正在客厅里聊天的几个同事立刻拥了上来,杭宗峦看了我的下身一眼,焦急地问:“你是不是流产了?” 事到如今,也瞒不下去了,我只好说:“我吃了流产的药。”243。 她又问:“你去过医院吗?” 我摇了摇头:“没去过,在药店买的。” 她埋怨道:“那药是不能乱吃的,还是去医院吧。” 我犹豫着说:“还是不去了吧,那不知道要花多少钱呢?” 小韩道:“那有什么办法?该去还得去的。” 因为我下身还在流血,只好叫了辆“的士”,为防止意外,有一个男同事好照应,杭宗峦还叫上了秦学礼。 到了楼上,杭宗峦说:“小韩你们两人先去医院,我回去找赵直要钱!”便火急火燎地又跑上楼。 到了医院,得知我吃了避孕药,医生责备地说:“避孕药不能乱吃的,要是吃药不当不但流不了产,大出血弄不好会送命的。出了这么多血,也不排除是宫外孕,要检查确诊一下,一会儿再动手床。 尽管我疼得不得了,但一听手术还是急了,弱弱地问:“做什么手术?要多少钱?” 医生皱着眉头说:“如果仅仅是流产,只要做一个清宫止血的小手术就可以了。如果是宫外孕就难说了,要先确定妊娠的方位再进行手术,那就要花钱多。” 我还想问什么,医生就不耐烦地将一大堆化验单往我面前一放:“先去检查,回来再交押金。” 望着那一大堆化验单,我心疼得要命,不知道要花多少钱呢。我在小韩的挽扶下,勉强去交了钱。接下来验尿、验血、B超等等,一系列检查下来,我躺在旁边的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气,下身的血还在淅淅沥沥地流着,再也没有一丝力气说话了,便把那一叠化验单交给小韩。 房间内并没有多少人,轮到小韩时,她正要把化验单递过去,这时从门外来了个本地的女人,高声用粤语和医生打着招呼,肥胖的身子就横在小韩面前。医生刚才面无表情的脸堆满笑容,将听诊器放在了那个胖女人的胸前。他们边看病边兴高采烈地聊着天,仿佛丝毫也没看到有气无力靠在旁边椅子上的我。 我知道,在东莞医院看病,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本地人优先,我只有暗暗祈祷不要再来一个本地人。那样的话,我们就可以按顺序来了。 好不容易等到那个胖女人走了,谢天谢地,没有进来本地人插队。医生又恢复了刚才冷淡的表情,接过化验单,严肃地说:“己经确诊了,是吃药不当引起的大出血,怀孕两个多月的胎儿是不能吃药流产的,现在要做个清宫手术。”边说边又开了一个手术的单据。 我这时己浑身无力,便把五百块钱给了小韩,让她帮我去下面收费处交钱。我回头弱弱地问医生:“手术贵不贵?”244。 医生冷冷地说:“早干什么去了?现在还问贵不贵?药物流产不当失血,如果失血过多的话,就需要输血。要是来晚了,命都有可能保不住。” 我赶紧闲了嘴,暗自庆幸总归还没到需要输血的地步。一方面,常听看到媒体报道有人因输血感染各种疾病的。这家医院虽然是正规的,但不能排除血制品来源的纯净性。另一方面,输血需要的钱更多,就是从赵直给我的提成中扣除,我也是舍不得的。 很快,小韩就回来了,当她把手术单和收据放在医生面前时,医生脸色这才缓和起来,站起身说:“去做手术吧。” 身下的血还在流着,我艰难地站起来,诚惶诚恐地跟着医生走进手术室。 望着那个人字型的手术台,我有些犹豫。正在这时,医生扔过来一件塑料布的大褂,喝斥道:“穿上,躺上去!” 我只好穿上大褂,象刚才检查白带那样,机械地脱鞋坐了上去,把两腿劈开,呈蜷缩状分别放在两个放脚的铁架子上,艰难地脱掉裤子的一条腿,包括短裤。另一条腿的裤子,我搭在了手床台上。己是暮秋时节,天气己有些冷了。 那一刻,我大脑一片空白,医生准备手术器具发出的“叮叮咚咚”声,似乎离我很遥远。我看见医生把很多发着不锈钢亮光的器具一件件拿出来,摆放在一个大手盘中。忽然,又一个大声的喝斥在耳边响起:“那条裤子怎么不脱?全脱光了!” 我麻木地将另一条裤子也脱掉了,下身赤裸裸地呈现在医生的面前。我感觉自己象一头架子的猪,等待别人的宰杀。 医生很快走过来,用脚从手术室的角落里踢过来一个塑料桶,里面跟小时候家里杀猪接猪血的桶一样,全是血水。 想到我身体流出的血也要混进这桶血水里,而那血,原本应该流在我孩子血管里的!孩子,我的孩子,是我杀了你!原谅我不能把你生下来,因为无论是经济还是精神上的压力,都是我无法承受的。 与此同时,我看到医生拿着还沾有碘酒的窥阴器直接插进我的下身,碘酒把我的下身烧得火辣辣得痛,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身上的冷汗顺着胳膊往下流。 医生一边移动窥阴器察看我的下身,一边发表议论:“胎儿还在,都这么大了,你还敢吃药!” 我拼命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窥阴器拿出后,医生又用粗糙的毛刷沾上碘酒刷我的下身和大腿,然后是肚子及屁股。我感觉这个时候,我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一头不折不扣的牲口! 在这一刻,我恨沈洲,更恨我自己!245。 