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京畿-6

我很担心,一旦密斯李出笼,后事不堪设想……后宫干政,汉有吕后,清有慈禧……田家英是在一九五六年之前后发出这些议论、感叹的。那时,他的师长、兄长们都不相信江青日后会在政治上有什么出息。在毛泽东视田家英为手足子侄的那年月,自然不会有人去告密。连康生、陈伯达这样的人物都要从田家英口中打探信息,揣摸上意:主席最近读了那些文章 ?做过什么批注?写过什么诗词?夸奖过谁的文字?田家英遵守纪律,对毛主席的个人事务守口如瓶。陈伯达的频繁打探更令他十足厌恶,最看不惯这位「理论家」的那种媚上压下,倚强凌弱的投机嘴脸。一九五九年七、八月的庐山会议上,田家英和毛泽东之间的政治裂痕逐渐显现。在毛泽东身边工作了十一年之后,亲历了大鸣大放、抓右派、大跃进、超英赶美、大炼钢铁、人民公社化、公共食堂、跑步进入共产主义等等,一桩桩、一件件,是毛泽东一人策划、一人号令,唱独角戏似的,把全党全国玩的团团转。还公然在成都会议上赞扬个人崇拜……把封建帝王的统驭术运用到党中央工作中来,人人都要仰仗他的鼻息,政治局和政治局常委会如同虚设。田家英敬重彭德怀的无私无畏的人格,支持彭老总向毛泽东大胆陈言,为民请命。庐山会议后期,田家英差点被划进「彭、黄、张、周右倾反党集团」名单中。刘少奇、周恩来、朱德、康生、胡乔木等出面保了他,毛泽东也还需要他继续完成《毛泽东选集》第四卷的编辑、注释工作。他向毛泽东作了检讨,得以避过一劫。一年大跃进,三年大饥荒,全国饿死人口数千万。在毛泽东地位最为脆弱的一九六○、六一年,数度流泪表示悔改的日子里,田家英表现出对主公的极度忠诚,全力协助主公稳定局面,度过难关。这是毛泽东和田家英关系最为密切的两年。几次中央工作座谈会上,毛泽东都破例地拉田家英坐在自己身边,以示信任、重用。刘少奇、周恩来、邓小平倒是坐到了田家英之旁。田家英是一九六一年由刘少奇、杨尚昆提名,升任中央办公厅副主任,级别为正部级(军队正兵团级)。中直机关历来按级别住房子。田家英一家被安排住进原彭德怀元帅住过的永福堂。「永福堂」匾额为大清乾隆皇帝手书。起初田家英不愿住进永福堂,因彭老总是从这里蒙冤迁出……但杨尚昆主任强调共产党人不讲彩头讲党性,永福堂离毛主席的住所近,进出快捷,方便工作。他只好搬进永福堂以彭总为鉴、居安思危了。永福堂房舍宽绰,北房五间做了田家英夫妇的起居室和办公室;西厢房五间做了三个孩子及秘书、通讯员的宿舍;东厢房五间打通隔墙,做了毛泽东的私人图书馆。这图书馆的西面和东面各有一道门,东面的门外一条通道,直通毛泽东的住所菊香书屋。要论田家英对毛泽东的最大奉献,应是他从头到尾参加了《毛泽东选集》一至四卷的编辑、注释。刘少奇挂名「毛选」编委会主任,康生挂名副主任,属于「君子动口不动手」。在长达十余年的时间里,田家英年轻力壮,记性又好,独担大任地领着编辑小组完成选篇、考证、文字加工等繁缛而细致的工作。他并主持撰写了「毛选」一至四卷的九百八十七条注释文字。每条注释都力求写得简练、生动、准确。事后毛泽东大表满意,称赞他的劳绩。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毛主席诗词十九首》、《毛主席诗词三十七首》两本诗词集,亦是由田家英独立编辑完成。其中毛泽东作于井岗山根据地和江西苏区的十来首诗词,作者本人都忘记了,由田家英从江西、福建、湖南、湖北等省市的革命博物馆的残破油印文物中发掘、考证出来的。田家英还独力完成了《毛泽东著作选读》甲种本、乙种本的编辑出版工作,并替毛著加进了一些「名言」,如「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要搞群言堂,不搞一言堂」等等,受到党中央和毛本人的高度肯定。一九六二年前后,田家英又参加了「毛选」第五卷的选编工作。此卷的主要内容为一九四九年至一九五七年间,毛泽东的各类讲话、报告、文章 、重要批示。在刘少奇主持的编辑委员会议上,田家英这位毛泽东著作的长期编辑者、注释者,竟力排众议,大胆陈言,反对「毛选」第五卷匆忙出版。他不避禁忌,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毛主席在建国以后有关社会主义建设和社会主义革命的论述,特别是有关经济建设的论述还不成熟,甚至有着明显的缺失,有待时间的检验。在那提倡全民学毛著的年代,田家英反对出「毛选」第五卷,明言毛在社会主义时期的理论不成熟,有缺失,真乃空谷足音,震聋发聩。田家英的言论传到毛泽东耳里,能不大败胃口,怒上心头?于是一声令下,「毛选」第五卷编辑小组就给撤销了。一九六二年,国家经济形势有所好转,毛泽东度过了三年大饥荒带给他的政治危机,领袖地位得到稳固,开始对田家英产生恶感。该年的四、五月间,田家英率调查研究组从浙江、湖南农村回北京,在刘少奇、陈云、邓小平、彭真的支持下,向毛泽东提出应允许部分公社生产队「包产到户」,以利恢复生产时,毛泽东变了脸。之后大会、小会上点名批评田家英思想一贯右倾,和他格格不入,带头刮单干风、黑暗风、翻案风。毛夫人江青则乾脆指田家英为「资产阶级分子」。一九六三年后,田家英仍然挂名中央办公厅副主任、政治局常委会秘书,但已经不能参与中央核心机密。田家英不再那么忙碌,开始醉心于史学研究,尤其是明、清史的研究。他多次向毛泽东提出离开中南海,去做一名地委书记或县委书记。他太太董边那时是全国妇联书记处书记,亦愿随他下放去做一名县妇联主任。但毛泽东不允许。他又提出不离开北京,只改行去历史研究所做研究工作,或去故宫博物院整理古籍,毛泽东亦不允许。田家英感到空前的困惑、无奈。他很羡慕胡乔木大哥。乔木大哥于一九六一年秋天起即请长假养病,激流勇退,脱离是非场所,是何等的大智慧!他甚至有些羡慕五九年庐山会议后被开除党籍、下放到安徽一座大型水库去做文化教员的李锐大哥。他曾暗中帮助李锐,一九六二年差点让李锐恢复党籍回水电部工作,但被李锐太太告发,说李锐曾在家中谩骂毛主席为独裁者而告吹……能去大型水库做一名文化教员也不错啊,空气清新,人事简单,工作之余还可以游泳、垂钓!对比自己,没日没夜地在中央工作,反而获罪党主席,落到个不准离开中南海的境地。田家英终于明白:自己知道的毛泽东的「隐私」太多,不该管的事管太多了。单是毛泽东的经济状况、生活特权、男女作风三方面,田家英就是个「活口」。经济方面,毛一向自奉清廉,自诩双手从不沾钱。实际上,《毛泽东选集》一至四卷,《毛泽东著作选读》甲种本、乙种本,《毛主席诗词》等等,印数上亿册,绝大部分由各级党、政、工、团机关单位以公款购买,分发干部、职工学习;毛泽东却通通拿了稿费和印数稿酬。毛泽东有十几个银行存摺,私人存款早就超过千万元人民币。他的衣、食、住、行几乎全部由国家包办了,基本上没有个人消费,为什么还要贪图如此巨大的私人钱财?这在共产党内、在新中国是绝无仅有的。毛泽东是名副其实的新中国首富。毛泽东年年月月被宣传为生活节俭、艰苦朴素、大公无私、全心全意为国家操劳的人民领袖。说他足蹬旧布鞋,身穿补丁衣,晚上睡觉盖打了几十个补丁的毛巾被。他经常批评干部搞特权,腐化变质,被资产阶级的金钱美女拉下水。而真实的情况呢,他本人却在全国各风景名胜地、文化名城拥有四十处以上的豪华行宫,单是在杭州西湖、湖南长沙就各有三处。他每年有大半时间坐着专列火车北方、南方的巡行,所经过的铁路沿线全线警戒,所有客、货列车停驶让道。空中还有空军战斗机随护。那些行宫则长年由国家拨出专款供养着,随时准备接驾。毛泽东在各地行宫的性事极为开放,好玩年轻美貌、出身贫苦、初中文化的女子,连他专门司机的漂亮妻子都不放过。为此江青曾多次告到政治局常委会,要求处理。在党内政治生活较为正常的一九五六、一九六○年,政治局常委会曾经专门开会,予以批评、帮助。