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不用了。我这也就是随便问问。谢谢你啦。” “不用客气。您有什么事情需要我,我都会尽力去做的,孙局长。”沈小姐意味深长地看了孙飞虎一眼,告辞走了出去。 孙飞虎看着沈小姐的背影,琢磨着她那句话中的含义。 这天晚上,五云仙宾馆的舞厅里聚集了不少游客,李艳梅等人也在其中。这个房间的四周摆放着座椅和茶几,中间是一个能容纳十几对舞伴的舞池,旁边还有一台大电视机,供人唱卡拉OK。此时,一个西装革履但是长着农民模样的中年男子正在声嘶力竭地对着话筒唱歌。由于他基本上找不到歌曲的节拍,所以跳舞的人也被他搅得乱了舞步,只好相继退出舞池。这位先生的歌终于唱完了,旁边的女服务员便带头鼓起掌来。 接下来是“快三”舞曲,喜欢跳舞的人又纷纷站了起来。周驰驹、李艳梅和钱鸣松都是“舞迷”,所以音乐一响,他们自然就坐不住了。但是赵梦龙不会跳舞,两位女士缺一位男舞伴。李艳梅把钱鸣松推给了周驰驹,自己硬拉着赵梦龙走进舞池。他们勉强跳了一会儿,李艳梅见赵梦龙实在缺乏舞蹈细胞,只好作罢。他们回到吴凤竹身边,坐下闲聊。 乐曲结束,周驰驹把因剧烈运动而有些脸面潮红的钱鸣松送回座位。接下来是一曲“探戈”,周驰驹又请李艳梅步入舞池。此时钱鸣松坐在旁边,看着舞池里的人,心中很有些搔痒。她不无抱怨地对赵梦龙说,你怎么连跳舞都没学会。赵梦龙笑了笑说,没有机会嘛。 正在这时,刚才唱歌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很有礼貌地请钱鸣松跳舞。钱鸣松看了一眼这个农民模样的人,心中说了一句“饥不择食”,便站了起来。然而,她很快就发现这个男子的歌喉欠佳,但是舞姿不错,花步很多,而且有表演韵味。钱鸣松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成了舞场上关注的中心,跳得也很卖力。当然,她的动作舒展却不卖弄。舞曲结束时,周围的女服务员们格外捧场,不住地鼓掌。男子将钱鸣松送回座位,并约她下个舞曲再跳,她欣然接受了邀请。 在一曲节奏欢快的“平四”之后,钱鸣松和那个男子慢慢地走着布鲁斯。男子先夸奖了一番钱鸣松的舞姿,然后问她最近写了什么新诗。钱鸣松看着陌生的男子,觉得很奇怪,就问他怎么知道自己是诗人。男子说,这屋里每个人的情况他都知道,还知道你们同伴中有一人今晚没来舞厅。钱鸣松问他是干什么的。他说你在这宾馆里一打听就知道了,他叫冯大力。舞曲结束之后,他告辞走了出去。 晚饭后,李艳梅等人都走了,孙飞虎躺在床上。楼上格外安静。他在心里数数,希望快些进入梦乡,但是几番努力之后,大脑仍然很清醒。他的心中不禁有些烦躁。虽然他已经退烧,但鼻子还不通气。他觉得胸中有些憋闷,眼睛又酸又胀,头部也在隐隐作痛。他调整几次睡姿,但都无济于事。 忽然,他听到玻璃窗上传来一阵“沙沙”的声音。他侧耳细听,那声音不大,但是很清晰,断断续续,好像有人在用坚硬的东西划玻璃和纱窗。他浑身的毛发不禁乍立起来。他坐起身,在黑暗中向窗户望去,窗帘很厚,他什么也看不见。那声音消失了,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就在他怀疑自己刚才是否产生了幻觉时,那声音又出现了,而且更加急促。他站起身来,轻手轻脚地向窗户走去。 他站在窗户的旁边,心里做好了准备,才轻轻掀起窗帘,向外望去。外面很黑,他看不见任何东西。但是那沙沙的声音仍然存在。他循着声音,绕过沙发,走到窗户的另一边,趴在玻璃上,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只黑黢黢的大蝙蝠正在抓挠纱窗。 他愣了片刻,用手指敲了敲关着的玻璃窗。蝙蝠被惊走了,但很快又飞了回来,仍然在抓纱窗,似乎想钻进来。他连续轰了几次,那蝙蝠又都飞了回来。他觉得非常奇怪,这只蝙蝠为什么不走呢?是什么东西在吸引它呢?他仔细查看,终于发现在纱窗和玻璃窗之间的窗台上有一个黑的东西。他看不清那是什么,便打开茶几上的台灯,举到窗户前面。 蝙蝠的眼睛对光线的反应非常迟钝,因此台灯对蝙蝠没有产生影响。但是孙飞虎借着光线,看清了窗台上的东西,那是一只小蝙蝠,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孙飞虎突然想起在书上看到的一句话:蝙蝠不是鸟,是哺乳动物,是“飞鼠”。他是飞虎,难道还能怕小小的“飞鼠”吗?他苦笑了一下。 这时,又有两只蝙蝠落在纱窗上,帮助原来那只蝙蝠抓挠纱窗。孙飞虎这时才发现外面有很多蝙蝠在飞来飞去。看着那些飞速极快的黑影,他的心中不禁有些慌乱。他告诫自己要沉住气,蝙蝠就是蝙蝠,没什么可怕的,而且都在外面,窗户很结实。这样一想,他的心里踏实了许多。 他想不予理睬,但是那蝙蝠抓挠纱窗的声音又让人心烦意乱。他想了想,回身拿来桌子上的圆珠笔,慢慢打开里面的玻璃窗,小心翼翼地用笔杆捅了捅那只小蝙蝠。小蝙蝠没有任何反应,看来已经死了。这时,外面的大蝙蝠开始用身体撞击窗户。它们犹如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撞击美国军舰的日本飞机一样,亡命地撞到窗户上,发生震撼人心的“嘭嘭”声。看那气势,它们真是不惜生命也要破窗而入了。 孙飞虎明白了,自己必须把那只小蝙蝠还给它们,否则他甭想安宁。但是小蝙蝠已经死了,那些大蝙蝠见到尸体后会不会记恨于他?也许他应该把小蝙蝠的尸体扔到马桶里去?他真想知道蝙蝠是怎么思考的。然而,大蝙蝠撞击窗户的声音越来越响,他无暇斟酌,决定先把大蝙蝠引开再说。于是,他用手拿起小蝙蝠,把纱窗打开一条缝,很快地把小蝙蝠塞了出去。 大蝙蝠陆续飞走了,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之中。窗外安静了,孙飞虎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脏也渐渐平缓下来。看着已经关得严严实实的窗户,一个问题从他的心底升起:那只小蝙蝠是怎么跑到纱窗里面的呢?是它自己钻进来的吗?不大可能。纱窗都关着,也没有缝。那么,它一定是被什么人放在那里的。想到这里,孙飞虎的心头一震。看来,这一定与那张画着黑蝙蝠的纸出自同一人之手!他又查看一遍窗户。纱窗没有锁,可以从外面打开,但这是二楼,人怎么能爬上来呢?当然,最重要的问题还是:这个人是谁? 孙飞虎愣愣地看着窗外的夜空。几颗稀疏的星星在不停地眨动。几只蝙蝠偶尔在夜幕下飞过,但是并没有再次光临。他拉好窗帘,躺到床上。然而,他已经完全没有睡觉的欲望。 经过一番思考,孙飞虎认为自己应该主动出击。他猛地坐起身来,但是感到一阵晕眩。他扶着桌子,站了一会儿,感觉好一些,才向门口走去。 走廊里寂静无声。他来到李艳梅的房门前,敲了敲,没有任何反应。然后,他又依次敲了另外几个房门,也都没有动静。 在楼下值班的沈小姐听到敲门声快步走上来,站在楼梯口问道:“孙局长,您有事情吗?” “噢,没有。我就是想找他们问个事儿。”孙飞虎说。 “他们好像都去舞厅了。用不用我给前面的服务台打个电话,叫他们回来一个人。” “不用,不用。我自己到前面去找他们吧。” “行吗?您的身体好了吗?” “基本上好了。我也想去溜达溜达。”孙飞虎说着,回去披了件外衣,关好房门,走下楼去。沈小姐又回到一楼的服务员休息室。 孙飞虎出了黑云仙楼,站在长廊里,四处张望。楼与楼之间的园子里没有路灯,但是在后面楼窗灯光的映衬下,他可以看到一些微微摇动的树影。他想起了那只小蝙蝠,便萌生了到楼后去看看的念头,但是他离开明亮的长廊向黑暗中才走了几步,就又退了回来,因为后面山坡上那片黑黢黢的树林实在让他有些望而生畏。 他沿着长廊向前面走去。来到舞厅门口,他没有进去,而是站在门边的黑影里,向里面张望。他很快就看到了五位旅伴。