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沫之夏全集-30

为什么不能让他和姐姐彻底地将那段往事忘记呢……“叩、叩!”病房门被敲响。“请进。”尹澄轻声说,尹夏沫也被惊醒般缓缓转过身来。病房门打开了,一个严肃又略带古板的身影走了进来,尹澄愣住,这个出现的人竟然是沈管家。“尹小姐。”沈管家礼节性地向尹夏沫鞠躬,然后,面无表情地直视她说:“首先请您原谅我的冒昧打扰,此次造访并非少爷的授意,而是我的个人行为。”“请不要称我为‘您’。”尹夏沫略怔之后,示意请他坐下。“沈管家有事请讲。”“很抱歉,今天下午您在休闲厅里与少爷的对话被我无意中听到了。”沈管家笔直地站着,仿佛没听见她的纠正,神态中带着不谅解的刻板固执,“尹小姐,请恕我直言,您无权因为一些私人的猜测而伤害到少爷的感情。”“……”她皱眉,不知道他到底是何来意。“当年法院追索尊亲欠下欧氏集团债务,并且冻结帐户、收回房屋所有权的事情,与少爷毫无关系。”沈管家声音平板,“因为——那些事情都是我做的。”“你说什么?”尹夏沫霍然抬头!她盯着面前的这位老人。从小时候她就认识沈管家,沈管家一直以来都是形影不离地跟着欧辰,忠心耿耿,如仆如父。“是的。”沈管家目光毫不回避,说,“当年集团的财务部门上报请示,关于尊亲去世后那笔欠款的事情应该如何处理,是我替少爷决定,按照法律的规定限期追回那笔款项。”“欧辰会让你帮他决定事情吗……”她淡淡失笑,不想再听下去,以欧辰的性格怎么可能让沈管家插手这些事情。“少爷并不知情。”“……”“就在你和少爷分手的那一夜,”沈管家声冷如铁,“少爷在大雨中独自开车,发生了严重的车祸,重伤昏迷了整整两个多月,当少爷终于从死亡线上活过来后,已经完全失忆了。”车祸?!脑中“轰”地一声仿佛有层层白雾荡开,尹夏沫愕然呆立住!在蕾欧公司与欧辰多年后相遇的那一天,她曾经听沈管家提到过关于欧辰失忆的事情。她一直以为那是偶然事故,原来竟是——在分手那夜欧辰就出事了吗?!她的身体微微颤抖了起来。六年前那晚的樱花树下,她冷漠地将绿蕾丝抛向夜空,那些因为绝望和恨意而说出的伤害他的话,狂乱摇晃的树叶下,他苍白惊痛的面孔,缓缓跪下的身影……欧辰……欧辰……猛地握紧手指,一阵剧烈疼痛的翻绞使她的呼吸窒息在胸口!就在那晚,就在她失去理性伤害了他的那晚,欧辰出事了吗……她是少爷命中的魔咒啊……望着尹夏沫震惊失神的面容,沈管家心中充满无奈的悲凉感。最初的时候,他以为这个女孩子是少爷的阳光,少爷因为她而渐渐会微笑、会期待、会心神不属、会在深夜里凝神为她亲手制作各种东西。然而那一晚,她是那么残忍和冷酷!在庭院的大门外,他虽然听不到她对少爷说了些什么,却从敞开的院门看到了一切!滂沱大雨中,少爷跪在树下漆黑的剪影,他几次忍受不住想要冲过去将少爷扶起来,可是那样尊贵倨傲的少爷会无法容忍被人看到如此卑微的场景吧……当少爷终于缓慢地从庭院里走出来,是四个小时以后。雨水将少爷全身淋得湿透,漆黑的头发黏在少爷苍白的脸上,滴答滴答落着水珠,少爷走得很慢,背脊却挺得笔直。拒绝了他的搀扶,雨中,少爷缓缓回头又望向那个庭院,眼神中的绝望让他至今都无法忘记。少爷命令司机从车里出来,独自一人坐进了驾驶位,车门砰地一声关上,在他和司机的惊慌无措中,少爷驾车以一种可怕的速度消失在漫天大雨的夜晚!他当时就有了种不祥的预感……然后……是一场灾难……当他接到警察局的电话赶过去时,少爷已经满身鲜血地被推进医院的急救室,警察说是车祸。手术整整持续了将近一天的时间,老爷也从法国特意赶来,而少爷始终昏迷不醒,医生说是除了外伤和内脏器官的损伤,还有淤血积在少爷脑部,压迫住了神经,情况非常危险。车祸……又是车祸……少爷的车祸是意外,还是……他不敢再想下去,他尊贵的少爷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女孩子而……可是那个女孩子对少爷的伤害,是不可原谅的!所以当欧氏集团将是否追索尹夏沫养父欠款的请示文件呈报给老爷时,他告诉老爷,那个女孩子应该为她对少爷曾经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只是那些被雇佣去查收财产的人会如此粗暴,竟然试图猥亵您和您的弟弟,并且使您发生伤人事件以致入狱,是我当时未曾预料到的。”沈管家声音凝重地说,同时深深对尹夏沫和尹澄鞠躬,“道歉也许为时过晚,然而我仍旧想向两位表示歉意。”尹夏沫看着他,惊愕、茫然和痛苦在她的眼睛里混合在一起。“一切……都是你做的?”“是的。”“包括小澄在欧家别墅外面昏迷晕倒,被淋了一夜的雨,却无人过问甚至没有人打电话喊救护车,”她呼吸急促起来,紧紧盯着沈管家,“也是——你做的吗?”“姐,当时不是沈管家……”病床上,尹澄吃力地坐直身体,对姐姐解释说。姐姐因为打伤那个黝黑青年被警察抓走后,他又怕又慌,怕姐姐在那个可怕的地方受苦,怕姐姐真的被判刑该怎么办。慌乱中,他只想到有一个人能够救姐姐,于是来到了欧氏别墅的大门口。