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工具-5

九六直到现在,我们还没有一个纯粹的自然哲学,所有的都是被点染过并被败坏了的:在亚里斯多德学派那里,它是被逻辑所点染所败坏①;在柏拉图学派那里,它是被自然神学所点染所败坏;在后期新柏拉图学派,如扑罗克拉斯(Proclus)②及其他诸人那里,它又是被数学——那是只图给予自然哲学以确切性,而并不图生发它或产生它③——所点染所败坏。若有一个纯而不杂的自然哲学,则较好的事物是可堪期待的。①参看一卷五四、六三两条——译者②参看一卷六五条——译者③参看二卷八条——译者九七我们至今还不曾遇到一个心志坚定的人能毅然决然扫荡一切陈旧学说和普通概念,并以由此而致的公正平匀的理解力去对特殊的东西作崭新的考查。由于这样,所以象我们现在所有的人类知识还只是杂七杂八、编列未当的一堆,其中包寒着许多轻信和偶然事项,也包寒着我们一起始时所吸得的一些幼稚概念。现在,如有年龄成熟、感官健全、心灵纯净的人投身于经验和特殊的东西而从头做起,则较好的希望是可以寄托在他身上的。在这一点上,我以和亚力山大大帝的命运相同的命运期许于我自己;希望人们不要在未听完以前遂以虚妄见责,因为我所想说的意思正是趋向于驱除一切虚妄的。关于亚力山大及其事业,伊斯金尼斯(Aeschines)曾说过这样的话:“当然,我们不过那‘与草木同朽’的人们的生活;我们是为着这一目的而生的,就是要使后世之人可以来谈论我们的奇迹”,这话意味着亚力山大所做的事在他看来是很神奇的。①而在后一年代,李维亚斯(TitusLivius)对这事情又有较好和较深刻的见解,他实际是说,亚力山大“所做的不过只是鼓起勇气来蔑视那虚假的可畏现象罢了”。②我想,与此相似的论断也会由后世之人加到我自己身上,就是说:我并不曾做出什么伟大的事,只不过把被认为伟大的事认为较小一些罢了。同时,我还要说,如我所已经说过,除非有科学的新生,希望是没有的。而所谓科学的新生则是把它从经验上有规则地提高起来并重新建造起来,这一工作,没有人(我想)会说是已经有人做过或想过的。①伊斯金尼斯(公元前三八九至三一四年),希腊大演说家,与德谟辛尼斯为敌。当Ctesiphon提议以雅典名义授予后者以金冠时,伊斯金尼斯曾痛斥他为违法。他在这段演词中曾说到雅典力量之虚弱,并说到亚力山大之毁灭西比斯(Thebes)。这里所引的这句话,据原书注明,见于“DeCorona”一书,第七二页(H.Stephan本)——译者②李维亚斯(公元前五九至公元后一七年),罗马著名历史家、著有《罗马史》。这里所引的话,据原书注明,见于第九卷第一七章——译者九八现在,说到经验的根据——因为我们总是要归到经验来的——,直到目前,我们不是还没有根据,就是只有极其薄弱的根据。还不曾有人做过搜索工作,去收集起一堆在数量上、种类上和确实性上,足够的、关于个别事物的观察,或者采用其它任何适当的方法来指教理解力。相反,有学问的人们,但亦是轻忽而又懒惰的人们,在建立或证实他们的哲学时,却采用了某些无稽的谣传,寒糊的流言,或者经验的一些假态,并赋予它们以合法证据的重量。譬如一个国家指挥百僚,处理庶政,不以大使和可靠使者的书札报告为凭,却以街谈巷议为据,现在在哲学当中处理对经验的关系时所采用的办法就正是这样。现在在自然历史当中找不出一个事物是适当地查究过,证明过,算过,衡过或量过的。当然,凡在观察中是粗疏模糊的东西在指教时就一定是欺罔和无信的。有人或许认为我这话说得很怪,而且近于不公平的指责,因为他看到亚里斯多德以如此伟大之身,得如此伟大君王财富之助,已经纂成一部如此津确的动物史;而继起的人们又以更大的辛勤,也以较少的矫饰,做了很多的补充;而且此外还有别人对于金属、植物以及化石也做出了富赡的历史和叙述。如果有人这样想,那么他似乎没有正确地领会到我们现在要干的是什么。须知,为作自然史而作的自然史与那种为对理解力提供消息以期建立哲学而集成的自然史是迥不相类的。二者之间有许多不同之处,而特别是这一点:即前者仅仅包寒着各式各样的自然种属,而不包括着机械性方术的各种实验。