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校同学》作者:杨少衡-5

叶家福装傻,说自己真是老乡,耳朵不够用。蔡波嘻嘻哈哈就那个样子,没法多计较。开玩笑他叶家福也会,他管蔡波叫“小菜一碟”,简称小菜。不是人家那个蔡,是酒桌上的小菜,供客人拿筷子这边夹那边夹。  赵荣昌说:“你这种性格也是问题。”  赵荣昌这人说到做到,他不只找叶家福问,也直接找蔡波谈话,问及小麦,加以提醒。两人谈得很不愉快。蔡波回宿舍后恨恨不休,骂矮子管得真宽,穿了衣服管嘴巴,脱了裤子管鸡巴,他管得着嘛!  叶家福说人家是班长,当然管得着。为人行事都有规矩。一个人到了这种地方,走的这条路,规矩尤其得要,嘴巴和鸡巴自己管住为好。  蔡波说这地方也是人呆的嘛。别说在这里当学员,过两天回去当个小领导,人还是人,一个嘴巴一个鸡巴,上下各长一个,多不了也少不得。他就是这个毛病,随心所欲,喜欢就好,活得快乐,管他矮子怎么伟大。  叶家福说:“以后别管人家叫矮子。他什么都知道。”  蔡波说:“不叫他就长高了吗?”  这家伙我行我素。此后他跟小麦似有收敛,其实粘乎得更紧。所谓色胆包天,陷入如此激情,荷尔蒙分泌超量,容易失去理智,身手却会变得异常敏捷。那一天下午,叶家福曾随口提及晚上要去理发,蔡波记住了,悄悄做了安排。理一次发最多一个小时,就这么一小时他们也舍不得丢,叶家福前脚走,小麦后脚就钻进来,真是贪欢苦短。不料一把自行车钥匙作祟,好事差点让叶家福撞破。  叶家福很生气,也很无奈。如赵荣昌所表述,到了这个地方,彼此同行于路,真是缘分不浅,他这种人碰上蔡波这种人,能怎么办?  叶家福没向赵荣昌告状。看不惯是看不惯,恼火是恼火,他却不愿背后说人坏话。蔡波跟他是同宿舍,同乡,更让他不愿意多说。蔡波这人也有一好,他敢明着来,人家并不是只在背地里嘲笑叶家福“老乡”,当面他也这么讲,并不顾忌,有如他骂赵荣昌矮子。这人有口有心,不加掩饰,性情倒也率真。高兴的时候他还很会说好话,管叶家福叫老兄,称赞叶老兄天下第一,说自己毛病重大,品行低下,不及叶家福一根小指头。虽然都是半开玩笑,也有真诚一面。所以叶家福容他三分。  期末,学校强调严格考试,不过关坚决淘汰,学员们压力很大,大家全力备考。小麦小蔡的荷尔蒙也不失时机,一起进入白热化状态。有一天夜里,叶家福在宿舍里背题,赶了个通宵,蔡波说出去一下,也搞个彻夜不归。第二天上午八点来钟他回来了,说整了一夜,好累,衣服一脱上床,倒头便睡。当天上午恰没有课,让大家自行复习,叶家福哪都没去,在房间里看书。九点来钟忽然有人敲门,叶家福过去开门,外边站着个男子,不高,块头却大,门一开就闯了进来。  “你谁?干嘛了?”  那人闷不做声,不理叶家福的追问,抬手一用力把面前的叶家福推开,一个箭步冲到蔡波那张床边,轮起右臂朝蔡波的头上用力就是一拳。只听“砰”地一个闷响,其沉重似乎足以把蔡波的头砸开。男子挥拳准备打第二下时,叶家福从后边赶上来,两臂一箍把男子死死抱住。  “干什么!不许动!”叶家福大喊。  男子叫骂,挣扎,后蹬,拿右腿用力踢叶家福。被一拳打醒的蔡波在床上翻,血从嘴里流了出来,却还能动。他爬下床,踉跄着,跟叶家福一起抓那男子。叶家福的右膝被那男子的脚后跟踢中,只一下就让他痛得几乎站不住,但是他不让蔡波卷进来打斗,当即大叫,喊小蔡快走!滚远点!蔡波这才住手,抹着脸上的血往外跑,一出门就扑倒于地,这时外边同学已经围了过来。  打人男子是小麦的老公,附近区法院的一个法警。这人力气超大,一拳头把蔡波打进医院,头部数处软组织受伤,轻度脑震荡,下巴脱臼。他那第二拳头再打下去的话,蔡波怕是要给打成植物人,从此不光嘴巴用不上,鸡巴更用不上了。男子跟蔡波认识,当初托蔡波办亲戚调动时,两夫妻与蔡波亲切会见,一起喝过酒,那时哪会想到这一喝竟把自己的漂亮老婆给喝了进去。到发觉不对时已经晚了,悔之莫及。近段时间里该男子与小麦三天两头在家里争吵,闹腾不止,鸡犬不宁。他们住的是学校的宿舍,就在校区里,影响已经波及学员宿舍楼这边。昨晚小麦彻夜不归,男子也一夜未眠,清晨时小麦回家,两人又吵上了。吵到末了小麦彻底失控,在家里撒泼,大喊大叫,说她跟人睡觉去了,跟的就是那个人,没错,就那个。有种就离吧。  于是男子冲进学员宿舍楼痛打奸夫。事情就此闹大。  