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校同学》作者:杨少衡-11

郭启明笑:“主要还是着急。”  “那好,谢谢。”蔡波说,“事到临头怎么办,可以等着看。”  “好像不必等太久,这几天就到,是吧?”  “有那么快吗?”  郭启明大笑:“我肯定是真傻,蔡助理那是装的。”  这人果然消息特别灵通。蔡波此刻正在一个关口上。  前段时间,因为林琳那件事几乎发作,蔡波自知完了,已经痛下决心投奔李国哲当鹞子去吃田鼠,却不料赵荣昌大而化之,峰回路转,让蔡波渡过一劫。起初他当然很觉庆幸,一段时间后危机影响消退,进步之念再起,心情不免开始波动。市长助理这个职位比较尴尬,属过渡性安排,说是市领导其实不是,说不是又顶着那名干着那活,这就有了许多的不如意。前些时候市委书记赵荣昌与市长商量,决定让蔡波具体负责协调绕城高速公路建设,蔡波知道领导有意让他凸显出来,一心也想做出个样子,可惜市长助理身份不够,权力和权威都小,推进工作特别费劲。工地上如郭启明那样的甲方乙方纠纷不少,影响施工进度,蔡波抓出头鸟,态度强硬得近乎不讲理,不惜得罪郭老板,冒着骑虎难下的风险,逼着郭启明上,虽然最终有效,却也做得格外吃力。如果他以副市长身份来协调,情况自当不同。因此特别盼望再有一跳,为之难免急切。  那一天叶家福给蔡波打来一个电话,以公事公办方式通报了一个案件。  “施雄杰被人砍了。”他说。  “谁?”  “施雄杰。你们家那只鸟。”  蔡波不禁脱口:“好哇。”  “什么?”  蔡波冷笑,说这个施雄杰迟早有这一天。情况怎么样?难道死了?  “希望他死吗?”  蔡波说这家伙死有余辜。情况到底怎么样?  叶家福说此刻施雄杰在医院,没死。是今天凌晨发的案,案情正在调查中。施雄杰是市劳动局的副调研员,现职处级官员,遭人谋害,不是一般小案。他认为应当及时跟蔡波通个气,因为蔡波身为市长助理,施雄杰又是他的亲属。  “现在不是了。”蔡波纠正,“我们跟这个人已经没有任何关系。”  “这么说也太绝对了。”叶家福不同意。  蔡波再次强调自己与施雄杰已经没有任何关系,如果说以前还算亲属,发生那些事后,彼此间已经什么都不是了,特别是现在,尤其不是。别的人怎么认为他不管,叶家福应当清楚这个。  叶家福问:“怕被连累吗?”  蔡波冷笑,说自己一脚踩空,成了“助理”,有待努力一跳。眼下这种时候很小心,谨防暗算,最不想跟施雄杰这种人渣牵扯。  叶家福说:“反正公事公办,跟你说了。”  蔡波突然发笑,问叶家福现在放心了没有?叶家福反问蔡波自己该放心什么?蔡波说叶家福以通报情况为由打电话,是不是意在亲自摸底?试探一下,听一听蔡波闻讯后的反映,判断蔡波是否早已知情,或者不仅知情,还介入很深?施雄杰被砍,叶家福一定起疑心了,怀疑与蔡波同志有关联。需要亲自试探,是这样吗?  “不全是。”叶家福说。  “你不应该。”蔡波不含糊,立时表达不快,“别的人可以,你怎么能这样?彼此老同学,不了解吗?已经没有信任感了?”  叶家福答道:“这个问蔡助理自己。”  他把电话挂了。  蔡波禁不住开骂:“叶家福真是他妈的。”  他思忖了好一会儿,拿起电话,找到了江英。  “听说施雄杰被砍吗?”他问江英。  江英也刚听说。  “你帮我了解一下情况。”蔡波交代,“悄悄来。这种事找别人我不放心。”  江英说交给她没问题。  蔡波对江英比较信任。江英是前埔人,眼下又在前埔镇当镇长,施雄杰以往喜欢拉扯以女婿的身份卷入利害,掺合是非,鼓捣这个鼓捣那个。他的事情让江英从前埔内线了解,可能比办案警察还要深入。  第二天江英就报来初步情况:施雄杰不是被人砍了,是挨了一顿痛打,然后被挑了脚筋。出事当晚施在城东一家小酒馆跟人喝酒,直喝到凌晨,于半醉中骑自行车回家,在城东体育馆附近一个偏僻角落遭到袭击。