可是,不管他怎么恳求,别墅的管家和佣人都不肯让他进去,也不肯告诉他欧辰在什么地方。他抓住别墅大门的铁栏哀求,一个粗壮的男佣将他拖出去,摔在门外的地上,他失去意识昏迷了过去!醒转时,已经是半夜,天空下起了雨,而他依旧是躺在别墅外的地面上。冰冷的雨水带来刺骨的寒意,他看见别墅里黑漆漆一片,仿佛毫无生息,挣扎着他再次起来按铃,或许欧辰哥哥已经回来了,或许欧辰哥哥正在里面睡觉……然而仍然没有人肯替他开门……一阵眩晕之后,他又昏迷在满地雨水里……“是我吩咐他们的。”沈管家面无表情地说,“别墅不欢迎任何打扰,也不欢迎任何闲杂人等。”守护昏迷中少爷的时候,他接到别墅刘管家的电话请示,看着病床上生命垂危的少爷,他冷硬地回复了刘管家。“你似乎觉得你做的事情都是理所应当的。”尹夏沫强自克制住情绪。那时候小澄刚刚出院,原本就没有恢复的病弱之体在昏迷中被大雨淋了整整一夜,立时又恶化起来,转化成来势汹涌的肾病和其他内脏器官的并发症。由于这些并发症,小澄的身体始终不能调养到一个比较好的状态,现在甚至不能透析,只能用换肾手术来争取最后的生机。而且,医生警告过她,就算做完换肾手术,小澄也……“眼看着少爷的感情和生命受到伤害,那些事情在当时对我来说,确是理所应当的。”“你要怎么对待我,我无话可说,”尹夏沫胸口起伏了一下,“可是,小澄那时候只是一个孩子!你难道竟然一点歉疚的感觉都没有吗?”沈管家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自责。“我会为我做过的事情负责。可是您误会是少爷授意对您做这一切,让我感到诧异。”“……”她心中苦涩。原来,过去都只是一场误会吗?可是现在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所有的伤害都已经造成,所有的错误都很难去弥补。沈管家直视她,说:“因为少爷是用他的生命来爱您,他不会也不可能做出任何让您痛苦的事情。请您珍惜少爷的感情,不要再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他。”******“又是尹夏沫……”酒吧里,玫瑰红色的灯光迷离而梦幻,玫瑰红色的圈型沙发里,沈蔷边说边放下手中前天的旧报纸,夏老板随手将它拿了过去。远处几个身材魁梧的大汉使得酒吧里的客人无法接近这个角落。“哦?”报纸上面《豪门新娘尹夏沫昔日案底曾被清洗》的偌大字眼触目惊心,夏老板若有所思地看着。华锦……这个记者倒是有通天的本事,当年他命人将尹夏沫在看守所的记录全部销毁,没想到竟然百密一疏……“也许婚礼会取消,欧氏集团怎么会可能接受有案底的新娘。”沈蔷心情复杂地看向身边的洛熙。虽然橘子日报爆出的尹夏沫过去曾经入狱的新闻,很快就像泡沫一样被压到水面以下,其他所有媒体都只报道了一天就突然全都闭嘴了,但是上流社会已经全都知悉了这件事情。那个记者写的有根有据,应该不是凭空捏造。昏暗的灯光下,洛熙却好像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见,只是沉默地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酒。沈蔷原本希望尹夏沫嫁入豪门可以使得阿洛看清楚那女孩子虚荣功利的真面目,那个女孩子不值得他这样!可是——他越来越沉默的气息,越来越苍白的面容,却使得她胆颤心惊起来,仿佛他的生命正在流逝,仿佛他随时会在人世间消散。“你不能再喝酒了!”沈蔷忍无可忍地将他手中的酒杯夺走,洛熙木然地望着自己空落落的手指,好像他所拥有的最后一样东西也被人抢走了。“她值得你这样吗?她究竟有什么好?!不过是个飞女而已,为了名利不择手段,一心只想往上爬,你为了她做了多么多事情,她一旦有了嫁入豪门的机会就将你抛之脑后……”“够了!”不想听到这些,洛熙勉力站起身,忽然他的身子微一踉跄,不知是酒喝多了,还是这些日子因为失眠从没有入睡,眼前一片漆黑,脑中猛地剧烈眩晕起来!“阿洛……”沈蔷焦急地扶住他,感觉他身体冰凉,虚弱得就像白雾中的夜露。“……你是不是不舒服,怎么这么凉……”“大哥,没事的话我先走了。”渐渐从眩晕的漆黑中隐约看清楚面前的事物,洛熙克制住身体的不适,对夏老板打了个招呼,然后挣脱开沈蔷的双手,缓慢地向酒吧外走去。今晚沈蔷硬要拉他出来,说是曾经对他有恩的夏老板要见他,结果不过是她找的一个借口而已。《天下盛世》已经杀青了,他再没有什么责任和牵挂,世界原本就是黑暗和冰冷的,他只想守在自己的房间里,不想去见任何人,也不想听到关于她的任何事情。“洛熙!”沈蔷也站起身想要追出去,他苍白失血的面容和冰冷虚弱的身体好像是生病了,不能让他一个人呆着,如果他出了什么事……“让他去吧。”夏老板沉声说,阻止住她,“有些伤口需要一个人独自去舔拭,让他安静一下。”“可是他喝了很多酒……”望着洛熙清冷孤单的背影消失在酒吧门口,沈蔷心里痛得发紧。“我会安排。”夏老板对远处的大汉们招了招手,一个大汉走过来,夏老板低语几句,那大汉点头,随后也离开了酒吧。走出酒吧。