他们正在舞池的一角,周驰驹带着吴凤竹跳舞,钱鸣松与一个陌生男子跳舞,李艳梅则在指导赵梦龙。孙飞虎心中有些不快。 这支舞曲结束了,与钱鸣松跳舞的男子走了出来。孙飞虎不想让人看见,就退身藏在墙角。这时,他才发现在窗外还站着一个人。虽然光线昏暗,但他认出那人是给他们算过命的五云真人。后者也看到了他,便慢步向房后走去。孙飞虎沉思片刻,也转身走了。 回到黑云仙楼,孙飞虎见一楼服务台没有人,想了想,没有像往常那样到旁边的服务员休息室叫人开门,而是径直向楼上走去。上到二楼,他蹑手蹑脚地走到自己门前,先趴在门缝外仔细听了听,才去拧门的把手,但是没有拧开,门锁着呢。他转回身来,向楼道两头望了望。他本打算下楼去找服务员开门,但是他的目光被锁住了,因为他看到那间黑云仙的小屋门缝泻出一缕灯光。 孙飞虎愣了一下,悄悄地走了过去。就在他快到门口时,那扇神秘的门一下子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人来。孙飞虎被吓了一跳。 那个人也愣了一下,然后爽朗地笑道:“是孙局长啊!你的身体好啦,出来走走?啊,别害怕,我不是黑云仙。哈哈哈!” 孙飞虎看着这个身材不高但很健壮的男子,感觉他好像是刚才和钱鸣松跳舞的那个人。“我还以为沈小姐在这里呢。我找她给我开门。” “噢,小沈,她在楼下呢。”男子很快地回手关上电灯和房门,然后大声冲楼下喊道,“小沈,客人回来了,开门!” “来啦。”随着声音,沈小姐快步跑上来,麻利地打开203房间的门,然后满脸堆笑地说,“孙局长,您回来怎么没在楼下叫我呢?” “没事儿,没事儿。”孙飞虎支吾了两声,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后,他听见沈小姐和那个男子边说话边走下楼去,好像还提到他的名字。 孙飞虎小心翼翼地锁好房门,躺到床上。 这一夜真难熬,因为他彻夜未眠。 第7章 惊恐的叫声 天终于亮了,孙飞虎的心情好了一些,但他的头仍然是昏沉沉的。他决定出去走走,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促进身体的新陈代谢。 太阳还没有出山,只在东边的天际染上一抹红晕。孙飞虎走出黑云仙楼,站在门口,贪婪地呼吸了几口略带潮湿的空气。他的大脑清醒了许多。 游客们大都沉浸在睡梦之中。宾馆的工作人员还没开始工作。孙飞虎没有往红云仙楼的方向走,而是跨出走廊,朝着他昨晚没敢去的方向,来到黑云仙楼的后面。这里杂草丛生,不远处的山坡上长着茂盛的枇杷树。他踩着露水,来到自己房间的窗户下面。虽然所有的窗户都让窗帘遮得严严实实,他还是不住地伸伸胳膊踢踢腿,作出深呼吸状,但他的眼睛在仔细地查看地面。他发现自己不是第一个到这里来的人,因为草地上有新近被人踩过的痕迹。然而,他没有找到那只小蝙蝠的尸体,不免心中有些怅惘。 孙飞虎走到黑云仙楼的东头。他抬起头来,看着那间神秘小屋的窗户。他发现那个小屋的窗户竟然是开着的。他愣愣地站了一会儿,迈步往回走去。 在黑云仙楼的门口,孙飞虎遇到了李艳梅。李艳梅不无惊讶地说:“老孙,你这么早出去干什么了?” 孙飞虎故作轻松地说:“呼吸新鲜空气嘛。” “你好啦?” “差不多吧。” “那太好了。昨天晚上他们还说,如果你好了,咱们就去一线天,反正也不用爬多少山。不过,我对他们说,你至少还得再休息一天。” “我也是这样想的。但是,我也不愿意耽误大家。” “没关系,我们原来就计划今天去天游峰。那里的山很高,路也不好走,你就别去了。不过,如果你需要,我也不去,在家陪你。” “你去吧。我没问题,休息休息就好了。” “那好,我们就明天去一线天吧。”李艳梅转身往楼里走,嘴里还高兴地说,“今天这天气多好啊!难得。” 众人走后,孙飞虎站在窗前。他觉得感冒基本上好了,只是身体还很虚弱,偶尔会感到头晕目眩,而且肚子也有些不太舒服。他知道自己目前最需要的是睡眠。他真想吃两片安眠药,但是艳梅说不用吃,因为感冒胶囊里就有帮助睡觉的成分。他觉得妻子的话有道理,就按最大剂量吃了感冒胶囊。 服务员清扫房间之后,楼上一片寂静。孙飞虎躺在床上。然而,睡意好像在和他作对,迟迟不来光顾。他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他的心情又开始烦躁起来。他想到一句俗语: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然而,他做的是亏心事吗?他那时还很年轻,又是那种特殊的处境。他当时也没有想到自己那几句话就会给蒋师傅惹来那么大的灾祸呀!当然,他从心里觉得对不起蒋师傅,因为蒋师傅毕竟救过他的命。无论怎么说,他的行为都不高尚。即使算不上恩将仇报,也得算自私自利。其实,他当时就觉得愧对蒋师傅,并且大哭了一场。不过,他那样做也是无可奈何呀。为了保护自己,为了自己的前程,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孙飞虎在心中为自己开脱。这些年来,他一直在这样为自己开脱,才能保持“高昂的生活姿态”。这是他很喜欢说的一句话。人就是人,不可能不自私。大难当头,一个人首先要考虑如何保护自己。这有什么错?要说亏心事,谁没有做过?他就不信这世上真有一辈子都没做过亏心事的人。绝对没有!他敢跟任何人打赌。再说,他做过的亏心事也不只那一件啊。后来,他还做过比那更大的亏心事呢!但那是第一次。有了第一次,再做第二次、第三次就不那么困难了。现在看来,他过去做的那些亏心事并不都是必要的。有些就是因为年轻时太荒唐,太欠理智。他有些后悔。然而,如果他当年不那样做,他能有今天的地位和生活吗?想到此,他又心安理得了。人生就是这样,充满了竞争,不,应该说是“斗争”。这也是他喜欢用的词语。强者生存,适者生存,因为优胜劣汰是自然界最基本的生存规律。 现在,有人又找上门来与他“斗争”了。他不怕斗争,甚至有点喜欢斗争。毛主席说过,与人斗,其乐无穷嘛。他算不上身经百战,但也有相当丰富的“斗争”经验了。他觉得自己过去在面对“斗争”的时候都很勇敢很自信。然而,这一次他却有些心虚,甚至有些恐惧,因为他不知道对手是谁,也不知道对手在什么地方。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站在明处,对手躲在暗处。从这一点上来说,他已经处于劣势了。他必须改变这种形势。 孙飞虎想,怎样才能让对手暴露身份呢?毫无疑问,对手就在他的周围,就在这家宾馆里。这个人是谁呢?也许,他应该假装心神不定,惊惶失措,让对手以为得逞,在得意之时暴露身份。也许,他应该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参与大家的活动,让对手急于采取下一步的行动。这个对手究竟要干什么呢?是恐吓,还是要……想到此,孙飞虎的心又颤抖了一下。 这一天,孙飞虎就在这样的思考与忧虑中度过了。 5月4日早晨,孙飞虎决定跟大家一起行动,以便察言观色,见机行事。虽然他感觉身体虚弱,但是强打精神,和李艳梅一起到餐厅去吃早饭。钱鸣松等人见到孙飞虎,都很高兴。他们谈论了昨天去天游峰的趣事,并约好早饭后就出发去一线天。 武夷山的一线天很有特色。它位于一个山洞的里面。这个山洞分为三部分:前部是一条狭长的岩下石洞,犹如一条长廊;中部是一个高大的洞穴,很像个大厅;后部是一个越来越向上而且越来越狭小的长洞,仿佛是一条通向山体内部的地道。这“地道”的尽头就是一线天。 六位老同学跟随一名女导游走过“长廊”,来到“大厅”。导游说,沿着大厅后面的小洞走过去就到一线天了。不过,一线天的路很难走,又窄又陡。最窄的地方只能容一人侧身通过,而且太胖的人不行。导游说到此特地看了一眼孙飞虎的肚子。众人都笑了。导游说,她不去一线天,游客中不愿意去爬一线天的人可以跟她走洞外的小路,到一线天的出口等候。 李艳梅问丈夫:“老孙,你身体不太好,就别爬一线天了吧?” 