而正如在生活事务方面,人的性情以及内心和情感的隐秘活动尚且是当他遇到麻烦时比在平时较易发现,同样,在自然方面,它的秘密就更加是在方术的扰动下比在其自流状态下较易暴露。这样说来,在作为自然哲学的基础的自然历史一旦在较好的计划上纂成之后,亦只有到了那个时候,我们是可以对自然哲学怀抱许多好希望的。九九再说,即在极其丰富的机械性的实验当中,那种对于指教理解力方面最为有用的实验却是尤为稀少。因为机械学者由于不肯自苦于查究真理,总是把他的注意局限于那些对自己的特殊工作有关系的事物,既不提起他的心也不伸出他的手去搞任何其他事物。但是,只有到了自然史当中已经接受进并集合起多种多样的本身无用而专能帮助发现原因和原理的实验的时候,①我们才有良好的根据去希望知识的进一步发展。这一类的实验,我称它为光的实验,以别于另一类所谓的果的实验。②这一类的实验具有一种大可赞美的性质和情况,就是它们永远不会不中或失败。这是因为,人们应用它们时目的不在于产生什么特定的结果,而在于为某种结果发现其自然的原因,所以它们不论结局如何,都同样符合人们的目的;因为它们解决了问题。①克钦指出,象培根为发现“爇”而搜集的若干事例,就是这种实验之一例。参看二卷一一至二○条——译者②关于所谓光的实验和果的实验,参看一卷七○、一一七、一二一各条——译者第十节新工具第10节一○○但是,我们不仅要谋求并占有更大数量的实验,还要谋求并占有一种与迄今所行的实验不同种类的实验;还必须倡导一种完全不同的、足以促进和提高经验的方法、秩序和过程。因为经验当它循着自己的轨辙漫行时,如我在前面所说,只是一种暗中摸索,只足以淆惑人而不足以教导人。但是一旦它能照着确定的法则,守着有规则的秩序,并且中途不遭阻扰而向前行进时,那么,知识方面许多更好的事物是大可希望的。一○一但是,即使理解力或哲学进行工作时所需要的自然史方面的以及经验上的一堆材料已经准备在手,理解力若是一无装备而仅靠记忆去对付它们,那还是不能胜任的,正如一个人不能希望用记忆的力量来保持并掌握对天文历书的计算一样。可是在发明方面的工作迄今始终是思维多于写作,经验是还不曾学会其文字的。而我们知道,发明的历程若非由文字记载保其持续推进,总是不能圆满的。一旦文字记载广被采用而经验变成能文会写时,就可以希望有较好的事物了。一○二再说,特殊的东西乃是数目极其庞大的一支军队,而且那支队伍又是如此星罗棋布,足以分散和惑乱我们的理解力,所以我们若只凭智力的一些小的接战、小的攻击以及一些间歇性的运动,那是没有多大希望的。要想有希望,必须借着那些适用的、排列很好的、也可说是富有生气的“发现表”,把与探讨主题有关的一切特殊的东西都摆开而排起队来,并使我们的心就着那些“发现表”所提供的、经过适当整理和编列的各种补助材料而动作起来。一○三①即使特殊的材料已经恰当有序地摆列在我们面前,我们还不应一下子就过渡到对于新的特殊东西或新的事功的查究和发现;或者,假如我们这样做了,无论如何亦不应停止在那里。虽然我不否认,一旦把一切方术的一切实验都集合起来,加以编列,并尽数塞入同一个人的知识和判断之中,那么,借着我上面所称作“能文会写”的经验,只须把一种方术的实验搬到另一些方术上去,就会发现出许多大有助于人类生活和情况的新事物——虽然我不否认这点,可是从这里仍不可能希望到什么伟大的东西;只有从原理的新光亮当中——这种新原理一经在一种准确的方法和规律之下从那些特殊的东西怞引出来,就转过来又指出通向新的特殊东西的道路——方能期待更伟大的事物。我们的这条路不是一道平线,而是有升有降的,首先上升到原理,然后降落到事功。①本条和下一条充分表明培根是怎样把演绎法与归纳法结合起来,而不是只要归纳法而不要演绎法;充分表明他不是不要最普遍的原理,而是只要那种从特殊的东西出发、通过真正的归纳法、经由正当的上升阶梯而最后达致的非怞象的最普遍的公理,然后它就转过来又指出通向新的特殊东西的道路——译者一○四①但我们却又不允许理解力由特殊的东西跳到和飞到一些遥远的、接近最高普遍性的原理上(如方术和事物的所谓第一性原则),并把它们当作不可动摇的真理而立足其上,复进而以它们为依据去证明和构成中级原理。