繁华的街道上有来来往往的汽车和行人,洛熙的身影被路灯拉成斜长的阴影,他空茫地仰起头,只见漆黑的夜幕中挂着几颗寂寥的星星。呆呆地站在夜色里,迎面而来的冷风忽然使得体内的酒意被激了起来,胃中一阵难受得克制不住的翻绞,他吃力地走进旁边一条黑暗的小巷里——“呕——”扶住小巷的墙壁,洛熙苍白着脸孔开始翻江倒海地呕吐起来,他的身子难过得弯成虾米般,顺着墙壁慢慢滑下。曾经进过看守所吗……以她那样忍耐淡静的性格,竟被逼得做出触犯法律的行为,那一定是很可怕的事情吧。在那些日子里,她是经历了怎样的痛苦……他想要见到她!想要知道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想知道她是否已经从旧事中痊愈了,如果她什么都不想说,那他就静静地守在她的身旁……漆黑的夜色里。幽长的小巷。痛苦像一只冰冷的手将他的内脏揪紧翻绞,蜷缩着呕吐着,洛熙苍白的脸色就像夜晚河流里飘着的白色花瓣,凄清而单薄,在如死去般的呕吐中,他的睫毛渐渐被泪水濡湿。可是,她是不需要他的……她身边已经有了其他人……欧辰会因为她的过去而放弃她吗……如果她被放弃,他一定会去嘲笑她,会让她后悔曾经抛弃了他!然后……他才会原谅她……把她抱在怀里,爱她宠她,给她想要得到的一切,再也不让她离开……剧烈的呕吐将他全身的力量都掏空了,两滴泪水静静缓缓地从洛熙脸颊滑下,就像夜幕中的星光,那泪水在小巷的黑暗中,悄无声息。欧辰……又怎么可能放弃她……多少次在欧辰的眼睛里看到对她的感情,浓烈得仿佛她是唯一的光芒,又怎么可能因为所谓的过去而放弃她……只是痴人说梦罢了……命运似乎是将她和欧辰缠绕在一起的,而他,不过是多余的,从出生那日起,他就是多余的……“洛先生!”一阵寻找的脚步声从小巷外传来,那大汉发现了巷里黑暗处的洛熙,匆匆走过来,想要去扶起他。拒绝了大汉的搀扶,洛熙吃力地扶着墙壁努力站直身体,他的脸色依旧苍白,泪水和脆弱的痕迹却已荡然无存。“洛先生,我送您回家。”“……不用。”洛熙的身影孤孤单单,他缓慢吃力地走出小巷,夜幕中的星光淡淡洒在他的身上,如同一滴寂静的泪水。一切已经无法挽回……三天后……她将会是别人的新娘……秋日的天空蔚蓝清爽。旧式皮箱敞开放在桌上,里面已经放满了十几年来的贴身物品,一只略显苍老的手拿起床头柜上的镜框。阳光洒照着玻璃镜面里的照片,那时候少爷只有两岁,蹒跚地跑在绿茵茵的草坪上跟猫玩耍,一不小心差点跌倒,他及时从身后将少爷扶起来,少爷回头看他,脸上露出孩童稚气的笑容。望着那张照片良久良久。沈管家将镜框慢慢放进皮箱,“兹——”,拉链缓缓拉上,他提起沉重的皮箱,缓步转身向门口走去。的“听说你辞职了?”门口处,一阵脚步声响起,纤细修长的身影,竟然是尹夏沫。望着老人手中的皮箱和花白的头发,她的声音低沉淡静。当在病房里得知过去的事情都是沈管家一手策划时,她以为自己会因为小澄当年骤然加重的病情和黑暗地方里那些可怕的回忆而怨恨他,可是,对这个倔强而日渐衰老的老人,她却始终恨不起来。来到别墅,在客厅等候欧辰时,没有看到素来尽职的沈管家出现。询问之下竟然听女佣说沈管家已经辞职,正收拾东西准备离去,她吃惊,然后心中一阵黯然,问明沈管家卧室所在便起身而来。“是,尹小姐。”沈管家对她鞠躬,神态不卑不亢。“是为了六年前的事情吗?”她皱眉。“是。”“我以为,你并不后悔你所做过的事情。”“是,我并不后悔。如果重来一次,看着昏迷重伤在病床上的少爷,也许我会选择做出同样的事情。”沈管家年老的背脊依旧挺得笔直,“可是,我当年的行为使少爷被您长期误解,使您遭受到了合理惩罚范围之外的灾难,更使您的弟弟无辜受到牵累,这些后果都应该由我承担。”“你承担后果的方式,就是离开欧辰吗?”她淡淡地说。“您即将和少爷结婚,应该很讨厌看见曾经伤害过您的我继续留在少爷身边。”沈管家眼角有皱纹,仿佛忽然老了五岁。尹夏沫凝视他。半晌,她的眼睛里有种复杂的神情,说:“如果是因为我而决定离开,那么,就为了欧辰而留下来吧。”“……”沈管家呆住。“过去的事情,究竟谁对谁错又哪里说得清楚。”她唇角微微扯出一抹苦涩的笑容,“虽然在危难的时候,逼债如同雪上加霜,可是那原本就是我养父欠下欧氏集团的钱,欠债还钱也是天经地义。虽然我怨恨你们竟然忍心让小澄在别墅门外的大雨中昏迷整整一夜无人问津,只是,我又何曾没有任性地折磨过欧辰。因因果果,也许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报应,我无法做到问心无愧,又有什么资格赶你走呢?”“尹小姐……”沈管家动容,顿了一顿,又摇头说,“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没有资格再留下来。”看着这个固执的老人。尹夏沫轻吸口气,说:“即使你走了,又能弥补些什么呢?……留下吧,不要让欧辰身边再少一个亲厚的人,欧辰离不开您,您——恐怕也离不开欧辰吧。”“至于我,”她的眼底澄静如琥珀,“如果需要,我可以让眼睛过滤掉任何不想看到的事物。”说完,她将老人手中的行李箱接过来,重新放回桌上。