蔡波在医院里住了四天,伤尚未利索就回到学校,脸上涂着红药水坐进教室,参加期末考试,叫做轻伤不下火线。如果他不参加考试,下学期即取消学员资格。但是轰轰烈烈闹出这么一场,考得再好对他还有意义吗?人家不在乎,还要来一试身手,站好这班岗。这个人确实聪明,只见他跟小麦没完没了纠缠不休,没见他怎么读书,一旦进场,居然考得相当好,总分列全班第三,比天天认真学习没有丝毫绯闻的叶家福好得多,排名还在班长赵荣昌之前。  那几天赵荣昌不慌不忙,正在着手整治蔡波。  学员宿舍楼这起打人流血事件惊动全校,事发当天,校部即派人严查,要求当事人和班干部严肃对待,认真配合。调查结果却极富戏剧性:那天晚上蔡波彻夜未归,真是跟女人睡觉去了,那女人却不是小麦,是他自己的妻子。蔡波的妻子在市教育局工作,局里派她到省里出差,住在他们市驻省城办事处,蔡波到那边看老婆,当夜留宿其房。第二天一早,他把妻子送上长途车站,然后才回学校。而小麦一夜未归,是因为跟丈夫闹别扭不想回去,在图书馆值班室床铺上睡了一晚,她跟丈夫吵闹时说的纯属气话。当晚她和蔡波的行踪都有证人。  赵荣昌却不主张罢手。他说当晚的经过搞清楚了,其他情况也还得了解。小麦的丈夫咬定一条,是蔡波勾引别人老婆,破坏他人家庭才闹出事情。有这样的情况吗?  两个当事人均否认。他们承认走动频繁,却否认互相有染。小麦的丈夫为证明打之有理,提供了一批物证,流血事件这两个人竟然在假日里一起跑到南京游中山陵,还胆大包天留下合影,彼此靠得很近,表情亲密。两个当事者否认他们相携偷情,只说是在南京偶遇。有句老话叫“捉奸捉双”,小麦的丈夫一怒之下匆促行事,一拳打散两个鸳鸯,他提供的物证有一定说服力,可供怀疑,但是也还不到足以坐实的程度。  于是叶家福卷入了事端:叶家福跟蔡波同屋,他是不是有所发现?叶家福屡次提出调整宿舍,不跟蔡波住一个房间,是不是想避开蔡波与小麦?  叶家福还是那个说法:提出调宿舍是因为两人脾气不对。  赵荣昌找叶家福谈话。他说众目睽睽,蔡波与小麦纠缠不清,外边早有反映,叶家福很清楚,他赵班长也曾特地提醒过。现在闹出风波,可见不假。如果确定蔡波与小麦关系不正常,即使达不到法律和纪律追究程度,也得退学,不宜继续留在培训班里。如果确定叶家福知情不报,循私包庇,对叶家福也是很不好的。  “你要考虑清楚。”  叶家福坚持,没有确凿证据,他不随便说人。  赵荣昌还要追究叶家福,说叶一再要求调宿舍,原因肯定是看不惯蔡波品行。当时如果叶家福如实报告,反映蔡波的问题,班级就有理由动作。叶家福咬住不讲,客观上损害了蔡波,也损坏了大家。到现在还在坚持就更不对了。  叶家福说:“你可以连我一并处置。”  赵荣昌批评:“你这是害人害己。”  叶家福说他就是这样,做事按规矩,做人有自己的准则。  “你不明白团队也有规则吗?”赵荣昌问,“你以后怎么走这条路?”  学期结束前,学校要求班级提出处理意见。赵荣昌把蔡波叫去谈话,给他两条路,一是拒绝认错,二是承认过失。如果坚持不认,班级将建议予以退学处置,因为对方的丈夫揪着不放,调查的材料也足够说明其行为有问题并造成了恶劣影响。事件调查材料将作为退学依据转交蔡波所在单位掌握,这个记录可能会一直留在蔡波的档案里。如果蔡波承认错误,班级将根据其情况和态度提出建议,可以让蔡波以个人理由,主动申请停学,到此为止,材料不往下转。  赵荣昌说:“你自己考虑。”  蔡波问叶家福他该怎么办?他从一开始就把矮子得罪了,让人家归入另册,视为害群之马,现在抓住不放。赵矮子说什么都平心静气,实际上强硬无比,从来说到做到。什么叫“比铁还硬?”就是这心肠。矮子有办法,对老师和学校都有影响力。省里不是咱们市里,这种事又特别不好声张,摆平不了,真的要死在他手里了?  叶家福说:“如果是我,我敢做敢当。”  蔡波说真是没意思。他一向认定人不能亏待自己,得让自己活好。一个人就这么几十年日子,不能活得洒脱一点,有滋有味一些吗?  叶家福说有很多方式可以让自己活好,坐这条船走这条路可能会有些不一样。  蔡波说如果这么恐怖,还不如包个头巾到叶老乡那里放羊去。自由自在,想找谁找谁,想怎么活怎么活,何必有缘相会,任一个伟大的矮子收拾?  叶家福说那就放羊去吧。  “知道你老兄最实在。”蔡波问,“现在能有什么办法?”  叶家福说他不知道。事到如今,恐怕别无选择。规矩就是规矩。  蔡波眼泪哗啦落了下来。  