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校同学》作者:杨少衡-13

“这个好办。”蔡波说。  他保证如实回应。举报信提到他与施雄杰的关系俗称同门,这是事实。举报信说施的品质恶劣,他不存异议。举报信提到施雄杰受贿被查但是未被判刑,后来还被提为副调研员,这也是事实。施当年拿郭金城六万元被追究,办案部门最终认定那笔钱的性质为礼金,没有计为贿款,因此追缴礼金,给了纪律处分。这个情况应当以办案部门的认定为准。施雄杰当副调研员是否合宜也应请干部部门认定。作为亲戚,施的这两件事当时他都知道,但是事发时他本人在道林区任职,施雄杰是市直单位干部,哪怕他有心插手干预,也不拥有支配权力。事实上他与施本人关系一向紧张,他曾发觉施打着他的旗号行事,为此警告过施,此后就拒绝为施的任何个人要求提供帮助,因此施对他十分不满,闹到几乎绝交。这也是事实。  “这样说就清楚了吧?”他问叶家福。  叶家福问:“你们就这些事吗?”  蔡波说当然,关键不在这些,主要还在林琳。但是举报信反映的只是施雄杰,没有太多涉及其妻,林琳的艾滋病检查和自杀在举报信仅仅是一笔带过,具体情况外边知道不多。既然是针对举报信做个人交代,他不打算涉及这个事项,因为很痛苦,那些事的阴影对他非常浓重。但是他知道叶家福过不去,他本人也希望得到理解,所以要跟叶家福说一说,披露一点内情,不管风险多大。  他是有备而来。他打开公文包,取出一个信封递给叶家福。信封贴有邮票,盖有邮戳,寄往道林区政府,收信人为蔡波区长亲收,发信人填“内详”。信封字迹潦草,信封里有一张纸,纸上没头没脑,只写着一行字:“姐夫对不起,我快疯了。求你照顾小辉。”这是林琳的信,于自杀前寄给蔡波。小辉是她和施雄杰的儿子。  他讲了自己与林琳的那段关系,概要简述,只说林琳从小得林庆国夫妇宠爱,比较任性。她与堂姐林玮一直关系很好,他跟林玮结婚后,也很喜欢这个小妹妹。林琳跟施雄杰谈恋爱,他从一开始就不赞成,认为施品性不好,但是林琳没听,最终还是嫁了施。后来两人闹离婚,林琳带儿子离家,住到他这边来,当时他打过施雄杰一个耳光,是出于义愤,没想到自己后来会失去理智,跟林琳一起陷了进去。两人关系原本特殊,偷偷好上后越陷越深,彼此都意识到风险很大,有很强的负罪感,觉得无法面对家人,却难以自拔。  “特别是我,尤其不好受。”  叶家福默不做声。  蔡波称自己曾一再设法悄悄了断,不料林琳因为对施雄杰彻底绝望,感情上陷得比他更深,无法接受分手,因此变得非常神经质。蔡波告诉她不想维持这种关系,不愿继续伤害她们姐妹俩,林琳却怀疑他是另有新欢,找借口要把她甩了。最终诀别,分手时的情形很凄凉很痛苦。后来林琳痛不欲生,一再试图重新开始,他不为所动,坚决拒绝。有一天林琳又给他打电话,一反常态,不吵不闹,让他觉得异样。林琳说她想通了,认命了,从此不会再烦蔡波。她让蔡波提防施雄杰,施的手里有些东西,跟蔡波相关,施可能会拿它要挟蔡波。她觉得自己让大家大祸临头,感到对不起姐夫和姐姐。几天后她给蔡波寄来一行字,就走了。这行字是她的最后遗言。  叶家福说:“这就全毁了。”  蔡波哽咽,眼泪忽然落了下来。  他承认自己当时几乎崩溃,竭力在表面上显得一切如常,心里却是非常痛惜,明白自己铸下大错,这才发现什么是他最重要最不能放弃的。如果事情重新再来,他想自己会另做选择,宁可不要现有的一切,名声地位家庭,都不算什么,只要她活着。  “是真心话。”他说。  这些事情蔡波从未跟任何人提起,为什么今天要跟叶家福谈?他说自己在心里饱尝折磨,把它说出来会感觉好受些。他愿意用这种方式对叶家福表达自己的痛疚,希望得到他的理解。身边这么多人里,他对叶家福其实最在意。他说过叶家福对他最重要,为什么?多年交情份量很重,眼下这个时候也非常重要。他感觉,不能为叶家福接受,他就没办法摆脱往日的阴影。没有叶家福他跳不过眼前这个坎,无论如何他需要叶家福的理解与支持。今后那就更需要,他不怕风险,也盼望安全,与叶家福这种人同在有安全感,再什么风险都不用怕。  叶家福不予呼应。他说:“扯远了。”  于是还谈手头。蔡波说,如果叶家福认为需要把所有事都如实写上,他可以照办。  叶家福一声不吭,末了说:“你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想回避什么就回避,我不管。只要符合赵书记的要求。”  蔡波问叶家福为什么要陷进去出不来?大家都不是十几二十岁的人,都知道不可能那么单纯那么理想化那么情绪化。