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眠师手记-10

搭档:“结婚了?”  中年女人:“离婚了。”  搭档:“离婚的原因呢?”  中年女人:“我……我也不是很清楚,是女方提出来的。”  搭档:“有孩子了吧?”  中年女人:“有,是个女孩,现在都很大了,在上高中,但是不认他。”  搭档抬起头:“不认?不认识还是说……”  中年女人:“她讨厌他。”  搭档点点头:“哦……是这样……能多说一些你弟的情况吗?”  中年女人想了想:“我们家就这一个男孩,所以从小家里都比较关注他。我妈去世早,因为我是长女,所以差不多在他十几岁起就充当了我妈的角色……我承认我有点儿惯着他,包括我爸对他也是这样。他没考上大学那两年,都是我四处托人给他安排工作,但他后来都没做几天就不做了。一方面是他不愿意做,另一方面是那些工作本身也不是很好。过了几年,他考上大学后,我们全家都松了一口气。他毕业后,我们赶紧在老家安排他结了婚。开始几年他还算好,本来我们都以为没事儿了,没想到孩子还没满月他就辞职了,拿着全部积蓄跑来这里,说是要创业……”  搭档愣了一下:“嗯?等等。你刚刚说孩子还没满月,他就拿着全部积蓄走了?没留生活费?”  中年女人点点头:“……这个……没有……我知道是有点儿过分,不过可能是我们那几年为了让他平静地生活,太限制他了吧?所以才……说起来也不完全赖他。”  搭档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好,你继续。”  中年女人:“嗯。大概孩子5岁之前吧?他都没回来过……后来就……嗯……离婚了。其实这也有我们的问题,当初家里就是想让他踏实下来,也没问他是不是愿意,可能他们之间没什么感情,所以才这样的。”  搭档:“那几年他在做什么?”  中年女人:“不清楚,我见过几张不同的名片,所以我也不是很清楚他到底在做什么。”  搭档:“然后呢?”  中年女人:“离了婚之后……”  搭档:“等等,中间就这么跳过了?离婚的具体原因呢?你刚刚说过是女方提出来的,没有别的了?”  中年女人:“因为……大概他没怎么回过家吧……”  搭档:“你没问过?”  中年女人:“具体没问过,不过好像是我弟打了她……这个不能确定。”  搭档点了点头。我突然对眼前这个女人还有他弟弟厌恶至极。  中年女人:“离婚后他好像轻松不少,专心做自己的事业,家里也觉得男孩子就应该去闯荡,这样也挺好,没想到后来出事儿了。据他说交了个女朋友,但是那个女孩不同意……”  搭档:“不好意思,还得停一下,有句话我没听懂:他交了个女朋友,但是女孩不同意?这是什么意思?”  中年女人显得有些尴尬:“就是说……那个女孩……不是很愿意……”  搭档皱着眉看着她:“这不算是交女朋友吧?这算是你弟纠缠人家吧?”  中年女人垂下眼睑,沉默了好一阵儿才开口:“嗯,是有点儿问题……”  搭档:“好吧,接下来?”  中年女人:“他可能找那女孩找得有点儿频繁,后来女孩报警了……这部分在资料里面有。”她对着桌上那沓厚厚的资料扬了扬下巴,“其实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但是正好赶上报警的时候他打电话给那个女孩来着,那女孩比较坏,就用免提给警察听,也凑巧那天他心情不大好,就说了一点儿脏话,结果……”  听到这儿,我有点儿按捺不住了:“凑巧?是一贯如此吧?”  中年女人:“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可能他那时候就有点儿不大正常了,但他原来真的不是这样的。”  搭档瞪了我一眼,接下话茬:“你先接着说吧,我们想在见到他之前多知道点儿信息。”  中年女人点了点头:“结果警察就把我弟抓了,大概关了半个月后放出来的。我接他出来的时候,他哭了,看来受了不少罪……唉……现在的女孩太坏了……这么点儿事儿就……报警,有什么不能好好谈的……”说到这儿,她眼圈红了。  搭档把纸巾递了过去。  中年女人缓了一会儿,然后接着说了下去:“当时我弟工作也丢了,我们就让他休息一段时间,换换心情。结果我弟脾气有点儿直,咽不下这口气,没几年又跑去找那个女孩,其实那次找她只是想让她道歉。”  搭档:“道歉?你弟弟让那个女孩道歉?”  中年女人:“就是哪怕象征性地道个歉,没别的意思。但我真不知道现在的女孩都是怎么了,让我弟弟被抓我们就不计较了,但是她一句道歉的话也没有,据说态度还很恶劣,我弟弟可能是在气头上,也可能是发病了,没忍住就打了她几下……后来,那个女孩家里人来了,又报警了……”  搭档:“在什么地方打的?”  中年女人:“这个……具体我也不清楚,是在街上吧?我不知道。”  搭档:“为什么你这么轻描淡写?一个30多岁的男人对一个刚毕业的年轻女孩纠缠个没完,然后对方报警了,你弟因此当街打她……你不觉得这事儿有点儿过分吗?”  中年女人想了想:“可能是稍微有一点儿过分,但他是个病人啊,那个女孩肯定刺激他了……”  搭档打断她:“你父亲知道这件事儿吗?”  中年女人:“第一次不知道,第二次知道了。”  搭档:“你们告诉他的?”  中年女人:“不是,是女孩的父母查到了我家电话,然后打给我爸的,让我弟别再……嗯……纠缠她……”  搭档:“你父亲怎么说的?”  中年女人:“我爸当时倒是很清醒,提醒对方不要干涉年轻人的感情问题,让他们自己解决就好了……”  我有点儿听不下去了,于是拿起桌上那沓资料随手翻看了一会儿,发现这些资料大多是之前的心理诊疗者所收集来的,里面是一些人对中年女人的弟弟的看法。  “他很狂妄,刚愎自用。”  “他是疯子。”  “他用尽各种方法骚扰我,电话、短信、传真、邮件,甚至还骚扰我身边所有的人,并且编造肮脏的谎言诽谤我。”  “他从没成功过,但是假如你听他描述,会以为他曾有过辉煌的过去。”  “据我所知,他只会欺负女人,甚至当街动手打——当然,只限女人。”  翻看了数页资料后,我大体了解到了资料中所提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中年女人:“……所以说他因为这件事受的打击太大了,之后就再也没去找过那个女孩,一心扑在事业上。在我弟第二次被抓之后,我曾经跟那个女孩谈过,央求她换个工作单位,然后改个名字,这样我弟就找不到她了,也就不会有麻烦了。”  搭档笑了:“你让那个女孩改名字?”  中年女人:“我当时真是求着她说的,之前的事儿都没计较,我只是不想再让我弟惹事儿了,我们家就这么一个男孩……”  搭档:“这个……我能说一下自己的看法吗?”  中年女人:“嗯,您说吧。”  搭档:“我觉得你的要求有点儿过分。”  中年女人:“可能吧。但是我弟弟有妄想症,精神上不是很正常,所以不能用……”  搭档再次打断她:“那当时为什么不带他去看一下呢?”  中年女人:“那时候我们还没意识到这个问题,所以也就没找。”  “什么时候你们开始觉得他不正常的?”说完,搭档扫了我一眼,用微笑暗示我要保持平静。  中年女人:“3年前吧?那时候他决定自己创业,跟我借了不少钱。”  搭档:“大概多少?如果你觉得这属于隐私,可以选择不说。”  中年女人:“80多万。”  搭档:“你的积蓄?”  中年女人:“嗯,那时候我和我丈夫开了一家玩具厂,做得还算不错。另外,他还跟别人借了一些,包括我妹妹和一些亲戚。”  搭档:“你先生知道你借钱给他吗?”  中年女人低下头,叹了口气:“不知道……因为是我管账,他通常不问。”  搭档:“后来知道了吗?”  中年女人:“知道了……”  搭档:“怎么知道的?”  中年女人:“因为资金周转问题,厂子倒了……本来就是小厂。”  搭档:“你和你先生的感情受到影响了吗?”  中年女人的眼圈又红了:“我们离婚了。”  搭档:“你弟弟拿着那笔钱去做什么了?”  中年女人:“他真的是去创业了,不是乱花的。但是那几年很不顺,加上有人诽谤他的企业,所以一直不是很好。我弟还报过警,但是那些警察根本不管,说没有证据……”  搭档:“诽谤?是真的有人诽谤吗?”  中年女人:“应该是……吧……他说有。”  搭档:“是他跟你说的?”  中年女人:“对。”  搭档:“你有没有想过,所谓的‘诽谤’也许并不存在,只是他的妄想症?”  中年女人:“想过……”  搭档:“然后?”  中年女人:“虽然我也怀疑过,但觉得不大可能。”  搭档:“为什么?”  中年女人:“因为他那阵子忙得焦头烂额,但是企业就是做不好,我也觉得是有人从中作梗,才会这样的。”  搭档:“我能问一下他开的公司是做什么的吗?”  中年女人:“具体我不大清楚,我只知道其中一项是给那些企业家和知名人士出书。”  搭档:“出过吗?”  中年女人:“嗯,有一本……”  搭档:“是谁?”  中年女人说了一个名字,搭档皱着眉想了一会儿,然后望向我,我摇摇头表示没听说过。  搭档:“除此之外呢?”  中年女人:“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搭档:“嗯……那么他后来感情上没再有什么吗?”  中年女人:“这个我不大清楚,他也不怎么跟我说,应该是有的。”  搭档:“为什么这么说?”  中年女人:“有时候逢年过节他回家时,经常半夜发短信,我曾经问过,他说是一些无聊的女人骚扰他。”  搭档:“哦……你弟现在在做什么?还在经营那家公司?”  中年女人:“他公司后来欠债倒闭了。”  搭档:“欠债?”  中年女人:“就是当初他向亲戚借的钱,还有银行的一些,那都是小钱儿,信用卡透支而已。除此之外好像还有那本书的问题。因为印刷厂总是找麻烦,所以那本书没印完,就因为这点儿事儿,那个出书的企业家准备起诉我弟。”  搭档:“你弟现在在老家?”  中年女人:“不,在本市租住的房子。”她说了一个离市区非常远的地名。  搭档点了点头:“嗯,这样吧,回头我们看下资料,你明天……下午,带他过来,我跟他本人接触下,你看呢?”  中年女人满怀希望地看着搭档:“好!”  中年女人走后,我直接问搭档:“资料你没看?这么一个肮脏的、垃圾般的混蛋……我搞不懂你为什么要接下来?”  “他是什么样的人关我什么事?我们的职业不允许因产生好恶情绪而失去理智。”我那个贪婪的搭档把钱收到抽屉里。  我有点儿恼火:“真打算接这个棘手的活儿?你别忘了,之前的心理咨询和诊疗全部失败了。”  搭档抱着肩靠在书架上,一脸的悠闲自得:“我猜他们之所以会失败,是因为产生了情绪,因此也就忘记了那个最重要的目的。”  我:“什么?”  搭档:“分析也好,催眠也罢,我们的最终目的,并非要知道‘他有多混蛋’,而是‘他为什么成为了一个混蛋’。”  我:“这还用问?不是明摆着吗?都是他家里……”  搭档:“等等,先别发火。你忘了吗?如果他真的有妄想症,那么一切都是可以理解的,明白?我指的是病因。”  我依然没消气:“我以为你有自己的原则,没想到……”  搭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当然有自己的原则,但我从没忘记我该站在中立、客观的角度看待问题,否则是看不完整的。这个事儿等最后你就明白了,只是我需要见他本人后才能确定。”  我:“确定?你认为他真的有精神问题?”  搭档:“不,是别的,你没发现吗?”  我:“发现什么?”  搭档:“好吧,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说完,他得意地笑了。  