他说倒在这个地方真是不服。很无奈很悲伤。对不起小麦,把人家毁了。  他终于低头。在全班大会上检讨错误,声泪俱下。他承认自己放松了要求,行为不检点,影响他人家庭幸福,给班级和学校造成恶劣影响,请求严厉处分,盼望给予机会。他的检查调子很高,态度很诚恳,却回避具体事实,究竟怎么不检点?到底有还是没有?搞到什么程度?都不准确触及,着意含糊其辞。  赵荣昌问:“大家感觉怎么样?”  大家不说话。显然感觉不怎么样。  赵荣昌说,他注意到蔡波掉眼泪了。这些眼泪应当足以让他记一辈子。  几位班委研究了班级的处理建议。大家认定蔡波挨打一事影响很坏,但是事件直接起因已经清楚,蔡波当晚并无过失。蔡波以往一些行为不够检点,但是这次调查中了解到的东西不足以认定他有严重问题,他本人的检讨态度也比较诚恳。根据这些因素,建议予以严肃批评,撤销其培训一班第三学习小组副组长职务。如发现有更严重的问题再另行研究处置。  如此了结,蔡波恍然如梦。  赵荣昌一手促成了这个结局。他还设法通过区法院领导给小麦的丈夫施加压力,要求他不得再制造事端,否则将追究其出手打人的过失。赵荣昌也表示,班级将严加管束,让蔡波与小麦断绝来往。小麦的丈夫最终偃旗息鼓。  那时候赵荣昌说,自己是培训一班四十个学员的班长,他不愿意当三十九个,或者三十八人的班长。  蔡波这才明白原来矮子没打算把他弄死,只想把他弄痛,让他从此低头,老老实实跟着走。蔡波说这个人厉害,以后肯定是做大事的。这里有两个人会救人命:一个是老乡,没有叶家福,那天他可能给打死了。还有一个会救人命的就是伟大的矮子。  “我后悔了。”叶家福说,“至少应当让你多挨两拳。”  2.  当年赵荣昌有一句名言,叫做同舟共渡,让大家很共鸣。进了八培一班,上了同一条船,各自人生路径交汇,互相都知道现在其实就是未来,这就是缘分。叶家福有些不一样,对他而言缘分是让人陷进去的,因为无奈,身不由己,别无选择。  轮到叶家福出事时,他撞到了蔡波手上。  蔡波接了那个电话。  “叶家福还在教室,”他说,“你可以跟我说,我转告他。”  “这个这个,”对方不安,“很急很急。”  “放心,一出来我就跟他说。”  “不是好消息。”  打电话的是市委组织部干训科的科长,蔡波跟他还熟。那天学校期末考试,上午下午各考一门,顺利考毕,本学期即告圆满,此刻已届盛夏,他们的第二个学期即将结束。蔡波一向不怕考试,总是比人家做得快,叶家福还在那里一个字一个字认真答题,刚对付了半张考卷,他已经完事走人。两个学期历经各种考试,小菜一碟已经得到公认,家伙真是会考。上学期末有一个“小麦事件”缠身,居然考了第三,这学期基本平安无事,那就更不在话下。今天上午蔡波提前半小时把题目作完,也不再检查一遍,水杯一拎走人。因为天气热,最高温度上了三十五度,教室里几架电风扇呼呼打转,还是热气难驱,蔡波只想快走。他心里有数,那些题目难不倒他。  结果他替叶家福接下了消息。确实很急,不是好消息,是恶讯:叶家福家里出事了,其妻不慎摔倒,头撞在水泥墩上,现躺在医院里,人事不省。叶家福入学前在乡下工作,其妻却在市里,是市第二中学的教员。学校把消息紧急报告市组,请求通知在省里学习的叶家福赶紧返回。  “迟了就怕赶不上。”对方说。  蔡波很吃惊:“这么厉害?怎么摔的?”  原来不是走路时不小心拌跤跌倒,是从楼上掉下来。不是走楼梯滑倒滚落,居然是从自己家的阳台上掉下去的。叶家福一家住的是学校教工宿舍楼,那天上午叶妻爬到自家阳台上,忽然一跤掉下楼去。楼下有个花台,是水泥砌的,她的头刚好就撞在水泥花台的尖角上。  “她什么事要去爬阳台?”  对方不知道。不过显然是失足摔下,不是被人谋害从那里推下去,也不是跳楼自杀。因为叶家住的房子不高,是一层楼,想自杀不会在那里原地跳,肯定得找高一点的地方。住一楼怎么还能掉到楼下?原来人家这座楼比较特别,是通过特殊设计的综合楼,下边一层为学校的教学辅助设施,有体操房乒乓球室器材库房等等,上边五层是教工宿舍。所谓一楼即二楼,离地有四、五米高,这么一点高度通常摔不死人,偶尔也有例外。  蔡波说老乡还在教室里,憋着一泡尿不肯出来呢。活该他。  “什么?”  蔡波说没什么,叶家福一出来小便,他马上转告。  半小时后叶家福回到宿舍,蔡波什么都没跟他说。  叶家福问:“又学习上了?”  那时蔡波倒在床上,手里拿一张报纸,正看得津津有味。  “不能老绷着神经,要设法放松一点。”他说。  “又什么好消息?”  蔡波说好消息很多。英国有位内阁大臣跟一个相好女子秘密幽会,让狗仔队拍了照片,小报登了一版。  “老叶知道什么叫狗仔队吧?”  叶家福冷笑,说他知道,专搞隐私。咱们这里没有狗仔队,但是有叶家福。  蔡波大笑,称赞叶家福知识很全面。  叶家福是最后一个出考场的,他有些遗憾,因为检查最后一题的时候,感觉答得不够完整,应当补充几点。于是提笔赶写,只补了两点,铃响了,时间到。老师让他出场,只好起身,没顾上写个句号。  “你可以拖几分钟嘛,起码写完那个句号。”蔡波说。  叶家福说算了,有时间就赶,时间到就走。咱们按规矩办事。  蔡波说叶家福规矩太多。他跟老婆做那件事也按规矩吗?一共有几点?第一握手,第二宽衣,第三上床?  叶家福说差不多,可以补充几点。  他显得心情不错,所以不反对开玩笑。估计考试的感觉还行,最后抓住时间补充,尽管没有写完,毕竟也补进了两点。  他们一起去餐厅。叶家福说抓紧,回来还可以看几道题。  他还在考虑对付下午的科目。  蔡波跟叶家福东拉西扯,就是不讲人家家里的事情。蔡波说当年他从大学出来,以为从此不必再让人考什么试了。哪想还会到这里对付那几张纸,天气热成这样,趴在桌上这里写上一行,那里补充两点。现在他巴不得突然闹场地震,大家拍屁股走人,管他什么句号。  叶家福说那两回事,哪怕闹地震,句号按要求照画。  他们到餐厅时,吃饭的人已经不多了。蔡波要了一碗排骨面,坐到叶家福面前,拿眼睛往叶家福的碗里看了一眼。  “老叶你还是这个?”  叶家福一向随便,碗里就是烧茄子盖浇饭。  他说这挺好,热乎。  蔡波笑:“上午补充了两点,中午连一点也不补充?”  叶家福说用不着。  “省下来,给儿子娶老婆?”  叶家福说蔡波装什么傻?他没儿子。  “没儿子可以生啊,哪一条规定你不行?”  叶家福说规定可以,实际没有。算了。  蔡波说他知道叶家福没问题,早先不是曾经有过一个吗?所以不怕,儿子的问题在老婆那里,把老婆的问题解决好就行。叶家福问老婆的问题怎么解决?蔡波说很容易的,人家医生有办法,医生没办法也不要紧,大不了换一个老婆。叶家福说真是胡扯。蔡波说舍不得就不要换,听天由命,也许老天爷自有安排。  叶家福说不要瞎扯,这是什么地方?算命也拿到这里说?  蔡波说开开玩笑,不违反纪律。三件好事其实大家都知道,叫做升官、发财、死老婆。现在大家都是小科级,将来或高或低,升一升还是会的,否则两年培训班不是白上了?工资也会提一点,哪怕只算年资,也不会总是原地不动。所以升官发财都可指望,死老婆这种事就不好说了。领导干部要是有心更换老婆,离婚肯定不是好办法,因为咱们这里跟人家老外有别,最痛恨陈世美,人人喊打,闹离婚可能影响前途。谋害发妻更不行,搞不好会把自己的命都赔上。所以只好指望自然灾害,老婆因自然灾害而死,哪怕再三换过,大家都会同情,没意见。但是这就得看天意了,老天不开眼,再怎么巴望也是痴心梦想,是不是?  叶家福即拉下脸来,把筷子用力一放道:“蔡波你这是故意的?”  蔡波做懊恼状,举手敲了一下脑袋。  “戳到心里去了?”他问。  “你不对头!”  蔡波说叶家福一直很关心他的个人问题,主要是男女关系问题,让他感激不尽。现在也该轮他来对叶家福关心一回。  “咱们讨论过。”蔡波说,“我这个人努力让自己活好,你跟我不一样,骨子里是那种为别人活的人。这样活着很难得,一定也很痛苦,要特别经得住。好在你一直很经得住。”  叶家福说:“这说什么呢?”  蔡波不谈究竟。只讲班里通知,下午考试完,不要去餐厅,大家一起到温泉水乡聚餐,晚上联欢,庆祝胜利完成考试。聚会是赵荣昌安排的。温泉水乡在郊外,得集中坐车去,班长也把车安排好了。  “据说洗温泉有利生儿子。”他笑道。  叶家福恼了:“什么鬼儿子!”  跟叶家福不能提这个,蔡波一清二楚,但是他这人口无遮拦,偏偏要说,哪壶不开就提哪壶。  叶家福个人情况有些特别,结过两次婚,却没有孩子。叶家福比蔡波年长两岁,所居村庄偏处深山,叶家世代务农,家族里第一个上大学,走出坑垅当干部的就是他。叶家福在村里上小学,到乡中学读初中,高中是在县城读的,大学读的是师范学院,专业是数学。当年叶家福满心期待将来能到县中学当个数学教员,为了实现目标他非常努力。