尹夏沫心里一片宁静,在秋日的阳光里,过去的事情在终于知道真相之后如同乌云被渐渐吹散。曾经怨恨过他,以为那些都是他的报复,以为他以前对她的感情只如对洋娃娃一般,喜欢就要占有,得不到就要毁掉。可是——原来是她误会了他。在那个樱花树下的分手之夜,他竟然……阳光照耀的地面上,有一个斜长的投影,她怔怔地抬起头,那人赫然正是欧辰。他站在走廊里的落地玻璃窗前,不知已经站在那里多久,光线从身后漫射而来,他的轮廓仿佛被太阳的光芒镶上金边,手腕上的绿蕾丝在秋日微风中轻轻飘飞。“你——是来找我吗?”声音里有压抑的黯然,欧辰凝视着她。当佣人告诉他,她正在客厅等候时,短暂的欣喜过后却是一阵心慌。方才她与沈管家的对话,他也听到了。虽然感激她挽留下来了沈管家,可是又担心她的不介意是因为不会和他生活在一起。是由于无法宽宥六年前的痛苦往事而要求取消婚礼吗?“是的。原本前两天就打算来的,但是医院里小澄透析的时候反应比较强烈,所以今天才过来。”她轻声说。“已经恢复过来了。”两人边走边说,欧辰带她走进书房,那里很安静,没有佣人。黑色的大理石地面,黑色的书桌,深绿色的窗帘。六年前她经常在这个房间安静地做功课,他在旁边看一些公司的情况汇报。偶尔抬头,她会发现他正出神地凝视着自己,眼睛像春日湖泊的水面一样是明亮的绿色。书房里跟六年前几乎完全一样,只是桌上多摆了一些照片相框。各式原木的镜框里,有些照片的场景是很久很久以前,她以为只有一份,只被藏在她客厅的木盒里。一张是校园的广场上,少年的他轻弯下腰在她的手背印下一个吻;一张是湖边,年少的她背倚着加长林肯,温柔地用毛巾为晨跑回来的他擦拭汗水。有一些是新的照片,一张是为蕾欧拍广告时,她在蔚蓝的大海里扮成可爱的小美人鱼;一张是傍晚的彩霞中,她低头为他缠系绿蕾丝,重重叠叠的绿蕾丝缠在他的手腕上,两个人仿佛被霞光映成一幅画……还有一些照片的镜框被掩映着看不清楚,望着那些照片,她的心如同被重重地拧了一下,疼痛慢慢扩散开来“刚刚收到了侦讯社传真过来的调查结果,正打算拿到医院给你看。”欧辰拿起一份文件,递到她的面前,凝声说,“虽然是沈管家授意通过法院收回你们的房子和冻结银行帐户,不过,那些欺负你和小澄的人并不是沈管家派去的。他们是一伙流氓,想趁火打劫,在欧氏集团正式接收房子之前将值钱的东西搬走,不料正好被你们撞上,所以冒充是欧氏集团的人员。”尹夏沫惊住。翻开那份文件,她手指一颤,昔日那个黝黑青年的照片赫然印在纸页上,浓稠的血腥气,猥亵猖狂的笑声,她闭上眼睛,努力不让黑暗再次将她包围!“他已经死了。”“……”她脸色苍白,“是被我……”“不是。当时他住院一段时间就康复了,但是三年后在一次斗殴中被人打死了。”原打算将那个欺负她的黝黑青年抓过来,让她决定如何处置,却料不到那人居然已经死了。慢慢将文件合上。尹夏沫望着窗外的阳光,时间一晃而过,所谓的恩恩怨怨在上天的安排面前显得渺小而微不足道“夏沫……”欧辰的低语将她从思绪中唤回,抬起头,她察觉到他的嘴唇抿得很紧,眼底的黯绿深幽无底。“……如果你今天来,是因为无法原谅过去的事情而要求取消婚约……”她睫毛微颤,定定地望着他。“我不会同意。我会补偿你,所有因为我而受到的伤害,我都会补偿你。我会让你过得幸福,爱你所爱的一切,再不让你害怕,不让你难过或者流泪,我会努力让你成为最幸福快乐的人。”突然伸臂将她拥入怀中,欧辰的下颌放在她的头顶,声音沙哑地说,“所以……不要取消婚礼,不要在我幸福得不敢置信的时候,让我再次坠入地狱……”她挣扎着想从他的怀中仰起头,可是他紧紧地抱住她,仿佛在恐惧什么,不肯让她哪怕稍微地离开。于是,她只能在他的双臂的禁锢中,轻声说:“我今天是来道歉的。”“对不起,我一直误会那些事情是你做的,怨恨了你很长的时间。”她对着他的胸口说。“……”这代表着……她开始接受他了吗?松开她,他如石雕般望着她仰起的面庞,阳光洒在她的眼睛里,宁静而清透。“那晚……你出了车祸?”她的目光在他脸上静静流淌,想起沈管家在病房里说过的那些话,心中的歉疚更加浓深了些。虽然告诉自己那也许不过是一场巧合的意外,可是……莫名的不安让她始终无法释怀……欧辰心中慢慢重复着这两个字,苦涩的滋味仿佛又回到了六年前那个绝望狂乱的夜晚……大雨中。无人的公路,他疯狂地将车速加到最大,雨水狂乱地打在车窗上,空中炸开闪电和惊雷,白茫茫的雨世界,他知道她已经彻底将他逐出了她的世界,她从没有喜欢过他,也将永远不会原谅他……雪亮的灯光!一辆巨型卡车突然出现在公路前面!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他木然地听着雨水哗哗从车窗滑落,什么都不再能看得清楚,只有她绝情冰冷的话语和漠然离开的背影在脑中撕扯翻涌……“……要怎样你才肯原谅我?!”无论让他付出什么代价,只要她肯留下,哪怕只要她再看他一眼。而漫天白色的夜雾里,她的背影是漆黑的,仿佛随时会消散……“除非——”没有回头,她望着黑漆漆的夜空,背影冰冷。“——你死掉。”死掉……她就会原谅他了吧……卡车雪亮眩晕的灯光中,他慢慢闭上了眼睛,松开了握着方向盘的手。