事后施雄杰人事不省,又是酒又是血躺在路旁一棵树下,直到凌晨环卫工人扫街时才发现。环卫工人叫了110,送医院后发现生命无碍,但是周身有伤,最严重的伤在脚上,其左脚脚筋被案犯拿尖刀挑断,据说做得非常专业,有如屠夫卸猪蹄。施雄杰被伤害刚刚发案,已经有不少议论,居然没有一个认为是意外误伤。有人提到这是老手作案,估计有黑社会背景。还有人说施雄杰心很野,有仇家,案子一定是仇家花钱找黑社会干的。警察已经着手调查。  江英说施雄杰住院,在市医院。  放下电话,蔡波骂了一句粗话:“混账狗爪,凑什么热闹。”  骂的当然不是自己右脚脚趾上的骨裂,是施雄杰被挑断的左脚脚筋。此时此刻,施雄杰的脚筋这般出彩,对蔡波而言别具风险,因为他正面临着关键一跳。  几天后,蔡波期待中的,郭老板探知并替他“着急”的大事终于到来:省委主要领导带着一位副秘书长、一位省纪委副书记和省委组织部一位副部长光临本市。  来的省委书记姓曾,曾书记及省上数名重要部门官员下来有一项例行公务:参加本市市委常委的民主生活会。按照规定,类似生活会每年定期召开,省里相关部门要派员与会,省领导则根据具体情况安排到会。省委书记前来参加本市民主生活会,近年来是第一次,对本市负责官员可称大事,与蔡波关联却不大,因为他还隔得远,市长助理不算市级领导。但是大领导下到基层,通常不是坐一坐就走,一般都会抽空视察、调研,了解一些他想了解或者地方想让他了解的情况,这就与蔡波有了关联。这一关联为什么有望联到蔡波这里,而不是其他哪位官员?因为有一位赵荣昌,现在他是赵书记,本市的第一把手。  曾书记参加市里会议的那天上午,蔡波接到赵荣昌的一个电话。赵荣昌告诉他曾书记安排下午调研,日程很满。领导想看看本市的高新工业园区建设,目前没有视察绕城高速施工现场的安排,但是他还是想说服曾书记上工地看看。有去的话,就看蔡波重点抓的部分。  “你注意点,不要措手不及。”赵荣昌说,“有问题吗?”  蔡波保证没有问题,特别感谢领导关心。前些时候赵书记特地交代,知道赵书记打算利用省委曾书记下来的时机,请领导到工地看看,他知道赵书记用心良苦,感到非常温暖,也知道责任重大。这一段时间工地上全力以赴,情况改观比较明显。  “我知道。”赵荣昌交代说,“要是去不了,我再考虑。”  蔡波感觉格外温暖。  当天下午,蔡波领着几位随员早早来到工地,一行人在施工现场来回查看,按照预定方案检查每一个相关细节,确保无误。下午五点出头,太阳西垂,天色开始显暗,蔡波等待多时的电话终于到来。  市委办公室主任通知:“曾书记同意去看工地,大约二十分钟后到。”  蔡波放下电话就喊:“快!快!快!”  几秒钟内现场所有人都动作起来。  他们守在通往施工现场的临时便道道口等候。领导的车队到达时,蔡波等人簇拥而上,热烈欢迎。周边施工机械轰鸣,穿梭来去,烘托得气氛更其热烈。  赵荣昌却面露惊讶,连问这是怎么搞的?  他问蔡波。让他惊讶的是蔡波的动作:一脚点地,一脚跳跃,居然一歪一扭,以如此怪异的动作前来迎接省、市主要领导。  省领导当即询问:“这是谁?”  赵荣昌介绍:“刚才谈的就是他,蔡波。”  大领导点头:“市长助理。”  他问蔡波脚怎么回事?蔡波报告是前几天在工地边扭了一下,不碍事。领导指着赵荣昌说,你这个赵书记介绍了半天,没说他这么走路。赵荣昌承认自己掌握情况不及时,所以把蔡波叫到了现场。蔡波说明本人没有及时报告,是自己的错。  那天很凑巧,简直是天作之合。省里领导原本没打算视察工地,更没打算见识此间一个小小助理做跳跃表演。领导的兴趣在本市新建的高新科技园区,那里有几个重要项目落户,均为外资项目,其产品具有世界先进水准,在本省及全国都备受瞩目。赵荣昌陪同领导行动,他亲自掌握时间,试图让视察过程紧凑一些,争取在预定安排之外,还能有机会让领导看点别的。