他这个人天资并不突出,山区中学的教育资源和质量也比较差,基础不如别人,在大学里他靠刻苦弥补不足,以所谓“笨鸟先飞”来求进。哪想他居然飞得比大多数大学同学远得多。毕业那年,大家都在争取好去向,他天天闷在图书馆看书,因为山乡小子少有人脉,无从努力,只能争取一个好成绩,然后听天由命。这时运气忽然从天上掉了下来:省委组织部实施“选调生”计划,从应届大学毕业生中挑选一批优秀者,要求在校表现突出,成绩优秀,当过学生干部,学生党员优先考虑,入选者安排到乡镇基层工作,锻炼培养。叶家福条件全部具备,经几轮筛选和考试,终被挑选上。他的命运就此改变。  叶家福结婚时,朋友同学多感到不解。大学毕业生在当地还算稀罕,乡干部也算一方人物,让农民兄弟们很景仰,叶家福年纪轻轻就有这番光景,没准未来大有前途,实没必要急急忙忙找一个乡下女子去结婚。如果确实忍不住想老婆,条件可以定高些,找个像样点的,绝对没有困难。他怎么倒回去搞娃娃亲了?  叶家福说自己要对得起人。  娃娃亲其实不错,彼此知根知底。叶家福很幸福,不必像其他年轻人一样,为房子、装修、家具、婚车之类事项操心,什么都是现成的,回老家贴一张红纸放两门炮请几桌酒,好事便成。如此娃娃亲确有一好,娘家夫家都是自己人。叶家福很放心地把老父老母包括岳父母交给老婆,自己独自一个在外头努力做官。所谓做官是乡下人的说法,叶家福那时候算哪种官?什么都不是。乡机关一个小干事而已。结婚后半年,叶家福头上终于有了一个官衔,叫做“乡党政办主任”,这就是乡的办公室主任。这个官衔充其量为股级,低得进不了正式的领导干部级别序列,但是对一个乡村走出来的年轻干部而言也属不易。才多少时间,叶家福能有此长进,无疑非常努力。  不料家里却出了事。  端午节,叶家福的年轻妻子在家打竹叶,蒸米饭,做了一锅咸肉粽。供两家老小食用之际,女子想丈夫了。于是装了一小箩,带几件丈夫的换洗衣物,搭车出门,百里寻夫而去。他们坑垅村偏居大山深处,没有班车可乘,叶妻搭的是村人购置用于拉货进山的手扶拖拉机,这种车没有方向盘,靠驾驶员两手掌握机头的两支操纵杆保持方向。端午期间恰逢雨季,山路泥泞,叶妻搭乘的那辆车不慎在一个下坡处打滑,翻进沟里,机身倾倒,砸在叶妻的胸脯处,让她当即毙命。她身边泥水中滚了一地的粽子,全都血淋淋的。  叶家福闻讯赶到,号啕大哭。时他妻子已经怀孕,胎儿有五个月了。  那一天叶家福刚被任命为办公室主任。两件事一起发生纯属巧合,却有人偏要混为一谈,说看来是叶家福制不住。所谓“制不住”是当地人一种形容方式,指的是叶家福身子太单薄,不堪重任。别的人当官不怕大,鸡犬俱升天,叶家福没这种命,不当官还好,娃娃两家亲,其乐融融。当个小主任,老婆就没了。可见制不住。  蔡波说叶家福早先曾经有过一个孩子,指的就是其首任妻子腹中已经成形,没出生却已丧命的胎儿。显然他有生育能力。叶家福与他第二任妻子婚后没有孩子。  叶家福的第二任妻子是他大学的同班同学,市区人,毕业后进了市第二中学当数学老师。叶家福的后妻有文凭,有工作,长得也好,除了不会做粽子,其他方面都比他前妻强。当年在大学时,这女同学跟叶家福走得很近,有事没事,常找叶家福说话,看上去有点意思,但是没谈恋爱,因为叶家福有顾忌。叶家福跟女同学介绍过自己的坑垅老家,谈起村长的女儿。他说自知没有多大前途,农家子弟,背景稀薄,回去谋一份老师工作,当个村长女婿,可以估计到的,一生大致如此。女同学很失望很沮丧。大学出来后相隔很远,一个在乡下当干部,一个在城区当老师,两同学联系不多。叶家福结婚后不久,女同学也结了婚,找的丈夫是做生意的,家里很有钱。叶家福和女同学结婚时都给对方发过糖,但是彼此都没到场。叶家福丧妻之后痛不欲生,有一段时间情绪低落,女同学闻讯从市区赶来,到叶家福工作的乡政府探望,在叶家福的宿舍里陪他痛哭了一场。  叶家福说他不想再谈那个。  女同学最终净身出门,与丈夫离了婚。他们没有孩子,离婚事项相对简单。这以后同学俩走到一起已经没有障碍,水到渠成。但是叶家福一直拖着,不予松口,让人感觉困惑。叶家福一个年轻鳏夫,乡下小干部,除了个子比较高,做人刻板一点,做事认真一些若干优点,没有更多可取之处。人家一个城里中学女老师,哪怕离过一次婚,却无生育,年纪尚轻,姿色犹存,依然非常拿得出手。叶家福与之一比逊色许多,人家不计较,独独看中这位叶老乡。如此有情有意,叶家福几乎是白捡一个老婆,天上掉下来的好事,轮到别人真是半夜三更排长队抢着上,他叶家福还要等什么?  