我痛苦地闭上眼睛,但我忍住眼泪,拼命在心中告诫自己:不能哭,绝对不能哭!因为哭除了让自己更痛苦,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又一样东西插进了我的下身,下身很涨,不太痛。但当第二样东西插进去的时候非常痛,我紧紧咬着嘴唇,很快晕了过去。朦胧中,感觉肠子被什么东西往上拽一样,甚至连嗓子眼儿都快被从下面拽出来。 一阵更加剧更的疼痛让我清醒过来,我感觉下身有什么机嚣正在开动。因为这种疼痛,反而让我忘记了心灵的痛苦。如果疼痛能将我心灵上的伤痕清洗掉的话,我甚至希望能疼些,再疼些! 手术结束时,我几近虚脱,浑身上下都是汗,象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外面正下着雨,淅淅沥沥地打在窗户上。我艰难地从手床室出来时,医生又开了一个处方,说要打点滴消炎,还开了一些吃的药。 小韩把处方和刚才剩的钱递给秦学礼,让他去交钱拿药。她自己刚把我挽扶到注射室的一张椅子上。谁知我们刚刚坐下,秦学礼就两手空空地回来了。 小韩问:“药呢?” 秦学礼为难地说:“钱不够,还差两百多块呢,我身上也没有钱。” 小韩沮丧地说:“我身上也没有钱。” 正在这时,杭宗峦匆匆忙忙赶了来,一看到我们便焦急地问:“赵直不在,大家都没钱,只凑了三千块钱,还是把上次一家啤酒厂抵压的啤酒拉出去低价卖的,我都急死了。” 不知为什么,手术那么疼我都忍着没哭,但看到杭宗峦气喘吁吁的样子,还有她小心翼翼掏出的三千元钱,我竟悲从中来,眼泪汹涌而下,瞬间便是满脸的泪水。 正好刚才给我做手术的那个医生有事进来,看到我哭,立刻大声制止:“刚做过手术,不要哭,哭了以后头会疼的。落下病根,就是一辈子的事了。”虽然声音还是和刚才一样严厉,但口气明显柔和了许多 听了这话,我立刻收了声,想忍住哭,但泪水,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流。因为刚才腿上流了很多冷汗,似乎还有血,现在很不舒服。我拿出纸巾,把裤管卷起来,想将小腿上的冷汗擦干净。 没想到,医生再度制止了:“不要露出膝盖,以后膝盖关节会疼的。”我只好将裤管放下来。 这时,我感觉口很干,秦学礼和杭宗峦去交钱取药了,小韩也去洗手间了,我只好自己拿了一个一次性的杯子去倒水。象以往一样,我毫不犹豫地打开了冷水的开关。 没想到,我刚想把水杯送到嘴边,医生更加严厉地喝斥道:“不要喝冷水!你怎么一点都不知道爱惜自己!” 我一惊,水杯里的水立刻洒了出来,蹦跳了几下落到了地上。望着地上的那滩水渍,很快连成一片,我只好慢慢转过身子,又接了一杯热水。 打点滴的时候,因为感觉浑身发冷,我躺到了输液的床上。床单和被子都是白色的,我紧紧把自己裹在白色的被子里,心如死灰。246。 点滴打完,又喝了几杯热水,身上不再冒冷汗了,好象也有了些精神。回去的时候,因为天己经晚了,只好又打了“的”。就着车内的灯光,杭宗峦让小韩把所有收据都拿出来,几个人凑在一起算医药费。将近两千块钱,本来应该花得还少些,但医生给我做了一个全面的细菌培植,明天才能拿结果,仅这一项,就花了650元。 刚才吓得不轻,医生让做什么就做什么。现在想想,手术今天都做过了,明天才能拿结果的所谓细菌培植,实在是对这个手术没有任何意义的。 小韩埋怨道:“医院真是黑心!” 一提起这事,杭宗峦就牢骚满腹:“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呢?没病治成有病,小病治成大病,又不是新鲜事。现在的医生啊,只要你进医院,随便问几句就开一大堆检验单,完全依赖机器,真不知怎么说他们好。依我看,海燕今天花两千块钱实在不算多的。你流了那么多血,要是遇到狠心的医生,才不管你需要不需要呢,肯定会叫你输血的。只要血拿来了,就算是为你备用,也照样扣钱的!” 秦学礼附和道:“就是就是,要是输血,那就不是一千两千了。” 杭宗峦问我:“海燕你献过血吗?听说献过一次血的人本人和直系亲属是可以免费用两次血的。” 我摇摇头,有气无力地说:“有几次遇到无偿献血车,其实很想献。但听说很多采血站都是非法的,我分不清哪是正规,哪是非法,就只好不献了。” 秦学礼闻言,恨声说:“就是正规没有用的,我献过两次血。献一次血,直系亲属可以输两次的。可那次我父亲需要输血,当时在我们县医院看病。我拿出献血证,医生却说,不是在本地献的血,县医院的血就不能无偿给我父亲用。” 杭宗峦接口说:“我以前有一个同事,从大学时起,每年都献血。后来也遇到和你类似的情况。当时是他母亲用血,医生先叫他买血,再去献血的地方报销。他信以为真,就到原先献血的那个血站,先是出示病历;谁知有了病历,又要医生证明,证明当时必须输血;证明拿到了,又要用血的发票。虽然医药费发票是全开在一起的。但我同事还是想法设法拿到了,然后血站又说那家医院的价格高了。我同事被他们当成皮球一样踢来踢去,焦头烂额。但他很执著,最后终于拿到报销了,还抵不过车费和误工费呢。从那以后,他再也不献血了。” 尽管我浑身无力,但还是不解地问:“为什么每个人用血时都要买血呢?