寂静的雨世界,卡车刺耳的刹车声,轰然的巨响……死掉……她就会原谅他了吧…………“那是一起意外事故。”欧辰平静地说,不想再过多地谈论这个话题,他转身去书桌上拿起一份名单,对她说:“婚礼的请柬已经送出去了,你看一下有没有漏掉你的朋友们。”“真的吗……”虽然罪恶感可以因为那只不过是一场意外而减轻一些,可是,为什么看着面容无波的欧辰,她心中的不安却更加强烈了,是她做错了吧,当时年少任性的她是那样狠狠地伤害了他……“是的。”他淡淡的说,“你不必再想这些事情。后天我们就会结婚,那些过去的事情都已经不重要。你只要记得……”站在书房的落地窗前,他凝视着她,眼中有暗亮的光芒。“我会尽我所有的努力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幸福……在他的凝视下,她的思绪变成一片空白,有种难以言诉的颤抖和温暖在血液里流淌开来,然而恍惚间一个寂寞如雾的影子从她心头缓缓闪过,让那股温暖又渐渐消失无踪。或者,她也并不在意那些幸福。幸福只不过是虚幻的泡沫,七彩斑斓地在空中飘着,轻轻一握就会碎掉。******尹夏沫原本打算直接从医院到婚礼现场就可以了,但是尹澄坚决反对,说姐姐应该是幸福甜蜜的新娘,从医院出嫁太不吉利了。她觉得从小澄嘴里听到“吉利”两个字很有趣,小澄却不理会她的取笑,居然说动了医生们同意他回家两天。于是她和小澄在婚礼举行的前一天,回到了家中。珍恩将她们送到楼下就连声喊着已经约好了做美容,一定要漂漂亮亮地出现在夏沫的婚礼上,又开着车跑走了。打开大门,她以为久未居住的房屋应该是灰尘飞扬的,然而竟明亮整洁纤尘不染,地板干净得可以当镜子,沙发的套罩似乎也是被洗干净后重新罩上的,客厅的桌子上居然还摆着一个插满了盛开的百合花的水晶花瓶。黑猫“喵”地一声精神十足地从阳台窜出来,尹澄惊喜地抱着它又亲又摸。是欧辰……尹夏沫打量着被收拾得焕然一新的屋子。房子的钥匙她给过欧辰一套,让他帮忙暂时照顾黑猫。他竟是如此细心的男人吗?是六年之后的他改变了,还是六年之前的她没有发现。傍晚尹澄穿上围裙准备做饭,说是好久没做饭给她吃,手都有点痒了。她将他拉出厨房,他又笑着挤进去,最后只得每人各做了两道菜,她做的是他爱吃的,他做的是她爱吃的。吃晚饭的时候,尹澄有点兴奋。他不停地问她明天的婚礼准备得怎么样了,他真的可以挽着她的手进入礼堂吗,需不需要找一个父辈的人来陪她。万一他踩到她的长裙怎么办,万一他不舍得把她交给欧辰怎么办,婚礼当天的捧花还是用新鲜的最好,他明天清早就要跑到花店去买!尹夏沫微笑着回答他一个又一个的问题。直到觉得太兴奋会影响他的休息,她才命令他立刻回卧室休息。月光从客厅的窗户照进来。她望着忽然安静下来的屋子,心中一片静静的回声,仿佛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默默走进自己的卧室,雪白的婚纱就放在她的床边,皎洁的月光将婚纱洒照得有种圣洁的光芒。她席地而坐。望着窗外的月色如雕像般一动不动。良久。黑猫悄悄跑了进来,偎进她的怀里,她的手指缓慢地抚摸着黑猫的皮毛,脑中却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或者她什么都没有在想。这样是最好的吧,她能做到的,只有这样才是最好的。同样的月光。欧辰站在阳台上,他双手扶着栏杆,手腕的绿蕾丝在夜风中飞舞。他的眼睛黯绿如森林,也许他会因为对她的胁迫而受到惩罚,但是只要能够和她结婚,能够将他和她的名字维系在一起,他愿意用一切去交换。他祈求上天。将这最后一次留住她的机会赐予他。同样的月光。洛熙沉默地坐在深紫色的沙发里,他已经坐在那里一天一夜,没有吃饭,也不觉得饥饿。月光照在他的身上,他的面容如同栀子花般雪白,眼珠却漆黑漆黑,仿佛深不见底的黑洞。明天她就要成为别人的新娘……她真的……要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吗……明天……他还有明天吗……泡沫之夏(三) Chapter 6清早时分,珍恩就敲响了大门。她神采奕奕,穿着一身如粉色玫瑰花瓣般可爱美丽的纱裙,手里还捧着一大束白色纱绢簇拥着的新鲜的百合雏菊,露珠在花朵上晶晶盈盈。将新娘捧花交给尹澄后,珍恩开心地在客厅中央旋转,粉红色的层层纱裙在空中荡出甜蜜灵动的圆圈,她的脸兴奋得红扑扑的,仿佛新娘是她,而不是微笑着坐在沙发里的尹夏沫。“珍恩姐很漂亮,裙子也很好看!”小心翼翼地将捧花放好,尹澄笑着用力点头,心里的幸福感就如那些花儿一样绽放开来。姐姐要出嫁了,虽然舍不得姐姐嫁人,虽然舍不得从此在她生命里有了比他最重要的人,可是,姐姐从此有了她的家庭,将来会有可爱的小宝宝,今天应该是姐姐最幸福的一天。“裙子是欧辰准备的,昨天的美容也是欧辰准备的。”珍恩停下旋转,笑盈盈地望着夏沫说,“夏沫,欧辰真的很宠你呢,一点都不舍得让你劳累,而他自己把婚礼所有的细节都考虑到了!甚至潘楠的伴娘服……哈哈,一会儿她来了你就知道了!”