没等孙飞虎回答,钱鸣松抢先说:“咱们孙局长的身体倒没有什么,就是那个肚子大了点儿,恐怕卡在一线天里,就出不来啦!” 孙飞虎笑道:“你们别小看我这肚子,其实它可大可小。平时,我让它大,为的是能容天下难容之事。” “这么说,您是弥勒佛喽!”女诗人快人快语。 “那咱可不敢当,只能说是一种追求。” “难怪艳梅让你给弄到手了,原来你沾了佛祖的光呀!” 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说话的周驰驹大声说:“飞虎,你别净说大话,先把你那肚子变小一次,让咱们开开眼。” “这有什么难的?”孙飞虎说着,果然拿出练功的姿势,屏气收腹。那效果还真挺明显,大肚子一下子小了许多。众人鼓掌叫好。 李艳梅仍然有些不放心,“老孙,你可别逞能。” “没问题,夫人,你就放心吧。我今天是不过一线天非好汉!”孙飞虎说着就要带头往前走。 钱鸣松连忙拦住孙飞虎,“就算您要当好汉,也别打头阵呀。万一您卡在里面,我们也都过不去啦。那可真是‘一虎把关,万夫莫开’!绝了!” “绝路?”周驰驹故意打岔,“那不能够!只要有我老周在,就没有过不去的路!来,还是我打头吧。”周驰驹绕过孙飞虎,大步向前走去。 在小洞的入口处站着几个当地的孩子,拿着手电筒,纷纷劝说游人用他们带路,因为里面很黑,而且石头很滑,容易出危险。于是,周驰驹就掏钱雇了站在最前面的男孩子。 他们穿过小洞,来到一线天入口。这一线天是两块非常巨大的山岩之间的缝隙,高约百米,长近二百米,中间最窄处宽不到一米。众人仰头观望,只见黑暗中一条窄窄的蓝天,都情不自禁地赞叹大自然的神奇。然后,他们沿着岩缝中由石块组成的台阶向上爬去。 跟在男孩子后面的是周驰驹和吴凤竹,然后是钱鸣松,接下来是李艳梅和孙飞虎,寡言少语的赵梦龙断后。 岩缝越来越窄,路越来越难爬,人们都必须手脚并用才行。孙飞虎的呼吸越来越急促,速度也越来越慢,李艳梅不得不停下来等候,并且在脚下石阶太高时拉丈夫一把。赵梦龙则在后面不断鼓励。孙飞虎费了很大力气终于爬上一个将近有一米高的石阶后,感觉有些头晕,便靠在石壁上休息。 在前面,周驰驹紧跟着男孩子,还不断催促。男孩子说,你别着急,这两边还有好看的东西呢。随后,他站在石阶上,蹲下身来,用手电筒的光指着斜上方的岩穴,小声说,你们看,那里是什么东西。就在周驰驹把头靠过去,侧身观看的时候,男孩子一把抓住他胸前的项链,猛力一拽,然后飞身向前跑去。周驰驹大叫一声“我的项链”,刚要去追,只见那岩穴中飞出一片白色的东西,呼啦啦从众人的头上掠过。 下面,孙飞虎惊叫一声,身体摇晃两下,从那块巨石上仰面朝天摔了下来。赵梦龙猝不及防,被砸倒在地上。 前面的李艳梅和周驰驹费了一番周折才退下来。他们在狭窄的岩缝中扶起孙飞虎和赵梦龙。钱鸣松和吴凤竹则站在上面不停地询问。 赵梦龙只是胳膊上有点擦伤,但孙飞虎昏迷不醒。众人决定从原路退回。于是,以赵梦龙和周驰驹为主,众人连抬带抱,费了很大力气才把孙飞虎弄了下来。 来到下面的大厅,光线明亮了。他们把孙飞虎放在地上,只见他双眼紧闭,头发中流出鲜红的血水。这时,大家都不禁有些慌乱。赵梦龙还比较冷静,他让吴凤竹去找导游,又让钱鸣松到公路上去拦截汽车,然后他和周驰驹、李艳梅一起把孙飞虎抬下山去。 汽车把孙飞虎送到武夷山医院。听说受伤者是来自北京的局长,医院领导非常重视,立刻组织人员抢救。经过检查,医生认为孙飞虎头部的伤势并不太重,可能还是身体虚弱造成的昏迷,便一边用药,一边观察。 傍晚,李艳梅见孙飞虎的情况比较稳定,认为没有必要都陪在这里,就让大家回宾馆去,自己留在医院守护。吴凤竹坚决要求在医院陪伴李艳梅。别人也觉得李艳梅应该有个伴,以便关照。于是,赵梦龙、周驰驹和钱鸣松就返回五云仙宾馆。 次日上午,赵、周、钱三人来到医院,发现急救室门口的气氛相当紧张,李艳梅和吴凤竹的神态也不正常。钱鸣松忙问出了什么事情。吴凤竹说孙飞虎不仅一直没有清醒过来,还出现了心力衰竭的现象。 医院正在抢救孙飞虎。一些身穿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急匆匆地进出急救室。李艳梅五人焦急不安地等候在走廊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李艳梅坐在长椅上,面色苍白,目光疲惫。钱鸣松和吴凤竹不时地劝慰,但她们也知道那些话语没有太大意义。 快到中午时,急救室里安静下来。又过了一会儿,一个医生走出来,语音沉重地告诉李艳梅,虽然他们尽了一切抢救的努力,但是孙飞虎的心脏还是不可逆转地停止了跳动。 孙飞虎死了? 李艳梅等人冲进急救室。然而,当她们面对病床上那个已然没有生命的身体时,都惊呆了。 李艳梅伏在病床边上,泣不成声。吴凤竹和钱鸣松也留下了眼泪。赵梦龙和周驰驹则默默地站在一旁。 来时六个人,现在只剩下五个。他们都想到了那个纸签——黑云北飘雁南飞,六人同游四人回;一人乘云随仙去,一人追燕断魂归。签中的话语似乎已然应验,那么下一个人是谁?他们不约而同地摸了摸胸前的护身符。周驰驹愣了,因为他的护身符不见了。 第8章 白色的蝙蝠 哭泣声停止了,劝慰声也停止了,武夷山医院的急救室内一片沉寂。敬畏死亡,是人类的本性。面对病床上那个由白布勾勒出来的人体轮廓,每个人的心情都很沉重,尽管他或她想到的事情并不相同。 过了许久,李艳梅才目光呆滞地说:“我真傻!明知他感冒刚好,身体还很虚弱,根本就不该让他去爬一线天。我应该坚持让他跟导游一起走……” 钱鸣松打断了李艳梅的话。“这不能怨你,应该怨我。我不该取笑他,不该用话去激他。不过,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不幸的事情啊!” 周驰驹连忙响应道:“这确实是个意外,也应了那句老话——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我也不好,不该跟着起哄,弄得他没有了退路,只好硬着头皮去爬一线天。其实,我当时觉得他心里并不一定真想去爬。如果咱们给他个台阶下,他大概就不去了。咱们这些老同学呀,聚到一块儿就忘了自己的岁数,净瞎胡闹!咳,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后悔也没有用哇。这世界上卖什么的都有,可就是没有卖后悔药的嘛!” 吴凤竹觉得丈夫的话不太得体,便瞪了他一眼,对李艳梅说:“我当时也觉得老孙的身体不适合爬一线天,挺虚弱的。我本来想劝他别爬了,可是又怕扫大家的兴,结果话到嘴边却没说出来。现在想起来,真是很后悔。” 赵梦龙看了看大家,皱着眉头说:“这事儿也怪我当时反应太慢,太迟钝。老孙就从我前面的石头上摔下来,我居然没有抱住他。我真没用!” “那不能怪你。这事儿来得太突然,谁心里都没有准备。再说,那里又陡又黑,没把你也摔坏,就已经是万幸了。”虽然李艳梅的声音还很低沉,但是她已经控制了自己的情绪。说完这话,她又对大家说,“你们都不用说了。这事儿已经发生了,大家没必要再责怪自己。我明白,这事儿谁都没有责任。这就是老孙的命!人活在世上,很多事情都是命里注定的。” 众人都沉默了,但脸上的表情轻松了一些。 李艳梅想到另外一个话题,转身问周驰驹:“对了,我一直还没有机会问你。你当时在一线天里看见什么了?怎么还大喊了一声?” 众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周驰驹。后者用舌头舔了舔嘴唇,小声说:“我喊的是项链。我的项链让那个小孩儿给抢走了。” “什么?”钱鸣松瞪大了眼睛,“就是你那根金项链?” “是的。”周驰驹沮丧地点了点头。 “哇,那可值好几十万哪!”钱鸣松不住咂舌。 “你应该去报案。”赵梦龙在一旁说。 “咳,身外之物,就算了吧。”周驰驹摇了摇头。 钱鸣松用惊讶的目光看了一眼周驰驹,又把目光投向吴凤竹,而后者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周驰驹若有所思地说:“我那个护身符也不见了,估计是让那个孩子一把都给抓走了。