要立足现实。要向前看。  “为这么点跟你不沾边的男女事情,值得这么感情用事吗?”他问。  叶家福说:“人心各有尺度,那是个谱。”  蔡波不再多话。他转问章春木,说公事公办,也可以谈一谈吧?  叶家福告诉蔡波,章春木确实是跑了,情况比较异常。警察在排查中得知小包工头章春木与施雄杰因住宅装修曾有纠纷,决定接触一下本人,一找才发现人已经不见了,不在家里,不知去哪里,手机也联络不上。一天前还有人看到他在路边大排档喝啤酒,一天后忽然就消失不见,人间蒸发。于是嫌疑大增:没事干嘛要跑?难道作案的就是他?这人跑得很蹊跷。施雄杰被打后住在医院里,警察来来去去了解案情,章春木悠然自得在他居所小区里外活动,没有显出任何异常。警察刚打算找他,他就突然消失,像是听到了什么风声。章春木失踪后,办案人员查到其手机通话记录,在一个可疑时段里,一个怀疑为通风报信的电话竟然发自医院施雄杰的病房。施雄杰是伤害案的受害者,他没有被限制人生自由,有权打任何电话。此前警察曾向他询问过他与章春木的纠纷,叶家福也向他问起章春木,看来施是立刻告诉了对方。如果打施挑脚筋是章春木的报复行为,施本人心中应当会有点数,怎么可能去为章通风报信呢?  蔡波说:“这个人只要有利可图,什么都可能干。”  他称自己很关心该案,希望警察尽快侦破,因为水落石出,对他本人有好处。他知道目前警察按兵不动,只是悄悄于外围布控,以免打草惊蛇,认为这帮东西都一样,风声不对就溜,风声过了就冒出来。他要提个意见,守株待兔不好,还应当抓紧点。  叶家福说:“办案人员在努力想办法。”  蔡波起身告辞。  “最后再劝一句,跳上跳不上并不最重要,审慎一些,别再出事。”叶家福说。  蔡波自嘲确实不能再卷入男女关系,因为叶副书记绝对不会放过。  “保证公事公办。”叶家福说,“你知道什么是风险。你不止是你。”  “我把你们连累了?”蔡波问,“不是赵书记的意思吧?”  叶家福指着自己:“个人观点。”  蔡波说自己很失落,他对叶家福非常在乎,不想失去一位老友,所以要跟叶家福谈这些。看起来效果不大,自作多情而已。此刻叶副书记一张脸上正义凛然,全是谴责,让他看了心里特别难受,往日的阴影无法摆脱,格外浓厚,更其风险。  蔡波离开政法委,即驱车返回工地。进了工棚他略略吃惊:有个女警察坐在一张凳子上正在等候,却是常志文。  “是叶副书记的事吗?”蔡波问。  常志文点头。  “出什么事了?”  她居然眼眶红了。说她知道蔡助理跟叶副书记感情不一般,所以才找过来的。  她讲了一件事:她跟叶家福已经不来往了,前些日子她带女儿去医院,偶然见了叶家福一面,意外发觉他脸色很不好,她问了一句,叶说自己去拿点胃药。她心里放不下,就悄悄打听。她的前夫在医院内科,通过他找叶家福的主治医生问了情况,才知道两年前叶家福因为胃痛到医院就诊,医生安排他做了B超,当时发现肝部有一个东西,医生怀疑有问题,怕是不太好。叶家福要求医生不声张,说自己心里有数,从那以后他就不时开点清热消炎保肝药,但是从此拒绝再做检查。医生说,从症状看似有加重的迹象。  蔡波哎呀一声:“难怪他情绪化。”  常志文说:“蔡助理你得劝劝他。”  蔡波认为不可以。叶家福这人有个性,一向自行其是,别人劝不了,他也不会听。眼下更不能劝他去检查,不能让他警觉。这个人很敏感,别人不管,他好好的,觉得没啥事,该干嘛干嘛。别人一管他就会起疑心,觉得自己可能已经不行,当下就会垮掉。这种例子很多。所以得另想办法,他来处理。  常志文叫道:“他不该这样的!”  蔡波表示赞同。叶家福这么好的一个人,经受过许多磨难,不该再遭这种罪。他认为常志文也不必太着急,好人自有好报,也许都是旁人自找烦恼,人家叶家福就是气色差点,身体并无大碍。他对叶家福很了解,一向自己做人,比较孤僻,不知道自我厚待,所以才会脸色不好。叶家福确实需要一点关心帮助。以他看来,现在能帮叶家福的只有一个人,就是常志文,叶家福需要她帮助支撑。  常志文面露惊讶:“怎么是我?”  蔡波说:“当然,只有你。”  “我跟他什么都不是!”她强调,“我能做什么?”  蔡波告诉她不需要做什么,只要去看看他。  “主动去,给他敬礼,笑一笑。”蔡波说,“表情放松点,绝对不要哭。”  常志文摇头。她不知道怎么去见叶家福。她再也不想到他办公室去了。  “这个好办。”蔡波说。  蔡波给她出主意,可以不去办公室,建议她到机关宿舍大院十号楼,直接打上门去,叶家福住六零一室。叶家福会问她来干什么,她可以说自己来检查身份证,或者扫黄,怎么好笑就怎么说。叶家福可能不会在房间里。