清晨的阳光将尹夏沫的面容照得洁白如象牙。她的笑容很平静。静静地听珍恩叽叽喳喳地说话。“夏沫……”珍恩坐到她的身边,紧紧握住她的手,“你会幸福的,你一定会幸福的!欧辰那么爱你,他简直可以将全世界都放在你的脚下!对了,你知道那个可恶的爆周刊吧,欧氏集团已经将它完全收购了,橘子传媒也被欧氏集团并购了大量股份,所以往后再也不会有记者说你坏话,今天的婚礼也一定会非常非常圆满!”尹夏沫微怔。那些关于记者的事情她并不很关心,只是珍恩的声音是那么兴奋快乐的,她的手却微凉而紧张。“珍恩……”“你一定要幸福!你一定会幸福!夏沫……真的,你会幸福的,你的选择不会错,你会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珍恩试图用这样的语气来说服自己,是的,夏沫一向的决定都是正确的,这次也不会例外!可是,她的眼中却突然涌出了泪花,赶快低下头去,狼狈地擦着泪水。“珍恩姐!”尹澄将纸巾递给珍恩,看着她流泪的模样,心里忽然也重重地酸了起来。他赶忙轻咳一声,笑着说:“谢谢珍恩姐买来了捧花,这样我就不用再跑一趟了。”“我会的。”尹夏沫反握住她的手,珍恩眼睛红红地抬起头,她对珍恩微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不会后悔。你放心,我也会努力……让自己幸福的……”“嗯!”珍恩的眼泪哗地又涌了出来,她又哭又笑,狼狈得像孩子一样,连声喊着说:“哎呀,我真像一个傻瓜……啊,我的妆,我的妆一定花了!”就在屋里闹哄哄充满快乐和不舍的气氛时,潘楠赶来了。果然如珍恩所说,潘楠的伴娘服是很值得一看的。因为素来不喜粉红色和裙子,欧辰派来的服装设计师为她特别设计了帅气又别致的伴娘装。白色的雪纺纱长袖衬衣,粉红色的紧身小马甲,马甲下面缀着一层粉色的蕾丝,细细透明,宛如一层轻盈的裙摆,下身是白色的紧身长裤,白色的长靴,靴上点缀几颗粉色的水晶,又如男孩子般俊秀,又透出几分女孩子的妩媚。潘楠没有像珍恩一样哭哭啼啼地伤感,送上祝福之后她就开始麻利地动手帮夏沫穿婚纱。珍恩飞快地整理好自己哭花掉的妆容,也来帮忙给夏沫做新娘的造型。欧辰原本指定了著名的新娘化妆造型师,但是尹夏沫说只要珍恩就足够了。早晨的阳光如水晶般透明。尹夏沫静静地坐在卧室的梳妆镜前,雪白的婚纱已经穿在她的身上,细细的绢纱锦缎被阳光照耀出柔和的光芒,恍如是在圣洁唯美的梦境中。潘楠为她轻轻梳着长发,珍恩将粉底胭脂擦在她的脸上,潘楠为她从欧辰买来的成打成打的高跟鞋中挑选出一双最合适舒服的,珍恩将她的头发松松挽起,一串含苞待放的小小茉莉花插入她的黑发,几缕微卷的长发垂下,浪漫又清新。宁静地,尹夏沫坐在卧室的梳妆镜前。阳光拂照着她洁白的肌肤。琥珀色的眼瞳。如玫瑰花瓣的双唇。精致的下巴。优美修长的脖颈。如象牙般白皙清瘦的肩膀。阳光缓缓轻柔地流淌……“好美啊……”珍恩低声赞叹,站在客厅中央穿着婚纱的夏沫圣洁美丽得如同是从天国的传说中走出来的女神,那种光芒让她的眼睛都微微眩晕。潘楠也出神地望着夏沫。她不知道为什么夏沫会突然决定嫁给欧辰,也不知道在夏沫和洛熙之间发生了什么。她曾经问过夏沫,夏沫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告诉她说,那是她的选择。虽然惋惜夏沫和洛熙最终没有走在一起,虽然曾经期盼夏沫和洛熙能够破镜重圆,可是夏沫依旧是她的朋友,她会尊重并且支持夏沫的任何决定。尹澄微笑地看着姐姐,忽然眼眶湿润了起来,他低头将新娘捧花拿起,缓步走过去,将那束鲜花送到夏沫的怀中。“姐,祝你幸福。”晨光中,他含笑轻轻拥住姐姐的肩膀,将他所有的祝福送给她。白色的加长豪华劳斯莱斯房车停在楼下。美丽的粉色玫瑰花环。白色制服金纽扣的司机静静守候在车旁。欧氏集团负责安排婚礼的公关部曾经要准备浩大的车队来迎接她,尹夏沫拒绝了,她对欧辰说,她不想要过多的喧哗,只想平静地到达举行婚礼的礼堂。欧辰凝视她片刻,应允了。白色的加长劳斯莱斯房车在上午的阳光中缓缓行驶。阳光明媚而大风将道路两旁的树木猛烈地吹着,枝叶哗啦啦地剧响,光影在树叶间被狂乱地筛碎,透过车窗,车内的光亮忽明忽暗,如同不停变幻的黑白投影。车内的空间非常宽敞,潘楠和珍恩坐在一排,面对面坐的是尹澄和尹夏沫。尹夏沫怀抱着百合雏菊的捧花,唇角依旧保持着淡淡的微笑,笑容平静而遥远。车内充满热烈的气氛,珍恩快乐地谈笑着,问小澄要代替父亲的角色将夏沫送到欧辰身边会不会紧张,问夏沫和欧辰打算去哪里度蜜月,让夏沫婚礼结束后一定要记得将捧花扔给她……莫名的不安和内疚让珍恩不敢去看夏沫的脸,只是不停地说着笑着,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她不敢让自己停下来,不敢让车内的气氛有一点点的凝滞。夏沫会幸福的,大家都会幸福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是这样的,一定一定是这样的!加长劳斯莱斯突然刹车!