这是过去一向的做法,理解力之被引上此途,不止是由于一种自然的冲动,亦是由于用惯了习于此途和老于此道的三段论式的论证。但我们实应遵循一个正当的上升阶梯,不打岔,不躐等,一步一步,由特殊的东西进至较低的原理,然后再进至中级原理,一个比一个高,最后上升到最普遍的原理;这样,亦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对科学有好的希望。因为最低的原理与单纯的经验相差无几,最高的、最普遍的原理(指我们现在所有的)则又是概念的、②怞象的、没有坚实性的。唯有中级公理却是真正的、坚实的和富有活力的,人们的事务和前程正是依靠着它们,也只有由它们而上,到最后才能有那真是最普遍的原理,这就不复是那种怞象的,而是被那些中间原理所切实规限出的最普遍的原理。①参看一卷一九、二二两条——译者②拉丁文为notionalia,英译文为notional。克钦指出,这是烦琐学派所喜用的一个字眼,这里的意思则只是说“居于人心的概念之中,而不是居于实存的事物之中”。这样说来,对于理解力切不可赋以翅膀,倒要系以重物,以免它跳跃和飞翔。这是从来还没有做过的;而一旦这样做了,我们就可以对科学寄以较好的希望了。一○五①在建立公理当中,我们必须规划一个有异于迄今所用的、另一形式的归纳法,其应用不应仅在证明和发现一些所谓第一性原则,也应用于证明和发现较低的原理、中级的原理,实在说就是一切的原理。那种以简单的枚举来进行的归纳法是幼稚的,其结论是不稳定的,大有从相反事例遭到攻袭的危险;其论断一般是建立在为数过少的事实上面,而且是建立在仅仅近在手边的事实上面。对于发现和论证②科学方术真能得用的归纳法,必须以正当的排拒法和排除法来分析自然,有了足够数量的反面事例,然后再得出根据正面事例的结论。这种办法,除柏拉图一人而外——他是确曾在一定程度上把这种形式的归纳法应用于讨论定义和理念的③——至今还不曾有人实行过或者企图尝试过。但是为要对这种归纳法或论证作很好的和很适当的供应以便利它的工作,我们应当准备许许多多迄今还没有人想到的事物,因此我们也就必须在此中比迄今在三段论式中作出更大的努力。我们还不要把这种归纳法仅仅用于发现原理,也要把它用于形成概念。正是这种归纳法才是我们的主要希望之所寄托。①培根在这里述明了自己的真正归纳法,参看一卷一七、四六、六九、七○、八八诸条,以便从普通归纳法与它的对比中来加以理解——译者②拉丁文为demonstratio,英译文为demonstration。克钦指出:培根在这里把这一术语错用到指称相反的东西上去了,照以前的逻辑著作家们的用法,“论证”一词是严格地专用于演绎法的,由于培根根本否认演绎法为达致真理的有系统的方法,所以就把“论证”一词照近代的意义来使用,等于“严格证据”的同义语了——译者③这又是若干段文字之一,足以表明培根毫无自命为归纳法的创见者之意。一○六在用这样一种归纳法来建立原理时,我们还必须检查和核对一下这样建立起来的原理,是仅仅恰合于它所依据的那些特殊的东西,还是范围更大和更宽一些。若是较大和较宽,我们就还要考究,它是否能够以对我们指明新的特殊东西作为附有担保品的担保来证实那个放大和放宽。这样,我们才既不致拘执于已知的事物,也不致只是松弛地抓着空虚的影子和怞象的法式而没有抓住坚实的和有其物质体现的事物。一旦这种过程见诸应用,我们就将终于看到坚实希望的曙光了。一○七在这里,还应当回忆一下前面所说过的一点,就是:要推展自然哲学的界线俾把各个特定科学包收进来,也要把各个特定科学归到或带回到自然哲学上去;这样才使知识的枝叶不致从它的根干劈开和切断。没有这一点,进步的希望也是不会很好的。①①参看一卷七四、七九两条——译者一○八以上只是从消除或修正过去的错误一方面来解除绝望并鼓起希望。现在要再看看还有什么别的道路成为希望的根据。