毛也做过口头检讨,但会后照玩不误。田家英作为政治局常委秘书,作过会议纪录……毛的私生子女有多少?田家英代为经办过的就有四个:一个由成都军区养育,一个由渖阳军区养育,一个由南京军区养育,一个由武汉军区养育。还有由浙江省委、江西省委、湖北省委、湖南省委安排养育着的呢。田家英小毛泽东近三十岁,身体强健,记性好,笔头活。一位年轻有为、博学强记的文字秘书,详细掌握了毛主席的这类「隐情」,怎么可能让他活着离开中南海,以在毛百年之后,去撰写什么「秘密报告」,回忆录,传诸后世?一九六五年十二月,毛泽东在上海召开政治局常委扩大会议,以突然袭击手段逮捕刘少奇曾经提名的国防部长接班人罗瑞卿大将。林彪夫人叶群在会上揭发,罗瑞卿身为军委秘书长、全军总参谋长,公然反对林彪提出的「毛主席是最伟大的军事天才」、「毛泽东思想是最高最活的马列主义,是马列主义的顶峰」,都是参考了田家英的看法。上海会议结束不久,田家英为了保护明史专家、北京市副市长吴晗(吴的后面是彭真、邓小平、刘少奇),背上了「胆大包天、纂改毛主席指示」的恶名。田家英大祸临头。在一九六六年五月间召开的政治局常委扩大会议上,奉毛泽东之命,中央成立专案审查小组,下设四个分组,分头处理彭真、陆定一、杨尚昆、田家英。五月二十二日,星期日。中午过后,中央组织部部长安子文、中央对外联络部副部长王力、中央办公厅秘书室科长戚本禹,三人来到田家英的住处永福堂,由安子文对田家英夫妇说:我们是代表中央的三人小组,负责审查田家英同志,现在宣布,第一,中央认为田家英和杨尚昆关系不正常,杨尚昆是反党反社会主义的,田家英要写出检查;第二,中央认为田家英一贯右倾,犯有一系列严重错误、罪行;第三,田家英停职反省,接受审查,现在就把全部文件、资料交出,由戚本禹代管秘书室工作;第四,田家英一家立即搬出中南海,明天就搬出去,任何有文字的物品均不许带走。安子文宣布完「中央决定」,不允许田家英有任何申辩,即铁青着脸命令田家英点交文件。田家英知道命令直接来至毛泽东,向三人申诉也没有用。他把一份份文件移交给戚本禹。戚本禹逐份登记。安子文和王力在旁监视。下午六时,安子文、王力走了。戚本禹仍留在田家英的办公室里接收文件,直到天黑才离开。当天晚上,田家英一动不动地坐在办公室里,不吃饭,不睡觉……搬出中南海,任何有文字的物品均不许带走!岂不是要被扫地出门?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在这种时刻被赶走。接受中央审查,沦为政治囚徒,明天一家人搬到那里去,那里有田家英立锥之地?……深夜,戚本禹来电话,以命令的口气要田家英到秘书室一趟,在文件清单上签字。田家英万念俱灰。戚本禹本是他的下级,因作风问题挨过处分,现在却攀上了江青和毛泽东。子系中山狼,得志更猖狂。暴君配佞臣,国有大难了。从秘书室签字回来,田家英发现永福堂门口加了双岗,自己是被就地监禁了。他进到东厢房——毛泽东私人图书馆,面对一架一架的图书典籍,木然坐着。他爱人董边来喊他回卧室休息。他径自在一张平日包书用的白纸上写画着什么,头也不抬,而要董边只管去睡,第二天还要上班。董边第二天五点钟醒来,见图书馆灯还亮着,赶忙去看丈夫。田家英仍坐在那里,问董边几点钟上班?董边说七点钟就得走,全国妇联机关的运动也很紧张,已经有人贴她的大字报。随后,董边去厨房给家英和三个上学的孩子准备早点,又来说了几句准备搬出中南海的话,既然有字的东西都不准带走,就只能带被子、衣物了。天已大亮,董边推自行车上班去了。五月二十三日上午,永福堂宁静得一片死寂:田家英的秘书奉命写检讨去了,通讯员也奉命外出办事。奉谁之命?当然不是田家英的。整个上午,只剩下田家英一人留在毛泽东私人图书馆内。还有永福堂门口的值勤战士。有人听到过一声闷闷的枪声。中午一时左右,通讯员从外面回来,安排田主任吃中饭,却满院子找不到人。唯图书馆房门紧闭,从里面锁上了。喊了几声无人答应。通讯员觉得有异,只好去报告警卫局。警卫局立即派人来打开房门。几个人进去一看,陡见一排排书架之间,不少书籍撒落地上,像是有人拉扯挣扎过似的。开在东墙上的那扇门虚掩着……通讯员在书架之间寻找田主任,突然大叫一声:田主任——!原来田家英双脚悬空,吐出舌头,被吊死在房梁上。田家英的爱人董边于下午三时接到中央组织部部长安子文的电话通知,要她立即回去搬家,搬到中直机关集体宿舍楼去。搬家之前,先去中南海西楼见中央办公厅主任汪东兴同志。董边立即骑车返回中南海,到西楼去见汪主任。汪主任严肃地告诉她:田家英仇恨伟大领袖,叛党自杀,你要划清界线,正确对待,争取党组织对你的宽大处理。董边吓坏了,欲哭无泪:家英那样热爱工作,热爱生活,热爱家庭,生龙活虎一个人,怎么可能叛党自杀?董边被允许进入永福堂东厢房——毛泽东私人图书馆,看了家英最后一眼:家英被裹在床毛毯里,平放地下,舌头仍那么吐着。她要求替家英把舌头塞回嘴里去。警卫局的人告诉她:已经试过,牙关咬得太紧,塞不回去。她想掀开毛毯看看,亦被制止。自然不会有法医验尸一类手续,也不会有棺木。田家英就那么被一床毛毯裹着,当即被塞进一辆军用吉普车,拉去火化,飞灰湮灭。享年四十四岁。田家英有没有留下遗书?就是他胡乱写划了一通晚的那张白纸。中办主任兼中央警卫局局长的汪东兴把这页「遗书」交给周恩来总理,并问总理:要不要立即报告在南方的毛主席?周恩来面有戚容,也有气愤,沉默良久。为什么不验尸就火化?没想到小田会用这种方式来抗争,中南海高级干部自杀第一人……邓拓也是自杀的。文臣以死相谏?都什么时代了?党内的秀才一遇大风大浪,就表现出生命脆弱一面。不可取,也不值……他们参加革命的时间不短,但一路晋升顺畅,欠缺血与火的锻练……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看看,这个田家英,生死挣扎之前,都胡乱写划了些什么?密密麻麻一大片,依稀可以辨认出来下面的词句:废兴盛衰存亡,智愚忠佞贤奸独裁,中国数千年政治文化一脉相承:个人独裁,变幻莫测,自大狂,怀疑狂,权欲狂资治通鉴读过十几遍,玩党和国家于掌股一年大跃进,三年大饥荒,中国历史之最。历史终归会记下这笔帐莫道书生空议论,头颅抛处血斑斑!此为吾友邓拓句,听说他已经死了。敢摸着叛徒尸体痛哭的,是中国的脊梁。鲁迅先贤啊,今日中国只有迷信,只有狂热,只有崇拜,没有脊梁。你老人家若活到现在,过得了一九五七年一关?过得了一九五九年一关?过得了一九六六年一关?党内驯服工具的制造者,倡导者,如今自作自受了。自食恶果,包括我自己。中国党内早就出了斯大林晚年问题。比之斯大林晚年问题更甚,苏联没有死中国这么多人。党内无民主,干部无自尊,人民无安宁。「民主」被砍去脑袋,成为「民王」。罪恶权力夫妻档。自古后宫干政曰斩。密斯李出山,天下必大乱。……周恩来越看越气愤,通通是发泄仇恨,对毛主席大不敬。汪东兴仍坐在他对面等着回话,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周恩来说:东兴,对不起,让你久等……田家英这个人死有余辜,我不同情。火化之前,验验尸,就好了……我的这个态度你可以报告主席。汪东兴不耐烦地问:这纸乱七八糟的「遗书」,要不要交主席过目?周恩来说:你拿回去封存吧,再不要交第三个人看了。我的意见,也不要交主席过目,惹他生气,影响休息。主席还在杭州?汪东兴说:准备回湖南老家,韶山滴水洞……主席要求他的行踪保密,总理知道就行了。田家英「自杀身亡」不几天,北京大学哲学系党总支书记聂元梓等七人贴出校党委负责人的大字报:〈宋硕、陆平、彭佩云在文化革命中究竟干了些什么?〉一时间,北大校园内大字报铺天盖地,教授无法授课,学生无心上课。周恩来得知信息后,认为事态严重,当夜即派秘书去北大校园看大字报,并传达指示:不能把斗争矛头指向学校党委,点名批判党委负责人,须事先报经上级党委批准。