车内四人的身体都被震得微微颠了一下,然后听到司机按响了喇叭,又过了一会儿,司机再次按响喇叭,似乎是想要让前方的车辆让开道路。珍恩疑惑地扭头望去,透过车子的前挡风玻璃,远远地看到一辆横拦在路上的汽车和一个熟悉的身影!她震惊地张大嘴巴,然后惊栗地又转头向夏沫看去。定定地望着车前方的那个人,潘楠心底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昨晚她实在担心洛熙,忍不住给他打电话,终于接通后,电话那端他低哑微弱的声音让她突然恐惧了起来,仿佛他的生命如同流沙,正随着夏沫一分一秒即将临近的婚期而飞快消逝!于是在一种突出其来的冲动之下,她透露了夏沫今天去教堂的僻静路线。是最后的机会了吧,属于那两人的最后的机会……风将树木吹得剧烈摇摆。明亮刺眼的阳光。金黄色的树叶,安静的道路,白色的宝马车横亘在前方,洛熙静静地倚车而立。他好像已经在那里很久很久,黑玉般的发丝上还有晶莹剔透的晨露在闪亮。树叶间晃动的光影将车内的世界摇曳得明暗不定。盛开的百合花静静躺在尹夏沫的臂弯,她的面容却比百合花瓣还要雪白失色,远远地凝视着那人,如同隔了千山万水。她僵硬地坐着,手指不由自主地将捧花周围的绢纱握得“沙沙”轻响。******圣彼得大教堂里空旷安静。阳光从巨大的玻璃窗洒进来,彩色的玻璃上描绘着各种画面,恍若是来自天堂的神圣光芒,教堂顶部的天穹绘有恢弘的彩色壁画,婚礼的来宾们在外面还没有入场,只有欧辰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教堂内。默默出神。半晌,欧辰缓慢地转过身,暗烈的目光从一排排空的座位望向礼堂的入口,胸口涌出一股滚烫的热流。今天她将要身披雪白的婚纱从那里向他走来,从此她的名字将和他的名字放在一起,她将成为他的妻。永不分离。******车内,潘楠暗暗叹息了一声,她只希望夏沫能够真正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珍恩的神情里却有种隐约的惶恐,目光从夏沫那里移到尹澄身上,看着尹澄那因为婚礼而兴奋却苍白虚弱依旧的面容,她的心紧紧揪在一起。“姐……”尹澄怔仲地看着姐姐,不知道洛熙哥哥的出现会不会将姐姐的婚礼打乱。!树叶剧烈地摇晃着,一道刺目的阳光亮晃晃地透过车窗玻璃照在尹夏沫的眼睛上,她静默着,缓缓地垂下睫毛,幽长的睫毛在洁白的面容上映下两弯乌黑的阴影。盛开的百合花和雏菊放在车座上。她手指微颤,双手交握了一下,良久,仿佛终于下定了主意,轻轻伸出右手将车门打开。“夏沫!”珍恩焦急地伸手想将她拉回来,潘楠却立刻挡住了珍恩,凝声说:“再给她一次考虑的机会吧!”秋日的风狂烈而清凉。走出带着玫瑰花环的白色加长劳斯莱斯房车,尹夏沫雪白的头纱被风吹得飞扬起来,如白雾般笼罩着她。她缓步走向洛熙。洛熙穿着白色的礼服,看着她走来的身影,他的身子顿时变得僵硬而紧张。她走得很慢,就像电影中的慢镜头,灿烂的阳光中,纯洁的新娘,她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向他,如同即将和他一起走向婚姻的圣殿。她走到洛熙的面前,仰起头,树叶慌乱筛下的金子般的光影映在她琥珀色的眼瞳里“你又来做什么呢?”她淡淡地望着他,雪白的婚纱被阳光照耀得明亮而刺眼。“是啊……我来做什么呢……”洛熙的声音低哑悲伤,有些茫然,仿佛是在问着他自己。“……我能求你不要嫁给他吗……”清晨的露珠濡湿了他的黑发,他的面容苍白得惊人,仿佛他全部的生命都燃烧殆尽了。“……可是……你是那么的冰冷固执,就好像一面没有缺口的冰墙,从来不会因为我而改变什么……夏沫,我能来做什么呢……你会因为我,而不嫁给欧辰吗?”明知道不可能,可是洛熙仍然盯着夏沫得眼睛,只要看到一点点曙光……可是……一丝光亮都没有……尹夏沫只是颤抖着闭上眼睛。“……我知道你不会,就算明知我有多痛苦,你也不会心软。”苍白的嘴角轻轻带出一朵虚弱的笑容,“你就是这样的,夏沫,我多了解你,你的心是用世界上最坚硬的东西做成的,而我融化不了你……”她的心一阵猛烈的剧痛,如同心脏正在被寒冰般的剪子一下一下地缓慢地剪开,每一片碎片都淋漓着鲜血!然而,愈是疼痛,竟愈是清醒,她可以听见自己的声音淡淡地响在风中。“是的,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冷酷无情,随便一个人都比我好……你来干什么,就为了跟我说这些吗?”“我来跟你求婚。”阳光从摇晃的树叶间穿透而下。他轻轻地微笑着,笑容温暖而脆弱,声音缥缈却又真实。“什么?”尹夏沫耳膜轰地一声,流血的心底仿佛有一层一层的雾气荡开,她恍惚地望着他,不敢置信地望着他,隐约的白雾中,眼前恍若展开一卷画面,有他、有她……“我来,是在你还没有嫁给他之前,向你求婚。”握住她的手腕,洛熙将她拉向他!他的眼珠漆黑漆黑,苍白的唇边那抹笑容轻柔美丽。被他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掌炽热滚烫,绝望窒息的气息将她重重地包围住,她竟顷刻间又心如刀绞了起来!