如果常志文发现六零一门外楼道上架着一张竹梯,搭上天花板的天窗,那表明叶家福在天台上。常志文尽管攀着竹梯上去找人。叶家福问她干什么时,她可以回答来看星星。这就行了。  常志文好一会不说话。末了她问蔡波:“我为什么要这样?”  常志文不做声,然后告辞。  蔡波独自感叹,说叶副书记跟蔡助理这么过不去,蔡助理还这么自觉牵挂叶副书记。这是他妈为什么?谁欠谁了!  第二天蔡波如约交上他的自供状,然后忐忑期待,等待进一步的消息。这种时候总会有些什么来凑热闹,通常没好事,都是风险。  蔡波接到江英一个电话,她有重要事情需要当面报告。蔡波让她到指挥部来,半小时后她在工地上见到了蔡波。  她还管蔡波叫区长。她说:“区长你多加小心。”  是关于施雄杰。这个人已经出院,目前在家养伤,脚筋断了,走路一瘸一拐。据说省城那边有一家民办医院,能帮他把脚筋长上,他定期到省城去检查诊治。  “他还去见章春木。章春木藏在那边。”江英报告说。  蔡波不禁吃惊:“你知道他?”  前些时候,江英等人请蔡波喝酒那晚,席间蔡波借着酒意与叶家福通电话时,提到章春木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江英记住了。前天一个偶然机会,江英又听到这个人的名字,知道他跟施雄杰有经济纠纷,又在私下里联络,彼此间的利害冲突与交易很复杂,外人搞不明白,似乎与蔡波有关。  “施雄杰讲上边的人很快就要到了。”江英说。  上边什么人呢?办案的。他们来干什么?调查蔡波。施雄杰声称自己的脚不会白残,他到外边拐一拐,有个人会害怕,因为有短处捏在他手上。他影射蔡波,说这个人跳上去掉下来,掉下来了还要再跳上去。不跳还好,屡跳屡败那才风险。他知道上边纪委已经注意上了,给这个人挂号立案,目前办案人员正在外围初查,一旦摸准,这人和他的后台都得死。  “蔡区长你得小心。”江英说。  蔡波即表扬,说江英最信得过。施雄杰的威胁诅咒已经不是第一次。如果威胁和诅咒管用,办案人员何必再来,蔡区长早给抓走了。  “也可能这回他说准了。”蔡波说,“风险交集,就此了结。”  江英脸色都变了。蔡波发笑,让她别紧张,所谓是祸躲不过,只好恭候光临。  几天后叶家福来到工地指挥部,蔡波一见他就笑,说;“又来了?”  他的含义比较丰富。叶家福又来了,事情又来了。叶家福还是那么公事公办,说要跟蔡波交换一下情况,关于施雄杰和章春木。  蔡波点头,说这方面他也听说点新情况。  他俩没谈成事,只讲一个开头,忽然有电话找到叶家福,是组织部电话,通知他立刻到市宾馆五号楼,有重要事情。蔡波感叹,说叶副书记贵人事忙。只好另找时间。 叶家福起身要走,蔡波忽然问了一句:“有好事吧?”  叶家福问蔡波哪里知道是好事?也许是牵涉某重要领导的大案要案,好事吗?蔡波笑笑,说自己不问那个,打听的是叶家福的男女关系。最近怎么样了?是否有点新进展?没进展可就不对了。前些天偶然见到常志文,他不失时机,抓住机会把她狠批了一通,批得她眼泪都掉了下来。  “批她是瞎子,不识真金。”  叶家福顿时生气:“你说这干什么。”  他笑:“你也一样,比她还瞎。”  叶家福当即表态:“蔡助理恐怕搞错了,这件事麻烦你不要管。”  蔡波不予回应。他忽然问了另一个问题。  “你说人心有谱,每个人心里的谱能一样吗?”  叶家福说尽管人心各有尺度,有一些东西应当是普遍认同的,比如什么是好,什么是坏。这个问题以后可以继续探讨。  叶家福刚走,蔡波没有一秒耽搁,立刻拿起电话。这个电话让蔡波目瞪口呆。  果然如施雄杰所咒,上边来人了,此刻就在本市,来了两位处长,分别来自省纪委和省委组织部。但是并非来办蔡波的案子,是来考核干部的。考核的对象有三个,两位党外人士,还有一位是叶家福。考核组来得很突然,事先没有一点风声,上午才从省城下来,此刻三位考核对象名单已经张贴在机关公告栏上。市委组织部通知叶家福,是让他去见考核组。年关马上就到,本市的新一届“两会”预定于春节后,二月下旬召开,这个时候考核干部,无疑与“两会”有关。但是早都听说本市领导职数已满,怎么还可以再增?如果有增,党外人士自当别论,党内的该是等候已久的蔡波,怎么忽然又来考核叶家福了?  蔡波立刻给赵荣昌打电话,想了解其中究竟。电话没通他就关机,因为想起来了,赵荣昌带一个招商团到香港,为时一周,这才过去三天。  当天下午下班前,蔡波离开工地,直接去了市政法委。叶家福独自关在自己的办公室,见蔡波进来,他只点点头,什么都没说。  蔡波告诉叶家福,上午事情没谈完,所以他找上门来。