不然,北大这么一带头,其它大专院校一轰而起,局面将难以收拾。周恩来的这一看法,显然和刘少奇、邓小平是一致的。康生却悄悄把北大聂元梓等七人的大字报以电报形式,传给了「隐居」南方的毛泽东主席。情况更严重的是党中央机关报《人民日报》社,社长兼总编辑的吴冷西被社内数以千计的大字报包围,无法开展工作。刘少奇、邓小平经与周恩来商量后,于五月三十一日晚上派出以陈伯达为组长的中央工作组,进驻报社,接管工作。陈伯达连夜赶写出一篇社论:〈横扫一切牛鬼蛇神〉!于六月一日在头版头条位置上通栏刊出。刘少奇、邓小平傻了眼:横扫一切?范围多大?包括中央负责人吗?周恩来却心里有数:要不是毛主席授意,陈伯达吃了豹子胆?当天晚上,在没有任何预先通知的情形下,新华社和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突然播出北京大学聂元梓等人的大字报全文,并毛泽东主席亲自撰写的按语:此文可以由新华社全文广播,在全国各报刊发表,十分必要。北京大学这个反动堡垒从此可以打破!这回,连周恩来也傻了眼,跟不上。毛泽东主席南方放话,北京领导人胆战心惊,大专院校革命师生热血沸腾。第十二章 韶山龙脉滴水洞提交:语依依 史海钩沉湖南湘潭韶山冲,一座林木葱郁、山丘起伏、水田阡陌的小乡村。湘北、湘中一带的乡村不像中国其它地方,村民们数十户、数百户甚至数千户地聚居在一起,而是每家每户傍水依山、环绕田洞地散居著,所谓竹篁深处有人家,清溪深处有人家,桃花深处有人家,一村十数里,首尾不相望。古人云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这应是一种故老相传的乡居形式。毛泽东故居位在韶山上屋场,大小十六间瓦房及数间草顶偏房。屋外有晒谷坪、老樟树、池塘。毛泽东父亲毛顺生除了经营几十亩田地,还兼做谷米投机生意;母亲文七妹饲养母猪放债,一年两窝,每窝十几只猪崽,满月后贷放给贫苦乡邻去喂养成大肥猪,宰后收回整猪的一半作「猪本」。毛泽东小时候曾代表父母去向乡邻们索讨猪债①。按毛氏后来的阶级斗争理论,他本人是从小参与过剥削活动的了。(…………)毛一生痛恨父亲,想必和少年时受到的惩戒有关。英雄不问出处,伟大不拘小节,我们还是为领袖讳罢。韶山冲的背后有山名韶峰,相传为尧天舜日时候产生「韶乐」之处。惜乎上古妙韵,早已失传。韶峰之西,另有三峰环峙,北面的名黄蜂山,南面的名龙头山,西面的名青牛山。三峰之间是五平方公里的峡谷坝子,当地人称为滴水洞。「洞」在湘地有两种用处,一为田洞——指山中田园,另为石壁岩洞。青牛山脚也确有一座岩洞,深十数丈,流水潺潺,终年不歇,其声如琴,叮咚回旋。一九五八年大跃进时,乡人在山谷低洼处筑坝蓄水,名韶山水库。水面不甚宽阔,唯深邃清幽,如同山林中嵌上一方镜子,映照蓝天白云。一九五九年六月毛泽东回韶山时,曾到滴水洞祭拜祖坟,没有到水库游泳,而对湖南省委负责人说:滴水洞冬暖夏凉,环境清静,是个避暑地方,你们可以盖几间草堂,省委常委开会休息用嘛,我老了也可以回来住住。湖南省委领会「圣意」,报请国务院拨下专款,从韶山冲上屋场修筑公路绕水库边坡进入滴水洞,在林木苍郁的山谷中营建起一片中西合璧的别墅。从豁口一路进去:一号院楼高三层数十个房间,为警卫中队宿舍;往里六百米深处是二号院,楼高二层二十四个套房,为随行部省级官员及秘书医护人员住所;再往里去是三号院,庭院式平房建筑,四面廊榭相接,花木扶疏,为毛泽东的专用庭院了。三号院背倚毛家祖坟,面朝龙头山峰,位在「龙脉」之上。一向标榜为无神论者的共产党人,替毛氏营建此处行宫时却秘密请来堪舆高人测定风水,十足虔诚迷信。院内有客厅、会议厅、餐室、厨房,两套宽大的主人房。每套主人房有办公室、护士值班室、护士洗手间、大卧室、浴室。一套留作毛泽东入住,另一套留给江青。但江青从未到过韶山。三号院通往二号院有回廊相接,回廊一侧附有偏房数间,为值班卫士、保健医生的宿舍。一九六六年六月中旬,毛泽东一行人入住韶山滴水洞。天气颇为炎热。毛泽东在三号院门口下了车,放眼四面青山,绿树浓荫,高兴地说:这个洞子天生一半,人工一半,世外桃源,怕是花了不少钱吧?很好呀,我有可以终老的地方了。毛泽东兴致很高,不忙进院,而对陪同的杨成武、谢富治及湖南省委负责人说:我祖宗原本就住在这里,滴水洞旁边的歇虎坪。他们很迷信,为了选中这个地方住家,请人卜了十一天的风水。祖父毛翼臣有个哥哥叫毛德臣,两人在歇虎坪干活时,发现这个地方很乾燥,任何时候涨洪水都淹不到。他们请了有名的风水先生来占卜,测定是块风水宝地,正好在「龙脉」上,于是两人决定死后葬在这里,讲是可以荫庇子孙呢。那是迷信。后来毛家为什么搬到上屋场去了呢?那是我父亲不大看重风水,而看中上屋场那片好水田。我父亲是个很专制的人,对子女奉行巴掌主义、拳头政策。一行人簇拥著毛泽东进到三号院东厢主卧室门厅外止步,请毛主席休息。原来随行的湖南省委负责人考虑到毛主席不习惯室内「电冷气」,喜欢自然的「土冷气」,而专门从长沙冰库运来些长方形冰块,放置走廊各处,以风扇款款吹拂,散发出阵阵凉意。毛泽东步入卧室,一名身条适中、眉眼灵秀、貌若羞花的女子已在迎候著了。一眼就看出是小麦妹子。桃江小麦,人面桃花,别地方的女子少有这样水色细嫩的呢。女子见到他,想扑上来又不敢似的,激动得流泪了:主席,我来这里等你三天了,梅子姐本来也要一起来的,临时有事……。毛泽东招招手,让女子上前几步,才伸出手去搂住了:两年不见,你是越来越鲜亮。你们张书记到杭州去请我,说滴水洞修好了房子,等我回来住……梅子没有告诉你吗?张平化同志调中央工作,她陪著上任去了。麦妹子偎依在毛主席怀抱里。毛主席身上都汗湿了,一股子汗酸味:主席,我替你去洗个澡吧?换上乾净衣服,再休息。毛泽东说:遵命遵命……不过你不要称我做什么主席,还是叫我老夫子吧。这次,我好不容易回老家来躲躲清静,你就安心陪我一段。由于事先得到通知,小麦已经放好一大池子温水。(……删去数百字……)毛泽东裹著长睡袍在床上休息片刻。麦妹子像只温顺的小猫,裹著毛巾被睡著了。因心里记挂著许多事情,毛泽东起了身,穿过护士值班室,掩上里间房门,进到书房兼办公室,按了按传呼铃,吩咐杨成武、谢富治和中央警卫团张团长立即来见。杨成武、谢富治、张团长三人即传即到,立正,行举手礼。毛泽东并不起身,随随便便地提提手掌:坐吧坐吧,茶壶里有茶,要喝自己动手。三位护驾大臣,我住到自己老家来了,四周都是山林,警卫都安排好了?每到一个新的住处,毛泽东总要亲自过问警卫安全。杨成武先看一眼谢富治和张团长:报告主席,滴水洞和韶山水库库区,由张团长亲率一中队布哨警戒;四周的山峰和山脚,由省军区独立师守卫、巡逻。还有湘潭、宁乡、湘乡、株洲、长沙五县市的人民武装部、公社武装部,都做了内部动员,严密监视各地五类分子的活动。毛泽东说:杨总长、谢部长,我老家韶山公社,也有地、富、反、坏、右,阶级敌人。谢富治说:报告主席,已经采取预防性措施,韶山公社四周三十公里范围内的五类分子,以及他们的表现不好的家属子女,上星期统统集中到洞庭湖区修防洪堤去了。是省里分管治安工作的书记华国锋同志经办的。毛泽东说:华国锋是湘潭的老地委、县委书记,人老实,办事得力。又问:长、衡、株、潭一带,除了省军区独立师、长沙警备区的人马,还有不有别的驻军?谢富治望一眼杨成武:请杨总长给主席汇报吧。杨成武说:还有广州军区辖下的第四十七军,军长黎源,四野林总的老部下。毛泽东说:黎源?不熟悉。我不管他是谁的老部下。成武,你今天就去找到这个黎源军长,下达中央军委命令,第四十七军属下部队一律停止野外演习,拉回营区训练。不要解释原因,并留在长沙值班。杨成武起立,行礼:是!我现在就去长沙,向黎源他们下达命令,并留在长沙值班。毛泽东裹裹睡袍,起身送客:就谈这么多吧。