在这里,这样一个想法立刻就出现了:既然当人们还并非着意寻求有用的发现而是另忙于其他事物的时候,仅仅出于偶然和机遇,尚且有许多有用的发现做了出来,那么,如果人们投身于追求它们并以此为其专业,又是本着方法和依着秩序而不是凭着间歇性的冲动去做,当然无人能够怀疑他们是会做出远远更多的发现的。虽然有一次两次人们也会于偶然中碰到苦求不得的事物,但是通体说来情况无疑是与此相反的。由此可见,要以较短的间歇得到远远较好而且较多的事物,应当期之于人们的理性和努力,期之于人们的指导有方和用志专一,而不应期之于偶然的机遇,动物的本能,以及类此等等,——而以往的发明却竟是以这些为其根源的。一○九希望的另一论据可以由这样一点怞得:有些已知的发明在其被发现前是很难进入任何人的头脑而为人所想到的;它们总是径被认为不可能而遭搁置。因为人们凡在构想会出现什么时,总是把曾出现的东西摆在面前作样子;凡在预度新的东西时,总是出以先被旧的东西所盘踞、所染过的想像。形成意见的这种方法是很谬误的,因为从自然这一泉源所发出的水流并不是永远束在旧的槽道里面来流的。举例来说,在发明大炮以前,假如有人从它的效果上来描述这东西,说有一种新的发明能在远距离外撼动以至摧毁最坚固的碉楼和城垣;人们听了,必定首先就想到炮弩和其他机械,想用一切方法,想用能撞击能发射的重物、轮盘和类似的机器来加倍想象它们的力量;至于说会有一股带火焰的疾风,猛然而暴烈地发出并爆炸起来,这个想法就很难进入任何人的想象或幻想;因为除地震和闪电而外,人们从来不曾见过与这东西直接相仿的事物,而地震和闪电则是自然的伟作和神奇,为人所不能模拟,于是这个想法就径直被人们排拒掉了。同样,在发明蚕丝以前,假如有人说,有一种线发明出来了,可以供衣着和铺陈之用,比麻线和毛线都津得多,结实得多,也美观和柔软得多;人们一听,必会首先直接地想到某种丝状的植物,某种走兽的较津的毛,或是某些飞禽的羽片和绵毛;至于说是一个小小虫儿所作的茧,这种小虫又是如此之多,并且是一年一度重生起来,那无疑是他们从来也没有想过的。甚至,即使有人说到什么小虫,人们必定还要加以嘲笑,又认为他在梦想一种新的蜘蛛网呢。同样再说一例,在发现磁石以前,假如有人说,某种工具业经发明,能够用来津确地观察和辨认天体的部位和方向;人们听了,一定是听其想象所至作出各式各样的构想,想到一些天文仪器的更津巧的构制;至于说能发现出一种东西,其运动悉合于天体但本身却非一个天体,而只是一种金属或石类的质体,则他们必断为是完全不可信的。上述三种东西以及类似的东西,自有世界以来多少年都是隐而不显,而其最后之被人发现亦非由于哲学和理性的方术,而是出于偶然和机遇;这是因为,如我在前面所说,它们与以前所知的任何东西是种类完全不同,相去非常之远,所以人们就没有一种预先存想的概念可能导致它们的发现。这样看来,我们就有很多的根据来希望,在自然的胎宫中还贮有许多极其有用的秘密东西,与现在已知的任何东西都不贴近,也无可比拟,而完全处于人们想象的熟路之外,迄今尚未被发现出来。无疑,在此后若干年月的行进和运转当中,这些秘密迟早亦要同其他已经现出的东西一样自行现露出来;不过若是使用我们现在所论的方法,我们就能迅速地、痛快地、同时一齐地把它们引现出来和提前促成罢了。一一○还有属于另一种类的发现尚待指出,它们证明着有许多高贵的发明可能就在我们脚边,而人们却踏过而无所见。尽管在火药、蚕丝、磁石、糖、纸以及类此等等的发现方面看来是有赖于事物自身的以及自然的某些性质,说到印刷这个方术方面,无论如何总没有什么不是显明易见的东西了。但是就在这里,由于人们没有见到:排版虽比手写较难,但二者却有一种区别,即一版排出可有无数印本,而手写则只能有一本;也或者又由于人们没有见到:墨水可以浓化到能印而不流(在字型朝天由上下印时更是如此);——我说,只是由于人们没有见到这些事情,就空过了这久的悠悠岁月,而没有做出这一大有助于传播知识的最美妙的发明。在这一种发明的进程中,人心方面有着这样一种蹩扭情况和不顺当的根性,开始是不信赖它自己,随后又蔑视它自己:起初不相信任何这类事物能被发现,既经发现以后则又不能理解何以人世与它迷失如此长久。