不料大领导兴味盎然,与相关企业家和管理人员座谈,问了一个又一个问题,没有起身的意思,每个视察点均超时,赵荣昌一点办法都没有,知道只能放弃其他备选项目。却没想到前往最后一个企业视察时发生了意外:领导忽然要求停车,车队止于中途。  原来工业园区主大道正在搞绿化,有工人在道旁植树,栽的不是一般小树苗,是用大卡车装运过来,靠吊车吊卸移植于此的成树。领导下车,询问植的什么树种,树龄能有几年?从哪里移来?采用什么保护措施?成活率能有多少?领导早年是学林业的,曾在林业部门工作多年,种树是他本行,此刻虽然视察的是高新工业,毕竟未能忘本。于是就发现了问题:这些树老家不远,取自本市山区一带,挖出之后,却未于最佳移栽时段运抵园区,主要原因是运输,受制于本市目前的交通状况。  领导即批评:“赵荣昌,你们这是种树,还是砍柴?”  赵荣昌抓住时机,适时检讨,承认此间问题不少,不仅在种树,更在于发展。这个高新科技园区虽然条件相当不错,眼下引进项目却非常吃力,很重要原因就是周边交通滞后,种树变成砍柴,办企业也难成活。所以近几年市里狠抓交通建设,力图突破瓶颈。当前有几条线路在全面施工,市区近侧最大项目就是绕城高速,修这条路从立项开始就克服重重困难,曾书记曾屡次过问支持,帮助解决许多问题,目前全面开工,进度喜人,明年十月前可望竣工。届时这块高新工业园区将有一条连接线直通高速网,交通情况将彻底改观。  “曾书记可以去看看工地。”赵荣昌提议,“促进一下要害部位。”  领导来兴致了,当即决定前去。于是最后一个企业不再安排座谈,只是走马观花,边看边说,然后车队离开工业园区,快速前往工地。  领导在工地上呆了半个多小时,看得很详细,也很挑剔,期间问了许多事项,包括不少数据和细节。蔡波跳着脚紧随身后,问什么答什么,居然没给问倒。  赵荣昌直截了当,立时置蔡波于风险之中。他告诉省领导,这位蔡波是争议人物,并非现今才有争议,是为时已久,他最了解。当年在省委党校培训班时,他当班长,蔡波是他班里的学员,彼此同学两年,第一个学期他就主持召集班委会议,给蔡波一个处分,撤去其副组长职务,为什么?该同志个性很突出,毛病很明显。但是这个人也有非常突出,为许多人所不具备的优点,特别是有冲劲,能碰硬,敢想敢为。这个人近些年专干急难险重之活,哪块硬骨头啃不下来,总是派他上。例如搞这条绕城高速,市里条件尚差,征地拆迁,施工投建,处处艰难,别人望而生畏,蔡波指哪打哪,件件拿下,十分难得。眼下很多地方都是混事的多,守成的更多,格外需要用一些这种类型的干部,有助于推动工作和事业。  “所以我再三推荐。”赵荣昌说。  大领导看着蔡波,没有吭声。赵荣昌点到为止,不再多讲。  蔡波明白,今天这短暂的半个来小时既属天赐,也是赵荣昌千方百计为他争取到的,对他非常重要。他在工地上一跳一跳,屁颠屁颠,追随于大领导及其重要随员近侧,动作十足可笑,如郭启明所嘲,事到临头,这脚伤得真不是时候。但是谁说祸不是福?也许正是这样,印象才格外强烈。  黄昏时送走视察领导,安排好收尾事项,蔡波乘车离开工地返回。上车后他把拐杖一放,门一关,没待轿车驶离,即哈哈哈一阵,在车里独自大笑。  这时的感觉真是不错。  车进市区,到了蔡波所居小区,停在楼下。这里有电梯,不劳蔡助理的拐杖逐层敲打台阶,或者继续勉为其难做跳跃运动。进电梯上八楼,打开家门时,一个独自坐在厅中沙发上,模样端庄的女子站立起来招呼道:“蔡助理”。  “常志文?”蔡波不禁奇怪,“小林呢?”  蔡波的妻子林玮端着一杯茶从厨房走了出来。  常志文着便装,没穿警服。以往她本人并不常到蔡波家来,所以客厅里一见,让蔡波挺意外。常志文和蔡妻林玮显然有些私房话要说,蔡波没必要多管。他打过招呼,把拐杖往门边一放,踮起脚就往书房里跳,客人一眼看见,当即笑出声来。  “蔡助理这是怎么啦!”  恰逢蔡波情绪好,不予计较。但是既然有问,就不能只顾自己跳走。蔡波停下来跟常志文讲了几句话,没解释自己的脚,说的是老同学叶家福。  “叶副书记这些日子怪怪的,气色很差,口气也不顺。”蔡波问常志文,“你跟他到底怎么了?”  常志文顿失笑容,不说话了。  林玮打岔:“蔡波别问这个。”  蔡波明白了,她们俩也许正谈此事,常志文大概有些伤心。  他没管妻子打岔,即补充发言,追打常志文。他说叶家福这个家伙有问题,最死板,不知道怎么谈恋爱处女朋友。但是世界上肯定没几个人会像他那样对女人好,特别是对老婆好。叶家福是难得的好人,他蔡波也自认不如,人家不幸死了两个老婆,所以心里有障碍,这些年不管谁给他介绍女士,都不要,迄今为止,唯一能够交往的就是常志文。他们俩应当有缘,如果常志文有眼光,叶家福会是她重组家庭的最佳人选。但是看来常志文不这么认为,她有点性子,人比较俏,不太看得上人家。是不是已经打定主意,抛开这片叶,另择一条枝?  蔡波称自己知道事情是怎么样。听说又有人给常志文介绍对象了?这一个比叶家福地位更高,是不是?市人大的柳副主任?老婆癌症,死了不到半年,这也太快了吧?这个柳虽然地位高,年纪却大,头上不剩几根毛,梳得比谁都亮。听说人还比较花,口碑可不太好。说句不敬的话,如果跟他,常志文得准备与其他女子共享。常志文不要贪图虚名,选择错误,毁了自己的生活。  常志文无言,当即掉泪,掩脸哭泣。林玮急忙推蔡波。  “你怎么乱说人家!”她嚷,“这事不怪小常!”  蔡波收嘴不打,跳着脚进自己的房间,把门关上。几分钟后林玮把门推开,客厅里已经没人,常志文走了。  “我是故意的。”蔡波对林玮解释,“要刺她一下。”  林玮说人家没什么错,是叶家福没把人家当回事,只知道通知人家到办公室去谈话,没意思透了。蔡波说他了解叶家福,这家伙跟常志文最合适,这两人要是失之交臂,太可惜了。  “你还能管得着?”妻子说。  蔡波说可以试试。他感觉这个常志文对叶家福很重要,叶家福对他蔡波也很重要。  蔡波很明白,他对林玮说叶家福和常志文应当有缘,其实心知未必,叶家福那种脾性不太有亲和力,很难得女士喜爱。他俩在接触一段时间之后,眼下已经不再来往,蔡波知道问题肯定出在叶家福身上。但是他偏偏要说常志文。  “近来叶家福跟我没好脸色,一口一个‘蔡助理’,根本不像自己人,这种时候最他妈的。”蔡波骂娘,“再什么厉害家伙,我怕过谁?偏偏就是这个叶家福最让我过不去,有谁比他更风险?我还牵挂他找老婆?为什么?”  几天后,蔡波到市医院去,在门诊大楼外的停车场上与叶家福意外相逢。时叶家福正躬身上车,准备离去,蔡波主动打招呼,把他喊住。  “老叶干什么?看病?”  叶家福反问:“蔡助理呢?哪里病了?”  蔡波晃晃手中拐杖,告称自己眼下是本院常客,定期找医生看右边的脚趾头。他说近来每次相逢,叶副书记的一张脸总是板着,黑得像京戏《铡美案》里的包龙图,从来没有一丝笑容,口气也特别严重,此刻也是如此。有必要吗?这样下去,别人不见得会怎么样,叶副书记自己不生病才怪。  叶家福冷笑,让蔡助理不要太管别个,多操心自己就行。不是已经骨裂了吗?还这么急着跳来跳去,让脚趾头裂了再裂?  蔡波不禁发笑,说不怪叶副书记取笑,陪领导跳来跳去,那是不得已。不幸负伤,只好出洋相,没法装好汉。不说老叶和广大观众有意见,自我感觉也很不好。有什么办法?事到临头,该跳得跳。  “你不觉得风险很大吗?”叶家福说,“只有领导看你跳,其他人就不看了?你知道有时候不跳没事,一跳就是另一个样子。”  叶家福指着右侧医院住院大楼,让蔡波去看一下施雄杰,施就在本院住院,以蔡施两人间原有的关系,蔡波似乎应当露一露面。蔡波冷笑,还那句话,他跟这家伙已经没有任何关系。  叶家福说人家不这么认为。此刻施雄杰一再提及自己遭到蓄意谋害,是因为他掌握了一些人的内情。他知道有些人腐化坠落,行为不端,倚仗权势,为所欲为,图谋向上爬,等等。  “你觉得他这是说谁?”叶家福问蔡波。  “说我。”