【资料1】  性别:女 年龄:29岁 同被调查者关系:曾同事  注:内容全部来自电话录音,受访者拒绝面谈(以下部分略去提问问题)  “好吧,我接受,你要问什么?  “嗯,对,当初两次都是我报案的。  “你想象不出当时的状况,那会儿我才刚刚毕业,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他当时是我同事,每天疯了一样骚扰我。  “不,他没能把我怎么样,但必须说明,那是我反抗的结果,他企图性侵我很多次了。原来经常找理由让我去他办公室,并且关上门,你知道那时候他在做什么吗?他伸出手要抓我头发……你想象得到吗?在办公室,白天,外面就是同事!  “我的反应?你认为呢?我抓起烟灰缸差点砸过去……报案?那时候我才出校门,什么都不懂,怕得不行。  “疯?不,他没疯,他做这些的时候都是非常清醒的……例如他会在下班的时候堵截我,假如有人干涉或者有人在场,他就做出一副无辜的样子,就像是男女朋友吵架一样,但假如没人在,他就完全变了一个人。为此他还动手打过我……当然,你以为他被拘留放出来后是第一次打我?之前就有。  “嗯,那次是他要我去他家,我不去,就那么在街上拉拉扯扯的,后来我喊‘救命’,有路人停下看是怎么回事儿,结果他抬手就是一个耳光,然后骂骂咧咧地走了。  “第二次是他抓住我手腕要跟我回我租住的地方,走了快有十公里,后来我手腕青了好久。当时他要跟着我上楼,我就在楼下等我舍友,死活不上去,他又是一个耳光……后来还是我舍友的男朋友来轰走他的。他知道舍友的男朋友不住在这里后,就经常来骚扰,半夜砸门,骂极难听的脏话……每次时间都不长,他怕我们报警。  “他半夜打电话、发短信,从没停过,每次都是说脏话、说下流的内容。这还不算什么,在我的入职登记表上有我爸妈家的电话,他还会打给他们,谎称我有孩子了,他要对我负责,这些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如果说真有病的话,应该是我快被他逼疯了才对……我爸妈当然管过,他们曾经抱着沟通的态度给那个畜生他爸打过电话,结果他爸居然装傻,说自己老了,听不见了,然后把电话挂了。等以后再打,就骂我淫荡,勾引他儿子又不负责。那个畜生知道后,就想尽办法骚扰我爸妈,还发匿名传真、邮件。我讨厌说脏话,但是提到那个畜生,我只能用脏话才能表达出自己的情绪……嗯,我爸妈说过让我离开这个城市回去,但是我凭什么回去?就因为一个混蛋、垃圾、人渣,我就要放弃我的梦想?凭什么!  “你不明白,因为工作性质,我的电话不可能被彻底隐藏,他总能找到……请你站在我的立场——我为什么要因此换别的性质的工作呢?这是我的错吗?  “我接受你的道歉。第三次打我是在我新工作单位的门口,当时已经过去5年了!我没想到他又出现了,就像是一个噩梦。他来的时候把手机和笔记本电脑丢在了公交车上,而他出现在我面前时,劈头就是一句‘如果不是来找你这个婊子,我就不会丢了那些东西!’这就是他的逻辑!然后抓着我几乎是拖着走,我拼命挣扎,最后还是有路人制止,然后他轮圆抽了我一个耳光,我当时都被打蒙了,直接摔倒,鞋也掉了,手里的东西散了一地,他告诉我这事儿没完,然后又是骂骂咧咧走了。正因如此,我才第二次报警,他又被抓了。  “不不,他非常清醒,假如你看过他半夜发给我的短信,就会知道。我已经保留了上千条,都拍照存下了,包括邮件……你能想到吗?一年前那个垃圾还在用短信骚扰我……对,就是去年……从我出学校开始工作,他骚扰了我7年!这7年我换了无数个电话号码,家里也跟着换了电话号码,我不敢一个人下班,不敢接陌生电话,不敢交男友……换成任何一个人,突然看到那些变态短信,会怎么想?我这辈子能有几个7年……这些在当地派出所都有备案,你去问他们吧,我能保持理智跟你说这么多已经很不容易了。如果你想问我对他是否有病怎么判断,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他所做的一切自己都非常清楚。不好意思,我不想再说了……’”  【资料2】  性别:女 年龄:32岁 同被调查者关系:曾同事  注:内容全部来自电话录音,受访者拒绝面谈(以下部分略去提问问题)  “对不起,我也是没办法……  “我知道他一直骚扰她,但是他经常半夜打电话给我索要她的电话号码,我实在受不了了,所以就……我知道很对不起她,可是……如果不给他号码,他就会骚扰我……用各种方式,甚至半夜发短信骂我,我实在是受不了了,所以……  “嗯,他很狂妄,刚愎自用。  “被抓?我知道……对,是两次,听原来单位同事说的。  “对,情况就是她说的那样,当时闹得沸沸扬扬的,所以我才会从原单位辞职……我只是想在麻烦找上门之前赶紧走掉的好……”  【资料3】  性别:男 年龄:37岁 同被调查者关系:曾合伙人  注:面谈(以下部分略去提问问题)  “对,我们是开过这么一家公司。  “是我主动撤资的……这个嘛……其实没那么复杂,只是因为我发现他不大靠谱而已。  “例如?例如他在描绘的时候会说得很好,很多责任都由自己来承担,但当实际做的时候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了,他什么都不会承担,也不做,而是让别人去做,他只会说空话……嗯……就像他自己说的,他说自己是指点江山的。我觉得这事儿很搞笑,先得自己打下江山,才有资格指点江山吧?凭什么人家打下江山后让你来指点?另外就是,他似乎专门招聘刚毕业的女孩到公司……嗯……然后变着法地骚扰那些女孩,我撞上过不止一次……听说他在原单位就是因为骚扰女同事被开除的……  “提醒过,提醒过几次后我觉得势头不对,他的全部心思都放在骚扰女员工身上了。