没准儿,这个损失更大呢!” 赵梦龙说:“我们至少应该去找找那个孩子吧?” 周驰驹摇了摇头,“没有意义。我们人生地不熟的,而且那个孩子肯定是有人指使。” 赵梦龙说:“你怀疑那个道士?” 周驰驹点了点头,没有回答。 房间里一片沉静。 钱鸣松又找到了一个话题:“对了,那洞里飞出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周驰驹说:“好像是蝙蝠。” “蝙蝠哪有白的?”女诗人不以为然。 “怎么没有?你在道士那里抽的签上写的不就是白蝙蝠嘛!一线天,白蝙蝠。看来那个道士的签确实很灵啊。我们应该给他钱。”周驰驹很认真。 众人都点了点头。 吴凤竹说:“那确实是蝙蝠。后来我问了导游。她说,那是一种白蝙蝠,非常罕见。她还说,白蝙蝠神出鬼没,通灵性,识善恶。谁要是干了坏事儿,或者得罪了它们,准得遭报应。” “你的意思是说……”女诗人嘴快,但是没有把心里话都说出来。 赵梦龙说:“算了,大家都别说了,也别胡思乱想了。我看,咱们还是商量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吧。” 大家又都沉默了。原定的旅游该结束了,但是发生了这种事情,他们不能走了。尽管他们的心里都很想立刻离开这不祥之地,但事情没处理完,他们都不好意思离去。 李艳梅明白大家的心思,叹了口气说:“你们回宾馆收拾一下东西,该走就走吧。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处理后事就行了。真没想到是这么个结局。咳!” 周驰驹看了看女诗人,见她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便一拍胸脯,对李艳梅说:“咱们是一起来的,就得一起走。艳梅,你也别不好意思。咱们都是老同学了,遇到这种事情,谁能拍拍手就走呢?没什么可说的,咱们帮你一起处理后事。你说呢,梦龙?” 吴凤竹抢先附和道:“对,咱们不能把艳梅一个人留在这里处理后事。” 赵梦龙说:“我看咱们还是先通知飞虎的单位吧。这种事情,由他们单位的人出面处理比较好。” 周驰驹看着一直没有说话的女诗人,奇怪地问:“鸣松,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得先回去呀?” 钱鸣松没有理会周驰驹的话,转身问李艳梅:“医生都到哪里去啦?怎么也没人给咱们一份检验报告啊?” 李艳梅问:“什么检验报告?” 钱鸣松说:“死亡原因呀。” 周驰驹说:“这不是很明确嘛。” 钱鸣松问:“明确什么?” 周驰驹说:“老孙是摔死的。这是大家都亲眼看见的。难道还有问题吗?” 钱鸣松摇了摇头,“我看问题没那么简单。” 赵梦龙问:“那你认为老孙是怎么死的呢?” 钱鸣松说:“我怎么会知道呢?我只是觉得老孙死得有些奇怪。挺大的一个人,一个跟头就摔死啦?” 周驰驹说:“那有什么可奇怪的?我告诉你,人的生命是很脆弱的!” 李艳梅用疑问的目光看着女诗人,“鸣松,你好像有什么想法。咱们都是老同学了。你心里有什么话,尽管说出来,让大家听听。” 钱鸣松犹豫了一下才说:“我总觉得老孙的死和那些白蝙蝠有关系。” “为什么?”李艳梅又问。 “我也说不清楚,就是一种朦胧的感觉。”钱鸣松说。 “诗人的感觉,还是朦胧诗,对吧?”周驰驹说。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吴凤竹瞪了丈夫一眼。 “我不是开玩笑。我只是想知道鸣松到底有什么根据。”周驰驹解释之后又向钱鸣松说了一句,“对不起。” “没关系,我不在乎。”钱鸣松宽容地笑了笑,但是那笑容不太自然。 吴凤竹说:“我觉得鸣松的话有一定道理。” “为什么?”李艳梅又把目光转向了吴凤竹。 “你们忘了那个女导游说的话啦?” “什么话?” “白蝙蝠是通灵性,识善恶的,而且……” “而且什么?”周驰驹用责怪的目光看着妻子,“你怎么能够相信那种话呢?” “我不是那个意思。”吴凤竹解释说,“我是想,那些白蝙蝠的身上会不会带着什么有毒物质,把老孙给毒死了呢?” “您这想象力可真够丰富的!”周驰驹苦笑道。 “有道理。”赵梦龙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啊!” 李艳梅扫了大家一眼,“你们这是怎么啦?怎么说起话来都这么难懂呀!” “我觉得你们的说法太悬了。不过,你们倒让我产生另外一个念头。你们说,这里会不会有医院的责任啊?”周驰驹这回没用他的大嗓门。 “你是说,医疗事故?”钱鸣松小声问。 “这是一种可能性,还有别的可能性呢。比方说……”周驰驹的话被开门声打断了。众人回头,只见两位身穿白大褂的医生走了进来。 由于孙飞虎是局级干部,所以当地有关部门非常重视。这种级别的干部在北京很多,但是在武夷山这种小城市就绝对是“大官”了。 武夷山市医院的冯院长和负责给孙飞虎治疗的陈医生一起来到急救室。冯院长首先向李艳梅等人表示慰问,然后谨慎地说:“我们对孙局长的抢救工作是竭尽全力了。凡是能够采取的措施我们都采取了。陈大夫也是我们医院最好的医生。但是……我们没能救活孙局长。对此,我们感到非常难过,非常难过。” 李艳梅语音平静地说:“医院确实尽到了努力,这是我们都看到的。陈大夫这两天基本上没有睡觉。我心里非常感激。冯院长,您放心,我不会提出任何无理要求的。” 冯院长如释重负地说:“谢谢,谢谢!您能够理解我们的工作,我们非常感谢,非常感谢!” 李艳梅说:“您太客气了。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 “您请问。”冯院长的表情又有些紧张起来。 李艳梅犹豫片刻,似乎是在考虑措辞,然后问道:“我想知道,老孙究竟是怎么死的?我是说,他真的是因为头部的摔伤而死的吗?” 冯院长说:“啊,这个问题最好由陈大夫回答。” 陈大夫看来早有准备,他向前走了一步,从容地说:“坦率地跟您讲,我现在也不能确定孙局长的死亡原因。根据我对病人的观察和我的经验,我认为孙局长头部的伤不足以导致死亡。” 钱鸣松在一旁忍不住问:“您的意思是说孙飞虎不是摔死的,对吗?” “我们不是说摔伤和孙局长的死亡毫无关系,但是我们认为,摔伤可能只是死亡的诱因。”冯院长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补充道。 “那么他死亡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呢?”钱鸣松追问道。 “到目前为止,我们也没有发现任何明确的致死原因。也许他是死于某种我们还没有发现的疾病。”陈大夫转向李艳梅问道,“李老师,孙局长以前有没有得过病?或者有没有过特殊的症状?” “没有哇。老孙的身体一直很好,连他们单位的医务室都很少去。” “所以,我们想跟您商量一下。”陈大夫看了一眼冯院长才继续说,“李老师,如果您同意的话,我们想对孙局长的尸体进行解剖,以便查明死亡原因。您同意吗?” “有这个必要吗?”李艳梅反问了一句。听声音,她似乎不想让医院解剖丈夫的尸体。 “当然有必要啦。孙局长在我们这里意外死亡,我们有责任查明他的真正死因。我想,您也愿意得到一个明确的答复。对吗?” “这个……”李艳梅犹豫了。 钱鸣松见状在一旁说:“我看应该查一查。反正尸体最后也得火化,解剖怕什么?把死亡原因查清楚,省得大家心里都闷得慌。” 另外几个人也都认为有必要解剖尸体。李艳梅觉得再坚持下去不太合适,就同意了,跟着陈大夫去办理了解剖尸体所需的有关手续。 五个老同学离开医院,坐车回五云仙宾馆。一路上,他们都没有说话,仿佛都在想着各自的心事。 进入宾馆之后,周驰驹快步走上楼梯。其他人明白了,也都跟了过去。在两廊中间的平台处,他们看到了条案和神龛,却没有见到五云真人。就在他们四处张望时,一位值班经理走过来,问他们有何需要。