又那么贵,每年有那么多人义务献血,那些血都用到哪里去了?” 秦学礼冷笑一声:“都被卖给病人了呗,血站做的真是无本生意,白赚!” 杭宗峦无奈地说:“是啊,多明显的欺骗。很多事情,本来上面的政策也许是好的,但一贯彻下来,就彻底变了味。” 听了这话,所有人都只剩下唏嘘了。247。 经此一劫,我身心俱惫。象一只受了伤的小动物一样,我甚至不想踏出专题部半步,我害怕见到陌生人,我再也不愿意过那种半妓女性质的跑单生活了。在东莞,我就象一朵飘零的花,离开故乡的怀抱,我就没有了一株可以栖息的枝桠了,我感觉自己好累好累啊。 现在,除了回家,我什么都不想了。这个念头刚一产生,便强烈地充斥了我的整个灵魂。我要回家,我想妈妈和弟弟。只有亲人的爱才可以愈合我身体和心灵的创伤,至于那个齐月升,至于所谓的实现自我价值,都统统见鬼去吧。 如果赵直给我结算提成的话,加上我一直舍不得动的那一万块钱,我就可以有两万元的存款。也许在东莞,两万元实在不算什么。但回四川的话,有了这两万元,就可以开一个小小的店,然后找一个男孩安安稳稳地嫁掉,平平淡淡过一生,我就再也不需要来东莞了。 可赵直除了给我五百元让我补补身子外,再次以没钱为由拒绝给我结算提成。赵直还是以前赵直,可大难过后的杨海燕,再也不是那个胆小害羞的杨海燕了。人一旦被逼到墙角,是什么事情都可以作得出来的。 于是,我每天早早地坐在他们打电话的大厅里,什么话也不说,什么事也不做,除了眼晴长时间盯着某个人外,就象一具行尸走肉。开始的时候,赵直还不断怂恿杭宗炕让我外出跑单,但我坚持拒绝了。 几次过后,杭宗峦终于也死了心,又和另外一个新来的漂亮女孩组成了搭档。每天早上,他们开始打电话联系客户时,我就悄没声息地坐在大厅里,直到他们一天的工作结整,我才会返回宿舍。每个人无论做什么事,都感觉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这让他们很不耐烦。 我只想拿到我应该得的钱,那都是我出卖尊严和人格得到的。所以,无论他们对如何,我都冷眼相对。我这样做的直接后果就是,专题部的人因我的存在,气氛变得说不出的诡异和沉闷。有时,他们很多人在说笑,看到我形如鬼魅一样地飘进来,便立马住了嘴。我的存在,不但影响了专题部正常的工作和生活秩序。 这一切,都是因为赵直不给我结算提成,很快,同事们对他产生了强烈的不满。他们议论纷纷,说赵直不该这样为难一个女孩子。更重要的是,他们害怕以后自己也遭遇和我同样的下场。 赵直很快就坐不住了,几次声色俱厉地撵我出去跑单未果后,便直截了当地说:“杨海燕,我这里不是福利院,你整天做在这里象什么话!也影响别人做事的!” 我冷冷地说:“好,把你该结算的提成给我,我一定马上离开!否则,我就是你的员工,我会一直这样坐下去的!”248。 说这话的时候,我心里其实也很紧张,在这个诚信缺失的年代,欠钱的都是大爷,他若铁定不给,我也是没有办法的。他这个所谓的专题部,鬼知道是真是假呢。好在一万多元还不至于让他放弃这里的一切,抬腿走人。想到这里,我便放下心来。 果然,沉吟片刻,赵直还是无奈地点点头:“好吧,不过我己经给你五百块了,这段时间又白吃白住的,只能给你一万元了。” 我很干脆地说:“行,一万就一万。” 拿了钱,我立刻存在了银行卡上。按照宿舍女孩们传授的经验,我到附近的小市场花三元钱买了一条前面有小口袋的尼龙短裤,将银行卡和准备买车票的五百块钱放在小口袋里面,然后小心地拉上拉链。我又在两双鞋垫下面分别放了三百块钱,做为到广州的车费以及路上零花。 这是我三年后第一次回家,和以前厂里那些回家过春节的同事一样,我一定要把自己打扮得光鲜漂亮一些。在外面受到的所有屈辱和伤害,是要好好掩盖在这层光鲜漂亮的外表下的。否则,不但家人担心,在村人面前也是很没面子的事。 所以,我到美容院拉直了头发,买了两套秋冬的新款衣服和一个很大的行李箱。这样一打扮,我又成为时尚亮丽的美少女了。如果我自己不说,相信任何人看不出在我身上曾经发生过的一切。我只将稍好的衣服放进了行李箱,至于从家里带来的被子等物,己破得不成样子,我就没有拿。那些被子、席子、水桶等物,很快被杭宗峦和小韩她们拿了去。 临行的前一天晚上,我专门请杭宗恋、小韩、秦学礼等几个相熟的人吃了一顿饭,以感谢他们在我去医院时给予我的帮助。我早己知道,在这个冷漠的城市,别人对你好是人情,不对你好是本份。所以,那怕是一点点关受,都要心存感激的。 平时他们吃得都很节俭,所以菜刚一端上来大家便开始狼吞虎咽。望着五大三粗的秦学礼被咽得直咳嗽,我心里稍稍好受了些。原来在东莞,我并不是最可怜的一个。在外讨生活的人,每个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杭宗峦更是激动,她一边喝酒,一边辱骂那个和她搭档的女孩子。原因是,那女孩并不象我那样听她的话。在带了那女孩几次后,女孩熟门熟路了,就开始甩开她,私下里单独和那些老总们接触。而那引起老总们,都是杭宗峦长期联系的客户,弄得她不但失去了好几个有意向的客户,再打电话过时,还要受到那些客户的奚落。 