正好那时候他好像从家里拿了点儿钱,我就借口手头周转不利,要求撤资。  “没有,没全要回来,大部分吧。算了,就当给自己买个教训了,之前过于相信他所说的了。后来我打听了一下,发现一个问题——他从来就没成功过,但是假如你听他描述,你会以为他曾有过辉煌的过去……什么?哦,那我不知道,你真是心理诊疗医生?你是搜集证据的私家调查公司吧?  “哦哦,债务的事儿我不清楚,那会儿我早不在了。他这个人吧……怎么说呢,据我所知,他最大的理想是成功创建一家全球性质的大型跨国企业,并且在纳斯达克上市,然后他就退居二线,整天闲云野鹤、诗词歌赋,这就是他的最终目标。当然,他为此而付出的努力只是用嘴说说!哈哈哈哈哈!”  【资料4】  性别:男 年龄:26岁 同被调查者关系:曾公司员工  注:内容全部来自电话录音,受访者拒绝面谈(以下部分略去提问问题)  “好,传真我看了,你问吧。  “哦,这个事儿啊……嗯……没关系,方便,反正我已经不是他的员工了,我不怕。  “对对,没错,是这样,被抓的事儿我知道……啊?我不知道那是第二次……据我所知,他只会欺负女人,甚至当街动手打——当然,只限女人。  “听说过骚扰公司女同事,有时候一些刚毕业的女孩来公司工作,没多久就走了,但我们最初都不清楚到底怎么了。后来我无意中遇到过一个女孩,我出于好奇问过她怎么就走了,结果那女孩说是受不了他骚扰……我听公司的人私下说过,他开公司的乐趣似乎不是挣钱,而是……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吧?  “发展?那个公司没发展,别人我不知道,反正我离开的原因是欠薪,不光是我,好多人都是这么走的。  “诽谤……嗯……这个吧,不算诽谤,真的,我真的这么看……为什么?因为一直在各种网站发消息说他不好的人都是被他欠薪的人啊!其实这么说吧:他的公司早晚会完蛋,跟别人无关,是他的问题,因为他根本不管业务这块,就是画个饼说一些美好前景之类的空话,然后甩手走了。底下的人当然什么都不明白了,所以也就没人能做好,这不很正常吗?  “钱?具体我不知道,但是好像都花在给他个人作专题和采访上了……对啊,就是那种你花钱给你几十分钟访谈的烂电视栏目……都是不起眼的频道和夜间播出,呵呵……  “对对,他比较喜欢出风头,所以钱都花在那上边了。  “嗯,差不多是这样吧。对了,我给你爆个料吧,公司根本没财务人员,都是他自己来,所以钱这块儿没人清楚怎么回事儿……报税每年都是请会计核算报税什么的……外面人当然不知道了,印刷厂的人来催款,他总是说财务出去了,然后就赖着呗。当时我们在办公室外面听着,就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他都不给员工发薪水,你说能给印厂结账么。”  剩下的资料我没再细看,都是匆匆翻了过去——没必要细看了,内容都差不太多,而且我怕再细看下去会让自己产生暴力倾向的情绪。也因此我更不明白搭档为什么还要接下这单,并且还要见这个人。  搭档接过资料后,用几倍于我的时间把它看完了。  他把资料放在桌上,笑眯眯地看着我,脸上带着一种好奇的神态。  我注意到这点了:“怎么?”  搭档:“明天不需要你做催眠。”  我没好气地告诉他:“恐怕我也做不了,我情绪有问题。”  他笑了:“我很少见你有这么强的情绪。”  我:“因为我还是一个正常人。”  搭档大笑起来:“你是说我不正常?”  我:“我只是不明白你到底要做什么。”  搭档没吭声,笑着拿着我的杯子接了杯水,然后放到我面前:“明天,明天就清楚了。”说完,他把双手插在裤兜里,去了书房。  15 摇篮里的混蛋(下篇)  第二天下午,中年女人带着她弟弟如期而至。  搭档把他单独领进书房,并告诉他姐姐:“请在催眠室等一会儿。”  进了书房后,他四下张望着。  他看上去有40多岁的样子,个子不高,很瘦,有点儿驼背,头发很长,脸上有种不屑的神态。  上午的时候,搭档无数次提示我:“你必须保持冷静的态度,假如你没法做到这点,那么就不要说话。”  我选择沉默。  搭档:“坐吧。”  他点点头,又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后才坐下。  搭档注意到他在看书架上的书:“都是些零七八碎的书,别见笑。”  他开口了,声音听上去有气无力,还有点儿尖细:“嗯,我没打算看。你们这里不是心灵诊所吧?”  搭档:“没有心灵诊所,是心理诊所。我们这里不是。”  他:“其实应该有心灵诊所,等以后我的企业做起来,我准备开一家。”  搭档:“心灵诊所?打算做什么内容?”  他:“净化心灵,给人更高的境界。”  搭档保持着笑容:“什么样的境界才算更高呢?”  他:“现在的人,心思都太坏了,整天想着挣钱,但是几乎完全忽略掉了自我修养和自我素质。你不懂我在说什么吧?我说的是修心,这回你能明白了吧?”  搭档:“嗯,听懂了。但是,怎么修心呢?”  他:“当然是我来讲解,我会告诉他们人生的更高境界、更高智慧是什么。比如说,通过关注那些成长中的企业家、关注文化产业,给新人创造创业机会,等等。”  搭档:“听上去像是个风险投资的评估机构。”  他笑了:“你不懂,这其实就是一种修心,目的是让自己放下心理上的那个高傲的架子,通常越是有成就的人越没有架子。长久以来,我一直在注重自己的修心,所以等将来我功成名就的那一天,我早已经不需要修心了,因为我一直都在修心。”说完,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搭档:“听上去很不错,在成长过程中自我修行。”  他:“当然,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我在各种场合都反复强调过这点。”  