周驰驹说,他们几天前在这里求过签,非常灵验,想找五云真人,表示感谢。值班经理说,五云真人外出云游了,不知何时回来。五人都有些沮丧,也都有些茫然。 来到黑云仙楼的二层,五个人不约而同地停住脚步,似乎都想说什么,又似乎都在等待别人说什么。后来还是钱鸣松说,大家都回去休息吧,晚上6点一起去吃饭。于是,五个人分别走进自己的房间,而且都关上了房门。 站在安静的房间里,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从李艳梅的心底油然升起。那感觉中既包含着悲哀和恐惧,也包含着忧虑和不安,而且还有一些隐隐约约难以捉摸的东西。她觉得精神疲惫,便躺到床上,慢慢地闭上眼睛。她真想睡一大觉,但是没有困意。她的头也开始隐隐作痛。 突然,隔壁孙飞虎住过的房间传来关门的声音。虽然那声音很轻,但是李艳梅的听觉在内心恐惧的作用下显得非常灵敏,因此她毫不怀疑那声音的来源。于是她一翻身站起来,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开门走了出去。 楼道里没有人。她轻轻走到那房间的门前,仔细听了一会儿。她听到屋里有人走动,便打开房门。她看见姓沈的女服务员正弯着腰在床前打扫卫生。 沈小姐听见开门声,回过头来,见是李艳梅,就直起身来,微笑着问:“李老师,您有事情吗?” “呵,没什么事儿。”李艳梅反倒觉得有些尴尬了。 “您需要什么东西吗?” “不,不需要。呵,对了,这个房间先不用打扫了。” “为什么呢?” “因为,他不会回来住了。” “您是说孙局长已经走了吗?” “哦,他……对,他是走了。” “那需要退房吗?” “暂时……先不用退了。我还得收拾东西呢。” “那好吧,我先走了。”沈小姐知趣地告辞了。她从李艳梅的身边走过去,在门口又回过身来说,“李老师,打扰您休息了,请您原谅。” 服务员走了,门也关上了。李艳梅一个人站在孙飞虎曾经住过的房间里,默默地望着室内的东西。 第9章 可疑的自杀 武夷山市公安局刑警队长郑建军身材不高,小平头,国字脸,鼻直口正,浓眉大眼。虽然他已年近不惑,但是身材还像个体操运动员,而且是红光满面,看上去像个小青年。大概因为常年的烟熏酒泡,他的嗓音很有些沙哑。不过,也有人说他的声音“极富男性魅力”,“特招姑娘喜欢”。由于他性格开朗豪爽,爱说爱笑爱打爱闹,所以周围的同事都很喜欢他。不过,一旦他瞪起那双圆眼再用烟酒嗓吼人的时候,也能让人心惊胆战。 女刑警王卫红的身材很好,相貌一般,再加上皮肤较黑,看上去像个吃苦耐劳的农村姑娘。她的个头儿比郑建军略高,长相也比较老成,两人站在一起,常被别人戏称为姐弟。其实,她比郑建军年轻十岁。 郑建军很欣赏手下这员女将的工作能力和吃苦精神,所以在亲手办理重大案件时,总要带上她。眼前这起案件虽然不一定复杂,但死者是个大干部,市里点名让他“急办”,他只好把正在调查的那起走私案交给别人。对此,他心里很有些不痛快。不就是死了个局长嘛,有什么了不起?说不定还是自杀呢!如果死的是个平头百姓,早就送火葬场了。什么世道!郑建军在肚子里骂了一句。他这人有个刑警中少见的优点,不说脏话。用他自己的话说,脏东西不能“出口”,影响国家形象。有时候,一些难听的语词已经挤到嘴边,他能只做个口型,不出声,再给咽回去。他说,这叫“出口转内销”。牢骚归牢骚,工作还得照样干。郑建军找来王卫红,研究了一下有关的材料,决定先摸摸情况。 5月7日,朝阳刚刚撕开山间的晨雾,郑建军和王卫红就开车来到五云仙宾馆。他们先在经理室找到冯大力。这位冯经理长得五大三粗,黑红脸膛,一身高档西装仍然遮不住农民形象。他见人说话时总是乐呵呵的,但是目光中带着狡黠和机警。听了郑建军的来意,他立即叫来前台服务员,让她向两位刑警介绍孙飞虎一行的情况。然后,他亲自带着郑建军和王卫红来到黑云仙楼,趁游客都去餐厅吃早饭的时间让服务员沈小姐打开孙飞虎死前居住的203房间。一切安排妥当,冯经理才向两位刑警告辞,去忙自己的工作。 站在房间门口,郑建军察看室内的陈设,王卫红随口问女服务员:“你们这里是什么规矩?是把客房钥匙交给客人自带,还是由服务员统一保管?” 沈小姐回答说:“由服务员统一保管。客人每次从外面回来都要叫服务员给开门,这样便于我们管理。” 王卫红又问:“这两天有人来打扫过房间吗?” “我前天来打扫过一次。但是就那一次,因为孙局长的妻子说不用打扫了。那次打扫的时候,我也只是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房间,孙局长用过的东西我都没有动。虽然我当时还不知道孙局长已经死了,但是我从不动客人的东西。这也是我们宾馆对服务员的要求。”沈小姐面带微笑。 郑建军觉得这个女服务员有些饶舌。又没问你,说那么多干吗?他往室内走了两步,转回身来,问道:“你觉得有变化吗?我是说,这房间里的东西。你那天收拾房间时就是这个样子?” 沈小姐很认真地看了室内的陈设。“好像没有什么变化。不过,我也说不好,因为我当时没注意。” 郑建军又问:“这两天还有别人进过这个房间吗?” “只有孙局长的妻子李艳梅进过这个房间。”说完之后,沈小姐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别人没找我要过钥匙。” “谢谢。”郑建军戴上白手套,和王卫红一起开始现场勘查。郑建军负责查看,王卫红负责照相和记录。他们按照顺时针方向,沿着墙边摆放的家具,仔细地查看了房间里的衣柜、写字台、电视柜、沙发和茶几。没发现值得注意的情况。然后,他们来到孙飞虎睡过的床边。 郑建军拉开床头柜的抽屉,见里面放着一些药瓶和药盒。他先让王卫红拍了照片,然后小心翼翼地逐个拿起来,查看一番,再交给王卫红,让其放在专门的塑料袋里并做好记录。这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一切都是照章办事。 最后,郑建军掀开床上的被单和毛毯看了看,又拿起枕头看了看,也没发现什么。然而,就在他把枕头放回原处时,一点细微的声音引起他的注意。那是纸张折动的声音。他把枕头翻过来,用手轻轻按压一遍,然后从枕套内摸出一张折叠的白纸。他把纸打开,只见上面画着一只黑色的蝙蝠。 郑建军小心翼翼地把那张纸举到眼前,从正面看了看,又从反面看了看,然后递给王卫红。“A4复印纸,蝙蝠画得不错,够专业的,对不对?” 王卫红接过纸来,也前前后后地看了一番,“确实画得不错。可就是样子挺怪。有意思吗?” “难说。不过,看人家藏得这么小心,还真有点意思。人家稀罕的东西,我们也得稀罕。对不对?”这“对不对”是郑建军的口头禅。由于刑警队的人都习惯于把郑队长简称为“郑队”,所以每当郑建军给刑警队开会讲话中说到“对不对”的时候,下面准有人小声答茬说“正对”。 “哪个‘人家’?” “在这床上睡觉的人呗。还有谁?”郑建军看了王卫红一眼,突然又想起一个问题。“啊,你问得也有道理。别人藏的?也不是不可能。不过,”郑建军若有所思地说,“那可就是孙飞虎死后的事情了。对不对?” “为什么?” “谁要是在我的枕头里放这么张纸,我准睡不着觉。你能睡着吗?” “没试过。” “回去试试,有好处。” “记下来吗?” “当然。我们现在是两手空空,有什么拿什么,别嫌麻烦。这个案子,说不准人家要什么。对不对?” “这个‘人家’又是谁呀?”王卫红明知故问。 “我怎么知道!”郑建军向浴室走去。 王卫红瞟了郑建军一眼,笑了笑,“那也不能连床都给搬走吧?” “没准儿。先封起来再说。”郑建军也不知为什么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火。 “跟谁撒气哪?你可是队长。”王卫红早就觉得郑建军今天的气不顺。 郑建军看了王卫红一眼,没有说话。不过,他也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些过头。对世道不满,也不能拿工作开玩笑,何况还是在下属面前。