望着她那厚厚的脂粉再也遮不住皱纹的脸,我感激地说:“谢谢你,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是你帮助了我。” 她豪迈地向我举起酒杯:“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以后只要你回东莞,一定要来找我,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249。 整整三年了,在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后,我又回到广州火车站。但丽娟远在香港,我也是满身创伤,再不是三年前那个单纯无知的19岁少女了。 虽然还没到春节,广州火车站却也是人山人海,民工潮似乎提前到来。早听说车站广场上鱼龙混杂,我格外小心。车站与三年前没有任何变化,连当初打电话被变相敲榨的那个杂货店还在,甚至坐在那里的老板娘依稀还是三年前的那个女人。远远望去,她正在和一个提着行李的女孩吵着什么。我苦笑一声,不用说,那女孩一定又在重复三年前我和丽娟的故事。 在候车室排了好长的队才轮到买票,但刚到窗口便被告知,这三天的车票都没了,至于三天后的,让我第二天再来买。我只好无助地回到广场,却听到售票处的隔壁正有一个男人举着话筒在喊卖票。他所说的几个车次车票中,竟赫然有我所要乘坐的列车车次。 我半信半疑地看了看售票处和那男人之间的距离,不会超过一百米,那男人所处的房子虽然低矮一下,明显也是车站的建筑。我有些疑惑,看到很多人都过去买票,也试着走上前打听。 男人很是热情,我要买的车票确实当天的卖完了,但第二天的有,必须多加50元的手续费。我有些糊涂了,便问身边一位刚买过票的胖妇女:“刚才去售票处还说没有票了呢,他这样大张旗鼓地喊,不就是黄牛党吗?” 胖妇女压低声音苦笑道:“赚手续费呗,听说这些人和车站都是一伙的呢。” 听她这样说,我反而放下心来。虽然行李箱很重,我防万一,我还是把它提进了洗手间里面。然后小心从内裤里拿出550元,紧紧攥在手心。果然,我把钱交给那个男人,他立刻给了我一张第二天的票。我又跑回洗手间,小心把票放在内裤的小口袋里。因为不是当天的票,不能去候车室。所以,我拉着箱子,想到广场上找个地方坐下来歇歇。 忽然,我感觉后面的箱子略为沉重了一下,我以为是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谁知刚一回头,却见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子,正拿着一张卡,试图开我箱子的密码锁。看我回头,他狠狠瞪了我一眼,将卡片从我箱子上拿开,直起腰,若无其事地走开了。而在不远处,就站着一个穿治服的治安员。我叹了一口气,为防止再次发生意外,只好将皮箱提了起来。 这时,天色己经不早了,广场上的人更多了,望着密密麻麻的人流,想到刚才那个试图开我行李箱的男孩,我忽然有些害怕。一个单身女子,如果在这广场上坐一个晚上,那是多么危险的事情啊。 我决定找个住的地方,那些高尚、豪华的酒店虽然相对安全些,但高昂的价格是我不敢问津的。至于来路不明的小旅舍,安全问题也让我望而却步。正在我举棋不定之时,无意间发现,广场旁边有一家不太显眼的“邮政招待所”! “邮政”这两个字给了我信心,署名“邮政”,肯定是隶属于邮政局的,和那些小旅舍相比,无疑要安全、正规得多。想到这里,我加快了脚步,直奔不远处的“邮政招待所”。 250。 还没走两步,很快有一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妇女拦住我的去路,用浓重的河南话热情地说:“老乡,住店吗?很便宜的,五十块钱。” 我口中默念着《广州火车站生存口诀》,其中有一条就是:不吃、不喝、不说、不问、不答、不停、不理、不管。我不理她,继续往前走。谁知妇女不依不侥地跟在我身后,讨好地说:“嫌贵是吧,那三十元?二十元?十元?” 我依然不理,并加快了步伐,妇女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狠狠向地上吐了口唾沫,恶毒地骂道:“死鸡婆,出门就被汽车撞死!” 尽管经历过一系列的挫败,我自信还是个坚强的人。但无缘无故被人这样咒骂,还是感到愤怒,我抬头恼怒地望着她。她毫不退让,挑衅地向我扬了扬眉毛。我看到旁边似乎有一个男人向这边张望,心里一惊,只好悻悻地走开了。 行李箱拉着不觉得重,但提在手里,却很觉。我提一阵歇息一阵,走得很艰难。无意意间抬头时,看见不远处有一个高个子男孩也提着行李,和我一样,小心翼翼绕着人群行走。 他走得并不快,步伐也稳重。突然,不知从哪里斜冲来一个小个子男孩。我明明看到“小个子”主动朝“高个子”撞过去的,“小个子“却倒地呻吟,表情痛苦不堪,并扬言是高个子男人把他撞倒的。“高个子”梗着脖子硬气地说:“我没有撞你,是你撞我的!” 他话音刚落,从旁边站起来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很快将“高个子”和他的行李围在中间。