他拖了三年多,终于跟女同学走到一块,再次结婚。这时有议论了,说看来叶家福心里有阴影,前妻的粽子让他伤得很厉害。  他们影射当年,叶家福升职时死了老婆,受到当地一些有识之士的批评,认为该同志制不住。这说法显然对叶家福有压力,所以他一直拖着不敢再婚。为什么最后还是结婚了?因为有一个坎终于过了:叶家福再婚之前两个月再次升了职,被提拔为副乡长。虽然级别不高,已经进入基层官员序列。这回他制住了,家里没有死人。  事实上叶家福身边已经无人可死。叶家福的父母在那三年里相继过世,两个妹妹相继嫁人,老家几间房子空无一人,关起来养蚊子了。  后来到了培训班,蔡波道听途说,知道了叶家福两个老婆的故事。这家伙嘴皮很损,什么都敢说。他曾经跟叶家福开玩笑,探讨情况是不是真像外边所传,叶家福拖延时间不跟人家女老师完婚是心里有所顾忌?叶家福的心理障碍到底是挂念前边,不愿对不起死去的前妻,或者是舍不得后头?怕自己制不住,再把后妻伤了?也许是两边都想到了?叶家福发怒,说全是胡说八道。  他极不愿意提起那些事情。  蔡波说有一种人非常在意别人,他们努力做一个好人,对自己很认真很苛刻,哪怕不利自己,也要让人家说好,叫别人无可厚非。这种人就是为别人活着。叶家福从一个深山沟里走出来,在家乡那里很光荣很难得,身上挂着父老乡亲多少眼睛,竭力要为他们做好人好事,成为一方乡邻的荣耀,绝不成为他们的耻辱,这种心情可以理解,太过在意却没必要。何必为别人的眼睛和嘴巴而活?别管父老乡亲,干部群众怎么看怎么说,管它什么制住制不住,想怎么活就怎么活,这才有意思。  叶家福说他不是蔡波。  “当然啦。”蔡波说,“彼此这么有别,陷入同一贼船,这叫缘分。”  “你上贼船了,我没有。”叶家福强调。  蔡波开玩笑一向不知轻重,班长赵荣昌形容大家是一个团队,走的一条道路,彼此同舟共渡,人家讲得很正面。蔡波故意曲解,说自己痛定思痛,自愿陷入“荣昌”号贼船。这个人对小麦一案显然还悻悻然心有余悸。但是他很聪明,如此犯忌的玩笑只对叶家福说,决不在外边讲,因为有过碰撞,彼此相知,叶家福绝对可靠。  叶家福说:“我不信这个。”  那时候他们俩关系挺微妙。小麦一案已经过去,尽管叶家福对蔡波有看法,彼此不是一类人,关键时刻宁可自己蒙受压力,绝不落井下石,让蔡波心存感激。但是摩擦并未就此停止,毕竟秉性各异。  寒假里发生过一件事情,在大年初一。那一天叶家福带着自己事迹很突出的后妻,去一个领导家里拜年,在那里撞见了蔡波,还有蔡的妻子。他们碰面的地点在市机关宿舍大院,这里住着一位林姓领导,叫林庆国,曾经是市委组织副部长,因年龄原因刚刚转岗,安排在市人大当专职常委。叶家福带着妻子上门拜年,恰林庆国出去参加市里团拜,其夫人在家接待客人。蔡波及其妻子在叶家福之前,已经捷足先登。  相见于领导的家中,两同学彼此都感到有些意外。叶家福问了一句:“蔡波你也在这?”蔡波即开玩笑,说他在这儿不奇怪,叶家福可就有点奇怪了。老叶什么时候也学会关心领导了?叶家福自我解嘲,说叶老乡学做这种事真是不太容易,大年初一到处打听,费好大劲才找到这里。以前他都是到组织部去见林部长的,今年寒假一去没见着,听说林部长调到人大去了。于是就想春节一定要带上老婆上门拜拜年,这种时候,尤其不能忘记。  他们各自介绍自己的妻子,两位夫人都同教育系统工作,叶妻在第二中学教书,蔡妻在上级机关,市教育局里任职。叶家福的妻子比较内向,场面见得少,坐在那里十分拘谨。人家蔡妻不一样,她全没把自己当客人,搬椅子拿凳子,倒水沏茶,问候招呼,很亲切很大方很放松。蔡妻个子不高,长着一张娃娃脸,显得很年轻,言谈举止很得体,也很开朗,总是笑眯眯的,模样不错,跟蔡波十分般配。  她说听小蔡提到过叶家福,知道叶家福年长一点,对小蔡很关照。  蔡波说其实老叶关照得很不够。  蔡妻发笑,说他们家这个小蔡就是嘴巴不好,叶家福不要计较。在这里认识叶家福很高兴,今后就把小蔡托付给叶家福了,请帮助多管管他。  蔡波装鬼脸,说这下死定了。  蔡波管自己的妻子叫“小林”,叶家福问是名字叫小林,还是姓林?蔡波说不姓林还能姓什么?老林家出来的,当然是小林。叶家福问是哪个老林?蔡波大笑,说叶家福真是骑驴找驴,大年初一一家子上门拜年,不知道拜哪一个吗?  原来小林就是这家人的女儿,蔡波本是前林副部长林庆国的女婿。