蔡波顿时着恼,“你不知道这个人渣吗!”  叶家福告诉蔡波,以他直觉,施雄杰这事跟蔡波有关。蔡波问叶家福凭什么无端怀疑?叶家福说他不认为蔡波会去伤害施雄杰。但是因为他们间的一些特殊情况,施雄杰发生的任何事情,都可能包含他和蔡波恩怨的因素。此时此刻施雄杰被伤,不能排除另有背景,很可能意在蔡波,暗藏风险。  “叶副书记这是在提醒,还是在试探?”蔡波问。  叶家福说:“都是。”  “行,谢谢。”  几分钟后蔡波进了施雄杰的病房。施雄杰躺在病床上,护士正给他输液。他头上缠着绷带,两只眼睛从绷带中露出来,目光灼灼,看着蔡波。  蔡波没跟施雄杰说话,站在一旁沉着脸静观。护士给施雄杰扎了静脉,用胶布粘好细管,把输液卡子打开,起身走出了病房。施雄杰忽然开口,对蔡波说了句话。  “死的人不能白死,打的人不能白打。”他说。  蔡波答复:“看来伤得还轻。”  “我不会放过的。”  蔡波说:“现在好好养伤,以后再说吧。”  “知道你为什么会来。”施雄杰不屑。  蔡波说道理很简单,不劳施雄杰猜想。施雄杰跟他早已不存在任何关系,所以他没想在这里露面。有人提醒他,外界并不这么认为的,让人产生疑问反而不利。眼下这个时候,看来有些希望,不想招人议论,所以来了。也没什么要说,好自为之吧。  临走前,蔡波举起他的拐杖,把施雄杰脚部的被子轻轻拨开,看人家被挑断脚筋的下肢。该下肢伤处变得非常臃肿,处于纱布的层层包裹之中。  蔡波告诉施雄杰,前些日子他也意外伤了脚,所以拿拐杖。他的伤与他人无关,是自己不小心葳的,伤的是右脚,趾骨骨裂,相当严重,不拄拐杖只能跳来跳去。这些都与施雄杰有别。他们还有一点不同,就是脚筋断了无法复原,今后施雄杰恐怕得永远一晃一晃,像摆渡那样走路。骨裂则有望痊愈,不影响日后行走。  施雄杰冒出一句话:“你还想跳吗?”  “不行?”  “会摔死的。”  2.  两位处长说,他们需要跟叶副书记核实一些情况。  主要有两项,一是旅行袋案,二是蔡波的男女关系。  叶家福介绍了旅行袋案的情况,说明自己已多次谈及,也曾专门写过材料,此刻没有新的变化,情况还是那些。两位官员请他再次扼要说明,于是就谈了过程,提到虽然终未发现泄密,案子却显得相当诡异,估计原因背景都比较复杂。公安部门还在努力,至今尚未突破。  两位官员说,现在他们是奉命复核,在上一次考核的基础上,进一步了解蔡波的相关情况。有群众来信反映蔡波曾试图隐瞒旅行袋失窃,所以他们想了解。  叶家福当然明白。两位官员分别来自省纪委和省委组织部,职别一为处长,一为副处长,此次到来,工作性质是复核而不是办案。显然蔡助理又有机会了,如果上级不考虑任用,此刻就没必要派员用这种方式复核这件事情。两位官员提到有群众来信反映,显然此间有人知道蔡波可能会上,所以先发制人,赶紧买邮票。中国邮政普通邮件收费这些人付得起,看起来他们还知道一些内情。  关于蔡波的男女关系问题,两位官员的用词很讲究,他们问的是“个人的生活作风情况”。叶家福告诉他们,外界对蔡波的“个人生活作风”确有议论,曾经有群众写信到省里,反映蔡波与一名叫“唐美芳”的卖淫女长期嫖宿,提到某月某日该女于卖淫现场被扫黄警察捕获,蔡打电话把她从拘留所弄走。省有关部门将来信摘要下转,要求了解反馈。市领导批示相关部门调查,因事涉政法部门,让他也参与。调查中没有找到可信证据,有关扫黄行动的笔录中没有查到唐美芳及相关线索,所以不能认定。  官员询问:“这方面是不是还听到其他议论?”  叶家福说,官员的男女关系、桃色新闻历来最为人们津津乐道。他认为自己只有掌握确凿证据,才可以谈这个问题。目前还不是这个情况。  他们不再问了。离开之前,叶家福对他们做了个特别说明。他说自己曾经参与处理旅行袋案和关于卖淫女“唐美芳”的信访件调查,所以他理解两位处长为什么找他了解蔡波这些情况。他认为自己的介绍是客观的,讲事实凭证据,不带个人因素,可供参考。