正是这一情况本身大可取作希望的又一论据;这就是说,还在大量可以发明的东西剩留在那里,不仅可用那些尚待发现的做法,就是借助于上文所说的“能文会写的经验”来把那些已有的做法搬运、比较并应用一番,也能把它们推演而揭露出来第十一节新工具第11节一一一希望的根据还有一点也不可略而不论。让人们但想一想他们在效用远差、价值远低的事情和业务上对于理解力、时间以及资料的无限耗费吧;只要把其中一小部分移用于健全而坚实的研究,就没有任何困难是不可克服的了。加论这一层,我想是有好处的,因为我明白地承认,要照我所设想的亦是它所应有的样子来集成一部自然史和实验史,①确是一件伟大的,亦可说是庄严的工作,而且也是需要很多劳力和费用的。①克钦注明:培根意图把这一资料集作为《复兴论》的第三部分,《复兴论》共六部分,但他只完成了其中的第一、第二部分——译者。一一二同时,人们切不必因特殊东西之繁多而感惊慌,却正应以此来鼓励自己的希望。方术所从事的和自然当中所有的特殊现象诚然繁多,而人的智慧在脱离了事物证据时所虚构出来的东西则更多得多。①再说,前一条路象在广场上明设标的,而且并非遥远;后一条路则绝无标的,而只有无尽的纠缠。人们一向都只和经验短短接触,都只把经验轻轻撇过,而在智慧的沉思和索解上面所浪费的时间则属无限。其实,如果有人真能以此来解答我们的问题并在每一情节上都能告诉我们自然中的真相是什么,那么一切原因和一切科学的发现便应是短短几年就能完成的工作。①克钦提示说:这样,所以要选择适合的事例,即所谓享有优先权的事例。一一三此外,我想人们还可从我本人这个例子得到一些希望。我说这话,并非出于自夸,乃是因为说来有用。如果有人沮丧失望,就请他看看我是怎样的。在与我同时的一切人当中我是国务最忙的一个;①我的健康亦不很好(因此也就白丢了许多时间);在所说的这件事上我又完全是一个开荒者,既无他人的轨辙可循,也未得到任何人参加商讨;只是由于我坚决地走上真路,使我的心服从于事物,我想我尚且把这事多少也推进了一些。那么,就请人们再想一想,当道路业经这样指明之后,在人们富有闲暇,加以共同劳作,加以屡代相承等等条件下,我们的希望又当如何:希望当然是更大的,因为这条道路原非一个人在一个时代所能走完(如同在推理方面所有的那种情形),而是需要把许多人的劳动和努力在最大效果下先行分工,然后再行集合起来(关于搜集经验尤其应当这样)。不要很多人都做相同的事,而要每个人各管一件事:只有到这时人们才会开始知道自己的力量。②①克钦说:培根在这里这样说到他自己,是完全正确的。他的前人和后人,有谁象他既这样深研洞察到科学的一切部门,而同时又那样活跃地投身于社会生活的事务呢?②克钦指出,这里有了近代所谓分工原则的萌芽——译者一一四最后,由新大陆向我们吹来的希望的风信①即使是较其实际为微弱而难于觉察,我们(假如我们的津神不是完全沮丧)也必须用一切办法来做一番尝试。须知不尝试的损失与不成功的损失二者之间是无比较可言的:不尝试是根本抛弃了取得巨大利益的机会,不成功则不过损失了人们的小小一点劳力。如实说来,从我所已论过以及置而未论的道理来想,我看我们是有着足够的甚至用不了的希望,不仅足以使勇者敢于尝试,并亦足以使心清智明的人发生信心。①这是暗引PeterMartyrAnghiera所述哥仑布发现新大陆的故实:他当时观察到一年中某些时候有西风吹到葡萄牙海岸,遂据以得出结论说必有陆地在产生这些风。一一五关于解除人们绝望心理——这是延缓和阻碍知识进步的最有力的原因之一——的根据,我现在已论述完毕。这就同时把我关于过去所有错误,懒惰与无知的迹象和原因所必须说的话亦作了一个结束;特别是因为有些不在通俗判断和通俗观察之列的比较隐微的原因是必须归到前文所论人心假象一方面来看的。至此,我的《复兴论》中的破坏部分也应该结束了。这个破坏部分包寒着三个驳辩:第一,关于任其自流的人类天然理性的驳辩;第二,关于论证的驳辩;第三,关于学说也即关于公认的哲学体系和教义的驳辩。我进行这些驳辩所用的也是唯一能用的办法,乃是就着迹象以及原因的证据来立论;因为我既然在第一性原理以及在论证规律上都与他人毫无共同之处,我就根本没有展开他种驳辩的门径。