他喘了口大气,站在浴室的大镜子面前,冲自己笑了笑,算是调整心态。 郑建军和王卫红勘查完室内现场,又在走廊里看了一圈。郑建军来到走廊东头那间锁着的小屋门前,看了看,问跟在身后的女服务员:“这间不对外吧?” “是的。”沈小姐点了点头。 “给‘黑云仙’留的?”郑建军又问。 “您以前来过我们宾馆吗?”沈小姐的目光中带着惊奇。 “没有。” “那您怎么知道的?” “猜的。我这人没别的本事,就会猜。有时也猜不好,瞎猜。要不,我给你猜猜?” “我有什么好猜的。” “比方说,你有没有对象。” “别净跟人家小姑娘逗闷子。”王卫红在一旁说,“你看人家脸都红了。” “噢,我忘了,这儿还有一位大姑娘呢。”郑建军用手敲了敲那小屋的门,又问服务员,“能进去参观参观吗?” 沈小姐说:“那得去找经理要钥匙。我们也进不去。” “那么复杂!算了吧,下次再说。” 郑建军向沈小姐表示感谢,然后和王卫红带着提取的物品向楼下走去。在黑云仙楼与红云仙楼之间的那个天井处,他们遇到了吃饭归来的李艳梅等人。由于郑建军和王卫红都穿便衣,所以那五位游客没有注意他们。 郑建军和王卫红来到经理室。郑建军对冯大力说他们想借一个房间,和那五位游客谈话。冯经理非常热情,立即带他们来到红云仙楼的二层,让人打开一间会议室,供他们使用。冯经理走后,郑建军和王卫红商量一番,然后王卫红便打电话给黑云仙楼的服务台,请二楼的五位游客到主楼二层的会议室来。 李艳梅等人默默地走进会议室,眼睛里带着探询的目光。众人坐下之后,郑建军先做了自我介绍,然后面带微笑地说:“各位,你们都是大学者,大作家。如果我跟你们说什么‘久仰大名’,你们绝对接受,还很自然。为什么?到这份儿上了。但是我不能说,因为我确实没有‘久仰’。对不对?这不是说你们的名气不大,不是那个意思,是我这人知识面太窄,孤陋寡闻。你们那些学问,什么佛学、美学、诗学、玉石学,太深,我不懂,也不能装懂。就法学还沾边,但是也缺乏系统的学习。对不对?这就是我首先要说的一点。还有呢,就是我们今天要谈的正题了。” 郑建军从手包里拿出一个小本,打开来,看了看,继续说:“我想你们已经猜出我们来的目的了。对,就是关于孙飞虎死的事情。通过刚才的话,你们也都看出来了,我这个人喜欢直截了当,不爱绕圈子。浪费时间,对不对?医院的尸体解剖报告出来了。他们没想到,大概你们也没想到。孙飞虎不是摔死的,而是中毒死亡。” “真是中毒死的?”钱鸣松惊叫一声。 其他四个人也都用不同方式表达了相似的惊讶。 郑建军看着几位听众的表情,故作惊讶地说:“你们已经知道啦?我本来还以为这能让你们大吃一惊呢,结果是你们让我大吃了一惊。医院说,还没有把解剖报告给你们。可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是我猜的。”钱鸣松不无得意地看了赵梦龙一眼。 “那我们俩今天可以切磋切磋了。我这人也喜欢猜,当然是猜不准的时候居多。我猜,你就是诗人钱鸣松吧?”郑建军的语调非常轻松,“请问,你是怎么猜出来的呢?我是指那中毒的事情。” “跟着感觉走呗。”钱鸣松答了一句,便有些迫不及待地追问,“孙飞虎是中什么毒死的?是不是那些白蝙蝠身上的毒啊?” “白蝙蝠?”郑建军确实有些莫名其妙了。 “对呀,那天我们在一线天碰上一群白蝙蝠,孙飞虎才从石头上摔下来的。我们听说那白蝙蝠能让人死,大概是身上有毒。”钱鸣松说得有声有色。 “啊,不,不,不。”郑建军一连说了三个“不”。“这事儿跟白蝙蝠没什么关系。” “真的?”钱鸣松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失望,“那孙飞虎中的是什么毒?” “呋喃丹。你们听说过吗?”郑建军似乎是漫不经心地看了几位听众一圈。听众都摇了摇头。 郑建军又说:“这是一种农药。说老实话,我以前也没听说过。我请教了专家。专家说,吃这种农药死的,一般都是自杀。今天找各位来,就是想听听你们的意见。你们了解孙飞虎,你们认为他会自杀吗?” 五位老同学互相看了看,都沉默了。 郑建军见没人说话,就又说:“你们看,我这人可是心里藏不住话,有什么就说什么。当然啦,这也因为我相信你们。我这个人,办案最讲究群众路线。这是我们公安工作的优良传统。对不对?现在有人说什么群众路线过时了。胡说八道!甭管到了什么时候,电子时代,信息时代,超现代,后现代,反正办案都离不开群众的支持。对不对?具体说,就是你们的支持。请各位谈谈吧。” 钱鸣松向两边看了看,见别人都没有说话的意思,就说:“我认为孙飞虎不是自杀。我曾经看过一本书,专门研究自杀者行为表现的。那本书上说,自杀者在自杀之前往往都有反常的行为表现。我觉得这话很有道理。但是,孙飞虎这几天的表现一直很正常,情绪也挺乐观,没有一点儿要结束自己生命的迹象嘛。所以我认为,他不可能是自杀!” 郑建军说:“可是,我听说孙飞虎到武夷山后就大病了一场。对不对?” 钱鸣松说:“这不假。但那不过是感冒,不可能使他产生自杀的念头。” 众人又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吴凤竹说:“我也觉得孙飞虎不会自杀。我没有研究过自杀者的行为,但是我认为自杀的人往往都是心眼儿小、想不开的人。孙飞虎不是那种人。”说到这里,她转头看着李艳梅,“艳梅,你和飞虎是老夫老妻了。你最了解他的情况。你说,他这人会自杀吗?” 李艳梅见众人的目光都落到自己身上,只好说:“我当然也觉得老孙不会自杀。但是,我想告诉你们一个情况。老孙并不像你们看到的那样心情舒畅。咱们到这儿的第二天,他就对我说,他觉得根本不该来武夷山,不该搞这次旧地重游。我问他为什么,他没有告诉我,就说心里觉得不该来。我当时不愿意影响大家的情绪,就没把这事儿说出来。” “你的意思是说孙飞虎有可能自杀。对不对?”郑建军眯着眼睛,看着李艳梅。 “我只是说他的心情不好,并没有说他可能自杀。”李艳梅很认真地纠正了郑建军的说法。 赵梦龙在一旁若有所思地说:“如果孙飞虎是自杀的话,那他干吗不用别的方法呢?比方说,从山顶上跳下去,或者跳到河里去。对了,他不是有‘恐水症’吗?对他来说,跳到水里去应该是最简单的自杀方法嘛!” 吴凤竹说:“哎,你们说老孙那天从竹筏上掉到水里去,是不是他故意的?” 钱鸣松说:“我看不像。” 周驰驹说:“既然他怕水,那他怎么敢往水里跳?就算他想自杀,他也绝不会选择跳河的方法。你们信不信?” 吴凤竹说:“话也不能说得那么肯定。” 周驰驹说:“你敢跟我打赌么?” 吴凤竹说:“去去,什么事儿,就打赌?” 赵梦龙说:“老周,我觉得你那根项链被抢的事情应该跟警察说说。” “什么被抢了?”王卫红很感兴趣地追问。 钱鸣松抢先说道:“这位周先生戴了一条很值钱的项链。在一线天让一个小男孩给抢走了。” “是吗?怎么抢的?”王卫红把目光锁定在周驰驹的脸上。 周驰驹苦笑了一声,“我告诉你们,我那天戴的是一条假项链,值不了几块钱。那事儿就算了吧。” “咳,我说你当时那么淡定呢!”钱鸣松吸了一口长气,又慢慢吐了出来。 郑建军认真地听着每个人的话,同时观察着每个人的表情。他的心中渐渐升起一种感觉,这个案子并不那么简单。他竭力追索这种感觉的根源,但是费了半天劲,也没找到明确的答案。 王卫红见郑建军坐在那里没有说话,知道他一定又找到了什么感觉。在这些年的共同工作中,她已经熟悉了郑建军的一些习惯。而且她非常佩服郑建军。她觉得这个小个子男人不仅见多识广,能说能干,而且确实很有当刑警的脑瓜。她常想,如果不是待在这么个小城市里,一年到头见不到大案要案,说不定郑建军早就成了中国的头号侦探了!人光有才能还不行,还得有机遇。 此时,王卫红见大家都不说话了,又看了一眼郑建军,便站起身来。“既然你们都认为孙飞虎不会自杀,那我们就回去再研究研究。谢谢各位,我们可能会再来麻烦你们的。” 第10章 狡猾的刑警 回公安局的路上,王卫红开车。她看了一眼坐在旁边闭目养神的郑建军,笑道:“郑队,你今天装傻装得可以。” 郑建军睁了睁眼,“什么话?