如果两位处长了解的是其他人,不是蔡波,他也会是这种态度。但是他还得说明:他与蔡波曾经是省委党校培训班的同学,两年学习期间他们一直住同一个宿舍,毕业后也存在一些个人交往。他认为自己有必要就此告知。  他们很清楚:“你们跟市委赵荣昌书记好像也是同学?”  “当年他是我们班长。”叶家福说明。  两位处长分别跟叶家福握了手。他们感谢叶家福的合作,说他们还会询问其他相关人员,尽可能全面了解情况。  几天后,叶家福与蔡波在工地上见面。蔡波说:“老叶,谢了。”  叶家福当即追查:“谢什么?”  蔡波不慌不忙,问叶家福一定要谢得那么明白吗?省里两位处长已经回去汇报了,听说情况还行,没有太多意外。别的人不知道,老叶他最清楚,好人一个,不至于为老同学脸上贴金,但是决不会乱说坏话。  叶家福绷着脸,称自己只能这样。如果他有把握,只会如实往坏里讲,然后看看蔡助理再怎么卖力去跳啊跳啊。  叶家福问:“不干会怎么样?”  他说会很悲惨。  叶家福说:“人要是只想着那个,真是悲惨。”  他很清楚,蔡波眼下的目标是明年初的市“两会”。明年市级班子换届,年初将召开新一届市人民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和政协会议,选举产生新一届人大、政府、政协班子,他应当在那次人代会上成为新任副市长。“两会”历来是同级班子领导人员调整的时候,省里此刻下来复核蔡波,显然也是考虑让他上“两会”提名。  蔡波称自己尽管有很多毛病,不如叶家福好,工作上还是很努力的。如今卖力干活的虽有,一心升官的也多,有些人不会跳,但是很会跑,特别是往上跑动,理由还特别充分,叫做“不跑不送,原地不动。”哪个像他蔡波一天到晚在工地上跳来跳去?好在蔡助理运气不错,上边有一个赵荣昌可供依靠,别人靠跑他靠赵,不必劳心费钱送送跑跑,只管自己干好,全力以赴,努力工作就行,其他的自有赵书记安排。老同学彼此了解,这种时候,他最希望叶家福也能充分理解,一如既往,继续予以支持。  “其实不是我一个人在跳,”蔡波说,“应当是咱们在跳。赵荣昌,你,还有我。咱们同舟共济,一起跳跃。”  “骨头已经裂了。”叶家福讥讽,“还跳个啥。”  他依旧冷脸,让蔡波不必太动感情。既然提起这个,彼此同学,他要建议蔡波放下拐杖,回家睡觉,不要急急切切,跳来跳去,满心里都是盼望。有些话他不会跟上边的处长说,但是愿意告诉蔡波本人,他觉得以蔡波的情况,离开为上,既然没走,能维持目前这样就不错了,不要老想往高里跳,哪怕跳上去也不见得是好事。坦率说,他认为蔡波不合适。  “你只认一个理?”  叶家福说他听过一句话,叫“世事纷繁,人心有谱”,做官首先应当是做人。做人应当有规则。这是很一般的道理。蔡波一心要跳,不感觉特别风险吗?眼下施雄杰躺在医院里,估计将终身致残,无法正常走路。这个人声称自己掌握了某些人的内情,因而遭到蓄意谋害。还说伤他的人行为不端,倚仗权势,为所欲为。听了有什么感觉?  “你不知道那是个人渣吗!”蔡波顿时着恼。  叶家福说有些情况比人渣更让人感觉心寒。  蔡波摇头:“老叶你不知好歹。”  叶家福不再吭声。  这时锣鼓齐鸣。  他们在工地上,彼此挨着,站在主席台中部位置。彼此同级,但是蔡波是市长助理,地位略高一点,所以居大位,叶家福紧靠其旁而立。两位领导在仪式进行间头靠着头,耳语般交谈,让旁观者看上去很亲切。仪式现场布置于山间一块小空地,条件虽简陋,却郑重其事,搭了座简易小彩门,请了当地村庄的舞狮队,热闹一把。这里有条道路正在举行开工典礼,这是条村道,与蔡助理在市区那边全力督建的本市绕城高速相差几乎有一个半世纪之遥,但是开工规格却高,有蔡助理叶副书记联袂出场,陪当地县乡官员和投资商承建方老板一起剪彩。小小一个项目何以如此隆重?因为这条路通往叶家福的老家坑垅村,其投建很为叶家福关注,也得到蔡波帮助。