那样的生活……是不属于她的啊……她重重咬住嘴唇,用力试图甩开他的手,痛声低呼:“你疯了吗?”“也许吧……”他的声音空荡荡的。“夏沫,我本来是不会来的,因为我知道……我来也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可是,我昨天晚上做梦了……”“梦见……我死了。”秋日的阳光明亮晃眼。迎面而来的风将尹夏沫的面纱吹得烈烈飞扬起来,望着仿如会被风吹去的他,她的脸色比婚纱还要苍白,胸口有一口血腥气往上涌。“我想,在我死之前,一定要把想做的事做完……你知道吗……很早很早,我就想向你求婚了呢……”树叶摇曳的光影中,他苍白的微笑被碎金子闪烁般的阳光染上温暖的光晕,整个人却恍若是虚无的。“你胡说什么……你怎么会死……”她胸口急促地起伏,强自去镇定乍然涌起的恐惧。不,不会的,他只是在吓她……“为什么不会呢?”在树叶狂乱的摇动下,光芒变幻成阴影,洛熙又如同是被浓重的白雾包围着,美得如同六年前那个如同从画书中走出的少年,眼瞳如夜,肌如樱花,唇色如血,他的声音恍惚得仿佛是深夜从遥远幽巷中传来的洞箫:“如果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留恋的东西,就会死去呢……”劳斯莱斯房车内。珍恩焦急地趴在车窗上望着那站立在风中的两人,她听不到两人在说些什么,也看不到夏沫的表情。夏沫……会不会像电影中常演的那样,在即将举行婚礼之前,跟洛熙跑掉啊……浑身打了个寒颤,珍恩猛地再次伸手想要打开车门出去,潘楠却再一次拦住了她,皱眉凝声说:“让夏沫考虑清楚,不好吗?”“不可以!”珍恩急得喊起来,“今天夏沫就要结婚了,所有的宾客都已经通知,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准备好,如果夏沫逃掉,那么……那么……”那小澄的手术……该怎么办……欧辰也是爱着夏沫的,不是吗?和欧辰在一起,夏沫也会幸福的吧,那样就会是三个人的幸福,欧辰、小澄和夏沫都会幸福啊!如果夏沫冲动地毁弃和欧辰的婚约,即使能够和洛熙在一起,可是,如果小澄不在了,夏沫又怎么会幸福呢?!那将是所有人的悲剧!!“珍恩姐……”尹澄轻声说,目光依旧望着车窗外面的那两个人。“只要姐姐觉得快乐,哪怕她在婚礼现场反悔,只要她可以快乐幸福地生活,那些其他的事情又有什么关系呢……”珍恩呆呆地跌坐进车座里,良久说不出话。树叶狂烈地摇晃。金灿灿的阳光被树叶和风打乱成破碎的光影,光芒闪动得让人眩晕,仿佛忽而是刺目白昼,忽而是黑夜阴影。在恐惧和慌乱中,尹夏沫猛地闭上眼睛,死死握紧手指,掌心处隐约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疼痛。不知过了多久,她胸口的起伏渐渐平静下来,睁开眼睛,望着他,说:“你在威胁我。”是吗?他在威胁她吗?洛熙茫然地自问,难道,为了挽回她,他已经连这么卑鄙的手段都在用了吗?“如果你觉得是……那就是吧……”“可是,没有用的。”尹夏沫静静地说,被树叶摇碎的风声中,她的声音如针一般冰凉闪着寒光。“因为……我爱他。”“我爱欧辰。”似乎怕他听不懂,她又重复了一遍,望着他霍然瞪大的眼睛,望着他迅速失血苍白的面容,她依旧死死地握紧手指,仿佛被汹涌的海水淹没,从头顶到脚趾的血液都是冰冻刺骨的。“以前是我误会了他。曾经以为六年前养父母和小澄的车祸是他一手造成的,曾经以为房子被收走逼得我和小澄走投无路也是他一手导演的,所以我恨他,决心忘记他,永不原谅他。”她平板地说,仿佛在讲述别人的事情“但是后来我知道了,那些都是误会,和他没有关系。是我错怪了他,而旧日的……旧日的感情一直存在我的心底……”恨她吧……然后忘记她……就让她一人接受命运所有的惩罚和报应,就让他彻底走出她的阴影,他一定会有美好的生活……“你骗我……”握住她手腕的手从炽热变得冰凉,洛熙呆呆地放开她,后退了一步,面容苍白如纸,他慌乱地摇头。“不可能的……你在骗我……虽然不懂为什么你要嫁给他……可是你爱的是我……无论六年前还是现在,你爱的是我,你从没有爱过他!……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可笑地来骗我……”“为什么你还要一次又一次地来找我呢?!难道……你被我伤害得还不够吗?!难道一定要听到我亲口说出这样残酷的话,才会死心吗?!”尹夏沫情绪微微失控,她努力克制着胸口翻涌的血气,“记得我曾经警告过你,不要爱上我……”“都是骗我的……是吗……”一点一点,眼底的光亮一点一点地熄灭,洛熙嘴唇苍白,轻若无声地说:“你曾经说过……你喜欢的是我……你曾经说过……永不背叛……不离不弃……那些全都是……骗我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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