关于施雄杰和章春木,有些情况确实有必要交换一下。  他把江英提供的消息告诉了叶家福。叶家福点头,说他们已经知道了。叶家福告诉蔡波这里边还有另外一些情况:章春木给不少人装修过房子,其中有一个是康良才。作为迎宾山庄的总经理,康良才曾经把迎宾山庄几幢别墅的装修工程包给章春木,用的是某个公司的名目,实际是章包的。  蔡波顿时警觉:“是吗!”  “还有一个安排章春木给施雄杰装修房子的人。”叶家福说,“知道是谁吗?”  蔡波说:“他们行内的?”  “是郭启明。”  蔡波冷笑,说自己对郭老板早有警惕,根据其背景和活动范围,怀疑他跟买邮票发举报信有关。为此还曾敲过他以示提醒。如果郭老板与章春木施雄杰以及迎宾山庄串在一起,情况就很不一般,不止是买邮票而已。  叶家福问蔡波:“蔡助理找我还要谈些其他事吗?”  蔡波承认确实有其他事,除了施雄杰之流的消息,他还想为叶副书记提供一点业务指导。他已经知道叶家福被组织部叫去干什么,是不是要求写一份个人材料?弄好了?交了吗?需要的话可以跟他探讨,他写过的类似材料迭起来可以出一本书了。  “我给赵书记打了电话。”叶家福说,“才想起他在香港。”  蔡波长叹一声,说他也打了。他不知道赵荣昌是怎么考虑的。外边已经在传,说蔡波不行了,屡报屡告,事情太多,所以换马。是这样吗?赵荣昌应当会知道。当然如果确实他蔡波不行,补谁都不如叶家福合适。  “情况很快就明朗了,不必急。”叶家福说。  蔡波说事到如今还急什么?听天由命。几番起落,热热闹闹,如果结局是这样,白忙一场,想来当然也会很不爽,很不服气,感觉很没意思。  叶家福一声不吭,把桌上的一个信封拿给蔡波,请蔡助理审阅。信封里装着叶家福的材料。蔡波翻了两页,惊讶道:“你怎么可以这样!”  这是叶家福拟上交的个人材料。他没有费心为自己创作一份可供考核材料引用的个人小结。只把去年的年终小结交上去,再附一份个人简历,都是现成的东西。  叶家福认为这样就可以了。不要管外边传些什么,到底怎么回事,待赵书记回来就清楚了。提拔当然是好事,但是他很清醒,不存奢望,自知现在绝无可能。他说过眼下蔡波不合适,他认为自己同样不合适,特别不愿也不会去做蔡波替补。需要的话让他们找别人吧。等赵书记回来,他会立刻向赵表明态度。  蔡波把材料丢在桌上,起身离去。  叶家福还是那句话:“别急。等赵书记回来。”  赵荣昌归来的前一天,蔡波等到了一个电话。  却是让他格外警惕的郭启明,在第一时间。郭老板讨酒喝,准确说不是讨酒,是献上一杯酒。他提醒蔡波记着他们约定的那桌贺酒,记住是他第一个报喜,这就行了。  “郭老板拿什么祸事给我报喜?”蔡波问。  郭老板叫屈,说他不是乌鸦,当然懂得与时俱进,为领导服务,给领导报喜不报忧。他让蔡波不要记着郭老板不好,请记着郭老板不错。早先那些事已经过去,大家不要计较。郭老板早就认了,有奶就是娘。说到底大家都是一个地方的,当年蔡波的岳父林庆国,也曾关照过他郭启明,所以彼此缘分不浅。  “明天的报纸肯定出来。”他大声哈哈,“蔡副市长。祝贺祝贺。”  如郭老板所宣布,蔡波的名字及简历赫然出现在隔日省报上,列在密密麻麻小半版文字中。这是一份公示文告,公示者为经研究决定的拟提拔任职人员,有省直和全省各地二十几位人员。蔡波拟提名为设区市副职领导人选,其屡屡受挫的风险跳跃至此忽然有了一个结果。  在大家包括自己都以为已经没戏之际,蔡波以如此戏剧性方式跨出了关键一步,这才知道此前原是虚惊一场。他给叶家福打了一个电话,自嘲几乎心脏病发作,当场报废。这种惊喜可不敢再来了。  当天晚间赵荣昌回到市里。这时才知道,在带队出访前,他已经把可以安排的都安排妥当了,为此做了最大努力。在再次力推蔡波的同时,赵荣昌建议上级调整本市领导人员的摆布。时下各地多为书记兼人大主任,赵荣昌原也确定为市人大主任人选,他提出自己不兼,把市政府一位资深副市长提起来,到市人大常委会作为主任候选人,这就腾出一个副市长位子,蔡波才得以安排。  还有叶家福。曾经有一个晚间,赵荣昌到叶家福家天台上“看星星”,他对叶家福提到即将召开的“两会”,说可能要让叶承担一些责任。果然如其所言。  尘埃落定时波澜不起,种种险象忽然消失得一干二净。  春节来临,冬季里最强的一股寒流随风而至,除夕夜开始下雨,无边的细雨丝里夹着细碎雪花,寒冷异常,为近年所未见。当晚蔡波在工地上,与留在工棚没有回家的工程管理人员和民工一起过年。除夕夜到处鞭炮轰鸣,叶家福与市消防支队领导冒着细雨驱车巡查市区,防止火灾隐患,他们特地前往绕城高速工地巡视,与蔡波相会于工棚。