这个女婿与这家人来历不浅:蔡波的父亲原是一个老资格的县委书记,后患病去世。林副部长与当年的蔡书记本是好友,然后才成为儿女亲家。  现在明白了,叶家福没再等林庆国回家,坐一会儿就告辞走人,由人家的女儿女婿代致节日问候,这就行了。  蔡波说:“一句客气话,你还当真了啊。”  此后一段时间,蔡波比较安静,没再发现与小麦有染,如他自己所称,沉重的句号已经画完。后来忽然又有些动静了。这回接受教训,兔子不吃窝边草,不再跟学校员工纠缠不清,只跟外边的女孩搞动静。这女孩是做导游的,跟大家都认识。那学期班里组织活动,去安徽黄山,交由旅行社安排。旅行社给配的导游小姐姓周,长得小巧玲珑,模样可人。小周业务很好,爱说爱笑,一路导游服务周到,让大家感觉不错。回来后她开始出现在学员宿舍楼,起初这里走走那里坐坐,渐渐就不再四处招呼,一来就往叶家福这里钻,找的当然不是老叶,还是人家小菜一碟。两人在宿舍里一聊几个钟头,嘻嘻哈哈,眉飞色舞。大家一起去了黄山,回来怎么光剩下小周跟小蔡了?真是不服不行,蔡波就是有女人缘,模样很阳刚很帅气,嘴巴特别能哄,女孩子碰上他就是碰上了杀手。  这一回没杀成,好事被赵荣昌及时扼杀在摇篮里。他郑着重其事跟蔡波谈了一次话,提醒他注意影响,不要忘记小麦的教训。他也找小周谈了话,和颜悦色予以开导。工作做得很到位,此后人家不再来了。  蔡波非常恼火,说他和小周什么事都没有,全是正常交往。谈得来是什么问题?矮子又伟大了,真是变态!  叶家福说班长不要骂,要骂可以骂他老叶。小周的事情大家看在眼里,向班长报告的却是他。他不打小报告,是直截了当要求班长关注,建议班长及时找当事人谈话。班长说话有份量,比他老乡管用。  蔡波异常惊讶:“居然你也会搬弄口舌!”  叶家福说从今以后他保证在第一时间搬弄口舌。如果班长这边解决不了问题,他会直接向老林和小林报告。必要时还会翻小麦的老账。他知道当初蔡波没说实话,挨了小麦老公一拳,住了四天医院,对家里只说是不小心摔的。  蔡波气坏了,有几天不跟叶家福讲话。  结果老天有意,该学期期末,叶家福撞到了蔡波的手上。叶家福在考场坚持到最后一分钟,尚缺一个句号,鬼使神差,蔡波替他接了家里的凶信。  叶家福的第二任妻子出意外时,叶家福还在省里学习,新的提升机会以及叶家福是否“制不住”的验证还在未来,其妻却等不及了,一个跟头从阳台摔下去,脑袋撞到花台尖角,当即人事不省。消息传到蔡波这里,他答应转告,却故意压着不说,一味跟叶家福东拉西扯,讲生儿子换老婆,着意刺激,还宣称叶家福一直很关心他的个人问题,主要是男女关系问题,让他感激不尽,现在轮到他来对叶家福关心一回。幸灾乐祸,溢于言表。  叶家福却完全蒙在鼓里。  当天下午他去参加考试,如同上午一样,一直坚持到最后一分钟。走出考场时天已经黑了,学员宿舍楼很安静,本班学员差不多走光。当晚赵荣昌安排大家到温泉水乡聚会,庆祝考试结束,学员都已经坐车走了。  他说:“赶紧,现在肯定已经开吃,去晚了只好吃剩的。”  车开出校门,忽然停在路旁,叶家福一看,原来赵荣昌也还没走,与班生活委员两人站在路旁招手。吉普车停下来后,赵荣昌招呼,让生活委员把一个花篮拿上来,放在车后座,还从口袋里取出一个信封交给了蔡波。  “行了,你们快走。”他说。  叶家福不解,问班长怎么不上车?另外有安排?  赵荣昌没多说,跟叶家福握了一下手。特别使劲。  然后车开上马路。叶家福问蔡波这花篮怎么回事?蔡波说班长自有安排,到地方就知道了。十几分钟后叶家福发觉不对:吉普车根本不是去什么温泉水乡,它直接开上国道,迅速往北驶去。  “蔡波!这什么?”  蔡波说:“别急,到时候就知道了。”  叶家福恼了,大喝:“停车,停!”  他要下车。蔡波不说实话,他哪里都不去。  蔡波这才把叶妻之事告诉了叶家福。下午蔡波曾打电话回去询问过,得到的最新消息是医院还在给叶妻做手术。因为叶家福在省城一时赶不到,没法等了,就由叶妻的父亲以家属身份在手术认可书上签字同意。  “车是班长为你叫的,所有安排都是他定的。”蔡波说。  叶家福有如巨雷轰顶,一时说不出话来。  “天灾人祸,碰上了也没有办法,不要太过不去。”蔡波说。  叶家福的眼泪落了下来。他抱住头,咬紧牙关呜咽,声响压抑骇人。  “也许没什么事,手术室出来就好了。”蔡波赶紧安慰。  叶家福翻倒过来,脸朝下趴着座位上,嘴巴顶住坐垫,放声号淘。  