搭档:“各种场合?媒体?”  他:“我不屑跟媒体说这件事,是和一些朋友……不过关注的人太少了,大家都忙于现实和金钱,可是,那有什么用呢?钱再多你能怎么样?不还是每天三顿饭,睡觉一张床吗?所以我说那些都是没用的。不过所幸的是,毕竟有些社会名流还是听懂了我的意思,并且在按照我吩咐的做。”  搭档:“哦?都有谁?”  他轻描淡写地说了几个知名企业家和著名风险投资人的名字。  搭档看上去有些惊讶:“他们都很信奉你的……呃……修心理论吗?”  他带着一种深藏不露的笑容点了一下头:“在他们看来,我差不多是心灵导师吧。当然了,人家有自己的地位,让他们公开承认这点是很难的。没关系,我不会计较这些,只要有人能得到真传,我就很欣慰了。”  搭档:“嗯,这个可以理解。你自己的企业呢?做得怎么样?”  他显得有些无奈:“我可能是太注重于修心了,有些事情我没怎么参与,想放手给一些年轻人打拼的机会。你知道人年轻的时候最重要的是什么吗?是有个拼搏进取的机会,而不是高薪厚禄,但是真正懂我心意的年轻人太少。不过,即便如此,我还是放手去让他们做,做好做坏没关系,我不计较……可能是这个因素吧?我的公司并不太好,所以我把公司暂时关闭一下,以后有机会再说,而且现在暂停公司业务也能避避风头。”  搭档:“避避风头?”  他:“树大招风,你不到那个境界是没办法知道的。自打我成立企业以来,就不停地被人诽谤、中伤,有些事情我看在眼里了,但是并不打算真的去计较。你想想,蝼蚁怎么能撼动大树呢?虽然我也曾经报过警,那只不过是想吓吓他们,假如我真打算有什么动作的话,我肯定去搜集证据。你不知道,那些事情太分神了,所以我懒得弄,有那个时间练练书法,看看书,我才不会往心里去呢。”  搭档:“嗯,是的……你公司规模最大的时候有多少员工?”  他笑了:“你见过真正的精锐企业会有上千人吗?那是臃肿架构,非常不利于发展。我不需要那么多人,但是我找的人都是精英,虽然有些人刚毕业,还没露出锋芒,但是我会给他们机会,让他们展现自己的才华。就像《三国演义》里面的刘备,他本身没什么本事,就凭着信念和仁厚,让那么多优秀的人才聚集到自己麾下。这就是人格的魅力。”  搭档皱了皱眉:“刘玄德不是你说的那样吧?史书上描述过他的组织能力很不一般,而且蜀汉的大多数征战都是他亲自指挥的。除此之外,他还有点儿先天条件,例如汉室宗亲的身份一类的,所以能有号召力。《三国演义》里把他描绘得比较弱……”  他不屑地挥动了一下手臂:“你读书读得不精,其实更主要的还是他的个人信念。”  搭档:“嗯,好吧……对了,听你姐姐说,你个人感情问题似乎不是很好?”  他:“我承认,的确是还没有归属,这是几方面造成的。一是我事业心太重,把精力都放在这上了。现在的女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们总是纠缠着让你陪,我哪儿有那么多时间?二是好多女人看中我的公司和地位,所以……”  搭档:“稍等一下,你的公司不是关了吗?”  他:“对啊,但是我对整个系统的构架还在啊,你知道多少人盯着我规划好的前景吗?当然,现在时机还不够成熟,所以我暂时放一放。目前包括很多风险投资人和知名企业家都想来捞一把,用自己企业的股份来换取我企业的股权,他们太可笑了。我通常会放出话:‘我对你的产业没兴趣,如果你非要换,那么就用你的40%换我的10%,另外再有10%或者5%归到你个人名下。’我这个条件细算起来非常大度,并不苛刻。”  搭档:“他们同意吗?”  他:“那些人都很贪婪的,他们想尽办法要更多,所以都拖着,想拖到我松口,但我就是不松口。为什么呢?你想想看,我要做的是文化产业,这个产业是无边的啊,我敢说只要有文明的地方,我都可以掺一脚。长久以来我一直在说,文化产业才是真正的产业,其他都是垃圾!我为此精心构思了好几年,别看现在公司关了,但等我想做的时候,只要两千万,就能横扫整个文化产业圈,包括财经类的媒体和产业,用不了两年甚至可以把财经巨头扫落马下,这不是我在吹牛,我早就计划好了……”  搭档:“那你打算从什么开始做起呢?”  他:“当然是先集合优秀的企业家来共同参与。”  搭档:“不不,我指的是:你,怎么做?”  他:“这个我肯定是先从自身企业文化开始做。”  搭档:“例如?”  他:“嗯……先构架出我的企业结构……”  搭档:“稍等啊,你构建了企业规模和目标,但是还没构架出企业的结构?”  他:“这不是随便构架的,要有优秀的人才,要有那种有舍己信念的人才。我已经物色好了一些,现在正在谈。”他随口说了几个知名的企业高管和职业经理人的名字。  搭档:“谈得怎么样了?”  他:“要想说动他们需要时间,我会潜移默化地去影响。现在我手机里就有他们的电话,我随时可以联系他们。”  搭档点了点头:“嗯……明白了……对了,我们刚才说的是你的个人感情,现在好像跑题跑了很远,对吧?”  他笑了笑:“你看,我这个人就是比较注重事业,说着说着就这样了。”  搭档:“嗯,那感情问题可以说吗?”  他:“当然可以,我从来不避讳这个问题。我刚刚跟你提过的那个名单里有女人,你注意到了吧?其中不乏我的追求者,但是我觉得她们动机不纯。她们更倾向于我未来的光环,而不是我本人,所以我对此的态度还是比较谨慎的。长久以来,我一直认为感情其实是可有可无的,我可以放弃掉我的个人感情,可是那些女人……唉……不说也罢。”  我突然发现,他似乎把这次对谈当成了采访。  搭档:“你前妻呢?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他对这个问题显得有些措手不及:“啊?嗯……我没结过婚……”  搭档:“不是都有孩子了吗?”  