张团长,替我通知省委陪来的几位负责人,还有省军区的龙司令,和我一起吃晚饭。谢部长、张团长也参加。今天我是主,你们是客。一桌够了吧?还有所有工作人员、警卫战士,一人加一份红烧肉。杨总长你回长沙去改善伙食。不觉的到了晚餐时间。三号院餐室里,一张大圆台,围坐著湖南省委、省军区主要负责人,加上谢富治、张团长作陪。主菜是一条足有两尺来长的青鱼,加上毛泽东日常爱吃的红烧肘子、油炸臭豆腐、京都排骨、麻辣肚丝、青豆虾仁、豆豉辣椒、青菜等。毛泽东宴客,习惯所有的菜一次上齐,图个热闹、随意。且总是客人先到,坐齐了等他。他举举手里的杯子:来来,美不美,家乡水,回到韶山,我尽尽地主之谊。主要是请家乡的父母官,感谢你们在湖南辛勤工作……我们乾了这杯白沙液。白沙液为长沙名酒,酒瓶白瓷质宝葫芦形状,与常德市出产的德山大曲齐名,有联云:常德德山山有德,长沙沙水水无沙。领袖敬酒,省委负责人王延春、李瑞山、华国锋、万达、省军区司令龙书金,连同谢富治、张团长一齐起立,乾杯。毛泽东说:我不起身,你们也替我坐下。这条鱼很大吧?我的厨师告诉我,下午才从水库捞上来。他没有要更大一些的,有五、六十斤一条的呢。华书记,你先动手。韶山水库是你当湘潭地委书记时修建的,吃鱼不忘修库人,鱼头归你罗。大家轻松地笑了。华国锋更是受宠若惊,恭敬地把鱼头夹断,敬给主席:按湖南乡俗,鱼头孝敬当家长辈。毛泽东笑看华国锋一眼:华书记安的什么心?这个鱼头起码两斤重,用来搪塞我,不让吃别的?大家又笑了。华国锋红了红脸解释:是个礼数,不是真吃的……来,主席,这块是活水,肉最嫩。在我们山西老家,黄土高原上鱼鲜很少,乡下人家办喜酒,也上鱼。但那鱼是木头雕成的,一席一条,真叫摆样子呢。谢富治和张团长都是南方人,不知道黄土高原酒席上摆木头鱼的风俗。省委秘书长万达也是山西人,说:四九年南下湖南,我才真正吃到活鱼鲜。还有这配料紫苏,香味特别,北方所无。毛泽东边吃边说:湖南人吃鱼鲜,必配紫苏。万达同志心细,常给我送新鲜紫苏。《本草纲目》里称紫苏性甘和,避腥健脾,通气化食,医家常作药引。不一会儿,一条足有五、六斤重的青鱼,被吃得只剩下一副骨架。酒至半酣,毛泽东忽而话锋一转:你们知道不知道啊?北京近来有个热门话题,就是政变、反政变,还有人专门作了长篇报告,反应相当强烈。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疑呆了似的。省委第一书记王延春参加革命前读过师范,算个秀才干部,说:主席,北京会有政变?我不大相信。问过瑞山、国锋、万达几位,也都不敢相信。毛泽东抬起眼皮看大家一眼,问:李瑞山、华国锋,你们不相信?又问省军区司令员龙书金:龙司令,听讲你是长征路上抢渡泸定桥的十八名勇士之一,相不相信啊?龙书金起立:报告主席,我不相信有人能调动解放军部队搞政变,反对党中央和主席。要是真的有,老子先一枪毙了他狗日的!毛泽东晃晃手:坐下坐下,讲好了不起立,龙司令先犯纪律。湖南党、政、军负责人都不相信北京可能发生兵变。你们不信,反正我信。完全有这个可能。我这不是吓唬你们。看问题要有历史观和国际观,透过现象看本质。古今中外,一些兵变、政变,把领导人关起来或是杀掉,都是从不可能开始的。我从来不迷信自己的这个名声、威望管多大的事。别看平日称同志、称战友,甚至称接班人,一旦时机成熟,他们照样抓你、杀你。苏加诺还是印尼举国崇拜的「革命之父」呢?去年十月初还不是被陆军将领推翻、软禁了?你们在省里工作,天天农、林、牧、副、渔,密、保、工、管、种,辛苦是辛苦,但不要只管埋头拉车,忘了抬头看路。不然翻车掉脑袋,还闹不清怎么回事。王延春、李瑞山、华国锋、万达、龙书金等人听毛主席把局势讲的这么严重,也登时紧张起来:主席,北京要真的有人闹事,我们在下面的怎么办?毛泽东手中杯筷一放:南京军区许世友向我保证,中央出了修正主义,他带兵从南京打到北京!你们哪,可以去搞几个根据地,准备打游击。重走农村包围城市的道路,有什么了不起?五九年庐山我就讲过,解放军要是听彭德怀的,不肯跟我走,我就重上井岗山找红军,领导农民打倒政府。你们至今没有这个思想准备?要放弃房子、车子,丢掉城市里的生活待遇,上山蹲茅棚,流血牺牲,今天的许多人怕是做不到了。身躯高大、表情木讷的华国锋看一眼几位同事,表态说:主席,如形势需要,我们有决心带人马去搞根据地,打游击。毛泽东面露笑意说:好。我知道华书记抗战时期在山西老家当过游击大队政委,准备重拾旧业。现在你身处湖南,到哪里去搞根据地?华国锋说:我南下第一站就是平江县,干了五、六年的区委书记和县委书记。平江有座连云山,十几万亩山地,主峰海拔近两千米,山高林密,养活个把师的部队不成问题。毛泽东说:好!连云山北控武汉,南瞰潇湘,是个战略要地。王延春、李瑞山、万达三位哪,也上连云山?不宜太集中,湘东、湘南、湘西都是大山区,可以多搞些山头,彼此呼应。李瑞山说:主席,我在湘东一带工作多年,那里是老区,邻近井岗山,重新拉队伍大有可为。万达和王延春交换了两句什么,随即说:报告主席,我和延春同志去湘西,我们省委另外的同志可以去湘南,还可以在八百里洞庭搞水上赤卫队。到时候,只要主席一声令下,我们湖南的武装斗争可以遍地开花。听了这些疑人说梦式汇报,毛泽东很开心,很振奋地说:好,好!到时候我回来投奔你们。谢部长,张团长,我老家的几位父母官,把湖南经营得不错吧?谢富治说:湖南有革命传统……我们湖北也有。到时候,我回鄂西山区拉队伍,搞根据地。毛泽东说:好!谢富治上将到鄂西山区立山头,许世友上将在鄂东的大别山区立山头,你们东西呼应,苏、皖、鄂、豫就成为两位的天下……不过眼下本人还需要你这位公安大臣护驾。张团长你是江西人,我也不会放你走。搞政治,无论党内党外,都要有最坏的打算。林彪同志不久前在政治局常委扩大会议的讲话,你们看到没有?他讲政权就是镇压之权,就是杀人权。既有镇压,就有被镇压。二者必居其一。本人作了最坏的打算,就是被人镇压。湘潭土话,剁下脑壳,还剩下碗大个疤。当然也可能留住性命,只是被驱逐在外,回不了北京,回不了中南海。回不去就不回,不争一城一地的得失。何况没有十足的把握,就是派十六人大轿来抬,我也不会回去。你们知道古代河北、山西交界处有座沙丘宫吗?赵国国君赵主父,千古一帝秦始皇,都是被人害死在那里,尸体都长了蛆婆子,爬一地……有人骂我是秦始皇,不就盼我和秦始皇一样下场?我可以预告,党内很多同志要失望……。酒席上,毛泽东滔滔不绝地谈著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话题,直谈到大家再无味口,才收场。毛泽东兴犹未了,单留住华国锋,到书房去继续谈。华国锋和毛泽东的长子毛岸英同龄,经过十多年来的考察,是名可以信任的晚辈干部:华政委,问你一句话……要是感到为难,可以不回答。华国锋坐正了身子:主席,请不要喊我什么政委……我在部队的资历很浅,只带领过老家交城县的游击队。我本姓苏,主席就喊我小苏好了。凡我知道的事,都如实报告主席。毛泽东点点头:华国锋是你参加革命时的化名……我们都有过化名,我叫李德胜,刘少奇叫胡服,周恩来叫伍豪,等等。你们省委现在的一把手王延春,我不大熟悉。是陶铸、张平化两人推荐的,刘少奇也比较赏识。我看他今晚上比较沉默,对我提出应准备重新上山搞根据地的事,好像不大以为然。这个人是不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啊?华国锋心里愣了愣,缓过神来才回答:王延春同志原本是省委二把手,平化同志到中央,他升任一把手。长期从事农林工作,过去周小舟很欣赏。但他本人说,早和周小舟同志划清了界线。他读过些老书,历史故事,不大相信北京会发生兵变这类事。在省军级干部中,多数人都这么认识。毛泽东说:党内的糊涂虫多得很。我今晚上和你们几个人的谈话,会不会被人捅到北京去?华国锋见毛主席欲抽烟,连忙擦亮一根火柴凑上去:主席可以放心,我们不会。