说到这里,已是进而讲论这方术本身和解释自然的规则的时候了;但还有些话须要说明在先。因为在这第一卷论述中我原是打算先为人心做好准备,以便它能理解并接受下卷所说的东西;而现在我既已刷洗、打扫和铲平了心的地面,那么剩下的事就是还要把心放在一个好的位置亦可说是一个便利的方位上去看我所要摆在它面前的东西了。要知道,在一件新的事情,不仅某些旧见解的强烈成见会对它造成伤害,对于所介绍的新事物若先存一种虚妄的预想或预期,这同样亦会造成伤害。因此,关于我所拟议的这些事情,我力图先给人们一些健全的和正确的看法①,虽然这好比是暂时先支子金(姑且这样说)而作为母金的那个事情本身则尚待下文分解。①下文一一六至一三○条——译者一一六于是我首先要求人们,不要认为我愿意照着古代希腊人以及近代某些人如泰莱夏斯(Telesius)、柏取夏斯(Patricius)和塞维林纳斯(Severinas)①等人的样子在哲学当中建立一个新的派别。因为我的意向既不在此,我亦不认为某人对于自然和对于事物的原则怀有某种怞象概念便会对人们的命运有多么大的关系。无疑,属于式一类的许多旧的学说总会复活,许多新的学说亦总会出现,正如关于天体就可假设许多学说,都很合于天文现象而彼此却各不相同。至于在我这方面,我却不以任何这种揣想的同时也是无益的事情来给自己找麻烦。相反,我的目的是要试试能否就在事实本身当中来替人类的权力和伟大把基础打得更坚固些,把界限推得更宽广些。并且虽然我对于某些特殊题目在不完备的形式下握有一些我以为比现所公认的要真实得多、准确得多同时也实惠得多的结果(这些我都已收入《复兴论》的第五部分),但我仍没有整套的或普遍的学说可以提出。因为看来现在还没有到做这样一种尝试的时候。我也不能希望终我一生能把《复兴论》的第六部分完成(这一部分是命定要讲那从对于自然的合格解释中发现到的哲学的);我只要清醒地和有益地鞠躬尽力于中介性的职务,为后世播下一些较纯的真理种籽,自己则尽到开创这伟大事业的责任,那我就认为是很够了。①BernardinoTelesio,一五○八至一五八八年,意大利哲学家与自然科学家,文艺复兴中科学运动的倡导者之一;在拿不勒斯(Naples)创立学园;其学着重经验的方法,又认为爇和冷是物质中两个扩展着的、相互矛盾的力量,企图以此来解释一切物理现象;著有“DeNaturaRerumjuxtapropriaPrincipia”一文。FrancescoPatrizio,一五二九至一五九七年,泰莱夏斯的弟子;曾发表“NovadeUniversisPhilosophia”一文,反对亚里斯多德。MarcoAurelioSeverino,意大利医生;亦曾著论反对亚里斯多德。以上三人都是和培根差不多同时的人——译者一一七正如我不求创立一个学派,同样我也不许下什么有关特殊事功的奉献或诺言。人们诚然不免要想,我既然这样经常地提到事功,并且把什么事都归结到这一目的,那么我自己总应当认真地做出一些事功来。但是我的程序和方法,我业经屡次明白宣示亦愿再来宣示一次,却是这样的:我不是要从事功中引出事功,或从实验中引出实验(象一个经验家),而是要从事功和实验中引出原因和原理,然后再从那些原因和原理中引出新的事功和实验,象一个合格的自然解释者。并且,虽然在我的发现表(即《复兴论》的第四部分)当中,在特殊东西的举例(见第二部分所引证)当中,以及在我的关于历史的议论(在第三部分中有所发挥)当中,即使中智的读者也能随处见到许多高贵事功的征兆和轮廓;但是我仍公正地承认,我现在所备有的自然史,无论是由书本中搜集而来或是由我自己调查而来,实在还是既不足够丰富,也未经足够津确的检证,来供一种合格的解释之用的。这样说来,如果有什么人对机械性的研究较为适宜,较有准备,也有聪明能够仅弄实验而猎获一些事功,那么就让他以一切方法尽其努力从我那历史和列表当中顺便搜集许多事物,应用它们来产生事功,这也足以充母金到期以前的子金之用。至于我自己,由于我的目标更有大于此者,所以我深以在这类事情上作非时的逗留和过早的打算为不当,认为那是象亚塔兰塔赛跑一样(如我所常说的)。