时下开工修路都要办仪式,请些人物,图好彩头。路是为叶副书记老家修的,为他所关心,叶家福自当出场。蔡波却不一样,上上下下,事情正多,特别是脚伤未愈,这么一条小路开工,实用不着亲自前来站台,但是他拄着拐子,一跳一跳,居然来了。为什么?纯是赞助老同学叶家福。蔡波如此有心,叶家福倒是一张冷脸,没有好话,难怪蔡波骂他不知好歹。叶家福挨了骂不吭声,是因为他心里不免有所愧疚。  蔡波道谢,说感谢支持。叶家福冷淡道:“不必。”  郭启明在一旁打趣,说两位领导这么客气?这怎么说?相敬如宾?  蔡波说:“郭老板大小通吃,话这么多?”  包工头怎么也在这里?如蔡波所言,人家通吃,大小工程都拿。他在这里中标了,从投建方那里承揽了土方工程,所以他也算一个,取剪刀共同剪彩。前些时候蔡波责他工程进度迟缓,两人在靶场说得火药味四起,期间有叶家福电话找郭老板,就是因为有这条乡村小道,让郭老板与叶副书记也拉扯上了。  当天剪彩活动结束时已近中午,大家到乡里吃便饭,郭启明声明由其买单,请各位领导给点面子,一起干一杯,这条路才有望圆满。于是大家都去。那顿饭在乡政府边的乡村小酒馆里吃。楼下安排几桌,为一般客人用餐,楼上还有雅座,请领导和贵宾上楼。一行人由郭老板领着进了包间,这才发现原来另有名堂,可供意外惊喜,居然是姹紫嫣红,满屋鲜艳。郭老板安排了七位小姐,在这里热烈欢迎各位领导光临。小姐们穿得花花绿绿,个个笑盈盈的,细皮嫩肉,年轻貌美。  郭启明说领导放心,小姐们不是桑那浴室或者洗脚屋找来的,人家都有执照,档次不一样的。刚才已经表演过了,现在只是换了衣服。  原来她们是礼仪小姐,刚才开工典礼上,她们穿着红色旗袍,拉着红绸带端着剪刀盘从台边鱼贯而出,为领导和嘉宾剪彩提供礼仪服务。现在郭启明让她们换下礼服,另行装束,与贵客们共进午餐,继续提供服务。礼仪小姐们属于市里一家礼仪公司,今天受雇于郭老板,郭用一辆面包车专程把她们从市区拉到这山沟里,让她们为简陋山乡的开工典礼意外增色,然后再助乡野午餐更其耀眼。  蔡助理大悦,指着七个小姐说这是七仙女下凡,不错。  他跟小姐们一一握手,然后请郭老板马上为她们另行安排用餐房间,一会儿欢迎小姐们过来给领导和贵宾敬酒,但是不要坐在这里一起吃饭。这张桌子嫌小,太挤,总不能让小姐坐在领导的大腿上,弄得大家眼睛手脚不够用,一不小心把酒喝到鼻子里去,影响身心健康。所以请小姐出去。  “叶副书记,这样处理好吗?”蔡波问叶家福。  叶家福表示同意。  郭启明叫道:“这哪回事啊?”  蔡波哈哈,点明叶副书记平日里最注意男女关系,郭老板不要害他,也别害大家。  叶家福指着蔡波:“特别不能害了这位领导。”  蔡波认为有理,上边刚有两位处长找叶副书记了解过情况。  于是小姐们被带出了包间。  后来她们一个个过来敬酒,主攻蔡波和叶家福。他俩在这里官衔最大,免不了要频频举杯。蔡波有酒量,一杯一杯,敬者不拒,叶家福不喝酒,谁来了都是比个动作了事。有一位小姐过来敬酒,蔡波干杯后问了一句:“小姐什么名字?”引起叶家福注意,抬头一看,意外地发觉这小姐有点眼熟,于是不禁又看了一眼。  小姐走过来敬他时,叶家福问了一句:“小张哪里人?”  是湖北人,到本市打工也才半年。  叶家福不觉好笑。如此来历,这么短的时间,不说叶家福不太可能见过,要跟蔡波有些“男女关系”并且引起叶家福注意,怕也没那么迅速。  乡村小酒馆水准有限,做不出什么好菜,唯以环保新鲜取胜。席间,郭启明跟蔡波拉拉扯扯,一起干了几杯,有了几分酒意,即举杯祝贺蔡助理指日高升,并提前称呼“蔡副市长”。 他老话重提,让蔡波千万记着预定的酒桌。他说乡下饭只管填肚子,那桌酒才是真喝,蔡副市长高升之日不要忘了。  叶家福立刻敲打:“郭老板抓住机遇,提前巴结,也别那么张扬。做人做工程还是实在一点好。”  