蔡波顿时被他吓懵,张着嘴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叶家福整整哭了一路。蔡波心惊肉跳,一路没再出声。那辆车开得飞快,平日四小时的路程,三个小时多一点就赶到了。  他们直接去了市医院。那时手术已经结束,病人被送进重症护理病室。医生说情况很不好,这条命能不能保住还很难说。这时才知道叶妻从阳台摔下之际是在晾晒物品。她对邻居说今天出大太阳,刚好晒被单。丈夫就要放假回家了。  蔡波把叶家福送到医院,自己带司机匆匆离去。赵荣昌的花篮和信封留给叶家福,信封里装着五千元钱,是赵荣昌自己先掏的,帮叶家福应急。实为雪中送炭。  经医院努力抢救,叶家福妻子的一条命最终保住,但是人没有醒过来,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医生说病人脑部损伤严重,可能将从此卧床不起,最坏的情况是变成植物人终了此生。这时赵荣昌带着班里两位同学从省城专程赶来,蔡波领他们到医院探望病人和叶家福。叶家福已经憔悴不堪,意气消沉。  他说自己筋疲力尽了。  赵荣昌再一次显示出他的惊人能量。他在医院里打了几个电话,半小时后,市里分管卫生的副市长和卫生局长分别赶到,他们和医院院长在现场商量,决定组织专家为叶家福的妻子会诊,确定治疗方案。赵荣昌直接给省立医院院长打了电话,请院长支持。两天后省里派的专家到了本市,参加了市里的会诊。这个会诊和确定的治疗方案非常有效,叶家福妻子的病情开始好转,神志渐渐恢复,直至苏醒。  暑假匆匆结束。叶家福自知命运难违,决定半途而废。他请蔡波带去一张报告,说明自己因亲人遭遇意外,正在进行康复治疗,需要日夜陪护,无法继续学习,请求准予退学。这份报告被赵荣昌压了下来。  赵荣昌有办法,他通过上边联系了省工人疗养院,在那里为叶家福的妻子安排了一个康复治疗的名额,然后他再次北来看望叶家福,让蔡波同行。他把叶家福的报告退还,叫叶听他的,带妻子到省城治疗。省城医疗条件比市里好,对病人有利。叶家福还可以利用就近之便,想办法到学校上上课,能上几节是几节,只要坚持,并不强求。学员遭遇这种不幸,学校与班级都很同情,帮助通融,都是做得到的。  “总之一条,不许退学。”  蔡波帮着劝说。他开玩笑,说班长考虑得这么周到,对叶家福这么铁,真是比铁还硬。最难的时候叶家福都挺过来了,眼下有班长支持,有大家相帮,怎么可以放弃?  叶家福情绪低落,说感觉自己可能真的不行。想来很悲凉。赵荣昌不解,问这说的什么?蔡波聪明,一听就明白了。  “你自己清楚,那都胡说八道。”蔡波说。  叶家福说原来是不信的,也不服,现在却总想着那个,很感慨,也很无奈。从深山坑垅里走出来真是很不容易,基础太差,起点太低,每前进一步,得到的比别人少,付出比别人多。这个不要紧,认就认了。还得这么凶险,这么接受煎熬,他接受不了。自己受苦受难都经得起,为什么还得把亲人赔上?他这样的人是不是不该走这条路?不应当从下往上爬那些台阶?  赵荣昌明白了,果真有个阴影。叶家福不是“制不住”,他给困住了。  赵荣昌说:“你不要跟自己过不去。”  他问叶家福当初上路时怎么想的?让坑垅里的乡亲为自己荣耀,不让他们为自己羞耻,是不是?以往遇到艰难怎么想的?咬紧牙关坚持住,基础起点不如别人,因此需要更多的努力和坚韧,是不是?一路走来很不容易,一朝放弃就那么容易了?  “不要只知道自己一个人扛。记住大家在一条船上。”他说。  叶家福说事到如今,真不知如何是好。  “你就服从领导。不要陷进去转不开。”赵荣昌下令。  最终叶家福听从赵荣昌的安排,把妻子送到省城住了两个月疗养院。病情比较稳定后又送回家乡,由岳父母代为照料,从自己老家请来一位远亲女孩当保姆,帮助照顾病人,渡过难关。叶家福这人有特点,一旦下定决心,很能发狠坚持。他一边跑上跑下为病妻张罗,一边继续学习。很多课没法去听,他借其他学员的笔记看,在照料病人的间歇做题。艰难几个月,终于熬过那个学期。  期末,班里做学期总结,叶家福赶来参加活动。赵荣昌表示关切,问他情况怎么样?叶家福说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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