其中一个彪形大汉厉声说:“你把我小兄弟撞伤了,赔钱!” “高个子”己由硬气变成了低声下气:“不是我撞的,真的不是我撞的!” 又有一个人大声说:“一千元,不给就揍!” 我再也不敢看下去,更紧地抓住我的行李,想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走了一会,我再次放下行李箱歇息。“邮政招待所”就在眼前,我长长舒了一口气。大约是这口气舒得太长了,吸气时,我嗅到了烤鸡腿那浓郁的香味。 己是晚饭时节,一整天的等车、排队买票,我的精神高度紧张,一松驰下来,便感觉到肚子饿了。车站的东西不但贵得离谱,也假货多多,临上车前,我就买了一些方便面、面包、水及水,准备车上吃。但现在看到烤鸡腿,我还是不自觉得咽了口唾沫。 那个卖鸡腿小贩己轻盈地走到我面前,烤鸡腿的香味更深地钻进我的鼻孔。小贩抑扬顿挫地吆喝着:“卖鸡腿哦,香喷喷的鸡腿,三块钱一只。” 虽然理智提醒我不要买,但三块钱并不算贵,我身上也正好有零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应该不是什么问题。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掏出三块钱递过去。 小贩立刻掀开篮子上的报纸,我有些后悔,报纸下面是一层脏得看不出颜色的抹布。好在他掀开这层抹布,痛快地拿出一个插着竹签的鸡腿给我。 交易进行得非常顺利,小贩又象鱼一样混入人群,继续推销他的鸡腿。我暗自庆幸,没有上当受骗。我满意地看着鸡腿上的辣椒汁,使劲咽了一口唾沫,谁知刚将鸡腿送到嘴边,我闻到一股浓烈的臭味。这臭味是鸡腿发出来的,刚才在浓烈的佐料的掩盖下,我没闻到。现在只好自认晦气了,但想到是三块钱买的,还是没舍得扔掉,屏着呼吸狼吞虎咽了下去,即便再臭,也是一只烤鸡腿啊。251。 吃完鸡腿,灌了好几口水,嘴里还是有一股浓浓的自味,很不舒服。虽然广场上到处都是碎纸等乱七八糟的脏东西,但为了防止再次惹出麻烦,被哪里“神仙”逮个正着,我甚至连鸡腿上的竹签都没敢扔,小心用一块纸由包起来,放进了装食物的塑料袋。 “邮政招待所”比我想象中的破旧得多,不过服务员倒是比较热情,态度也好。我本来想要一个单人房,但单人房的都满了。不过双人房还有,房内有两张床,但要一百五十元一夜。 一百五十元,回家够我们一家三口一个月的生活费呢。我有些犹豫,正在这时,服务台前一个抱着孩子的白胖女人热情地问:“你也是一个人吗?” 我点点头:“没买到车票。” 她兴奋地说:“我也没买到车票,也是一个人。单人房都住满了,不如我们两人合住吧,看你也是很老实的,和别人合住我不放心。” 我立刻动心了,一人住要一百五十元,若两人住只要七十五元。再说她还带着孩子,行动不方便,就算打架,也打不过我。我当即同意:“好啊,我们两个合住。” 女人把我拉到一边,神秘地说:“你就说我是你姐姐,你叫我花姐,我们要说不认识,怕他们不给合住呢。” 我很想省下来那七十五元钱,毫不犹豫地说:“好。” 花姐立刻掏出身份证走到服务台:“服务员,给我们登记。” 我也学着她的样子,拿出身份证。服务员望了望我,面无表情地说:“你们合住?可要想好了,出了事我们不负责的。” 花姐说:“我们是一起的,你就给我们登记吧。” 我好害怕服务员不给登记,也连声说:“想好了,想好了。” 登了记,服务员便带我们去开了门。虽然这家招待所门面不大,但里面的房间还是很多的,不过从墙面和门上看,房间有些年头了。一进房间,女人就把孩子放在里面告窗户的床上,自己往床上一坐:“可累死我了。” 我将行李箱放在地上,立刻过去拴门。门不是暗锁,只是象征性地有一个插销,那插销“叮叮当当”地响,仿佛随时都要掉下来一样。我好不容易插上插销,担心地说:“这门好象不安全呢。” 花姐得意地说:“总归还能插上插销的,这里有很多门连插销都没有呢。” 她怎么知道这里很多门没有插销?我疑惑地望着她,她又低下头,充满母爱地逼弄孩子了。我忽然发现,她除了手里提着一个半大的布包,竟然没有任何行李! 我试探着问:“你是回家吗?怎么没有行李?” 她耐心解释道:“行李都在我老公那儿呢。我老公厂里忙,就叫我先来这里排队买车票。你知道,现在要是不买黄牛票的话,都要提前来买的。” 我点点头,车票是很难买。我排了一天的队,结果还不是买了黄牛票吗?252。 因为嘴里还有那股臭鸡腿的怪味,我就拼命喝水。房间倒是很大,放了两张床,还是显得空荡荡的,床与床之前有一米左右的距离。两张床当中有一张小桌子,小桌上有一个满是污秽的老式红暖壶,暖壶空空的。 我想用热水泡方便面吃,便打开房门,正好有一服务员路过,我连忙问她:“请问,有热水吗?” 服务员冷冷地回答:“锅炉房坏了。” 我着急地问:“那什么时候可以修好?” 她仿佛没听到一般,扬长而去。 我只好吃一口干方便面,喝一口自带的矿泉水。谁知方便面才吃了一半,我就感觉肚子不舒服起来。肯定是刚才吃的臭鸡腿作怪,我真是又羞又气。想带行李箱去洗手间吧,又怕花姐多心。反正行李箱内就几件衣服,也不值几个钱。我把行李箱放在床的另一边,扯了几张纸巾,急急忙忙跑进洗手间。 