本来就傻。” “还真喘哪!” “过奖。” “哎,郑队,你对那五个人印象怎么样?你说他们讲的是真话吗?”王卫红见郑建军没有回答,就自己分析道,“我觉得,那个女诗人挺可爱的,就是不知道她是真天真啊,还是假天真。那个美学老师呢,看上去挺善良,但是我觉得她的话值得琢磨。死者的妻子叫李艳梅,是研究佛学的,对吧?我看这个人很有城府,说话也很谨慎。还有那两个男的,一个是走南闯北的商人,一个还是法学教授哪。看来,这案子比我们预想的要复杂得多。你觉得呢?哎,睡着啦?”王卫红不再说话了。 郑建军没有睡着,但他此时不想讨论案情,因为他在思考。他闭着眼睛,回忆着那五个人说的每一句话,回忆着那五个人的表情和神态,分析着各种可能性。当汽车开进公安局大门时,他觉得自己终于把案情理出了一些头绪。下车后,他感觉自己真像睡了一觉那样清醒。 坐在办公室里,郑建军喝着茶,看着王卫红登记从现场提取的各种物品,问道:“卫红,你觉得孙飞虎是自杀吗?” “不是。”王卫红抬起头来,等着郑建军下面的问话。 “什么理由?” 王卫红在回来的路上思考过这个问题,此时便胸有成竹地答道:“咱没见过这个孙飞虎,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性格的人。但是我觉得,如果说他是自杀,那么至少有两点不好解释:第一,这种自杀方法不符合孙飞虎的身份和学识。如果是个老农民,吃包农药自杀,还说得过去。像孙飞虎这样有身份又有知识的人,就算他真想自杀,怎么也得用高级点的手段吧。” “对,这种自杀方法太土。那第二呢?” “第二嘛,如果孙飞虎是自杀,他已经吃了农药,知道自己的药性就要发作了,那他还能那么兴致勃勃地去爬什么一线天吗?我看这不合逻辑,对不对?”王卫红故意学了一句郑建军的口头禅。 “对。”郑建军似乎没有注意到王卫红在学自己,非常认真地说,“你分析得很有道理。我也认为孙飞虎不是自杀。但作案人是怎么投的毒呢?”郑建军站起身,来回走着,仿佛在自言自语。“专家说了,呋喃丹是颗粒状的,而且不容易化在水里。所以,它很难用于投毒。对不对?你把它放在水里,它不化,沉在底下跟一层沙子似的,一眼就能看出来,怎么让人喝下去?拌在米饭里?那米饭也太牙碜了,一口就能吃出来。对不对?这东西不好投毒啊。除非你蒙人家,说这是药……” 郑建军突然停住脚步,目光盯在王卫红正在登记的物品上。接着,他快步走过去,拿起那瓶感冒胶囊,拧开瓶盖儿,倒出一粒,托在手掌上,仔细察看。 王卫红也看出了郑建军的想法,站起身来,走了过去。 胶囊是两半的。郑建军小心翼翼地把两半胶囊拔开,把里面的药粒倒在手掌上。他看了看,又闻了闻,问王卫红:“你认不认识?这是感冒药吗?” 王卫红凑过去,看了看,摇了摇头。 郑建军说:“吃了这么多年的感冒胶囊,居然没注意过里面的药是什么样子。没办法,拿去化验吧。” 王卫红没有说话,拿着那瓶感冒胶囊走了出去。 晚饭后,郑建军和王卫红又来到五云仙宾馆,又把那五位游客请到红云仙楼二层的会议室。 郑建军请大家坐下之后,说道:“对不起,影响各位休息了。但是没有办法,办案嘛,早完事,早踏实。你们也一样。对不对?我们这次来找你们,是因为又有了新的想法。上午我们主要讨论了自杀的问题,但是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那就是误食。对不对?所以,还得听听各位的意见。” “误食?怎么个误食?”钱鸣松总是第一个说话。 “这就是说,孙飞虎不知道,把呋喃丹当成别的什么东西给吃进去了。”王卫红解释道。 “这……就不好说了。我想,他横竖不能把那农药当饭给吃进去吧?”钱鸣松说。 “那是。”郑建军见周驰驹看着自己,目光中似乎有话,便主动问道,“你是周驰驹先生吧?你认为孙飞虎会不会误食呋喃丹呢?” 周驰驹仍然看着郑建军,不慌不忙地说:“我猜你们已经知道答案了。为什么还要故意问我们呢?” 众人的目光都聚到了周驰驹的脸上,然后又一起移到了郑建军的脸上。郑建军微微一笑说道:“看来,我今天真是棋逢对手了。周老板真是了不起,居然能猜到我脑子里的东西。你肯定有特异功能吧。对不对?” “我哪有什么特异功能啊!我这人到处做生意,跟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您说这世界上,什么样的人没有啊!我想不上别人的当,就不能不提防,所以也就习惯了猜测别人的心思,分析别人跟我说话时心里想的是什么。”周驰驹的脸上挂着谦虚的微笑。 “那你这可真是本事!等办完这个案子,我请你去给我们刑警队的人讲讲。这对我们刑警来说,太重要了。对不对?”郑建军一脸认真。 “那得看你给我什么报酬。”周驰驹也一本正经。 “好商量。只要是真货,我出高价。怎么样,周老板,这单生意就算成交啦?” “可是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提的问题呢。” “噢,你猜得对。我们确实有了一个答案,但是还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所以才想听听你们的意见。侦查办案最忌讳的就是主观臆测,先入为主。对不对?好吧,咱们还是开诚布公地谈吧。”郑建军说着从手包里拿出那瓶所剩不多的速效感冒胶囊,放在桌子上,转向李艳梅说,“这瓶药是我们在孙飞虎的房间里找到的。李老师,你知道这药是从哪里来的吗?” 李艳梅看了看那个药瓶,声音平静地说:“是我从家里带来的。” 郑建军轻轻松了口气。“我们已经让人化验了。这胶囊里装的不是感冒药,正是呋喃丹。” 众人脸上的表情都凝固了。 郑建军站起身来,走到李艳梅面前,问道:“李老师,你们家里有这种农药吗?” “我上午就说过了,我是第一次听说这种农药的名字。老实说,如果你不告诉我它是农药,我还以为呋喃丹是什么保健品呢。”李艳梅的神情非常坦然。 “可是,这感冒胶囊里怎么会有呋喃丹呢?”郑建军用手指挠着自己的头。 李艳梅皱着眉头反问:“那我怎么会知道?难道你们……怀疑是我毒死了我的丈夫?” 郑建军连忙说:“绝没有那个意思。我这样问,只是想知道有没有误食的可能性。对不对?如果你们家里有这种农药,比如说养花儿用的,也可能是谁把农药放进了胶囊里。对不对?你不知道,错把农药当成了感冒药,给了孙飞虎。孙飞虎也不知道,就错吃了下去。对不对?” 李艳梅斩钉截铁地说:“我们家根本没有这种农药。我们家也没人会干那种无聊的事情。把农药放进感冒胶囊里,吃饱了撑的?” “我是说,你家有没有小孩子?他们要是淘起气来,那可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的。对不对?”郑建军耐心地解释着。 “我说了,没有就是没有。”李艳梅皱着眉头。 “你是说家里没有小孩子,还是说没有呋喃丹?”郑建军追问道。 “都没有!”李艳梅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李老师,我相信。但是,如果你们家里没有呋喃丹,这瓶药又是你从家里带来的,那误食的可能性就基本上可以排除了。对不对?这样一来,各位的处境就不妙喽!”郑建军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钱鸣松急忙问道。 “不是自杀,也不是误食,那就只有他杀了。对不对?”郑建军摇着头说,“究竟是谁把呋喃丹放到感冒胶囊里去的呢?看来,问题复杂喽。如果是这样,那我们也没有办法,只好请各位暂时不要离开此地了。” “你是要拘留我们吗?”赵梦龙皱着眉头。 “不,不,不。赵教授,你误会了。我知道你是法学专家,我们绝对依法办案。我请各位留在此地,主要是为了减少麻烦。既是为了减少我们的麻烦,也是为了减少你们的麻烦。对不对?”郑建军说,“虽然这药是李老师从家里带来的,也是李老师给孙飞虎的。但是,这并不等于说那呋喃丹是李老师放进去的。对不对?别人也有可能嘛。啊,请别误会,我说的别人不一定在你们中间,也可能是宾馆的人。对不对?