省委常委有一条工作纪律,主席回省里视察时的任何谈话,除了中央办公厅允许传达的,其它一律保密。找谁谈就在谁那里打止。常委内部也不搞吹风,更不准打探,否则后果自负。毛泽东吸著烟,让华国锋也吸上一支:省委的这条工作纪律很重要,可以在党内省军级干部中作个通报。对了,昨天在长沙,你讲有喜事要个别报告,什么好事呀?是你请客还是我请客?华国锋朝毛主席跟前拢了拢藤椅,又看了一眼虚掩著的房门,放低了声音说:主席呀,是喜讯呢。在平江县,有个青年干部,我留心十几年了,论长相、个头、出生年月,都像你当年走失的一个孩子……。毛泽东瞪了瞪眼睛:有这种事?我不相信。当然,你可以姑妄言之,我姑妄听之。叫什么名字?哪年出生?老家哪里?华国锋信心满满地说:名叫毛之用,一九二九年生,三十七岁。老家江西兴国,履历上填的是烈士孤儿。是红军长征那年流落到平江来的,被一户毛姓中农所收养。我四九年南下到平江当区委书记,发现区里的通讯员一米八几的个子,平江地方少有这么高的个子呢。通讯员后来参了军,复员后仍回到平江县,当过民兵队长、农业社主任,工作出色,爱学习,有口才……十几年来,平江县委、岳阳地委一直注意培养他。一次我带他下乡蹲点,问了他的身世。他说母亲姓贺什么的。但他流落到平江来时,只有五、六岁,许多事情都记不得……我问过医学院的专家,讲孩子一般要到五岁以后才有记忆能力。毛泽东闭了闭眼睛,彷佛在默想著什么。好一会,双目微启:华政委……噢,叫小苏。我相信你是个办事稳妥的人。但凭什么要把这名青年干部和我扯上关系呢?华国锋说:我猜想,猜想……这个毛之用,是你在井岗山和贺子贞同志所生,后来寄养、丢失了的。毛泽东说:那时人年轻,性欲旺,贺子贞年年受孕。我们丢失了好几个孩子。他长什么样子?华国锋说:除了年龄、籍贯对得上,还有个头长相。身高一米八一,比我要瘦许多,脸模子很像岸英同志在延安时的相片。毛泽东又问:他本人对自己的身世,有什么推测吗?现在担任什么职务?华国锋说:没有推测。他只是努力工作,一心扑在职务上。他是一步一步被提拔上来的,从乡政府民兵营长、副乡长、乡党委书记,到公社书记、区委书记、县委副书记、县委书记。去年中央要求省、地委书记都要带政治学徒,培养革命接班人,他被提拔为岳阳地委副书记,仍兼县委书记。是棵好苗子。进城工作十多年,他爱人仍是农村户口,公社社员,保持贫下中农出身干部的本色。毛泽东面露喜色:好,听你这么介绍,我倒是想见见这个毛之用了。但现在不忙,以后你可以拿几张照片给我,就算是真的,也不要相认,免得他有压力,党内外也会有传闻影响,反而不利于对他的培养……小苏,我的意思你明白吗?是谁的孩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培养成革命接班人,又不要坐直升机,搞得太离谱。我是反对搞家天下的。天下者,共产党的天下也,不是我毛泽东个人的。华国锋不住地点著头:明白,主席心里只有党和国家,军队和人民。毛泽东说:好,这件事就还是交给你吧。我可以先封你一个太子太保。当然是句玩笑话。我不是共产党的皇帝,也就不存在什么太子和太子太保了。你可以保证,这件事,只有我们两个心里有数吗?若传给第三者,就整个泡汤,我不认帐的。华国锋说:知道,用脑袋担保。十多年来,我连对我婆姨,对张平化同志都没有透露过。毛泽东笑道:单线联系,地下工作一套,你蛮有心计的嘛。华国锋登时脸块绯红,像只煮熟了的洞庭湖大闸蟹。毛泽东移驾在外,无论巡行到任何地方,中央办公厅和空军司令部都安排一架通讯专机,每天替他送上机密文件和当天出版的《大参考》、《人民日报》、《解放军报》、《光明日报》等。有时一天送两三次。机密文件由中办机要局派机要员专送。偶尔,机要员还能见到毛泽东本人。这天一早,中央专机飞抵长沙南郊大托铺机场。即有警卫局的面包车由一前一后两辆野战吉普护卫著,直驶韶山滴水洞宾馆。机要员小谢,河南洛阳人,绰号「洛阳牡丹」,甚有姿色。她因在杭州、上海时陪毛泽东跳过交谊舞,私下欢好多次,特许直接呈交密件。小谢进入三号院书房时,麦妹子正在给毛泽东做肩背部按摩。毛泽东吩咐麦妹子到外面走廊的偏房去休息。麦妹子不悦地走了,小嘴巴翘得老高。她一不高兴就翘嘴巴,毛说可以挂油壶。小谢一身合体的军服,腰带扎得紧紧,胸脯耸得高高,明眸大眼的,举手行礼:主席好!毛泽东起身相迎:小谢啊,一个多月不见,你是仙子下凡呢。过来,过来。(…………)毛泽东一手抚著小谢的秀发:私事了了,谈公事吧。你带来什么重要文件?北京局势还稳定吧?小谢裹著条大毛巾,光著两条白净的长腿到大书桌上取来保密夹,抽出个保密胶条封著的牛皮纸大信封来:主席,不累呀?我们机要员是从不许知道密件内容的。毛泽东说:今天特许,替我拆了吧。小谢好不容易替他把封口剪开,抽出文件来。领袖放开手,夹上一支熊猫香烟。小谢又忙著擦亮火柴给点燃了。毛泽东吸著烟,任小谢的粉脸埋在自己的肚脐上,而专注地审阅文件。原来是仍在主持中央工作的刘少奇、邓小平,代表政治局,要求批准在全党县团级以上干部中传达林彪的「五?一八反政变讲话」,说是政治局会议一致通过的……毛泽东拧起眉头:刘、邓为什么急著发出林彪的讲话?他们这次是真的要紧跟形势,还是别有它求?林彪的讲话,前面杀气腾腾,后面热烈吹捧,有太多的漏洞,把我和他二、三月份秘密调兵进驻北京的老底都兜出来了,白纸黑字,授人以柄。林彪的讲话肯定会在党内引起反感,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中高级干部很难认同。政权就是镇压之权,杀人之权?可以公开这么讲?八亿人口,至少五、六千万地富反坏右分子,你能杀尽?况且最危险的敌人不是这些死老虎,而是党内,特别是党中央内部的走资派、野心家、活老虎……对了,刘少奇、邓小平他们或许就是要利用党内的这股不满情绪,把水搅浑,激起反弹……我不上这个当。林彪讲话,不准下发。小谢温存地拉过大毛巾,替领袖把两条腿盖上了。边问:你在北京听到什么风声没有?人告诉我可能发生兵变,你讲会不会发生?小谢头发膨松地挣扎一下,仰起脸蛋:到是让人怎么回答呀,这事你在杭州、上海也问过。北京哪能发生政变呀?满城里都是部队巡逻,听机关里的人悄悄议论,三十八军的两个师出城去了,换进来六十三军和六十九军的两个师,就是要互相牵制……。毛泽东忽然想起什么,两手放开小谢,问:调入中办机要局之前,你是三十八军的机要员,对不对?小谢不知道领袖为什么突然松开她:是呀,我是一年前选派到中办工作的。毛泽东问:你可不可以谈谈看法,三十八军、六十三军、六十九军,哪个军更靠得住一些?你要和我讲真话。小谢糊涂了。在她一名青年军人看来,解放军都是毛主席和林副主席指挥的人民子弟兵,都忠于党中央,毛主席:主席,我不明白你问的事情,依我看,支支部队都靠得住。北京现在城里城外都是军人,像座大兵营,怎么可能有政变发生?毛泽东双手又抚了拢来:小谢,你也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我就喜欢年轻人单纯,不复杂呢。告诉你吧,太平时期,城里不需要驻军。城里兵多,最易出事。我说句话,你不要吓著了,现在是北京发动兵变的最佳时机,千载难逢,只要一个师的人马,就可以拿下政权,坐上江山……最有条件发动兵变的人是哪个?不讲了,不讲了。五月、六月不动手,大势去矣!我都替他们可惜。小谢白嫩的肌肤上起了鸡皮疙,净洁的额头上冒出层细细的汗珠子:主席,你们伟人的事,我一个女兵不懂……我只是晓得,自己是主席的人,一心一意跟主席走。毛泽东问:要是把你肚子搞大了呢?我还有这个能力。小谢说:我就去拿掉。我晓得主席怕麻烦,不喜欢额外的负担。毛泽东说:你也可以找对象成家,再来我这里做事。小谢说:我不。既是主席的人,我就终生不嫁。我讲到做到……我还要多给主席做些事。过去我不自觉,今后会自觉,做主席最忠诚的小狗狗……。