几分钟后赵荣昌也到了,这个春节他留在市里,没有回省城家中过年,除夕夜带着几位市领导、一批部门负责官员和新闻记者,慰问坚守于工作岗位的干部职工,跑了变电站、电视台、医院和垃圾转运站。原本没安排到工地,赵荣昌一看冻雨不断,天气特别寒冷,这就想起那些野外工作者,于是临时改变慰问路线,带着大家来到工地,工地除夕越发热闹。  蔡波说,今天晚上天寒地冻,阴雨绵绵,但是他和大家心里都感觉特别温暖,因为有赵书记跟大家在一起。当年在党校培训班学习时他开玩笑,说他们班长是赵荣昌,他们班这条船叫“荣昌号”。看来“荣昌号”不只在那时,现在依然乘风破浪。除夕夜大家不约而同相聚于工地,显然“荣昌号”是条好船。  赵荣昌问叶家福:“当时他这么说吗?”  叶家福说:“蔡助理这种性情,有时会忘形。”  赵荣昌兴致勃勃,慰问罢坚持于工棚过年的工地人员,继续下行,前往附近的高新技术开发区,慰问那里的留守人员。送走赵荣昌后,蔡波告诉叶家福,其实“荣昌号”相聚工地也另有缘故。这个除夕赵书记是官身系绊,有家不回,蔡助理是有家愧回,自我放逐,叶副书记当朝一个,家不算家,无处可去。都有些不得已。  “赵书记面前说得那么温暖动听,赵书记一走就变得这么暗淡冰凉。”叶家福问,“蔡助理到底哪一句是真话?”  蔡波称都是真话。不管温暖冰凉,他认为“荣昌号”确实是条好船。  “不是好船就不应该有。”叶家福说。  蔡波认为也不一定。贼船、赌船、赃船、淫船,不该有的有的是。  这时城里城外,鞭炮噼哩啪啦,一阵紧过一阵。除夕之夜,节日气氛浓烈。  4.  王平东紧急报告:施雄杰忽然失踪,不知去向。  时假日刚过,施雄杰去省城看病,从那里消失不见了。警察在第一时间发现施雄杰失踪,如此及时并非出于碰巧,是由于密切注意。市“两会”召开在即,须谨防各种隐忧,叶家福特地交代道林区公安分局局长王平东注意施雄杰的情况,王平东布置相关人员一两天就给施打个电话,问问治疗,谈谈案件。这种联系很要紧,因为施妻过世,施本人遭袭,其子施小辉由外公外婆即林庆国夫妻带,施本人成了孤家寡人,加之未到单位上班,警察不跟紧一点,出了事还真是一时无从得知。结果施雄杰一失踪,第二天警察就发现异常:无处找人,手机关机,不知去向。  王平东立刻报告叶家福。叶家福指令赶紧查。警察一查,发现施雄杰是去了省城,然后在那里消失的。警察找到施雄杰看病的医院,查到他住宿的旅店,确认他在看完病,结完旅店账目后离开,没有返回本市。  叶家福要求:“立刻联系当地警方,请求协查。”  那时还不能断定施雄杰是否只因为某种私人缘故临时自我隐迹,更不能确定该人员失踪与重大案件有涉。叶家福觉得宁可无事白忙,不能掉以轻心。他让王平东迅速应对,自己也向市委书记赵荣昌报告了情况。  “我让他们同时注意郭启明的动向。”叶家福说,“可能会有关联。”  “是不是你说过的那个人,”赵荣昌询问,“什么荣字三条腿那个?”  叶家福说:“就是他。”  赵荣昌点头认同,要叶家福继续注意。  那天赵荣昌恰有兴致,他留叶家福在办公室坐坐,俩同学聊了会儿天。赵荣昌说,蔡波、叶家福都是他的同学,这一次让蔡波上,让叶家福配合,是他力主,也得到市里其他领导赞同,但是外边肯定会有些说法,他不担心那个。他跟省里沟通时态度非常鲜明,提到关键在于人是否可用,是否合适,而且是否当下需要。赵荣昌去年才由市长转任书记,他希望自己主政之后能迅速开拓,有一番新气象,特别需要一种人,类似于战场上的敢死队,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无条件冲上去。蔡波是这样的人,叶家福同样也是,还有一些人也可倚重,都非常难得。赵荣昌说蔡波与叶家福两人个性不同,蔡比较外向,更为开拓,叶相对内向,稳重可靠,两种性格的人都是事业发展需要的,当前先要蔡波这样的人去主攻,以后还要叶家福这样的人去稳守。  叶家福说:“我知道自己不行,有毛病。赵书记这么信任,心里很踏实,这就够了,其他不会多想。”  赵荣昌还是那个观点,人都有毛病,有的毛病可以容忍,有的不行。  “明白我的意思吧?”赵荣昌问。  叶家福说:“明白。”  显然赵荣昌不希望叶家福耿耿于怀于蔡波的类似毛病。  “还有件事,我要安排这个干部,你去办。”赵荣昌说。  叶家福略略吃惊。赵荣昌为政一向大气,掌大权管大事,小权小事通常并不过问。叶家福到政法委好多年,去年开始主持工作,有了管事之权,此前此后,赵荣昌从未往他那里安插过人,这一次例外。  赵荣昌给了叶家福一张纸给他。叶家福当即看了一眼,竟是《常志文简历》。