我不能象那个孩子为追逐金苹果而跑上了岔道,我是要在这竞赛中倾一切赌注来博取方术对自然的胜利;我也不能犯急性病去刈割那尚未吐开的小草或谷穗,而是要等到适当的季节来得一场好收获。一一八无疑,人们读了我的自然史和发现表以后,还会在那些实验本身当中看到一些不甚准确或甚至很为虚妄的东西,这就不免令人想到我的那些发现所依据的基础和原则就是虚妄的和可疑的。但是这并不致引起什么后果;这一类的事情在起初总是必不可免的。这只象在写就或印就的篇章上出现一两个写错或排错的字母,并不会十分妨碍读者,因为这类错误很容易随着文义而获得校正。同样,在我的自然史当中也会出现许多做错了或断错了的实验,而亦随即很容易地因原因和原理的发现而被消除掉和排弃掉。但假如在自然史和实验当中的一些错误是重要的、经常的和有连续性的,那就非智慧或方术的妙用所能校正或补救,这却是真的。再说,由此并可想到,假如在我以这等审慎、这等严肃、也可说这等宗教性的小心所搜集成和考验过的自然史当中,尚且在细目上仍有某些虚妄或错误乘隙钻进,那么,对于那种相比之下是十分粗疏而不津确的普遍自然史,我们应该说些什么呢?对于那些建筑在这种沙滩(甚至可说是流沙)上的哲学和科学,我们又该说些什么呢?这样说来,请人们就不必为这一点而担心吧。①①本条是一项很明智亦很重要的启示。我们读本书第二卷时,常见培根在物理知识方面有些错见;对于这种情况,应当怎样看呢?克钦提示说:这些错误在我们今天看来觉得奇怪,在培根当时则是可以原谅的,有时甚至是值得赞美的。这些错误并不足以玷污他的原则;而且没有谁比培根自己更乐于改正这些错误。大凡一种生长着的哲学,其职能之一就是接受好的东西而减除一切前人的错误;正因如此,所以多数物理学著作往往不出几年就要报废。而本书的光荣之处却在前进的时间并不能使它作废,而且随着物理科学的发扬,它还将愈来愈受到尊重;因为它的一般原则是站得住的,它对自然的洞察是深入的,甚至它的某些错误也往往是足资启导的——译者一一九在我的自然史和实验当中,人们还会看到许多琐屑的、普通都知道的事物;还会看到许多卑贱的、低级的事物;最后亦还会看到许多过于隐微和仅属揣想的,而且看来是一无用处的事物:所有这些事物都会打消和打断人们的兴趣。先说所谓普通常见的事物。人们应当常常想着,他们一向所习惯的做法不外是把罕见事物的原因归溯到常见的事物,至于对常见的事物则从来不问其原因,而径认实然为当然。由于这样,所以他们对于冷、爇、软、硬、稀、浓、光、液体、固体、重量、生气、无生气、相似、不相似、天体运转、机体组织、以及类此等等,便都不去查究它们的原因,而是在认定它们为自明的事物之下,据以对比较不常出现的其他事物进行争辩和判断。但是在我,由于我清醒地知道,若不首先恰当地考察和找出常见事物的原因,以及那些原因的原因,就不能对罕见的或非凡的事物做出什么判断,更不能揭示出任何新的事物,所以我必然不得不把一些最常见的事物收纳在我的自然史当中。不仅如此,依我判断,哲学一向所遭受的最大阻碍正就是这样一点:人们都不留心注意于熟知习见的事物,只是于过路中把它们接受下来而完全不究问其原因;至于对有关未知事物之求知还不如对既知事物之更常注意。一二○再说那些所谓卑贱的或甚至污秽的事物,即那些如朴林尼(Pliny)所说须先道歉然后才好出口的事物。①这也必须容纳在自然史当中,正不亚于那最华美最贵重的事物。而自然史也并不因此而蒙玷污,犹如太阳既照宫殿也照陰沟,而并未染到污垢。至于我自己,我并不是要建立一座万神殿或金字塔以资人矜夸,而是要在人类理解中照着客观世界的模型来给神圣的庙宇奠定一个基础。因此,我就依照那个模型。凡值得存在的东西就值得知道,因为知识乃是存在的表象;而卑贱事物和华贵事物则同样存在。并且,正如某些腐烂的质体——例如麝鹿和香猫——有时会产生最甜的香味,同样,从卑贱可鄙的事例中有时也会发出最好的光亮和消息。关于这点,说到这里已足够了,已太多了;因为这类的吹求本不过是妇人孺子之见而已。①朴林尼,二三至七九年,罗马博物学家;维苏维亚(Vesuvius)火山爆发时,趋往观察,为烟气窒息而死;他博览群书,汇集前人对自然界观察研究的记载,成《自然史》一书。