他迅速恢复到常态:“当时我很反对要孩子,但是她为了嫁给我,自己一意孤行,坚持要生下来,甚至还骗我,最后我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她偷走身份证和户口本去登记的。但是从实际角度出发,我并没有真正经历过婚姻。”  搭档皱着眉拿起面前的资料:“你姐不是这么说的,而且你有几年一直在老家过着很平静的家庭生活,不是吗?”  他盯着搭档停了一会儿:“你不要听那些女人胡说八道,我说过,自打我开始创业以来,很多人都为此眼红、妒忌,并且编造了很多中伤和诽谤的言论,四处造我的谣……”  搭档打断他:“你姐姐呢?也是那种胡说八道的女人?她因为借你钱的事而离婚了,你知道吗?”  他:“我不好评价我姐和我姐夫的感情问题,但是你看事情只看了一面。假如我没有被人拆台而成功了呢?我会分给她红利,会给她利息,其实她这就相当于投资,必定有风险……”  搭档:“那你的孩子呢?我们先不说你是否有过婚姻的问题,孩子是你的你可以肯定吧?你照顾过她吗?或者关注过吗?”  他低下头想了想,叹了口气:“我不是一个好父亲,我亏欠她太多了,可能是我过于注重事业,忽略了……不过我打算将来让她持股,这样也算给她一个补偿。”  搭档:“持股?”  他抬起头:“对,我要做的是文化企业中的航母,将来必定上市。虽然目前遇到不少挫折,但是我离成功其实就差一步。不过我并没忘记创业初期的艰辛,大约在两年前,我曾经给总理写过公开信,呼吁他关注创业企业家成长……”  搭档抑制住话题的偏离:“不好意思,打断一下,我们现在在说你的个人问题,我想知道你是否承担过做父亲的责任?”  他愣了一下:“我刚才说了,我关注事业太多了,所以没……”  搭档再次打断他,并且重复了一遍问题:“你,是否承担过做父亲的责任?”  他:“我的确做得还不够……”  搭档并没打算就这个问题让步:“不够,还是彻底没承担过?”  他:“虽然没有实际上承担过,但是如果从心理角度看,我几乎每天都在关注,但是我没法就此分神,也不可能分身……”  搭档点点头:“我懂了……就是说你从未承担过一个父亲应有的责任。也许你并不承认之前的那段婚姻,但是在你前妻生完孩子之后,你对她有过关心和照顾吗?”  他:“从某个角度讲,我真的很关注她。那会儿我还小,不懂什么是感情,只是觉得两个人既然在一起了,就要好好在一起,我对待什么事情都是认真负责的态度。但是关于怀孕的事情,她一直瞒着我,我对此很气愤!身为一个女人,怎么能这么欺骗别人呢?怎么能这么放纵自己而任意践踏别人的未来和创业精神呢……”  搭档:“那,你对你姐呢?没有愧疚吗?”  他对这个问题显得很冷漠:“那些我会补偿她的。”  搭档瞟了我一眼,点点头:“听说你母亲去世得很早?”  他:“对,我10岁左右,我妈就去世了。”  搭档:“你母亲很疼你?”  他此时稍微显得有些动情:“我妈特别疼我。记得小时候她见不得我哭,只要我一哭闹,无论要什么,她都会满足我。”  搭档:“你姐姐对你不好吗?”  他:“我心里明白她为我做了很多,那些我会补偿的。”  搭档摇摇头:“不,我问的是:你认为,你姐姐对你好不好?”  他迟疑了几秒钟:“挺好的吧……”  搭档:“因为借给你钱,你姐离婚了。你会为此感到愧疚吗?”  他:“我已经说过了,等我的企业做起来之后,我会补偿她一切,都说到这样了,还不够?”  搭档:“如果你的企业没做起来呢?”  他连想都没想:“不可能,一定会做起来的,只需要两千万的启动资金。当然了,第二轮融资我会变通一些,把条件降低,不那么苛刻,这样就能让更多的企业家和投资人都分一杯羹,我绝不会以高傲的态度来拒绝,还是要给别人一个机会的。长久以来,我一直坚持走低调和谦卑的创业路线。当然,第一笔投资除外,这点上我坚持我的原则……更多的我不能再说了,因为我不想把这艘文化产业航母详细拆解说给你听,这算是顶级商业机密。”  搭档对他的挑衅丝毫没有反应:“离婚后你有过感情生活吗?”  他:“没有,我专注于事业本身,个人感情问题已经被我抛之脑后。”  搭档:“那你两次被拘留是怎么回事儿?”  他:“你真的不知道这行有多乱,那都是诽谤的一部分而已,我早就习以为常,可能你会觉得很不可思议。”  搭档看了一眼手里的资料:“可是你第一次被拘留不是在你创业之前的事儿吗?”  他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你说的是那次啊,那次是我信错了人。”  搭档:“嗯?什么?”  他深深叹了口气:“我原来的单位有个女孩,我觉得她很有潜力,一心想提拔她,但是没想到她却因此对我产生了感情,总想用肉体来报答我。当时我就觉得不对劲儿了,为什么这个女孩会有这种龌龊的想法呢?我很莫名其妙,但是你不能了解到她对此的反应,她居然会恼羞成怒!你看看,这个女孩是不是很有问题?我一再拒绝她后,她就开始含沙射影地跟别人说我怎么怎么样了。对此我觉得很好笑,但是我并不怕,身正不怕影子斜,我该在工作中帮助她,还是会无私地去做,但是个人情感问题我彻底拒绝。你知道吗?她曾经拉着我要我去她住的地方,我拗不过就去了,但是我绝对没进过门,当时我在楼下和她谈心,想让她明白我之所以关注她,是因为我希望她有一天能成长起来,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才。那会儿可能是感动她了,她说她希望一生以我为师,我想了想,也就没拒绝……”  很显然,搭档也有点儿听不下去了:“那因为什么被抓的?”  他冷笑了一下:“后来她反复骚扰我不成,就恼羞成怒,找警察诬告我骚扰她。”  搭档:“警察就相信了?没有取证?”  他:“我不知道警察是怎么搞的程序,但是我可以肯定一点:她一定是靠出卖肉体才让警察拘留我的。”  搭档:“你打过那女孩吗?