毛泽东高兴了:小狗狗,那就上来吧……你愿做,很好。今后眼睛、耳朵放灵些,多送消息。对了,回头我和谢富治同志讲讲,派你去新改组的北京市委工作。谢富治一直讲他是我的忠狗……破格提拔青年干部,当他的副手……怎么不行呀?你现在就很行,夹的紧紧,洛阳牡丹很会用功夫……二十三岁担不了大任?屁话。是要你小狗狗去看住大狗,当然要神不知鬼不觉……当年在江西苏区,林彪、聂荣臻他们,都是二十几岁当军团司令、政委。萧华那小子,十九岁就当红军总政治部组织部长,还有杨成武,十八岁当红四团团长,很能打硬仗……第十三章 不共性事 可共政事六月一日《人民日报》发表社论〈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号召全国青年学生积极行动,走出校园「大破四旧」,「大立四新」;六月二日《人民日报》再发表评论员文章 :〈欢呼北大的一张大字报〉;六月三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出中共中央第二次改组北京市委的决定,任命公安部部长谢富治兼任北京市委第一书记,吴德第二书记,并改组北京大学党委;六月十日,毛泽东更发出指示:全国各地学生要去北京闹革命,应当赞成,应该免费,车船免票,管吃管住,到北京大闹一场我才高兴哪!谁反对学生进北京破四旧,立四新,谁就是运动的绊脚石,就要发动群众搬掉这些绊脚石!数夕之间,首都北京形势一面倒,上百万年轻幼稚的大专院校、中小学校学生们被毛思想狂热煽动起来,三五成群,纷纷组成「战斗队」、「扫黑队」、「打狗队」、「灭资队」、「批修队」,校内校外的大破「四旧」——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中、小学生们挥舞著剪刀、榔头上街,看到妇女的辫子、长发就剪,一律剪成「革命短发」;遇到妇女穿高跟鞋的就围住敲下后高跟,改穿「革命的平底鞋」……还有砸街上的旧匾额,砸商店的旧招牌,砸庙宇,砸菩萨,砸神像,砸一切文物古迹;青年学生「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主要对象为学校里出身地主、资本家家庭的教师职工,街道上的五类分子和一切有过「历史问题」的人,加上宗教界人士。随处可见青年学生围攻、揪打道士、尼姑、和尚、神父、修女。还有白天黑夜的抄家,抄校长、老师的家,抄资产阶级的家,抄民主党派人士的家,抄原国民党起义人员的家……。北京大学校园贴出五万多张大字报,揭出各类「反动分子」数千人,单是哲学系、历史系就揪出了两百多名「反动权威、封建余孽」。北京师范大学附中则把出身不好的同学活活打死。北京市五十五中学生打死「黑帮分子」老师。最早发起「红卫兵」组织的实为一批党、政、军高干子女,初期还包括了刘少奇、邓小平、贺龙、陈毅、李先念等人的孩子。他们依出身把人分为「红五类」和「黑五类」。「红五类」是工人、贫下中农、革命干部、革命军人、革命烈士;「黑五类」是地主、富农、反革命分子、坏分子、右派分子。他们印刷发行各种《红卫兵战报》,公开宣扬《血统论》,宣扬人的出身决定人的思想立场、政治取向;并写出一副对联全国张贴: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横眉——基本如此。他们还编出一支〈红卫兵之歌〉,全国传唱: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要革命的站过来,不革命的滚他妈的蛋!滚他妈的蛋!滚他妈的蛋!教育界风火狂阔,文化界、新闻界也炸开了锅:北京市京剧院造反派抓住曾主演过《海瑞罢官》的院长、著名表演艺术家马连良「站猪笼」。「站猪笼」为京剧舞台上象徵性展示过的一种古代酷刑,即把「罪人」关进木头笼子里,双手吊绑在笼子顶端的横木上,脚下垫数块砖头,加刑时把砖头抽掉,「罪人」就身子悬空。一代京剧大师马连良,不久即在江青指导排演过革命样板戏的前门打磨厂吉祥剧院活活「站」死;中央戏剧学院红卫兵把周恩来的乾女婿、院长金山剃了阴阳头,天天牵猴儿似的打著铜锣游街示众。还有满街满巷的游街示众,一个个地富资本家、反动学术权威、反革命黑帮被五花大绑,插上高标,任由红了眼睛的青年学生围殴、追打。北京郊区县大兴县则任由贫下中农自行集体处死地富分子数百人。情况汇报给公安部长兼北京市委第一书记谢富治,这位毛泽东的「保驾大臣」竟说:杀了就杀了,贫下中农出于革命义愤,不提倡就是了。还有满街满巷的游行示威,人人手举毛泽东的宝像,高呼万岁、万万岁,汇成毛泽东宝像的势不可挡的大军、洪流,冲决一切,淹没一切。一方面睁大仇恨的眼睛,拳脚相加,把「黑帮分子」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叫他永世不得翻身,以证明其立场坚定,革命到底;一方面热泪盈眶,挥舞《毛主席语录》、毛主席宝像,声嘶力竭地欢呼万岁、万万岁,以表现出对伟大领袖的「三忠于」、「四无限」,——林彪元帅创造的汉语新词语。三忠于为:永远忠于毛主席,永远忠于毛泽东思想,永远忠于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四无限为:无限热爱毛主席,无限忠诚毛主席,无限拥护毛主席,无限崇拜毛主席。此时刻,正值周恩来出国访问,名义上仍然主持中央日常工作的刘少奇、邓小平们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至六月中下旬,单是北京市大专院校、中小学校的出身不好的校长、教师、学生,被打死或被迫自杀的事件已发生一百多起,以及庙宇被毁、文物被砸、天主教堂上的十字架被拆。这一切都是响应了毛泽东的号召,谁敢制止?刘少奇、邓小平束手无策。过问吗?你是给刚刚发动起来的轰轰烈烈的群众运动泼冷水;不过问吗?再这么无法无天的大闹特闹下去,更多的人被活活打死,文物古迹被焚毁,你又要承担纵容、鼓励犯罪之责,到时候把你打成共犯……怎么办?毛泽东远在南方,搧风点火,威加万里,就是不肯回来!叫做「北京的事仍然交你们去管」。一天中午,心急如焚的刘少奇找来书记处总书记邓小平:天天都在死人,砸庙打菩萨,我们不出面拿出办法,到时候又会讲:人是我们让杀,古迹是我们让砸。考虑来考虑去,面对无政府主义,中央还是向那些闹得最厉害的大、中学校派出工作组吧。邓小平当即表示同意:毛主席本人就指定陈伯达带工作组进驻《人民日报》社,取代了原报社党委嘛。派工作组的事,开政治局会议作出决定吧。当晚由刘少奇召开政治局紧急会议,包括康生、陈伯达在内,一致同意由中央向大、中学校派出工作组,加强对运动的领导。但政治局的集体决定最后还得呈报南方的毛泽东批准。如今刘少奇、邓小平要找毛泽东请示汇报工作,须经林彪、康生同意。林彪推给康生。康生也怕大专院校被打死的师生太多,日后不好收场,而来到中央书记处小会议室,当著刘、邓两人的面叫通了南方某地的电话,之后转身离去,让刘少奇向毛泽东汇报北京各界开展文化大革命运动的情况,提出由中央派工作组去加强对运动的领导,政治局会议一致同意的。毛泽东却在电话里提出另外的问题:恩来出国访问,快回来了吧?他对北京大学聂元梓等人的大字报的态度是完全错误的!谁镇压学生运动都不会有好下场。我委托你们两位主持政治局扩大会议帮助他,进行严肃的思想斗争。对,就是指周恩来,你们去批判他。刘少奇、邓小平傻了眼:下一个目标是周恩来?批判国务院总理!太突然、太重大了。国务院那么大一摊子,没有了恩来,谁来打理?不行,不行……主席真要搞掉周恩来?近两年从无这个迹象啊……还是主席的计谋,叫我们在京的几个负责人先斗起来,咬起来,乱了套,再来一网打尽?刘少奇和邓小平交换一个眼色,稍作停顿,才说:主席,恩来的事,我和小平没有心理准备,还是等你回来处理吧。