洗手间虽然有门,但不是坏了就是关不严,咣咣当当地响。地面也满是斑驳的不明物,骚气冲天。一进洗手间,我就没命地呕吐起来,吐出的那股臭鸡腿味再次刺激了我的胃,于是就吐得更厉害了,直到吐得只剩下胆汁了,我才感觉好受些。 回到房间,花姐正在给孩子用奶嘴喂奶。我装作找东西,赶紧打开行李箱,所有的东西还在,这让我长舒了一口气。 但毕竟之前并不熟悉,我还是不敢掉以轻心的。我不动声色将外套内层口袋里的手机掏出来,悄悄放在鞋里,还将鞋往床底推推了。摸摸短裤和袜子里的银很卡跟钱,硬硬的还在,这才放下心来。 桌子上有几张报纸,我收拢到床上,又拿出一本书,用被子把枕头垫高,然后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准备就这样看到天亮。 花姐喂完孩子,惊讶地问我:“怎么?你准一夜不睡吗?” 我点点头:“一点睡意也没有,反正明天上车还可以睡呢。” 花姐笑笑,将孩子哄睡后,拿出一盘蚊香放在我的行李箱旁边点起来,然后理所当然地关上门窗。虽然己是十一月份了,但广东似乎一年四季都有蚊子的。我感谢地说:“谢谢你。” 她好脾气地说:“不用谢。” 我又喝了几口水,继续看报纸,花姐却坐到床上抽起烟来。要是在以前,看到女人抽烟,我总感觉怪怪的。但自从认识杭宗峦她们后,我才知道,原来很多女人都会抽烟的,便也见怪不怪了。 我依然看我的报纸,但感觉眼皮越来越往一起合了。我悄悄掏出手机来看,还不到10点。我很奇怪,以前12点睡觉是经常的事,怎么现在10不到就困得不行了呢? 我不想睡觉,虽然刚才我出去时,花姐并没有动我行李箱中的东西,但我总感觉和她合住这件事有些蹊跷。旁边的蚊香还在不紧不慢地燃着,她又点然了一枝烟,我的疑虑更重了。常听说有人用迷药之类的东西将人迷昏,然后再进行各种犯罪活动,难道今天这个带着孩子的妇人也是? 谁知我的眼皮再也不容我多想,我很快沉沉地酣睡过去。253。 不知昏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我感觉肚子好疼好疼的,尿意也很强烈。大约是吃了那只发臭的烤鸡腿,又喝了许多水的原因。我很不情愿地睁开眼晴,竟然发现房间的灯是亮着的。 更让我吃惊的是,我的床前,就是放行李箱的这一边,竟猛地站起来一个人,我吓了一跳,睡意全无,肚子不疼了,尿意也没有了。定晴一看,这人竟然是花姐!还没容我发问,花姐便笑眯眯地说:“好多蚊子,起来看看,原来是蚊香没有了。”说完,她若无其事地走回自己的床上。 我立刻背过身子,拉开内裤上的小口袋看了看,银行卡还在,这才放心来心来,但总感觉哪个地方不对劲。蚊香的旁边是我的行李箱,行李箱旁边是我的一双鞋。我清楚地记得,两只鞋我都是放在床底下的。但现在,一只在床边,另一只刚被移到了行李箱边。我慌忙行李箱边的一只鞋拖过来,掀开鞋垫一看,三百块钱整整齐齐地放在鞋垫下。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再掀开另一只时,250元却不翼而飞了!我立刻断定:这250元肯定是刚才被花姐偷去了! 我紧咬嘴唇,将目光对准花姐时,她有片刻的慌乱,赶忙低下头,轻声问:“怎么了?” 我强忍着怒气,淡淡地说:“没什么。” 忽然,她的孩子,不合时宜地哭了。她将孩子抱在怀里,轻言细语地哄着。 我难过地想,那250元都是我汗水摔成八瓣赚来的,就这样没有了! 有那么一刻,我冲动地想大声质问她,从她身上找出属于我自己的钱!但我思量再三,却不敢轻举妄动。一方面,昨晚入住时,我跟招待所的服务员说过,我跟她是认识的。现在说她偷了我的钱,谁会相信呢?另一方面,就算她身上有250元,但怎么就能断定那250元是我的呢? 更何况,她一直说是回家的,却没带任何行李。现在,我基本可以断定,她就是骗子,专门用这种和人入住的手段来偷钱的。如此,她在火车站肯定还有同伙。如果闹僵了,后面不知道还有什么更严重的事情等着我呢。 这里,我叹了一口气。昨晚她又点蚊香又抽香的,一向晚睡的我破例困得要死,甚至没有任何过渡,很快昏睡过去,肯定是蚊香或她抽的烟中,有迷药一类的东西。想到这里,我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走过去,一声不吭地将紧紧关着的窗户打开了。 她边喂孩子奶粉边头也不抬地问:“是不是太闷了?”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嗯”了一声。在走过她身边时,我真想扑到她身上,大声责骂她,从她身上掏出属于我的250元钱! 但想到由此可能引发的种种不测,我一次次打消了这个念头。无奈之下,我只好安慰自己,幸亏我醒得早,只丢失了250元,如果我醒得再晚些,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呢。我不得不承认,我实在是个怯懦的人!254。 我现在不敢拿出手机看时间了,但看着窗外的夜色,我知道时间还早。但我心乱如麻,不敢再睡沉。让我奇怪的是,那个所谓的花姐也没有睡。孩子己经不哭了,她坐在床上,不时偷眼看着我,偶尔会在房间里转几圈。 