赵荣昌在简历上批了一行,非常明确:“请政法委研究调入。”  “是她!”叶家福不禁抽了口气,“蔡波跟赵书记又说什么了?”  赵荣昌不讲蔡波如何,只问叶家福,这女交警素质很好,工作表现也不错,是不是?叶家福对这女交警其实有些感觉,但是已经有一段不联系了,是不是?叶家福承认确实如此,所以赵书记这一指令不好办。赵荣昌说没什么不好,他特地找交警支队领导了解过情况,觉得可以,所以这么考虑。调过去,多些接触机会,可能有利。否则叶家福这种性格,有心理障碍加上不主动,缺乏交流,难免无果而终。所以要考虑一点办法。现在不是亲属,不需要回避,以后不管谈成谈成了,都可以再调走。  叶家福感慨,说赵书记这么关心,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就快去办。”  叶家福说,这个事情容他再考虑一下。  “可以给你几天时间。”赵荣昌又问,“组织部找你了没有?”  叶家福问赵荣昌是什么事?赵荣昌说,叶家福的考核情况很好,但是还需要补充一些材料,包括健康情况。他们本来打算通过保健部门找叶家福近期体检资料充数,这才得知叶家福近两年从未检查过身体,所以让他抓紧时间去一下。  叶家福不禁发笑:“又不是来真的,何必这么麻烦?”  赵荣昌眼睛一瞪批评:“什么叫不是真的?”  叶家福即检讨,承认自己错误,说漏嘴了。  “都是真的,没有假的。”赵荣昌说,“快去做。”  叶家福忙说:“好的。就去。”  当时他心里有一丝异常感。  隔天下午,王平东报告,通过省城警方全力配合,他们在一段监控录相里发现施雄杰离开旅馆时乘坐的出租车,现在正在追查。  “很好。”叶家福询问,“郭老板有什么动静?”  郭老板一切如常,近日天天找人喝酒,盯着几个新项目的招标。  真是说鬼鬼到,当天晚间,郭启明忽然给叶家福打来个电话,请安问好。叶家福一了解,郭老板果然在酒桌上。他告诉叶家福自己请招标办几个朋友吃饭,大家议论即将召开的人大会议,提到叶副书记,个个夸奖,都说是好人清官,上这种官,干部群众没意见,包工头也没意见。所以他借着酒兴,打个电话向叶领导表忠心。  叶家福说郭老板喝多了,不必讲那么大的事,他只关心自己家乡坑垅公路的土方。郭启明在电话那边拍胸脯,表示绝对没有问题。他说人代会前配合蔡助理树形象搞突击,接下来就要全力以赴配合叶副家乡修公路,保证不耽误乡民热闹。要是叶副同意让大家做成叶副市长,他就不管蔡助理了,今晚亲自运勾机进山帮叶副挖土方。  叶家福把电话挂了,不跟他胡扯。  这个郭启明不是一般人物,口口声声自称包工头,实际上大有来历。当年他在长兄郭启东庇护下,一度春风得意。在当派出所副所长时他就不安于从警,显示出对经商的浓厚兴趣,先是利用职权,为一些企业主提供方便和保护,自己混干股拿佣金,后经郭启东赞同,索性停薪留职,下海办企业。当时郭副市长手握重权,却明白大权之中有大利也有大风险,让弟弟从商可能比跟他从政为好。事后证明郭副市长很有远见。郭启明有他罩着,又有郭金城的资助,亦官亦商,做什么都顺,迅速致富。郭启明的商务活动也为其兄郭启东提供特殊服务,一些相关人士求郭副市长办事,大笔贿款礼金通过郭启明这条渠道流通,以生意往来为表象。两兄弟一政一商,相得益彰。不想后来泰极否来,郭启东郭金城两郭案发,郭启明也受牵连。这个人很敏感,案发前一年就已退出公职,他在从警经历中积累了许多侦察与反侦察经验,特别不好对付,案发后他的案子取证困难,屡经反复,最终免以刑事追究。  恢复自由后,郭启明曾有一段时间销声匿迹。待案件影响稍过才又重现商场。郭启明的长兄郭启东虽入狱,盘根错节留有许多旧关系,于暗中发挥影响,郭金城虽被处死,其亲友仍拥有一定经济实力,被打掉的黑社会团伙残存人员也还潜藏着,郭启明左右逢源,经营这些资源,加上自己在本市政商两界早有的基础,于前埔人特定的地理人际纠葛中很快又崭露头角,渐渐成为本市工程施工方面一个举足轻重的老板,同时也是本地前埔人物中的一个要角。由于其特殊经历,此人的兴趣不止于经商,他对自己涉案以及兄长郭启明的落马始终耿耿于怀,曾经在酒桌上以所谓“测字”方式发表他的地方政治见解,他说赵荣昌书记是强势领导,有来头,气魄大,下手重,但是立脚并不牢靠。看赵荣昌的名字就明白,赵荣昌三字中的第一和第三,即赵、昌两字写来字相平稳,看来难以撼动,但是中间那个“荣”字有破绽,下边是个“木”,木有三条腿,砍掉一条就站不稳,会整个儿倒掉。  郭启明如此释字,科学上自然毫无道理,要是让测字界的算命先生来评判,肯定也属漏洞百出。