关于派工作组,主席怎么指示?毛泽东明白刘、邓两人仍在对自己的运动部署软顶硬拖,也就在电话里模棱两可:你们是和周总理相濡以沫,同进退啊?没有关系,我有的是耐心罗。哪次运动不死几个人?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群众刚刚被发动起来。工作组,你们可以派,也可以不派。总而言之,派不派工作组,由你和小平相机行事,我不反对就是。讨得毛泽东的这道语焉不详的「圣旨」,刘少奇、邓小平再又连夜开政治局、书记处紧急会议,部署立即从中直机关抽调大批人员,组成数十个工作组,进驻情势失控的大、中学校,去指导运动。会上有人提出应当召开中央全会,对当前的形势和一些重大问题进行集体决策,允许不同意见之间的辩论。刘少奇当即表示同意,要求书记处为召开中央全会做必要的准备,要坚持党内民主,集体领导,不然天下大乱,党和国家蒙受重大损失。韶山滴水洞三号洞。毛泽东反覆审读林彪的「五?一八讲话」记录稿,不时点头,不时摇头,苦苦思索。他需要作出重大的政治抉择:以林压刘,以林代刘,是祸是福,军人权力扩张,日后国事堪虞,不理想,不尽理想哟,让一名动辄喊打喊杀的武夫做接班人?我毛泽东膝下寂寞,后继乏人?一个儿子被打死了,一个儿子疯掉了,始作俑者,其无后乎!小麦一天三次替他做肩背部按摩,他也心不在焉。卫士长见他整日枯坐,闷闷不乐,不出院门,便建议他去水库游泳、散心。他吩咐卫士长去试试水温。卫士长领著几名卫士去游了回来,报告水很清澈,也不太冷,岸边还特为铺了黄沙,形成人造沙滩,适合畅泳。他听后笑笑:知道了。毛泽东情绪反常,有时烦闷之极,就拉上小麦发泄一通。以致双脚发软。一次,小麦悄悄告诉:你轻点啊,莫搞得太重,好像又有了,□□□□□□□□……他竟然有些生气:月月免呢,我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国家这么大,情况这么难,你的事过去是平化夫妇处理,今后华国锋夫妇处理。小麦因此躲到护士值班室去哭泣,还不敢哭出声。两天下来,小麦的眼睛红红的,毛泽东装做没看见,□□□□□□□□□□□□□□□□□。第三天,平日柔情似水的小麦竟带点辣味地说:我想回去。你反正见一个要一个,人多的是,连后代都不看重,和皇帝老子游江南差不到哪里去……。毛泽东吃惊了,从没有女孩子敢于对他讲这话。就是打发她们离开,也是眼泪含含的不舍得走呢。这次,毛泽东也没有动怒,没有大声喝斥「滚,我这里不要你!」而是冷静地说:你什么时候走?也好,接受你的要求,今天就放你走。今后的事,有组织照顾。过两天,我也要离开……。说罢就按了按传呼铃。小麦也没有回头,收拾了简单衣物,跟著卫士走了。按惯例,她要被安排到附近的保密单位隔离居住,直到领袖移驾之后才能返回原住地。仍由随行护士恢复值班。小麦说走就走,蛮有脾气,讲不定也是在吃小谢的醋。那天小谢来过了一夜。还是洛阳牡丹好,识大体,顾大局,不计名分,无私心。在这方面,老家的花花草草,倒是不如外省外乡的好。杭州、上海的那些人儿,谁争过专房之宠?本人不做李隆基,不要什么杨玉环。毛泽东需要找人谈谈话。蓝苹不共性事,可共政事,且是个好帮手。但蓝苹远在北京,电话里怎么谈?听说她领著中央文革小组住进钓鱼台。那是国宾馆,婆娘倒是懂得养尊处优。他召来了华国锋。山西大汉嘴巴紧,心里藏得住事。华国锋带了几张毛之用的照片给毛主席过目。毛泽东架上老花镜看了看,放下了。样子是有几分,尤其和岸英刚从苏联回来的长相相近。毛泽东望著华国锋,忽又不想与之谈林彪「五?一八讲话」的事了。一名省委书记处书记,谈了何益?况且华这人文化水平不高,也引不起谈兴。不像康生、伯达、陶铸、王任重,可以与谈诗文、历史什么的。听得懂,有共鸣,不至对牛弹琴。于是说:华书记啊,我住在这里很气闷呢,小麦又和我呕气,离我而去。你们不要为难她。过去是平化夫妇替我料理,今后你替我照顾吧。若怀了娃娃,可以生下来,由组织哺养,经费从我的稿费里出……长沙的剧院里,最近演什么戏?可不可以找几个人来我这里清唱?华国锋一脸忠厚的笑容,不住地点著头:小麦的事,请主席放一万个心……主席关心文艺工作,省委早就预备下了。演员、乐手已经住在韶山招待所,与外面隔离,等候任务。有省湘剧院的小卓,省花鼓剧院的小黎,省民间歌舞团的小蔡,省杂技团的小杜,共是四组人马。毛泽东笑了:都认得,都认得,省里的青年名角,各有丰彩。小卓风姿绰约,小黎梨花带露……晚上叫小卓先来吧,她在古装戏里演观音娘子,是个漂亮菩萨呢。在滴水洞的最后几晚,每晚都有堂会。宽大的会客厅布置成小剧场,观众只有毛泽东一人。谢富治、华国锋及医护人员都只能坐在门厅过道上陪看。毛泽东习惯独自听堂会,不喜欢有人坐在他身旁。离开滴水洞的前一天,毛泽东坐在一辆轮椅上,由卫士推著,大群人簇拥著,出三号院,沿土马路「走」了三百多米。轮椅是他特意吩咐备下的,在杭州西湖时就被推著「游」过苏堤、白堤。他是要继续传给北京的同事们一个信息:毛泽东身体不行了,已经不良于行,需要坐轮椅才能外出了。这是他入住滴水洞后的唯一一次「外出」。其时,随侍在侧的文武大臣们都不知晓,闷在毛泽东心里的是一个解不开、摆不平的「结」:林彪的「五?一八讲话」,把他二、三月间秘密调兵进驻北京的老底给兜出来了,再大谈古今中外的兵变、政变,不打自招?让人一眼看出,正是他和林彪搞了一场兵变,而不是什么反政变!难怪刘少奇、邓小平们催著下发林彪的讲话……为什么要这样讲?他是真聪明还是假聪明?真愚蠢还是假愚蠢?前门拒虎,后门揖狼?他靠不靠得住啊?林彪平日深居简出,沉默寡言,满腹计谋,长期养病,要就不鸣,一鸣惊人,杀气腾腾。毛泽东一行人乘坐专列火车来到湖北武昌,下榻东湖宾馆梅岭一号。这里比韶山滴水洞舒服多了,殖民地时期留下的西式花园别墅,院子里绿草如茵,绿树浓荫,窗外碧波万顷。室内冷暖设备齐全,全年可保持凉温二十二摄氏度,清凉宜人。经过在韶山滴水洞整整十一天的「闭门思索」,毛泽东给时在北京的堂客①江青写下一封长信,算是留作历史存证:江青:六月二十九日的信收到。自从六月十五日离开武林②以后,在西方的一个山洞里住了十几天,消息不大灵通。二十八日来到白云黄鹤的地方,又有十天了。每天看材料,都是很有兴味的。天下大乱,达到天下大治。过七八年又来一次。牛鬼蛇神自己跳出来。他们为自己的阶级本性所决定,非跳出来不可。我的朋友的讲话,中央催著要发,我准备同意发下去,他是专讲政变问题的。这个问题,像他这样讲法过去还没有过。他的一些提法,我总感觉不安。我历来不相信,我那几本小书,有那样大的神通。现在经他一吹,全党全国都吹起来了。真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我是被他们逼上梁山的,看来不同意他们不行了。在重大问题上,违心地同意别人,在我一生还是第一次。叫做不以人的意思为转移吧。过去在江西中央苏区,国际派三次撤掉我的职务,我都没有妥协。这次我是自信而又有些不自信。我少年时曾经说过: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水击三千里。可见神气十足了。但又不很自信,总觉得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我就变成这样的大王了。但也不是折中主义,在我身上有些虎气,是为主,也有些猴气,是为次。我曾举了后汉人李固写给黄琼信中的几句话: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阳春白雪,和者盖寡。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这后两句正是指我。我曾在政治局常委会上读过这几句。人贵有自知之明。