终于,她问我:“你不睡了?” 我冷冷地说:“不睡了,你呢?” 她讪笑道:“我也睡不着。” 接下来,我们都不再说话。 这时,我又感觉肚子疼了,只好拉着行李箱进了洗手间。回到房间,房间里空荡荡的,那个女人和她的孩子都不见了。 我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提着行李箱去了一次洗手间。回到房间,将两张床拉过来并排抵住门,这才安心地在其中一张床上躺下去,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好不容易挨到中午,我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家招待所,直奔期待己久的候车室。候车室人很多,我找了个座位坐下,紧紧拉着行李箱,象一只警觉的刺猬,处于高度戒备状态,时刻准备竖起身上的刺! 上火车的时候,情景真是恐怖至极!放眼望去,窗户里到处是人的脑袋和屁股,每个人都拼着全身的力气往车里钻,哭爹喊娘的嘈杂之声不绝于耳。我提着行李箱,不停地被人流从一边挤到另一边。在这一刻,我全然不记得我是一个女孩子,我和任何人,男人、女人、老人、孩子以及所有一切人摩肩擦臀,我奋力拼杀,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挤上车! 好不容易上了车,几乎被挤脱了一层皮。 上了车的人象逃难似的,大包小包的,人山人海,挤得鬼哭狼嚎,七窍生烟。个子矮小的人,几乎脚都够不着地了。火车开动之后,躁动的人群才稍稍平静了一点,站的站着,坐的坐着,真是水泄不通。 现在都是如此地拥挤,真不知道春节回家的人是怎么坐的车! 车里象个蒸笼,连站都站不稳的。我只好将行李箱竖起,勉强坐在上面。在拥挤的列车里,我的心情十分沮丧。想我打工三年,且不说当初的雄心壮志了,连钱没赚到多少,还落得一身伤痕。好在,妈妈和弟弟是不会嫌弃我的,他们一定给我最深的爱。这次回家,我再也不想回来了。 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下车时,我双腿麻木、红肿,脚底象踩了棉花一样,活动了好久才勉强可以走路。 当我风尘仆仆地走在通向我们村的小路时,不禁长长吸了一口气,我终于回家了!255。 周围的田地里,水稻轻盈地在微风中摇晃,稻穗看起来沉甸甸的,仿佛都很饱满。天空中有很多满天飞舞的蚂蚱,蚂蚱们欢快地在水稻间钻来钻去。这些景象,是在我异乡的梦中无数次出现了的,现在真实地呈现在眼前,十分亲切。我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遗憾的是,空气并不如我想象中的清新,甚至还来杂着一股怪怪的味道,闻着极不舒服。 很快走到自家的水稻田边,忽然感到脖子后面发痒,我用手一摸,竟然是一只黄绿的蚂蚱!蚂蚱是一种很容易捕捉的虫类,我本想把它赶走,没想到用力过猛,竟将它拍死了,蚂蚱体内的脏乎乎沾了我一脖子。 更多的蚂蚱跳跃到我身上,我一边拍打一边躲闪,脚下很快就落了许多被我拍死的蚂蚱。正当我狼狈万分之时,我看到一个拿着蛇皮袋的女人从村里往这边走来。 女人一副标准的农村妇女打扮,衣服式样还是六、七十年代的,好象农村妇女的打扮几十年就没变过。虽然她看上去非常憔悴、苍老,但那脸上的轮廓,还是让我一眼就认出来,她是我一起长大的刘淑芬。我,刘淑芬,曹菊,申小英,我们四人虽不同岁,关系却一直很好。我惊喜地叫起来:“刘淑芬! 女人惊愕地向我望了望,用熟悉而又久违的家乡话问:“你,你是谁?” 我故作愠怒地说:“连我都认不出来了?我是杨海燕!” 她不相信地看着我,后退一步,上下打量了好久,惊喜地叫起来:“海燕,真是你呢,你越来越漂亮了!” 看着她那没有一点光泽的脸,我有些愕然。她和我同岁,以前很是清秀可人。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我试探着问:“你,还好吗?” 她眼里迅速闪过一丝哀伤,叹了口气,低声说:“我不好,一点都不好!” 我疑惑地问:“怎么会呢?以前你家条件很好呢,你家就你一个女儿,你爸当了多年的村长,你妈又那么能干。” 她叹了口气:“那是以前,现在早就不行了。你去打工那年冬天,我妈得了一场大病,把家里的钱都花光了,还倒欠一屁股债。为了让我妈能看到第三代人,我匆匆结了婚,是招的上门女婿,现在儿子都两岁了,我真怕连儿子上学的钱都攒不够。” 说到这里,她伸手抓了一只晃过来的蚂蚱说,“你看看,两亩水稻倒养出了三亩的蚂蚱来。这地是没法种了,什么药都治不了它。”她边说边挤那两只蚂蚱的脑袋,蚂蚱紫红色的嘴越张越大,只只“扑”地一声,蚂蚱的脑袋扁了,两只外露的眼晴靠在一起,一滩黄绿色的脏东西粘满她的拇指和食指。 她这么一说,我才想起空气中淡淡的刺鼻的怪味是农药味。我不解地问:“怎么打了农药还这么多蚂蚱啊?” 她无奈地说:“农药是前些天打的,现在的庄稼都是农药灌出来的,一季水稻要打好多次农药。农药越打越多,小虫子也越来越多。再说,水稻都秀穗了,不能再喷农药了。”