郭老板叫唤,说叶副不要批评,到时候一定请叶副书记一并到场。叶家福说他不要那个。他还是那句话:世事纷繁,人心有谱。任何情况下,做人做事都该有个规则。郭老板请谁喝酒是郭老板的事,他不管,今天在这里只说这条路。他对自己家乡这条路非常在意,进度和质量他都要过问,他请郭老板记住,不要只盯大的,不顾小的,大工程要管,小项目也得按规矩来。  郭启明满不在乎,连说没问题,小意思。叶副家乡的事情,他一定放在心里。  “叶副书记这么好的领导,其实也有机会。”他问,“要不要我来帮个忙?”  “帮什么?”  “咱们不是有些渠道吗?咱们可以把叶副也弄上去。”  “弄哪里?”  “也弄个市领导,跟蔡副市长平起平坐。”  仗着酒意,郭老板格外显狂。叶家福要他打住,说知道郭老板不只有钱,还神通广大,好像能在酒桌上参与研究干部,决定张三重用,李四提拔,是不是?不管是真是假,有的人欢迎郭老板帮忙,有的人不需要。因为那种事有人想,有人不想,例如他。不感兴趣,是因为心里很明白,没那个命。  蔡波把手中的筷子一放,起身,说家里还有事,他先走了。  当时有两盘时令蔬菜热腾腾刚端上桌,大家说乡下的菜无农残很绿色,应当尝一尝。蔡波不听,拐杖一提走人。县、乡干部一窝蜂爬起来送客,留下叶家福郭启明坐在桌边没动,郭启明噗哧笑出声来。  “蔡助理怎么啦?好像不太高兴?”他问叶家福。  “郭老板挺高兴?”叶家福反问。  郭启明笑,自称什么都看在眼里。他并没有喝高,心里很清楚,话也没乱讲。趁着没有旁人,他再次郑重表态,刚才他的表示出于真心。蔡助理可以上,叶副书记这么好的领导为什么不可以?叶副书记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吩咐,没问题,他帮得上。  叶家福伸出筷子夹菜:“这些话跟他去说,我不要。”  叶家福指着蔡波离去的方向。他心里明白,蔡波是被他惹恼了。蔡助理不辞劳苦,带伤前来,为叶副书记家乡村道开工隆重剪彩,其用意完全不在那条路,只在主动维护两人之间的关系。老同学老交情,蔡波对叶家福是非常在意的。但是叶家福绝不合作,除了公事公办,不愿跟蔡波再有更多牵扯,原因如他自己所说,感觉心寒。  “咱们得谈谈。”他说。  他在前边一跳一跳,走下路基,叶家福在后头跟了下去。他们站在下边路沟旁,一起抽烟。两人平时都不抽烟,偶尔点一支,并无瘾。蔡波车上备有香烟,他找出来,请叶家福抽,自己也抽。  “老叶你真是过不去吗?”他问叶家福。  叶家福说不会吧。  蔡波提醒叶家福注意施雄杰,这是个人渣,谎话很多。那天知道施雄杰被砍了,他的第一反应会是活该,死有余辜,这是真实想法,他不隐瞒。他对该人渣非常痛恨,有朝一日会跟这家伙算账,但是不是现在这个特殊阶段,也不可能用下三滥的方式。交往这么多年,彼此很了解,叶家福应该明白这个,不至于被施雄杰欺瞒。  叶家福说:“施雄杰不是问题。”  蔡波说知道,叶家福心里过不去,主要因为林琳,还有林玮,特别是林庆国。叶家福很正直,嫉恶如仇,对林庆国一直心存感恩,所以抱不平,不耻于他蔡波,是这样吗?叶家福有必要当道德警察,这么动感情吗?他们林家人至今一声不吭,篱笆自己修补,污垢自己收拾,叶家福就不能多一点理解和容忍?特别是对老同学。其实最过不去的是他蔡波。提到林琳他很难受,那种感觉无法形容,万箭穿心一样。叶家福因为这个事没好脸色,跟他过不去,更让他痛苦不堪。  叶家福却不买账:“时候不早了,走吧。”  蔡波发怒道:“你他妈急什么。”  他拿出手机,当场打了个电话。他说既然叶副书记这么过不去,就多提供一点内部情况供参考吧。  他打的居然是施雄杰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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