郭启明其实只是在表达自己的感情和愿望。他对赵荣昌有恨,因为赵荣昌力主坚持打击,让郭金城郭启东一死一关,他郭老板本人也吃官司。他希望赵荣昌垮台,整个儿倒掉,但是人家难以撼动,这就指望找到足以把赵荣昌拖倒的薄弱环节,砍他一条腿,让他支撑不住,轰然倒塌。  以一般逻辑分析,郭老板确实很值得怀疑,这个人广泛结交,到处插手,不止在承包工程上,他可没把自己只当个包工头。叶家福早在这人当派出所长时就认识他,以往却没有打过什么交道,直到近来才因为家乡修路有了些联系。郭老板挺有心,借这个项目跟叶家福拉扯,东说西侃,真真假假,胡说八道。叶家福注意到他对即将召开的新一届市“两会”有一种超乎寻常的关注。这人关心的当然不是市长的人代会工作报告有几千字,他注意的是谁上谁下,显然该老板对地方政务兴趣浓厚,也有渠道四处打听消息。他的热心颇让叶家福警惕,尤其是他很可能是隐身在章春木后边的人,与施雄杰被袭,极可能也与旅行袋失窃案有关联,格外不能小视。叶家福向赵荣昌汇报过这个人的情况,却一直没有掌握确凿的证据,有待相关案件取得突破。  人代会前夕,施雄杰失踪案终告突破,他被警察找到,安然无恙。  施雄杰居然是被从精神病院挖出来的。这家精神病院有一个很时尚的名称,叫“心理卫生康复研究中心”,是一家私立医疗机构,位于省城北郊的一座小山上。这个人的失踪与早先他的被袭一样异常吊诡,警察找到他的过程也十分曲折:他们通过旅馆附近一家银行的监控录相发现施雄杰上了一辆出租车。千方百计找到该出租车后,了解到施雄杰是去了公园广场,有一辆猎豹越野车停在那里等他,出租车司机恰巧记得越野车的一些特征。警察核对那一时段省城四周通道的交通监控记录,发现一辆疑似越野车通过一个收费站口,前往省城北部山区,于是在那一带排查,发现该车曾停留于那家“心理卫生康复研究中心”门外。警察查对了精神病院那一天新入院的病人资料,施雄杰剃着光头的头像赫然而现,他被换了一个名字,以一个假身份证入住该院。  医院方面说,病人是其家属送来的,附有一份病例,表明是狂燥型精神病患者,家属支付了大笔款项,让病人住进特别护理单人病房。病人入住后表现正常,没有特殊反应,几乎不说话,医生认为可能处于狂燥症发作的间歇期间,这种病人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一旦爆发就特别危险,有很强的伤害性。病人入院时做了身体检查,医生发现病人左脚伤残,不能正常行走,胸部及腿部还有多处伤痕,亲属称均为病人自伤,因发现情况严重,所以才送精神病院。目前医生还在对病人进行观察。  警察让医生看了带去的几张照片,确定把施雄杰送入精神病院的所谓病人亲属之一就是匿迹多时的章春木。奇怪的是施雄杰本人在入院过程中始终一言不发,未提及自己的真实身份和真实的健康状况。从他入院到被警察找到已经历时一周,一周时间里,他居然没有任何反应,从不谋求离开,只是一天到晚呆在他的病房里,向真正的神经病人学习,独自发呆。在被警察找到之后,他故态复萌,有如上一回被殴打断脚筋时一样,不予合作,不说到底是谁干的,究竟怎么回事。警察迅速办理相关手续,把他从精神病院领出来,带回本市,临时安置在市郊环境僻静的林业局招待所,请他协助办案。施雄杰一回到本市就提出一个要求,他要见叶家福,声称耽误了会出大事。  叶家福说,此刻需要施雄杰协助办案。警察把他安置在这里,不是要限制其行动自由,是保护他的人生安全。施雄杰如果拒不合作,一切后果自负。  “不要吓唬我。”施雄杰说,“我见过世面的。”  叶家福让他说说此番离奇失踪住进精神病院的过程,他拒绝,说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可能是医生给的药量过大,脑筋吃坏了。  叶家福追问:“身上伤谁打的?章春木吗?”  施雄杰说章春木是王八蛋,有朝一日这家伙会让人活活吊死。但是章春木跟他没有关系,自从住宅装修质量发生争端后,他没见过章春木。  叶家福说,章春木早年因盗窃入狱,结交了一批恶徒,有黑社会背景。施雄杰跟这个章春木纠缠不清,还不配合警方办案,有朝一日怕是他自己给人活活吊死。  “那还要你们政法委干什么?养这么多警察干什么?吃干饭吗?”施雄杰攻击。  叶家福冷笑,说能从省城那边“心理卫生康复研究中心”特护病房把施雄杰挖出来,可见警察不仅会吃干饭。现在警察已经掌握了一些证据,开始通缉捉捕章春木,待抓住这个人,情况自会清楚。为了施雄杰的安全,今天还请施暂住在这里。晚上好好想一想,也许精神病药片的药效会过去,他会想起一些什么。