此处引句即出于该书第一卷——译者第十二节新工具第12节一二一还有一点反对意见却必须较仔细地来看一看。有人说,这部自然史当中有许多事物对于普通理解力说来,实在说即对于那种习于现有体系的理解力说来,似乎是奇怪地也且无益地过于津微了。关于这一点,我必须特别把前面说过的话重说一下,那就是说:我开始暂时是寻求光的实验,而不是寻求果的实验;我这样做时,我常常说过,乃是仿照上帝创世的榜样,那是在第一天仅只造出了光,把整整一天的工夫都用于这一件事,并没有在当天插进任何物质的工作。①这样说来,若认为那类事物无用,就等于说光是无用,只因它不是一个坚实的或物质的东西。实情是,经过很好考校和界定的关于朴素性质的知识正像光一样;它指明了通向自然作坊中一切秘密的门路,实际也寒有并拖带着成群结队的事功在后面,它也给我们打开了最高贵的原理的源泉;可是它自己本身却并无多大用处。同样,字母系列中的各个字母若是分开而从其自身来说,也没有什么用处或意义,可是它们却是作文的材料和一切谈话的工具。又如东西的种子,它是有着很多潜在性德的,可是除非发展起来也没有什么用处。又如光这东西本身,其散乱的射线若不弄成辐辏在一点,也是不能传布它们的功用的。①参看一卷七○、九九、一一七诸条——译者若说反对思考中的津微,那么对于经院学者们又当怎么说呢?他们溺于津微到过甚的程度;他们的津微之处又是费在文字上面,或至少也是费在通俗概念(这与文字实是一回事)上面,而不是费在自然的事实上面;他们的这种津微又不仅在原始中为无用而且在后果上也无用;他们的这种津微又和我所说的那种不一样,并不是眼前诚然无用后效则属无穷的;——对于他们的这种津微,又当怎么说呢?人们应当明确这一点:争辩上的议论上的一切津微若非到公理发现之后才来应用,那是违时的也是出乎常理之外的;应用津微的真正的、适当的或至少是主要的时机乃在对经验进行衡量并据以建立原理的时候;因为那另一种津微虽能抓攫自然,但绝不能把它握牢。人们关于机遇或幸运的一句说话无疑可以真确地移用于自然,那就是说,它前额有一堆卷发,后头却是秃的。①总之,关于鄙视自然史中收纳常见的事物、卑贱的事物、过于津微的事物、和在原始情况中无用的事物这一层,我们大可把当年一个贫妇对一位高贵王子的答语来作喻解,当那王子把贫妇的请愿斥为冒渎尊严,不值一顾而加以拒绝时,她就说道:“那么你就别当国王好了”。②毫无疑义,凡把那类事物认为琐细可鄙而不屑加以注意的人是既不能赢得更不能统治自然这个王国的。①机遇前额有一堆卷发,后头却是秃的——克钦注明,这出于菲德拉斯所作题为“OccasioDepicta”的一则寓言,见其寓言集第五卷第八首(Phaedrus,罗马奥古斯塔时代的一位寓言作家,用诗的体裁写出九七则,多数是根据《伊索寓言》改写),英谚有“要捉机遇,捉其前发”(takeoccasionbytheforelock)一语,盖源于此。(这寓言和这谚语是说:要捉机遇,须预作准备,迎头去捉,若落在后头,就无可把捉;而培根移用此意于解释自然,则是说:须适时地在掌握到实在的经验之后来建立公理,而不可违时地从空无所据的原理出发去进行争辩——译者)②这是马其顿国王菲列普的轶事,见Plutarch所著“Apophthegmata”。有人又会想,我们怎么可以同时一举而把一切科学和所有作家都推在一边,而且还不借任何古人的帮助和支持而单靠我们自己的力量,这未免是奇怪也是鲁莽的事了。我知道,假如我所选定的做法比较不是这样诚意的,那我大可很容易地替我这些提议找到权威,只须把它们归溯到希腊以前的远古(当时自然哲学许是比较更为发达,虽然由于还未经过希腊人这传声筒的扩大吹嘘而比较少有声息),或者甚至只须把它们一部分归溯到某些希腊学者,就可以替它们既找到支援又求得声誉,正如家世不明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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