我担忧地说:“那这些蚂蚱怎么办?” 她从蛇皮袋里带出一个大网兜:“抓呗,我们小时候又不是没抓过。”256。 我不以为意地说:“蚂蚱可是个好东西,含有丰富的蛋白质,我们小时候不知吃了多少蚂蚱,那时候可是希望蚂蚱越多越好呢。” 她又捏死一只蚂蚱,恨恨地说:“好个屁!你在外面打工哪里知道种地的苦。你看看这水稻,今年怕是又要减产了。这地,真是没法种了。要不是家里走不开,我真想出去打工。” 我叹了一口气:“你才不知道打工的苦呢。” 她怪异地看了我两眼,忽然暖昧地说:“再苦也比种地强。你看跟你一起出去的丽娟,不是一步就登天了吗?” 我愣住了:“那叫一步登天?要不是她妈和二哥,丽娟当初可以死活不想嫁的呢,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和陈刚感情很好。” 她“切”了一声,尖刻地说:“不就是嫌人家是白痴嘛,白痴怎么啦?人家要是不是白痴还能轮上她?那样的白痴我也想嫁呢,就怕人家看不上我。” 我吃惊地瞪大眼睛,在我印象中,淑芬一直是个温和的人,我真怀疑这尖酸刻薄的话是她说出来的。一时我竟不知道和她说什么了,好半天,我才讷讷道:“曹菊和小英,她们还好吗?” 她诡秘地笑了笑,随即又撇撇嘴,阴阳怪气地说:“小英我不知道,菊可是好得很呢。她在县城饭馆只端了半年盘子,就被一个大老板看中。大老板出钱,她在村里建了一个塑料鞋底厂,她现在可是村里的红人呢,我家猫猫爸就在她鞋底厂打工。什么东西!说出去,人家还以为我们是好朋友呢,农忙时,我家猫猫爸想换成夜班,她死活不答应!”她越说越气,越气声音越大。 我不由瞪大了眼晴,非常非常地吃惊看着她一张一合的嘴,我真怀疑那些话是从她嘴里说不出来,不仅仅是她说话的语气和神情,还有她说的曹菊。 我和淑芬同岁,小英比我们大两岁,曹菊比我们小一岁,从小好得象穿一条裤子。一到蚂蚱横行的时候,我们就拿着网兜和盛蚂蚱的口袋来水稻田。那时候的水稻田到处都是人,象赶集一样热闹。不时有一团团小火烧起来,然后就飘来一阵阵香味,那是有人在烧蚂蚱吃。 我们四个人每天都会找一个避风处,生火烧蚂蚱。蚂蚱几乎成了我们的主食,每天都要烧一次。要是有一天没吃蚂蚱了,总感觉生活少了些什么。 烧蚂蚱时,要先掐掉肚子,只烧腰部以上的地方,因为只有那里有肉。刚放进火里的蚂蚱半个身子还在跳跃,剩上半身的蚂蚱跳跃几下就不动了。不一会儿,蚂蚱就开始“吱吱啦啦”地冒油,脊梁很快绽起一朵黄红色的小油花。等到过年过节才有的肉香味出来后,就可以吃了。直到吃到四张嘴全都乌黑,我们才心满意足地回家。 时间过得真快,儿时站在同一起跑线上的四个人,现在差别是多么大啊。 这时,越来越多的村人走过来,大多是老人、妇女和儿童,他们热情的和我打着招呼。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感觉他们看我的眼神中怪怪的。但回家的喜悦让我无暇多想。稻田里捕蚂蚱的人,踩着田埂向前小跑,网兜贴着水稻叶间飞行,很快网兜就沉重得坠下来,半网兜的蚂蚱在里面跳。 淑芬大约看得眼热,丢下一句:“有空到我家玩啊。”就走开了。 我还想说什么,她己经拿着蛇皮带,加入了扑蚂蚱的行列。257。 她怎么变成这个样子?我忽然感觉家乡并不是我想象中的最后一片净土,也许家乡并不能治疗我的伤痕,不由怅然若失起来。 走到村口,我更加失落了。原先的老寨墙己经完全拆除了,村内不再象以前那样阴暗,一片光明。原先高大的树木都被砍伐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胳膊粗的小树。左边废弃的水井己经填平。右边的老槐树倒是还在,但根部己经被砖砌起了半米高的围墙,表面还抹上了水泥。以前,老槐树下是村里最热闹的地方,但现在,却一个人都没有。 看得出,村里向四周扩大了许多,几乎都是宽敝的平房,村中间似乎还有两幢小楼房,老房子己经很少了。常言道,近乡情怯,不是没有道理的。我赶紧整理了一下零乱的头发和衣衫,不经意间,前面墙上的一行大字吸引了我,定晴看去,只见上面涮着一行标语:“一胎生,二胎扎,三胎四胎刮!刮!刮!” 这条标语是朱红色的字,血淋淋的,很是触目惊心。我想到肚子里刚刚流掉的孩子,不由黯然伤神。 再往前走,又看到一条绿色的标语,口气温馨了许多:“再穷不能穷教育!”这条标语己有些斑驳了,我记得很早很早就写在这儿了。以前还不觉得什么,现在看了,不禁哑然失笑。“再穷不能穷教育!”既然如此,当初我为什么上不起大学! 常看到媒体上说:“九年义务教育是免费的。”可我从小学到高中,不但没有免过费,学费甚至越来越高。不仅是我,我今年16岁的弟弟上初中时,学费是400多。虽然学校就在镇中学,离我家不算远。但学校要求所有学生必须住校,而且必须在学校吃饭,就又要向学校交伙食费和住宿费。而这些,我在那个学校上初中时是不需要的。 还有,我们现在实行的是九年义务教育,那义务教育到底是什么样的义务呢?如果按照本义来理解,义务教育就应该算是免费教育,可事实又是怎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