今年四月杭州会议,我表示了对于朋友们那样提法的不同意见。可是有什么用呢?他到北京五月会议上还是那样讲,报刊上更加讲得很凶,简直吹得神乎其神。这样,我就只好上梁山了。我猜他们的本意,为了打鬼,借助钟馗。我就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当了共产党的钟馗了。事物总是要走向反面的,吹得越高,跌得越重,我是准备跌得粉碎的。那也没有什么要紧,物质不灭,不过粉碎了。全世界一百多个党,大多数的党不信马列主义了,马克思、列宁也被人们打得粉碎了,何况我们呢?我劝你也要注意这个问题,不要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经常想一想自己的弱点、缺点和错误。这个问题我同你讲过不知多少次,你还记得吧,四月在上海还讲过。以上写的,颇有点近乎黑话,有些反党分子,不正是这样说的吗?但他们是要整个打倒我们的党和我本人,我则只说对于我所起的作用,觉得有一些提法不妥当,这是我跟黑帮们的区别。此事现在不能公开,整个左派和广大群众都是这样说的,公开就泼了他们的冷水,帮助了右派。而现在的任务是要在全党全国基本上(不可能全部)打倒右派,而且在七、八年以后还要有一次横扫牛鬼蛇神的运动,而后还要有多次扫除。所以我的这些近乎黑话的话,现在不能公开,什么时候公开也说不定,因为左派和广大群众是不欢迎我这样说的。也许在我死后的一个什么时机,右派当权之时,由他们来公开吧。他们会利用我的这种讲话去企图永远高举黑旗的。但是这样一做,他们就要倒霉了。中国自从一九一一年皇帝被打倒以后,反动派当权总是不能长久的。最长的不过二十年(蒋介石),人民一造反,他也倒了。蒋介石利用了孙中山对他的信任,又开了一个黄埔学校,收罗了一大批反动派,由此起家。他一反共,几乎整个地主资产阶级都拥护他,那时共产党又没有经验,所以他高兴地暂时得势了。但这二十年中,他从来没有统一过,国共两党的战争,国民党和各派军阀的战争,中日战争,最后是四年大内战,他就滚到一群海岛上去了。中国如果反生反共的右派政变,我断定他们也是不得安宁的,很可能是短命的,因为代表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民利益的一切革命者是不会容忍的。那时右派可能利用我的话得势于一时,左派则一定会利用我的另一些话组织起来,将右派打倒。这次文化大革命,就是一次认真的演习。有些地区(例如北京市)根深柢固,一朝覆亡。有些机关(例如北大、清华),盘根错节,顷刻瓦解。凡是右派越嚣张的地方,他们失败也就越惨,左派就越起劲。这是一次全国性的演习,左派、右派和动摇不定的中间派,都会得到各自的教训。结论: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还是这两句老话。久不通信,一写就很长,下次再谈吧!毛泽东七月八日北京西城,甘家口外钓鱼台园林,昔称玉渊潭望海楼。八百多年前,这里已是一处「垂柳满堤山气暗,桃花流水夕阳低」的风景名胜。「金主銮舆几度来,钓台高欲比金台」,成为帝王嫔妃们垂钓、游宴的场所。一七七三年,大清王室更是在这里大兴土木,疏浚湖面,扩大水面,引香山水入湖,乾隆帝赋诗纪事,并手书「钓鱼台」匾额。帝王行宫,几经营建,几经荒芜。一九五六年,新中国中央政府重修皇家行宫,扩大玉渊潭水面,受纳永定河引水工程泄水,又在原旧湖的南面挖出个葫芦形新湖,面积为十万平方米,湖四周和引水渠两岸遍植杨、柳,使古老的玉渊潭更显得碧波涟漪、清幽雅致。然而在这同时,以新、旧人工湖泊为界,整座园林被一劈两半,南面的新湖仍称为玉渊潭公园,向市民开放;北面的旧湖一带花木深处,营建起二十几栋西式别墅,错落有致,成为来访的外国元首、政府首脑下榻的国宾馆了。整座钓鱼台国宾馆占地面积与北海公园相若,可以想见其豪华规模,极尽人间温柔富丽。文化大革命开始后,不再有外国元首来访,钓鱼台成为中央文革的办公重地。康生入住八号楼,江青入住十一号楼,十二号楼留给周恩来,陈伯达入住十五号楼,中央文革办公室占用十六号楼,张春桥,姚文元在京期间留住十七号楼。十七号楼还有大厅可放映电影。江肯接读老板派专机送来的信,叫苦不迭:这算怎么回事?运动已经全面铺开,举国轰轰烈烈,还来意意思思?担心林老总今后难以管束,就欲半道上收手,让刘少奇、邓小平们逃过鬼门关,继续在中央发号施令?不行不行不行……怎么办?老板写的又是一封家书,连康生、陈伯达、张春桥这些人都不能看的。一旦老板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再落到刘少奇、邓小平手里,死无葬身之地。不!老娘已是过河卒子,一步后退不得……找谁商量商量?陈伯达是个书呆子,在老板面前胆小如鼠;康生资格老,机变莫测;只剩下个张春桥,昵称张眼镜,满腹经纶,是个可以谋大事的人,年龄上也小自己两岁。张的婆娘有历史问题,夫妇早就分居,目下算单身汉,可以招之即来的。张春桥在十七号楼,随呼随到。江青没有出示老板的信,而是以启发方式旁敲侧击,谈及中央权力的新格局、新态势,谈及在这新的权力组合之内,倘若出现某些认知上的较大分歧,是应去弥合分歧,继续前进?还是弃新复旧,回到老套子里去?云云。张春桥谙熟党内权争的瞬息多变,政治触角特别灵敏,立即从娘娘的话语里悟出弦外之音,不由的打个冷噤:难道主席对林彪的「五?一八讲话」有了戒备之心?那讲话通篇军人杀气,几近揭了主席二、三月间秘密用兵的老底,毫无政治智慧;他张春桥当时听著,心里就很不以为然的……没错,万变不离其宗,娘娘暗指的肯定就是这个。江青见张春桥脸上挂著恭敬笑意,却好一会没有出声,遂问:眼镜,你遇事喜欢弯弯绕,这忽儿绕到了哪里?张春桥说:斗胆讲一句,当前局势,对我们而言,前进一步,生机无限;后退一步,万丈深渊。江青问:什么前进一步,生机无限?张春桥以右手食指顶了顶鼻梁上的镜架:恕我斗胆,前进一步,文革小组随时可能取代书记处,甚至进而取代政治局,组长相当于书记处总书记;后退一步嘛,玉皇大帝及其人马全面反攻,主席可能被迫下台,我们这些紧跟主席的人殉职。江青说:眼镜,你倒是蛮悲壮的……这些天啊,我心里反反覆覆考虑许多问题。当前中央内部,势同水火,壁垒分明,中间缺乏润滑机制。你懂不懂我的这个意思?决出胜负之前,需要有人从中搅局和稀泥,做为缓冲。张春桥击节赞道:组长,你不愧主席的好助手,其他同志都想不到这一层……有一现成的润滑剂,绝佳的缓冲者。柯庆施同志生前说过一句至理之言:中央超级泥瓦匠,周恩来总理。两人一拍即合。江青恨不能起身去搂住眼镜老弟。每次在上海锦江饭店或是虹桥宾馆跳交谊舞,江青总是有意无意间把眼镜老弟搂得紧一些。但张春桥不逾礼数,很能节制,娘娘的千金玉体,虽然被主席冷置已久,却岂是其他人轻佻得的?另说周恩来出访阿尔巴尼亚和巴基斯坦回来,邓小平即登门相告:毛主席曾在一次电话中,要求刘、邓主持政治局扩大会议,帮助周检查压制北京大学聂元梓大字报的严重错误。周恩来登时脸色发白,声音发颤:彭真之后,竟是我了?一个一个往上揪?不,不,我要去向主席认错,当面澄清……谢谢你和少奇,还没有开关于我的会?替我留下转寰的余地。事情太突然,又很紧急,两人就那么站在西花厅后院书房里谈著。邓小平说:我和少奇同志心里有数,这是打乱仗,让中央常委你斗我,我斗你?我们在电话里报告主席,要开周总理的会,还是请主席回来主持。主席就没有再提这事……他老人家算是勉强同意由中央机关抽调人员,向那些闹出人命的大学和中学派出工作组,原先的校党委、党支部都瘫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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