还有,她说手里有好多你半夜发给她的短信截图,都是污言秽语,这个是怎么回事儿?”  他有点儿慌乱:“她截图了?这个女人心思太坏了……”  搭档:“这么说是真的喽?”  他沉吟了几秒钟:“那是我实在气不过了,因为她虽然已经辞职,但是却依旧没完没了地骚扰我,我忍无可忍,最后破口大骂。你想,我这么一个有素质的企业家,同时还研究宗教和人文文化,我都忍不住了,这事有多严重……”  搭档:“那你第二次被拘留呢?”  他:“她听说我开了公司后,几次都暗示想在我手下工作,我怕她旧病复发,都婉拒了。结果她又恼羞成怒,还是走原来的老路:出卖肉体给警察,换取对我的拘留……”  搭档:“你骚扰了她7年,对吗?”  他再次显得有些慌乱:“我……我最初想给她一个教训……”  搭档:“因此在街上动手打一个女孩?只是因为她不顺从你?”  他:“我……并没有真的打……只是随便挥了下手恰好打到了……再说我只是想聊聊工作,比如在一个安静的环境下,我住的地方就很安静的……其实我就是觉得她莫名其妙的反抗让我很反感……”  搭档:“你不觉得这跟你之前说的对不上吗?”  他:“但一个长辈,邀请自己下属跟自己回家谈谈工作,有什么不可以的?”  搭档反问:“你有权邀请,别人就有权拒绝,这不对吗?”  他:“我只是觉得她不该那么反抗……再说她也骚扰我了,我还被抓过两次……”  搭档:“可是,不止一个人说是你骚扰那个女孩。”  他:“那都是她用肉体换来的伪证……”  搭档抬了抬那沓资料:“这个你没看?原来的心理诊疗师收集来的。”  他:“我从来不看伪证。”  搭档耐心地向他解释:“证明你骚扰女孩的人也是女人。”  他不屑地哼了一声:“那就是她拿钱买通的。”  搭档:“这份资料里提过,你骚扰的女孩不止一个。”  他拢了一下长发:“女人统统一路货色,手段也是千篇一律,都是用出卖肉体来诽谤我。”  搭档:“那为什么要诽谤你呢?”  他:“无非就是想追求我,但不能得手,然后就用各种手段……”  搭档:“有个情况是这样:在资料的记录者里,有一个我认识的人,毕竟都是同行。昨天晚上我打电话问了一些情况,他发给我几个女孩交给他的一部分图片资料,我看了,大多是短信和邮件截屏,我留意到你曾经在半夜的时候给那几个女孩发送了大量短信,内容都是很露骨地描绘男女之事,看上去既不像你气愤时的表现,也不像你的规劝,这是怎么回事儿?”  他仰起头看着搭档:“那些都是他们骗我说的,因为我气起来什么都顾不上了,可能不大受控制。”  搭档:“不,我可以看到那些信息的内容都是很冷静的,语言结构也很清晰,顺序上也并没有混乱和无序。而且你刚才所说过的‘某个看上你的职业女经理人’,也是资料提供者之一。你要看那些截屏的打印件吗?”  他盯着搭档看了一会:“你跟她睡过吧?”  搭档:“嗯?什么?”  他:“作为一个文化行业的企业家,我要严肃地告诉你:‘如果你参与到诽谤我的行列,那就是自寻死路。’”  搭档:“是你姐姐找的我,不是我主动找上门,这个逻辑你应该很清楚吧?”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懂了,那些想吞并我的企业的人设了一个局,现在就是其中一环。”  搭档笑了:“你的意思是说……”  他冷冷地扫了搭档一眼:“我不屑于再跟你说任何一句话。”说完,起身走了。  几分钟后,我听到大门被重重关上的声音,紧接着他姐姐跑了进来:“你们对他说了什么?”  搭档和我对看了一眼:“有全程录音,你现在就可以听。”  关上催眠室的门后,我问搭档:“我觉得他可能真的是妄想症——几乎完全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一切都以自己为中心。”  搭档:“不,他绝对不是妄想症,只是个骗子罢了。”  我有点儿没反应过来:“嗯……啊?为什么这么说?”  搭档:“之前那些资料我一字不落地看了,虽然情绪上有点儿问题,但情况基本属实。所以他今天说这些不可信。更重要的是:凡是对他不利的,他就会有自己的一套说法,并且认定是阴谋。这点你应该也注意到了。”  我:“对啊,他认定那些是阴谋,这不就是妄想症的特征吗?”  搭档:“不,你没听懂重点,我是说‘凡是对他不利的’。”  我愣了一下,然后明白了:“你是说……”  搭档点了点头:“他是一个利欲熏心并且自私到极致的人。他之所以给你一种妄想症的假象,是因为他只关注自己,除此之外都不重要。而且,他对自我的关注已经到了不惜伤害他人的地步。”  我:“你指他对那些女孩?”  搭档:“不仅仅,他从内心深处就歧视所有女人。”  我:“例如?”  搭档:“他提到自己曾骚扰过的女人时,都是轻蔑的态度,也没有一丝因伤害了他人而产生的愧疚感。”  我回想了一下,的确是。  搭档:“他这种态度甚至蔓延到自己的姐姐身上——因为他的原因,他姐姐离婚了,他对此丝毫没有悔意,反而用空话来作为承诺,以此让自己坦然。我猜当时他姐姐也是没办法,才借钱给他的。”  我:“被他纠缠不休?”  搭档:“不,应该是被他爸纠缠不休。我几乎可以断言,那件事儿当初他爸介入了。”  我:“可是……我总觉得有点儿奇怪,怎么他们家这么惯着他?”  搭档:“一是这姐弟俩都反复强调过的:家里只有他一个男孩……”  我:“这个我也想到了,另外一个呢?”  搭档:“很可能,他母亲去世时说过些什么,或者交代了些什么,这就是他在家里横行霸道、有恃无恐的原因。”  我:“哦……心理过程的转换是:他认为女人都应该是服务于他,所以女人比他低贱……看他的状态和态度,应该是这样。”  搭档:“也许还有别的。”  我:“什么?”  搭档:“这我就不能确定了,很可能是:他虽然对前妻很看不上,但是离婚并非他提出的,对他来说,也许这是个心理上的打击……这点我不太确定,但也没有深入了解的必要,因为我已经知道我要的答案了。”  