想不起来明早尽管回去,没关系,自己小心一点就行。捉拿章春木的消息已经出去了,那些人听到风声,会认定是施雄杰告发的。可能他们已经为施雄杰准备好了绳子。  “不要吓唬我!”施雄杰大叫,“我不怕!”  叶家福说:“我还要开会。”  这就走人。  不待过夜,当天下午施雄杰就垮了,一五一十说了一些事情。  他还是那句话:死的不能白死,打了不能白打。  确如警察所推测,两起案件都是章春木干的。挑断脚筋是章指使恶徒作案,把施送进精神病院则是章春木亲自所为。施和章的纠纷始于两年多前,章为施装修房子,号称用了十五万,搞得不像个样子,施雄杰拒绝付款,提出打折也不付,要么一笔勾销,要么重来。双方相持不下,章春木忽然拔腿走人,即不返工,也不讨钱,事情不明不白拖了下来。过了大半年章春木才又冒出来找施雄杰要钱。施雄杰说房子装修得不鬼不怪,弄得他夫妻反目,老婆去跳水库,家破人亡,他还找章春木要赔偿呢。章春木心黑手狠,为逼钱叫人挑了他的脚筋,现在又把他骗到省城精神病院关起来,说是让他尝尝厉害,学乖一点。如果他老老实实,一个月后,他们会把他从医院接走,放了他。如果施雄杰闹到警察那里,大家鱼死网破,施雄杰非死不可。  叶家福摇头:“施雄杰,别拿鬼话哄人。事到如今,你还是都说出来好。”  “叶副你是要人死啊。”施雄杰叫唤。  事情其实很简单,简单到通常会为人们忽视:省考核组旅行袋失窃时,施雄杰刚巧跟章春木为装修闹得不可开交,忽然章春木不争了,工也不返,钱也不讨,一声不吭拔腿走人,让施雄杰大出意外。然后他听到山庄出事的消息,把两件事放在一起联想,他推测案件可能与章春木有关,因为章曾跟施夸口,称迎宾山庄总经理康良才的私宅也是他装修的,因为康把山庄几幢别墅的装修活交给他做,他为康装修私宅大大优惠。章春木有偷窃前科,加上熟悉山庄别墅,手下有几个不法之徒,作那个案对他们是小事。章春木忽然跑得不知去向,一定是案发后发现风声特紧,担心被查获,这才走为上,躲到外地去了。施雄杰一向自认聪明,如此窥视推测,确实是聪明。  “然后你拿自己知情来吓唬他?”叶家福追问。  施雄杰承认。大半年后旅行袋案风声稍平,章春木又冒出来向他讨钱。他告诉章春木不要把他逼恼了,他知道旅行袋是怎么回事。章春木装傻,称自己不知道什么旅行袋。没多久施雄杰就遭到暗算给挑了脚筋。  显然这是警告,让施雄杰闭嘴。作案者显然为黑社会渣滓,下手残忍,绝非善良之辈,他们为什么不索性把施雄杰弄死以绝后患,如他自己曾经屡屡提及的“杀人灭口”?可能因为施雄杰对旅行袋案只属推想,并没有掌握确凿证据,这个案子虽然很特殊很为外界关注,却没有牵动人命或巨额资财,不算大案重案,没必要为掩饰该案而杀人,一旦发生人命,必引起警方高度重视,打击力度倍加。那些人知道权衡,他们只给施雄杰一顿暴打,废一只脚以示警告。  “为什么你住院时又为他通风报信,不让警察找到他?”叶家福问施雄杰。  施雄杰不承认通风报信。叶家福提到电信部门记录,他无言。末了他说,章春木害他,他恨之入骨,但是要私下解决。要是警察抓住章春木,章肯定乱咬,对他施雄杰没有好处。毕竟眼下只是副调研员,还是希望进步。  “怕他乱咬你什么?”  他冷笑:“比如咬我装修不付钱。”  “章春木那么一个小工头,偷考核组的东西对他有什么用?”叶家福问。  施雄杰说旅行袋里的东西对章春木一文不值,屁用都没有。章春木后边肯定有人,出大价钱让他做这起怪案,偷下来,再原封不动奉还。考核组的要紧东西被偷,上边肯定特别恼火。这是故意制造乱子,给蔡波难看,也给赵荣昌难看,绊他们一脚,让他们摔跤,上不去。这个人跟他们有仇。  “会是谁呢?这么深仇大恨?”叶家福问,“跟郭金城郭启东有关?”  施雄杰冷笑,让叶家福不要套他,他不想谈这个。他只跟章春木有瓜葛,章春木后边是不是还有谁他不知道。  “你不是聪明过人吗?你老婆不能白死,你不能白挨打,你是不是想跟人家做一个大交易?”  施雄杰说:“不知道叶副讲什么。”  叶家福伸出一只手掌,让施把东西交出来。施还说他不知道叶副要什么。叶家福说,施雄杰说过,他手里有一个东西,对蔡波很不利,对赵荣昌很不好。这东西于大多数人而言不如卫生纸,确实一钱不值。对想利用它的人则可能价值连城。是吗?显然施雄杰为它找到买主了。但是报价太高,人家不能接受。  “没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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