但是,投毒杀人一般都是有因果关系的,所以我们在调查过程中需要你们的帮助,帮助我们找出这个因果关系。对不对?如果在调查过程中,你们突然走了,这就麻烦了。我们麻烦,你们也麻烦。对不对?” 五位游客都没有说话。室内非常安静。这时,王卫红在一旁说:“我还想问一个问题,你们这次为什么到武夷山来?” “旧地重游。”钱鸣松说。 “这就是说你们以前来过。那么,能问一下你们上次来是什么时候吗?” “那可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 “哇,那么长时间了。你们怎么又想起来要旧地重游的呢?” “去年秋天参加校庆聚会的时候决定的。” “谁的提议?”王卫红的问话很快,几乎不给对方思考的机会。 钱鸣松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过了一会儿,李艳梅说:“是我。” “为什么只有你们六个人来呢?” “因为我们六个人上大学的时候就是好朋友,而且曾经一起来过武夷山。”李艳梅的声音非常平静。 “还有别人知道你们这次旧地重游的计划吗?或者,有没有原来打算和你们一起来但后来却没来的人呢?” “从一开始就是我们六个人,没有别人。但是,有没有别人知道……”李艳梅看了看其他同学,又说,“这就不好说了,因为我们也没想保密。” “原来是这个样子。”王卫红沉思片刻,突然问了一个显然有些鲁莽的问题,“那么,你们认为谁有可能是害死孙飞虎的凶手呢?” 无人回答。 “噢,我不该在这种场合问这个问题。好吧,我们以后可以单独谈。郑队,你看……”王卫红把目光投向郑建军。 “我想,我们可以向各位表示感谢了!”郑建军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似乎是要去给大家开门。但是他刚走了两步,就又转回身来说,“啊,我还忘了一件事。你们以前见过这张纸吗?”说着,他从手包里掏出那张画着黑蝙蝠的纸,打开来,举到面前。 李艳梅等人看着那张纸,脸上都呈现出迷茫的表情。郑建军又逐个问了一遍,被问者都摇了摇头。 郑建军再次向门口走去。打开门,向外看了看走廊,然后回过身来,对众人说:“我刚才说了,希望各位能够配合我们的工作。今天回去以后,请各位好好回忆一下,在你们来武夷山前后,特别是在孙飞虎得感冒之后,你们有没有发现任何值得怀疑的情况。我们明天会分别找各位谈话的。我想,我的意思已经表达得非常明确了。对不对?现在,我祝各位晚安,最好再做个美梦。” 李艳梅等人相互看了一眼,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 郑建军目送五位游客默默地走出会议室,他的脸上一直带着令人难以捉摸的微笑。 关上门之后,王卫红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语调轻松地说:“甭管怎么说,这第一天的工作还是挺有收获的。” “什么收获?”郑建军饶有兴趣地望着助手。 “我们已经查清了案件的性质,而且基本上确定了嫌疑人的范围。” “范围都定啦?我怎么不知道?” “跟人家装一天傻,收不住啦?” “什么话!” “那就是考我?” “就算是吧。” “我认为,凶手肯定就在他们五个人中间。” “那么肯定?” “虽然宾馆的人也有投毒的条件和可能,但是用你刚才的话说,投毒杀人一般都是有因果关系的。宾馆的人和孙飞虎素不相识,无冤无仇,怎么会有杀害他的动机呢?这又不是图财害命。我敢说,投毒者就在他们当中。” “说话还是留点余地好。万一要是真有别人呢?对不对?”郑建军的话音刚落,就听见有人敲门。王卫红打开门一看,来者是宾馆的经理冯大力。 冯大力笑容可掬地说:“郑队长,辛苦啦。我刚才看见那五个客人回去,知道你们刚完事。走吧,一起去吃点夜宵啦。我请客。” 郑建军说:“谢谢冯老板,但是我们得赶回去,局长还等着听汇报呢。” “不肯赏脸?” “哪里,哪里。今天确有公务,改日一定奉陪。”郑建军说着,拿起手包,跟王卫红和冯大力一起走出会议室。在楼道里,他看见楼道尽头有一间小屋,关着门,跟黑云仙楼二层的小屋差不多,便问道,“冯老板,那间小屋是干什么用的?” 冯大力带着他们走过去。“给‘红云仙’预备的。生意人嘛,没别的意思,就是图个吉利啦。哈哈哈。”说着,他打开那个小屋的门,让二位刑警参观。 这个房间比一般的客房小,但是里边的陈设也差不多,就是在墙上多了一张红云仙的油画,在桌子上多了一个香炉。 郑建军看了一圈。“冯老板,我记得黑云仙楼上也有这么一间小屋,但是不开门。为什么?” 冯经理笑说:“郑队长是本地人,应该知道五云仙的传说吧。那黑云仙可是只见坏人,不见好人。你说我能随便开门,让客人们去看吗?哈哈哈!归根结底,还是图个吉利。郑队长,如果你们不在乎,我可以打开让你们看看啦。” “那还是不见为好。”郑建军也笑了。 第11章 飘忽的黑影 李艳梅等五人离开会议室后,默默地走回房间。一路上,他们没有说话,只是快步走着,似乎都急于摆脱什么可怕的东西,似乎又都在回味刚刚发生的事情。当他们的脚终于踏上黑云仙楼二层走廊那厚实的地毯时,他们才不约而同地停住脚步。在不太明亮的走廊灯光下,互相望着,似乎都在等别人说话。 终于,周驰驹打破了沉默,“我说一句可能有伤感情的话吧。现在大家都得小心点儿了,因为在咱们中间可能有一个凶手。这真让人意想不到,也让人怪害怕的。我这个人眼拙,还看不出是谁。” “别装傻。”钱鸣松快语相讥,“说不定就你一个人心里最明白呢!” “您可不能这么说!”周驰驹连摇头带摆手地叫道,“这都是什么时候了?您还开这种玩笑!” “谁跟你开玩笑啦?”女诗人的目光耐人寻味。 李艳梅看了看众人,心平气和地说:“咱们也别瞎猜疑。万一公安局的人搞错了呢?大家回屋去休息吧。我相信这件事情一定能够查清楚的。” 赵梦龙说:“我建议大家都不要单独行动。无论干什么事情,最好找一个伴儿,特别是女士。” 周驰驹说:“但是找伴儿也得小心点儿。” 赵梦龙看了周驰驹一眼,嘴角浮上一丝宽容的微笑。 五个人分别走进自己的房间。在一阵关门和锁门的声音之后,走廊里变得鸦雀无声了。 李艳梅关好房门之后,筋疲力尽地躺在床上,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她想思考,想分析一下已经发生的事情,但是她的思维变得非常迟钝,她的脑子里仿佛是一片空白。她闭上了眼睛,想用睡眠来消磨时光,但是公安人员的话不停地刺激她的大脑,使她无法进入梦乡。 时间缓慢地前进着。忽然,李艳梅听到门外有轻微的脚步声,而且那脚步仿佛就停在了她的门口。她没有听到其他房间开门的声音呀。这会是谁呢?她侧耳细听,却又没有了声音。她告诉自己不要理睬,门外什么都没有,那声音可能是自己的错觉。然而,她的心和她的感觉都不愿意接受理智的劝告。只要她一闭上眼睛,就仿佛看见有人在门外窥视着她,就仿佛看见屋门被人悄悄地打开了。她犹豫了半天,还是起身下床,蹑手蹑脚地向门口走去。 李艳梅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没有任何动静。她直起身来,耐心地站了半天,心想,外面如果有人的话,也绝不会待这么长时间。于是,她轻轻地打开了房门。 门外无人。她探出头去向两边张望,整个走廊里都是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影。果真是自己听错了吗?她愣愣地站了一会儿,回身把门关上。然而,就在她准备往床边走的时候,发现地面上有一张纸。她弯腰捡起来,打开一看,上面空无一字,只有一个样子别致的黑蝙蝠!她看着看着,拿着纸的手不禁颤抖起来,她的前额上渗出一层细汗。 刚才那位侦查人员让她看那张画着黑蝙蝠的纸时,她就觉得似曾相识,但是没有想起在何处看过。此时,看着这张纸上的黑蝙蝠,看着那怪怪的样子,她终于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