我:“对,你不说我几乎忘了,你昨天就神头鬼脸地藏着不说,到底是什么?”  搭档:“叫他姐来吧,你马上就知道了。”  我点了点头。  中年女人:“录音我听了一部分,还没听完。”  搭档:“你觉得呢?”  中年女人:“我觉得他病得不轻,好像比原来更严重了。”  搭档:“这点上先不下结论,一会儿再说。请问,你知道他公司倒了之后在做什么吗?”  中年女人:“他整天在自己住的地方待着,具体做什么我也不清楚。”  搭档:“你是什么时候来这里的?”  中年女人:“快3个月了吧?”  搭档:“为什么来呢?”  中年女人显得有些支支吾吾:“他总是跟我说……嗯……一些奇怪的话……我担心他,所以就来了……”  搭档:“就是这个原因?”  中年女人:“嗯……还有,他没钱了,所以给他送钱来,顺便看看他……”  搭档:“没有别的了?”  中年女人:“没……没有了。”  搭档略微前倾着身体看着她:“你们俩还有个妹妹,对吧?为什么你们都始终没提过呢?”  中年女人:“我妹……和他关系很不好……”  搭档:“他从你妹妹那里也借过不少钱吧?”  中年女人:“嗯……”  搭档:“很多吗?”  中年女人默默点了点头。  搭档:“他没有能力还钱,对吧?”  中年女人:“对。”  搭档:“你父亲的积蓄呢?是不是也被他拿走了?”  中年女人:“嗯……也……也没剩多少了,现在基本每月都等着那点儿退休金。”  搭档:“他欠了多少钱?”  中年女人:“嗯……家里的和亲戚的……一共100多万吧……”  搭档:“不,我指的不是这个,我问的是他欠银行的,包括恶意透支信用卡那部分。”  中年女人:“这个……我不是很清楚……”  搭档:“你确定?”  中年女人缓慢地深吸了口气:“大概也有几百万吧……”  搭档:“除了这些,还有人在告他,对吗?”  中年女人:“对……”  搭档叹了口气:“你打算让他继续这么下去?”  中年女人:“他……他是我弟弟……”  搭档:“没错,血缘是事实,可是,假如继续让他为所欲为下去,你们没法再帮他收场怎么办?”  中年女人:“可我总得帮他……”  搭档直起身点点头:“问题就在这里!如果我没猜错,你就是为这个来的。到目前为止,他已经山穷水尽,无力偿还诸多债务,所以这回希望你能帮他。但是,当你得知他所欠的债务是如此巨大的时候,你知道这次自己和家里的积蓄已经是无能为力了。所以,你希望能有个心理鉴定证明他精神不正常,这样好让你的宝贝弟弟逃脱罪责,是这样吧?”  中年女人木讷地抬起头:“我……我知道他从小就被我们惯坏了,我也知道他很自大,但是我爸总是提醒我,家里就这么一个男孩,要是他有个好歹,自己也不活了,所以我们都……但这次我是觉得他真的不正常……”  搭档翻开手里的文件夹,把一些手机短信和邮件的截图打印件递了过去:“你看完告诉我,他哪里不正常?他描绘那些色情场面的时候非常有条理,而且不得不说,动词用得还很精准。还有这些骚扰邮件,里面威胁某个知名女高管,说如果不给他钱,不和他见面,就把对方的照片和色情图片拼接在一起四处发……这是妄想症吗?”  中年女人并没有接过去,而是惊恐地看着搭档:“你……你这是要害死他啊。”  搭档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不,是你们害的他。”  中年女人愣住了。  搭档:“他干了这么多无耻的勾当,你们却从未从受害者角度看过问题,你们要求对方改名字,换工作,要求对方躲开,但你们根本没打算制止他继续干那些龌龊事儿。因此,他越来越肆无忌惮,越来越有恃无恐。他认为只要躲在你们的庇护伞下,就一切安全。也正因如此,后面才会发生了这些。在你们的帮助下,他越发刚愎自用,越发狂妄自大,只会空谈而不会做事,最终,走到现在这一步。当你看到巨额债务的时候,当你发现这次没法再弥补的时候,你所选择的依然是怎么帮助他逃脱——你找了那么多家心理机构,无非是想证明他精神不正常,好让他继续恣意妄为。可是,有尽头吗?假如这次你们能帮他,那么下次呢?下下次呢?怎么办?你们所做的就是一直在纵容、包庇,你们从未让他离开过那个被你们精心制造的温暖摇篮,甚至毫不在乎他是否伤害到别人。但是,你想过吗?当他自我膨胀到摇篮装不下他的时候,你打算怎么办?”  中年女人愣愣地坐在那里,好一阵儿没开口。  搭档拉开抽屉,拿出钱,连同所有资料都装好,递过去:“接受吧,摇篮已经支离破碎了,这是不可挽回的事实。而站在摇篮碎片上的,正是你们曾经细心呵护的混蛋。”  16 安魂曲  当我拉开门后,发现门外站着一位拄着手杖的老人。我略带诧异地回头看了搭档一眼,然后把老人让了进来。  安顿他坐好后,搭档把水杯递了过去:“您这是……”  老人接过水杯,四下打量了一下:“你们,可以解决心理问题?”  搭档脸上带着客套的笑容:“那要看是什么情况。”  老人的语气显得有些傲慢:“就是说不一定喽?”  搭档:“您说对了。”  “哦……”老人点点头,沉思了一会儿后又抬起头,“如果我只想和你们来聊聊呢?你们接待吗?”  搭档的用词相当委婉:“真抱歉,那恐怕得让您失望了,我们是典型的私人营利机构。”  老人想了想:“好吧。”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巨大的钱包,然后从厚厚的一叠钱中数出一些来,放在旁边的桌子上,“我不大喜欢信用卡,还是习惯带着现金……这些够了么?我不会占用你们多久的时间,两个小时,这些钱可以让你们在这个无聊的下午陪我聊上两个小时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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